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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人类的一种精神救赎
——兼论文学的教育功能

2012-04-13

关键词:文学人类生命

秦 春

(阜宁高等师范学院 中文系,江苏 盐城 224000)

精神性生存是人类基本的、也是根本的存在状态,然而当下人类的生存境况却遭遇了精神危机。人们生存于世普遍感到生存的空虚和意义的缺失,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被抛在世”,我们已处于赤身裸体的“被抛”状态。当人们处于“被抛”而“无家可归”的在世状态时,寻求精神归宿就成为人对自身存在的诉求。文学作为人类精神性存在的一种表证,理应为人类的精神生存立基,特别是在人类遭遇精神危机的当下,彰显文学教育的精神立场显得尤为必要和紧迫。

一、精神追寻:人类生存的意义根柢

人在世上,不是纯粹的“在”,而是一种对“在”的追求和探索,对人“在世”的意义和价值的发现,才使人获得自身的规定性。因此,人不仅生活在物质世界里,还生活在意义世界中,生活在精神追求中。人作为一种精神生存,对精神的追求是人生于世的永恒命题。

“精神”一词,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源自道家思想,如“精神生于道”(《庄子·知北游》),“精神,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列子·天瑞》)这里将精神作为一种玄奥微妙的宇宙基质。精神是不同于具象化的形骸,只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同时,它又是一种难以具体确定的存在,“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及,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庄子·刻意》)精神是流动的、弥漫的,它置身于天地之间,同时又潜藏于万物之中,难以名之。

在我国古代哲学中的这种精神品质,赋予人以生气与活力,从而也构成了生命的一种原始资质,成为人性中一种极其高贵的品质,而现代以来兴起的生命哲学,同样揭示了这种精神内涵。在狄尔泰的生命哲学中,他把人的精神生活看成是一个有机的、流动的、绵延着的生命整体运动,认为在人的理性之外还存在着生命的本能、情绪的冲动以及灵魂的直觉,人的精神是一种生命的本能的内在的东西,更不是为了应付外在生活的一种理智的工具,作为对人的生命的精神研究并不能运用外在实证的知识来给生命精神以规范。他指出“人们是运用各种并不适用于我们关于自然实在的知识的范畴,来理解生命所特有的特征”,而对生命的这种精神现象的理解就在人的生命本身,因为我们需要在生命的组成部分中找到那些并非“先天地适用于作为某种陌生的东西而存在的生命”[1]。他的生命哲学也是精神哲学。在他的生命哲学中,他将人的精神现象从外在于人的理性的绝对性中超升出来,回复到人的生命的本来面目,也使人的精神获得自身的独立意义。这种对人的精神现象的认识只能源自人的内在生命活动,同时也赋予人的情感、意志、原欲等现象在人的精神中的意义和价值,从而使人的个体生命获得一种完整的价值意义。

对人的精神做出更深刻、也更系统阐述的应是马克思·舍勒。他注重汲取先前生命哲学和分析心理学的营养,并对西方传统精神现象学进行一种扬弃性的批判。他认为精神是:“包容了理性的概念,而同时除了理念思维之外也包括一种既定的观照——对元现象或本质形态的观照;再者,还包括了确定等级的尚待说明的情感和意志所产生的行为,例如善、爱、悔、畏等等——这就是精神[Geist]一词。”[2]舍勒的精神概念拓展了精神的内涵。虽然他所说的精神含有理性的成分,但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他的理性却不是一种黑格尔的先验理性,也不是作为生命精神的一种对立原则,而是一种“从人心中理出的秩序”,他的精神更多的是一种意向、一种自我意识、一种观念化的东西。

由于人类具有天生的对形而上的精神性生存的追求,才使人不满足于一般性的生存,不断地进行否定和超越,不断进行反思、审视、追求,不断对人生的意义、价值、信仰以及灵魂的最终归宿进行求解,也可以说,人始终生存在精神追求的道途中,而人一旦丧失了对这种精神性的追求,人也就失去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而堕落到动物生存的境地,就如卡西尔所说:“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态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中。”[3]在反思和审视中使人超脱物质功利的束缚,也就是人类对生存的一种精神的追求,也成为人类生存的支点,离开了它,人类也就失去了精神的滋养,人类的真正的精神价值在反叛和超越中凸现出来。

二、精神诉求:文学本体的审美情怀

文学作为人类精神现象的一种表征,它以一种超越现实制约、突破世俗归置的精神品性,体现一种审美的精神情怀,既飞身到人类精神空间的“云霓”之上,体征人的终极情思,又沉潜到人性的渊府之中,探求人的本真生存状态,同时也指引着人生的现实态度,勾画人类生存诗意图景。文学的这种精神品格规定了文学的精神向度,成为人类的精神家园。

文学作为人类的精神家园,首先表现在文学是人类一种生存方式的确证。文学是写人的,人是文学的核心。文学不仅是作家自身的一种精神表征,更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把握、一种表现。文学依其形象为我们构筑了一个超越现实的精神世界。在这个精神世界中,它象征性地回答了人类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以及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为人类找寻到灵魂的归宿和精神的家园,从而使人在文学的精神世界里,超越尘世的繁杂和喧嚣,使人得到心灵的自由和精神的皈依。当我们说人类之所以需要文学是因为满足人类的精神需要时,这仅仅是一种一般性的揭示,如果从人存在的根基上说,人乃是一种对精神有所诉求的一种生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学艺术成为人的生存方式。

鲁枢元先生曾指出:“艺术,并不仅仅是工具,甚至也并不总是‘作品’,艺术在本质上是一种生存方式、生活态度,是生命赖以支撑的精神。”[4]在鲁先生看来,艺术的存在已经超越了作为其物态化的“作品”,作品对艺术来说只是一种具象化的形式,艺术的特性远远超过作品所显现出来的意蕴,而将艺术直面人的生存方式、生存态度、生存品味。可以这样认为,文学作为精神性的东西,并不是文学家的专利,它是每一个人的生存诉求,是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是每一个人生存的精神品性。因此,就文学根本特性而言,文学艺术是人类生存的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禀赋。德国美学家赫伯特·曼纽什就认为:“艺术家并不局限于那些专业的画家或诗人。……人之所以为人,是从他变成为艺术家的那一天开始的。人类的存在,归根结底乃是一种艺术的存在。”[5]甚至,他更进一步指出,人只有成为艺术的,才能真正成为人。曼纽什已经从本体论上赋予了人是“艺术的存在”的特性。

文学作为人的生存方式的精神品性,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更是从人的存在论视域揭示了人的这一形上诉求。他借用荷尔德林的诗阐释了人的诗性存在的特性。他认为人是“充满劳绩,但仍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只有充满诗意的生存才是真正的本真性的生存,这种栖居,已经不仅仅是物理性的居住,更是一种充满诗意的居住,是一种灵魂得以安居、精神得以升腾的居住。因此,他认为文学不是一种消遣、一种技巧、一种装饰,而是一种人生、一种人的存在方式。他说:“作诗并不飞越和超出大地,以便离弃大地、悬浮于大地之上。毋宁说,作诗首先把人带回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从而使人进入栖居之中。”他以一种隐喻的方式揭示出诗是归属大地的,诗“归属大地”也就是归属于人,只有这样人才进入到诗意的栖居之中,也就是人获得了诗意的生存,最终使人在大地上得以存在,而丧失这种诗意,人虽也居住,但不是栖居。因此,他认为诗人就要担当为人的诗意栖居的使命,去歌唱人的存在,去呼唤在现代人中缺失精神存在的回归。他说:“诗人之为诗人,并不是去描写天空和大地的单纯显现。诗人在天空景象中召唤那种东西,后者在自行揭露中恰恰让自行遮蔽着的东西显现出来,而且是让它作为自行遮蔽着的东西显现出来。在种种熟悉的现象中,诗人召唤那种疏异的东西——不可见者为了保持其不可知而归于这种疏异的东西。”[6]真正的诗人或诗歌是一种“去蔽”,是歌唱存在,也只有在诗意状态下,人才出场,人才在光亮中显现。也可以说我们对生存诗性的追求,“重要的并非是能否给予‘何谓诗性’的问题一个最终解答,而是让我们在一如既往地保持向诗而思的心态中,拥有对美的憧憬”[7]。因此,人类对文学的需要、诗歌的需要,绝不是为了获取知识、提高修养,而是源于生命与存在的需要,是人类寻找精神支撑的需要,是人的生存态度的一种表达。

文学作为人类的精神家园,不仅体现出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而且也体现出人对灵魂归属的寻求与呼唤。

文学是人类心灵化的产物,一部文学史就是一部人类的心灵史。当我们走进文学的世界也就走进人类的心灵世界,超越时空,感受着人类命运的悲欢,历史进程的起伏,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的整个心灵,给人以长久的余韵。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流派在对人的精神病理学研究中发现了文学的价值。在他看来,文学艺术正是人的原始欲望升华的结果,反之,人们在文学艺术中得到升华后的满足,从而使人的内心的压抑得以解除,促进人的心理重归平衡。他说:“正如艺术家在创作中,在实现他的幻想中得到的快乐一样,或者像科学家在解决问题或发现真理一样,这类满足有一个特殊的性质,将来有一天,我们肯定可以用心理玄学的术语去加以描述。现在,对我们来说,只能把这样的满足形容为‘高尚的和美好的’。”在他看来,文学艺术的创作是作家性欲升华的体现,是替代性的满足,创作的过程既是原始欲望释放的过程,也是达到高尚和美好的过程,其实就是心理回归平和的过程。那么,对于文学艺术的接受者来说也是一种原始欲望得到满足的过程。他说:“幻想带来的快乐首先是对艺术作品的享受——靠着艺术家的能力,这种享受甚至比那些自己并没有创造力的人得到了。那些受了艺术感染的人并不能把它作为生活中快乐和安慰的源泉,从而给它过高的评价;艺术在我们身上引起的温和的麻醉,可以暂时抵消加在生活需要上的压抑。”[8]虽然,我们不能把文学艺术的来源仅归结为性欲的升华,但是,文学艺术给人带来心灵的解放和内在情感的宣泄却是独到的,对人类精神的慰籍、感伤的抚慰、苦痛的排解是其他手段难以取代的。

而荣格则把文学艺术看成是种族的甚至整个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的体现。荣格把潜意识内蕴由弗氏的个体本能欲望扩展到整个种族以致人类历史的文化心理积淀,这就是他的“原型”或“原始意象”。在荣格看来,一个民族的神话绝不是先民们的消遣游戏而随意编制出来的,而是来自他们体验过的真实生活,是对原先生活情境的再现。因此,文学主要不是作家的个人创作,而是人类原始智慧、精神遗产在作品中的再现,也就是如他所说,文学是在用“原初意象说话”,“是用一千个人的声音在说话;他心旷神怡,力量无穷,同时,他把想要表达的思想由偶然的和暂时的提高到永恒的境地。他使个人的命运成为人类的命运,因而唤起一切曾使人类在千难万险中得到救援并度过漫漫长夜的行善力量”。“这就是动人艺术的秘密所在”[9]。荣格对原型理论的探究,最终将文学归置到人类原始的心灵世界中去,文学成为人类灵魂的归宿和精神故乡,只有在这个精神故乡中,人类才能找回到生存之源,切近人的本真存在。

三、精神教育:文学功能的重要取向

正是因为人对精神性生存的追求才使人获得作为人的根本属性,而文学作为人的精神生存的一种表征,必然成为人类的精神家园,文学教育作用的生成就成为人类精神归宿的一个场域。文学教育的精神立场正是文学本身精神内涵的体现,同时,从精神层次上确立文学教育的价值取向也是文学的使命和归宿,特别在人类遭遇精神危机的当下,文学教育向人的精神层面回归显得尤为重要。只有确立文学教育的精神立场,才能切近文学的本源,担当起人类的精神救赎和精神构建的责任,为人类的精神生存提供支撑。

文学教育的精神立场是在人与现实世界的交互中得到显现。首先表现为文学对人的精神性生存提供一个场域。长期以来,文学教育成为人们应付外在生活的手段和工具,而对人的精神生存作用却被遮蔽。文学作为人的精神表征和人类的一种精神现象,它所“传达的是一个个体生命对其生活世界的情感把握与领悟,是一种独特的情感世界与意义世界”[10]。因此,文学教育就绝不仅是为了获取某种物质性的东西,甚至作为生活的一种手段,如果仅仅作为“应世”(应付生活)的手段和工具,以适应人的社会生活的需要,就必然消解文学教育的“应性”(顺应文学自身特性)。只有回到文学的自身特性上来,才能体现文学对人特有的教育作用,才能更符合人的精神诉求和作为人的类生存的主体性诉求。

另一方面,作为现实世界中的人,总是要面对外在世界的各种侵扰,正是这种种人生的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呈现了生活的丰富多姿,然而,这仅是生活的一方面,更多的是人在这种交织中丧失自身的精神意旨,而文学教育的精神价值正是在现实世界与人的精神世界的张力中得以体现。因为,我们接受文学绝不是仅仅停留在文学的语言质料、故事情节以及人物性格等的表面认知上,而是要达到对文学形象的深层感知。在这样的文学世界中,我们获得的不是对世界的认识,也不是为了获得某种教益,而是将接受者植入到文学作品中,置身于另一世界中,获得灵魂的净化、精神的提升、情感的养护,从而为人生提供一个精神支点。正是由于文学能为人生提供一个精神支撑,人们历来注重文学对人的影响。雅斯贝尔斯曾写道:“我们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我们怀有一颗崇敬之心,并且让精神的内涵充斥我们的想象力、思想及活力的空间。精神内涵通过诗歌和艺术作品所特有的把握方式,进入人的心灵之中。西方人应把古希腊、罗马世界和圣经作为自己的家,尤其在今天……透过古代那种纯朴而深邃的伟大,我们似乎达到了人生的一个新境界,体验到人生的高贵以及获得做人的标准。谁要是不知古希腊罗马,谁就仍停留在蒙昧、野蛮中。”[11]雅氏之所以注重文学对人的影响,就是因为文学的精神内涵以及对人的作用。

然而,当物质需求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人不但变得贪得无厌、欲海难填,而且还导致道德危机、信仰沦丧、生存虚无。精神挨饿已成为时代最明显的病症。正是基于此,许多思想家、哲学家在人类处于困境之时,都将拯救的目光投向文学艺术,寄希望于文学教育,认为只有文学艺术才能为人类的生存指引方向,给人类提供“精神救援”,让文学的精神世界向文学接受者敞开,使接受者在与精神世界的遇合中,相互交融、渗透,获得人类生存的精神之源,以对抗庸常的生活。只有这样,我们的灵魂才能得到安顿、性情得到养护、情感得到滋润,不至于在物质世界里迷失自己、丧失人生航向,我们才能够在物欲横流的世道里把持住自身的操守,和谐发展。

[1]狄尔泰.历史中的意义[M].艾彦,等,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56.

[2]刘小枫.舍勒选集:下[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1330.

[3]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9.

[4]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15.

[5]曼纽什.怀疑论美学[M].古城里,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45.

[6]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上[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476.

[7]徐岱.向诗而思:关于艺术的诗性品质的阐释[J].西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1).

[8]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论美文学选[M].张唤民,等,译.上海:知识出版社,1987:170.

[9]霍尔,等.荣格心理学纲要[M].张月,译.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7:161.

[10]张永清.论作为艺术作品的审美对象的交互主体性[J].人文杂志,2006(5).

[11]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邹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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