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家族与谯沛地域文化
2012-04-13方孝玲
方孝玲
(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601)
曹氏家族与谯沛地域文化
方孝玲
(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601)
一个家族所在的地域文化是家族赖以成长的环境,以曹操为首的曹氏家族无疑与家乡谯沛之地的地域文化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谯沛之地有着自己独特的地域文化,其悠久的军事政治传统、道家文化、酒文化与药文化对曹氏家族在政治统治、思想学术、家族门风、文学创作等方面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曹氏家族;谯沛;地域文化
魏晋南北朝时期,世家大族在政治社会文化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琅邪王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等显赫家族,或掌握着政权,或引领着文化的前进方向。兴起于谯沛之地以曹操为首的曹氏家族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重要的政治文化世家,叱咤风云,不可一世,在汉末、三国时期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诸多层面影响巨大。目前学术界的研究局限于曹操父子政治、军事活动和文学创作,而对于其家族与所在的谯沛地域文化之间的关系却缺少系统、全面、细致的梳理。而一个家族所在的地域文化又是家族赖以成长的沃土,影响着一个家族的成长兴衰。家族与地域文化两点是中古社会与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指出:“盖自汉代学校制度废驰,博士传授之风气止息以后,学术中心移于家族,而家族复限于地域,故魏、晋、南北朝之学术、宗教皆与家族、地域两点不可分离。”因此,无论从推进中古社会研究,还是中古文化与学术研究来看,曹氏家族与所在的谯沛地域文化之间的关系都有必要进行全面、细致的梳理。
一、曹氏家族与谯沛之地的军事政治传统
谯地,就是今天安徽亳州,位处安徽西北,是中国古代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扼中州门户、徐兖咽喉的一座军事重镇,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素有“南北分疆,此亦争衡之所”之说。亳州是商汤之国都,司马迁《史记·殷本记》云:“成汤,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春秋时为陈国之谯邑。战国时属宋。秦属砀郡。西汉属沛郡。东汉为沛国。古代有不少战役都在谯地进行。秦末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后,便先占据了谯县。汉高祖刘邦初起时亦曾军于此地,当时项梁刚死,楚怀王为了安抚人心,“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曾于建武四年“七月丁亥,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偏将军王霸围刘纡于垂惠。”东汉时刺史部由十三个减为十二个,沛郡改为沛国,隶属豫州,“谯刺史治”,更彰显其战略地位。清代顾祖禹曾曰:“昔者曹瞒得志,以谯地居冲要,且先世本邑也,往往治兵于谯,以图南侵。”可见谯地军事政治地位的重要性。
谯地军事政治传统孕育了该地区包括曹氏宗族及乡党的武人气质。曹氏、夏侯氏为谯地两大家族,是曹魏政权中“谯沛集团”的核心力量。曹操起家在军事方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其家族及乡党的势力,也就是“谯沛集团”。“谯沛集团”多为武将。曹魏政权中最重要的军职四征将军、中领军和中护军不是谯县人就是沛国人,在曹操时期担任过四征将军的有夏侯渊、曹仁和张辽,担任过中护军的有韩浩,担任过中领军的有夏侯尚、曹休、曹真、史涣。高于四征将军的有大将军夏侯惇、都护将军曹洪。统兵征战时独当一面者,几乎均为谯沛人。这些领兵征讨与宿卫的将领,大都是曹操的宗族、重臣,结成了强大的“谯沛集团”。
“谯沛集团”成员多勇武者。夏侯惇十四岁“人有辱其师者,惇杀之,由是以烈气闻”。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曹仁勇略,“贲、育弗加也。张辽其次焉”。曹洪为曹操从弟,曹操起兵常追随左右,重义气。(《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除曹氏、夏侯氏之外,谯地其他人,如典韦“形貌魁梧,旅力过人,有志节任侠”(《三国志·魏书·典韦传》),是一位难得的勇猛武将;许褚也是一员猛将,“容貌雄毅,勇力绝人”,汉末动乱时,曾聚集“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由是淮、汝、陈、梁间,闻皆畏惮之”,许褚投靠了曹操之后,曹操称其为“此吾樊哙也”(《三国志·魏书·许褚传》)。
作为曹氏家族成员之首的曹操,不仅“才武绝人”(《三国志》注引晋人孙盛《异同杂语》),也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曹操自伐董卓始,夺充州、征张绣、平徐淮、战官渡、定四州、征乌桓、占荆州,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击败了一个又一个貌似强大不可战胜的对手。曹操对兵法颇有研究,且形诸文字,《三国志》注引晋人孙盛《异同杂语》云,曹操抄集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孙武》十三篇,皆传于世。《隋书·经籍志》记载,曹操作《〈孙子兵法〉注》二卷、《〈孙子兵法〉集解》一卷、《〈太公阴谋〉解》三卷,自撰兵书有《续孙子兵法》二卷、《兵书接要》十卷(另有三卷本)、《兵书略要》九卷、《魏武帝兵法》一卷。
曹操诸子也多文武兼备。曹丕也自小受到良好的军事训练,跟着曹操转战南北。《典论》自叙曰:“余时年五岁,上以世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能骑射矣。以时之多故,每征,余常从。”“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生于中平之季,长于戎旅之间,是以少好弓马,于今不衰;逐禽辄十里,驰射常百步,日多体健,心每不厌。”“余又学击剑,阅师多矣。”《三国志》注引《魏书》亦云曹丕“善骑射,好击剑。”曹植不仅“才高八斗”,也是曹操手下的一员干将。建安十九年七月,曹操东征孙权,曹植留守邺城,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传》)。任城王曹彰更是勇武绝人,能征善战,《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传》言其“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数从征伐,志意慷慨。”“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
二、曹氏家族与道家文化
谯沛之地是道家思想的发源地,产生了老子、庄子等一批道家人物。这里早在新石器至夏商时期就是夷、夏两大文化的交会地带。到春秋时期,这里的夷族小国深受大国欺凌与并兼,成为西南荆楚文化、东北齐鲁文化、中原王朝文化、北方晋文化、东南吴越文化等五大地域文化的交互中心,即以夷文化为底色而深受多种文化影响的文化交汇地区[1]。发祥于涡水流域的道家,其流派纷呈,是南北文化碰撞的结果[2]。
曹操及其家族成员深受故乡道家文化的影响,在家族门风、思想行为及文学创作等方面都能看到老庄哲学的影子。曹操是在家乡谯县成长起来的,早先也依靠乡邦子弟兵起事争雄,后来又多次回到故里读书,曹操对故乡有着深厚的感情,曹操晚年诗作《却东西门行》末句:“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这里是道家文化的发祥地,其乡人老子、庄子以“道”观察世界,创造了中国最富思辨色彩的道家学说。老庄文化影响着涡淮地区的民风习俗,也训练了曹操的思想习惯、思维方式,使其思想认识的境界更高,富有智慧,以致在乱世可以做到“以道御之,无所不可”(《三国志·武帝纪》)。
道家思想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逍遥乎无为之业”所蕴含的洒脱、逍遥、恣纵、崇尚自然的精神内涵对曹氏家族成员影响最大。曹氏家族尚“通侻”,正是这种影响的集中表现。曹氏家族“通侻”之举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表现在家族门风上,是一种比较自然与随意的生活作风和处世态度,其核心是不守礼法[3]。曹氏父子“为人佻易无威重”,“不治威仪”。曹操一生都比较任情率真,不拘泥于礼法。郭嘉曾比较袁、曹优劣时说到:“绍繁礼多仪,公体认自然,此道胜一也”(《三国志·郭嘉传》注引《傅子》)。袁绍是东汉后期儒学世族精英分子的杰出代表,与之相比,更能看出曹操的文化背景。所谓“体认自然”,即不拘泥于礼法,实际上就是“通达”。《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太祖少机警,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世说新语·假谲篇》“魏武少时”条注引孙盛《杂语》:“武王少好侠,放荡不修行业。尝私入常侍张让宅中,让乃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有绝人力,故莫之能害也。”《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载:
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常以日达夕。被服轻绡身自配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时或冠帽以见宾客。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渍其轻易如此。
曹操不仅本人如此,他在教育自己子孙时也比较自由,尊重他们的个性,因此其子孙大多“不治威仪”。曹丕虽然性格较为深沉,善于矫情饰己,但仍然时时表现出放荡“轻易”的性格特征。《世说新语·伤逝篇》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几乎将肃穆的丧葬仪式变成了游戏。曹丕还常以俳优取笑僚属。《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略》:
王忠,扶风人,少为亭长。三辅乱忠饥乏噉人,随辈南向武关。……拜忠中郎将从征讨。五官将知忠噉人,因从驾出行令俳取冢间骷髅系著忠马鞍以为笑乐。
至于曹植,《三国志·魏书·曹植传》载其:“性简易,不治威仪。”曹植的这种个性,在其初见邯郸淳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与谈。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胡舞五椎锻跳丸击剑诵诽优小说数千言讫谓淳曰:“邯郸生何如邪?”于是乃更著衣帻整仪容与淳评说混言造化之端品物区别之意然后论羲皇以来贤圣名臣烈士优劣之差次颂古今文章赋诔及当官政事宜所先后又论用武行兵倚伏之势。乃命厨宰酒炙交至坐席默然无以伉者。及暮淳归对其所知叹植之材谓之“天人”。(《三国志·魏书·王粲传》注引《魏略》)
表现在政治方面,则是不重视礼仪制度建设,许多举措都违背了礼制。在用人政策与观念上,曹操一度力纠汉代传统的以礼法、德行取士之习,重视个人的才情。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十九年和二十二年三次颁布了求贤令,第一次令文言士人即使有“盗嫂受金”之过,亦应“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第二次令文又言“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对人才不可求全责备;第三次令文说得更清楚:“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4]之士。王粲、杜畿、裴潜等人皆“通侻”、“阔达”、“疏诞”、“不修细行”[5],皆曾依附刘表,不受重用,后皆归曹操而颇有功业。
表现在文学创作上,则是不守陈法及表现出清峻、通侻的文风。鲁迅认为曹操是“改造文章的祖师”,“胆子很大,文章从通脱得力不少,做文章时又没有顾忌,想写的便写出来。”[6]刘师培在《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亦云:“建安文学,革易前型”,一为“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二是建安时期“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认为建安文学有四大特点:清峻、通侻、骋词、华靡[7]。“通脱”是随便之意。此种提倡影响到文坛,便产生许多想说甚么便说甚么的文章。如《薤露行》、《蒿里行》,本是挽歌,古辞都是杂言,五、七句式,各曲仅为四句,曹操用来描写社会现实,改用五言来写,各十六句;又如《善哉行》,古词为四言,曹操将四言改为五言。《谣俗词》、《薤露》和《蒿里》等,语言朴实,直面现实:“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赤子情怀,跃然纸上。曹操的文章以《让县自明本志令》及一些祭文等为代表,遣词造句简洁通畅,不拘绳墨,直抒胸臆,一如其诗之清峻、通达。
三、曹氏家族与谯沛之地酒文化
谯沛之地酿酒历史悠久,酒文化发达。早在战国时期,谯沛人士庄子在《达生》篇中第一个系统地论述酒能排除外在干扰、导向精神自由的文化作用,提出酒可以使人通向“神全”的哲学内涵:
夫碎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入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迁物而不慑。
汉代,这里的酒就名满天下。东汉时期谯县县令郭芝用九酝酒法造酒,曹操得其法造出“九酿春酒”。“九酿春酒”酿造的方法是每隔三天下一解米,满九解米为止。这种酒“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建安元年曹操向汉献帝献上家乡的“九酿春酒”(曹操《上九酝酒法奏》)。从而使此酒成为宫廷用酒。张衡在《南都赋》中说:“酒则九醖甘醴,十旬兼清。醪敷径存,浮蚁若蓱。其甘不爽,醉而不酲”。贾思勰对这种方法酿的酒给以很高的评价:“香美势力,倍胜常酒。”(贾思勰《齐民要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轻肥》将其与最上等的美味相提并论:“槽罄溢九酿,水陆罗八珍”。此后,谯地酿酒作坊如雨后春笋发展起来。据《毫州志》记载,清光绪年间,出现了明流酒、双酸酒、福珍酒、老酒、三白酒、状元红、佛手露等十多个品牌。
生于酒乡,曹氏家族对酒有着特殊的爱好。曹操的先祖曹参“日夜饮醇酒。”(《史记·曹相国世家》)。曹操本人与酒有着不解之缘,不仅会酿酒,更喜欢饮酒。《三国志·武帝纪》载:“太祖到酸枣,诸军兵十馀万,日置酒高会”。其《短歌行》举酒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优思难忘。何以解优?唯有杜康。”其《气出唱》其二“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把饮酒看作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虽然,曹操下过禁酒令,但那只是在当时战乱不断,经济不振的情况下,节省粮食,整顿世风,息民养农的举措。后来违禁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这次的酒禁也就名存实亡了。他的儿子曹丕和曹植也都好酒,并常常与朋友如应玚、刘桢等饮酒。曹丕称酒为“旨酒”、“桂酒”、“醇酒”、“甘醪”,有“旨酒盈玉觞”(《於谯作诗》),“旨酒停杯”(《秋胡行》),“酌桂酒”(《大墙上蒿行》),“但当饮醇酒”(《艳歌何尝行》),“大酋奉甘醪”(《善哉行》其二)等诗句。曹植《箜篌引》写他与亲朋好友饮酒:“置酒高殿上,亲朋随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曹植经常豪饮,在《名都篇》中说“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八月,魏军败北襄阳,主将曹仁所率之师被蜀将关羽挥兵围困,曹操欲举用曹植为中郎将,火速前去救援,结果,曹植竟然“醉不能受命”(《三国志·曹植传》)。《三国志·曹植传》载其:“饮酒不节。”曹植在后来的《与吴季重书》里声称:“当斯之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以之为“大丈夫之乐”。曹植明知贪杯的危害,也曾在所作《酒赋》中大谈酒为“荒淫之源”的道理,然而,在“群庶崇饮,日富月奢”(王粲《酒赋》)的世风影响下,曹植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借酒广交才俊之士,叙说“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赠丁翼》)的欢快,他借酒倾诉离愁别恨,抒发“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送应氏》)的伤感。酒陡长了他的豪气,使其举杯高呼“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赠丁翼》),酒频添了他的才情,使其创作了大量“藏之於名山,传之於同好”(《与杨德祖书》)的诗文。同时,酒也给他带来了诸多的麻烦,黄初二年(公元221年),监国使者灌均上疏弹劾其“醉酒悖慢,劫胁使者”(《三国志·曹植传》)。
曹魏时期大量公宴诗的出现与曹氏家族喜好宴饮有着密切的关系。《文选》六臣注对“公宴”诗的解释有两种:一是吕延济注曹植《公宴诗》曰:“公宴者,臣下在公家侍宴也。此宴在邺宫,与兄(曹)丕宴饮。”二是张铣注王粲《公宴诗》曰:“此侍曹操宴,时曹未为天子,故云公宴。”建安时期,规模较大的文人宴会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正会,又称元会。《晋书·礼志》载“每年岁首元旦,曹操正会文昌殿,用汉仪。汉仪有正会礼,正旦受贺公侯一下执蛰来庭。二千石以上升殿称岁后作乐宴飨,诸子临会赋诗。”朝会时先是接受百官的朝贺祝寿,后举行宴会,会上百官上寿酒,然后饮酒赋诗,可见酒是朝会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项目。这种正规的场合下所作的诗并不多,现存全部魏诗只有曹植《正会诗》一首。另一类就是曹氏兄弟组织的游宴赋诗活动。《三国志·邴原传》注引《邴原别传》载“太子宴会,众宾百数十人”。建安公宴诗的主要内容就是描述这类公宴活动的。曹丕在《与吴质书》回忆与诸子当年宴酒赋诗的情景:“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知,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曹子建、王仲宣、刘公干直接以《公宴诗》为题,分别是侍曹丕、曹操的宴会。其他公宴诗,无论是从宴会的主持者身份“皇太子”、“大将军”、“宋公”,还是从作诗的动机“有令赋诗”、“被命作诗”、“应诏作诗”来看,都表明此类诗歌是在公宴的场合所作的诗。王粲《公宴诗》显然是诗人归曹后受到优厚的礼遇和热情的招待,而发出的一片颂扬之声。所以李善说“此诗侍曹操宴”。全诗如下:
昊天降丰泽,百卉挺葳蕤。凉风撤蒸暑,清云却炎晖。高会君子堂,
并坐荫华榱。嘉肴充圆方,旨酒盈金罍。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
合坐同所乐,但愬杯行迟。常闻诗人语,不醉且无归。今日不极懽,
含情欲待谁。见眷良不翅,守分岂能违。古人有遗言,君子福所绥。
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克符周公业,奕世不可追。
曹植《公宴诗》开门见山地点明了此次公宴的背景:
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
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
神飚接丹毂,轻辇随风移。飘飖放志意,千秋长若斯。
此次宴会的主持者就是诗中的“公子”曹丕。曹丕设宴,宾主和众人一同沉醉于宴会欢乐的气氛中,直至宴会结束之时还不知疲倦。将赋诗与酒宴和欣赏周围的美景联系在一起,达到诗、酒、景的结合,酒助诗情,使得气氛更加的和谐活泼。
建安时期,以曹氏父子为中心的宴饮活动十分频繁。曹丕和曹植都是当时诗坛的中心人物,而且有各自的文学集团,他们经常与文人们一起诗酒唱和,流连风月。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说三曹、七子等人“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他们在宴饮的时候多饮酒赋诗,留下了大量诗文作品。王粲、刘桢、阮瑀、应玚等人都有以“公宴”为题的诗作。
四、曹氏家族与谯地药文化
谯地是中国四大古药都之一。地理、气候条件得天独厚,中药材品种丰富,出产中药材130多种,安徽的四大名药毫州占2种(白芍、菊花),尤其是白芍、菊花、紫苑、花粉、桑皮更驰名中外。据有关史料记载,白芍年产量高达90多万斤,花粉5万斤。远在西汉时,毫州的药市就已很兴隆。东汉以后华佗遗风经久不衰,药师济济,传统的中药材培植、炮制技艺进一步提高。过去这种药市“分乡帮”而立门户,较大的有两广帮、山陕帮和咸宁帮等,来自全国各地。明清时期,毫州药都对药材的炒、炮、煮、烘、晒、切、藏及制作成药都形成独到的特色,成为全国药业的活动中心之一,专营中药材的行、帮、店数以千计,形成南北药市集散地。
谯地名医辈出。早在东汉末年出现了神医华佗,《三国志·华佗传》载其医术高超,精通方药、针灸、养生等,他曾用“麻沸散”使患者麻醉,这是医学史上最早的剖腹手术: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节度,舍去辄愈。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巳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受故乡深厚医药文化的熏染,曹氏家族对药有着特殊的兴趣。曹操对中药有一定的研究,据说他曾经想考考华佗的医术和文才,写了一则中药诗谜给华佗猜:“胸中药花,西湖秋英。睛空夜珠,初入其境。长生不老,永达康宁。老娘获利,警惕家人。五除三十,假满期临。胸有大略,军师难混。医生接骨,老买忠诚。无能缺技,药店关门。”华佗一看曹操出的是药名谜,就信手写出十六句诗,其中暗指十六味药名:穿心莲、杭菊、满天星、生地、万年青、千年健、益母、防己、商陆、当归,远志、苦参、续断、厚朴、白术、没药。”曹操一见,欣然大喜,称赞华佗果真医术高明[8]。曹操对药膳颇有研究,代写了有关“药膳”内容的《四时饮食制》[9]。
曹氏父子注重养性,求药延寿。《三国志·武帝纪》注曰:“太祖又好养性法,亦解方药,招引方术之士,左慈、华佗、甘始、郄俭等,无不毕至。又习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饮鸩酒。”据记载,华佗有轻身神方和不老延年神方[10],“颍川郤俭能辟谷,饵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气,老有少容。庐江左慈知补导之术。”(曹丕《典论》)曹操希冀延长寿命以便成就事业,在这种心态的支配下,他写下了相当数量的游仙诗,在诗中他寄托了求药延寿的思想。《气出唱》其一云:“愿得神之人。乘驾云车。骖驾白鹿。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跪受之敬神齐。当如此,道自来。”其他如“思得神药,万岁为期”(《秋胡行》其二),“交赤松,及羡门,受要秘道爱精神。食芝英,饮酸泉,拄杖枝,佩秋兰”(《陌上桑》)。他想象遍游泰山、蓬莱、昆仑,与赤松、王乔、西王母等仙人共处,服神药,食芝英,以希冀寿命得以延长。曹操“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步出夏门行))),统一天下的入世、治世精神始终未磨灭,“不戚年往,忧世不治”《秋胡行》其二)是他在游仙诗中求药延寿的最好注解。曹操的永年之求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他创作游仙诗是在想象中补偿现实人生的缺憾和不足,在幻境中完成未竟之统一大业。
曹丕在游仙诗《折杨柳行》中也写到了服药,但对其抱着怀疑的态度:
西山一何高,高高殊无极。上有两仙僮,不饮亦不食。与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药四五日,身体生羽翼。轻举乘浮云,倏忽行万亿。流览观四海,茫茫非所识。彭祖称七百,悠悠安可原。老聃适西戎,于今竟不还。王乔假虚辞,赤松垂空言。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追念往古事,愦愦千万端。百家多迂怪,圣道我所观。
曹植对求药延寿深信不疑。其《飞龙篇》云:“晨游泰山,云雾窈窕。忽逢二童,颜色鲜好。乘彼白鹿,手医芝草。我知真人,长跪问道。西登玉台,金楼复道。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平陵东行》云:“阊阖开,天衢通,被我羽衣乘飞龙。乘飞龙,与仟期,东上蓬莱采灵芝。灵芝采之可服食,年若王父无终极。”《五游咏》云:“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肖遥八纮外,游目历遐荒。披我丹霞衣,袭我素霓裳。华盖芬晻蔼,六龙仰天骧。曜灵未移景,倏忽造昊苍。阊阖启丹扉,双阙曜朱光。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上帝休西棂,群后集东厢。带我琼瑶佩,漱我沆瀣浆。踟蹰玩灵芝,徙倚弄华芳。王子奉仙药,羡门进奇方。服食享遐纪,延寿保无疆。”从诗中可以看出,曹植所说的“仙药”主要是以灵芝之类中草药制成的。
总之,曹氏家族与家乡谯沛之地的地域文化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谯沛之地悠久的政治军事传统孕育了曹氏家族的武人气质,谯沛之地深厚的老庄文化、酒文化和医药文化又赋予这个家族通脱、大气的家族气质和喜好文艺、懂得养生的家族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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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O Family and Regional Culture of Qiao Pei
FANG Xiao-li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efeiNormalUniversity,Hefei230601,China)
A family where the regional culture is the family’s growth environment.CAO Family headed by CAO Cao,no doubt with Qiao Pei of the regional culture inextricably linked.Qiao Pei has its own unique regional culture.Its long military political tradition,Taoist culture,wine culture and drug culture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CAO Family in politics,academic thought,family name,Literature Creation and other areas.
CAO Family;Qiao Pei;regional culture
K236
A
1674-2273(2012)04-0084-05
2012-05-09
安徽省社科联资助项目(A2010018)
方孝玲(1968-),女,安徽庐江人,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何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