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林的魔术师》的精神分析解读
2012-04-13彭威
彭 威
(兰州商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艾·巴·辛格是美国著名的犹太作家,于197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国内的辛格研究已经呈现一定的规模,已经有五十多篇研究辛格的论文和四本专著问世,其中不乏高水平之作。但是,当前的研究主要围绕辛格创作特色,主题模式、宗教思想以及作品中的犹太性等方面来展开,视阈还比较狭窄,对辛格作品的内涵发掘还不够深入。本文试图运用精神分析批评方法,结合犹太教文化背景对辛格的代表作《卢布林的魔术师》中的雅夏形象进行解读,揭示其内心冲突和斗争的根源,为我们进一步理解小说的内涵提供一种独特的参考视角。
一、人格三重结构
精神分析批评是二十世纪影响最大、延续时间最长的西方文艺批评流派之一,它的奠基人是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由三部分组成:本我 (id),自我 (ego),超我(superego)。其中,本我完全是无意识的,它以人与生俱来的性本能为动力,是最隐蔽,最不易接近的部分。本我遵循“快乐原则”,它时时刻刻都在驱动人去获得最大的性快乐,是人类最具有推动力的能量,它完全不受理性或者道德法则的约束。自我是意识的结构部分,它代表理性,受外界的影响,是有逻辑,有理性的。它总是清醒地正视现实,遵循的是“现实原则”。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它力图使本我和自我之间取得平衡,指导自我去压制本我的冲动。超我不断使人内心产生道德负罪感和内疚感,以纠正偏离的道德轨道。
弗洛伊德认为,一方面,与生俱来的本我的强大力量推动人类去寻求快乐,尤其是性的快乐,而自我和超我又在个人理性层面和社会道德层面抑制人的这种本能冲动。这样,本能与非本能的两种对立力量形成一种扭力,从而使人非常痛苦,甚至导致焦虑和神经症的发生。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释,这两种力量实际上是一种无法调和的战争:
超我既置自我于积威胁之下,乃临之以最严格的道德标准;可见我们的罪恶之感也即是超我压迫自我的一种表现,这种情感似或为神所赋予而深埋于我们的内心,但其行使职权则有一种周期的现象。过了几个月之后,这整个道德的竞争忽告终止,超我的批判之声忽告静息,于是自我重复抬头,享受一切的权力,以待其再来。1(p.47)
从弗洛伊德德论述中可以看出,自我、本我和超我之间的斗争是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关系。时而超我和自我压制本我,使本我的本能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时而本我的力量又完全压制住自我和超我,这时快乐原则便占据上风。而辛格在《卢布林的魔术师》中塑造的雅夏这一形象非常适合用弗洛伊德的人格三重结构这一理论来分析。
二、本我的驱动力
《卢布林的魔术师》非常成功地刻画了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雅夏。小说中的雅夏是一个犹太魔术师,他只上过几年学,后来依靠自己的勤学苦练成了家乡卢布林远近闻名的魔术师。雅夏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埃丝特,但是他却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与很多女人明来暗往,关系暧昧。雅夏为了满足他的情人艾米莉亚的物欲,不惜半夜潜入富翁家撬保险柜,结果不仅没有偷到任何东西,还在逃跑的过程中摔伤了一条腿。这样,在华沙的魔术演出泡汤,没有了利用价值的雅夏也被艾米莉亚无情抛弃。最后雅夏回到了家乡卢布林,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小屋子里终日忏悔,她的妻子则供应他的一日三餐。
如果从精神分析批评角度来解读这部小说,可以认为这部作品是围绕着雅夏的本我欲望而展开。让我们先来看看欲望本我是如何左右和影响雅夏的心理和行为的。雅夏原本有一个深爱他的妻子爱丝特,但是雅夏从他的妻子身上并不能获得欲望的满足。作为一个为生计而四处流浪演出的魔术师,雅夏身边情人众多。小说着重了描写了雅夏的三个情人,第一个是其助手玛格达,第二是泽弗特尔,第三个是一个美丽的寡妇艾米莉亚。雅夏与他的妻子埃丝特结婚有二十年了,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埃丝特贤惠顾家,虽然四十岁了,但还是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尽管雅夏也爱着妻子,可这种爱与他内心那种不断希望寻求新的性刺激的本我相比又显得苍白无力。弗洛伊德认为,性是人类最本源,最具有驱动力一种力量。雅夏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受着性本能驱使的人。雅夏的助手玛格达也是雅夏的情人,她的长相可以说非常难看,她“身材瘦小,皮肤黝黑,胸脯平坦,简直是皮包骨头……脖子又细又长,头发是灰末色的,高颧骨上显出玫瑰疹的红色。她的脖子上布满疹子;在寄宿学校里她的绰号叫蛤蟆。”2(p.29)雅夏实际上对这样一个长相平平甚至简直可以说非常丑陋的女助手根本没有任何爱的情感,玛格达对于雅夏来说只是一个满足欲望的对象。
但是一个情人似乎还是无法满足雅夏的欲望,在去华沙演出的路上,他认识了泽弗特尔。她的老公因为偷盗而锒铛入狱,她自己则跟外面的男人勾搭成奸,此时正好遇上了雅夏这个欲壑难填的魔术师,两人随之一拍即合。后来他竟然又认识了一位风情万种的寡妇艾米莉亚。在这三个情人当中,艾米莉亚是最难弄到手的。玛格达因为真心喜欢雅夏,所以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他,泽弗特尔看重了雅夏给她带来的物质上的满足,也心甘情愿的成为了他泄欲对象。但是,艾米莉亚却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女人,在雅夏没有满足她的物质上要求之前,她绝不肯委身与他。没有经济来源的艾米莉亚急需找一个有较强经济能力的男人来养着她,雅夏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搞定的女人对雅夏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在雅夏看来,艾米莉亚外貌迷人,她有着一副“瓜子脸、茶褐色皮肤、犹太人那样的黑眼睛、斯拉夫型的翘鼻子,脸颊上有两个酒窝,高额头。”2(p.17)在雅夏看来,“他过去的那些私情都不能同这次相比。不管在睡梦中还是醒着,他都渴望见到她。”2(p.17))也许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具有吸引力,在欲望满足上,这一点尤其突出。每次艾米莉亚与雅夏约会都游离在“发乎情,止乎礼”的范围之内,从来都没有让雅夏真正得手。对于雅夏来说,正是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成了最大的刺激和驱动力。
精神分析认为,强烈的欲望和无法满足欲望的现实经常导致一种病态的心理,甚至会导致人歇斯底里,做出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雅夏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诺尔曼·布朗说:“人的心灵对快乐原则的趋向是无法摧毁的,而本能放弃的道路,则是走向疾病和自我毁灭的道路。”3(p.63)在追寻快乐的道路上,雅夏确实已近乎疯癫而不顾一切了。如果把他的妻子埃丝特,情人玛格达、泽弗特尔以及艾米莉亚四个人看做四个欲望对象,那么无疑艾米莉亚最有性吸引力。雅夏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深爱着他,明知道他的行为会伤害到妻子,而且埃丝特也已经从旁人的嘴里对雅夏的不忠行为略知一二并旁敲侧击试探过他,但是雅夏依然疯狂地追逐着艾米莉亚。玛格达心甘情愿的跟这个有妇之夫同居多年,对于雅夏有妻子这一事实完全可以忍受,但是当玛格达知道雅夏还在与艾米莉亚勾三搭四的时候,这个平日里脆弱的女人表现得异常愤怒,甚至一度以自杀相威胁。可是,受到欲望煎熬的雅夏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熊熊的情欲火焰而浪子回头。本我的驱动力一方面会让人不顾一切的追求欲望对象,但也会让人走向毁灭。雅夏为了得到艾米莉亚,最后竟然铤而走险,盗窃富人家的保险柜,最后因为摔伤腿而变得一无所有。
三、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扭力
尽管本我是最原始的、无意识心理结构,遵循快乐原则,但这并不是说本我能量可以无限膨胀而压倒一切。作为理性的动物,人的行为同时还受到自我和超我的控制。自我代表理性和常识,它提倡对欲望、本能和性欲进行克制,遵循现实原则;超我是理想化和典范化的自我,它代表道德和良知。在塑造雅夏这个人物形象的时候,辛格并没有把他塑造成一个完全荒淫无度的色情狂,相反,雅夏在受到欲望驱动的同时也受到内心理性和道德的强烈谴责。也就是说,他内心的本我和自我以及超我在做无休止的斗争。辛格对雅夏内心这种激烈的斗争和痛苦进行了极其细致的刻画。
精神分析中的自我和超我概念既有区别,也有些许重合之处,在具体运用这一理论的时候可以视具体的文本和叙事方式而定。就《卢布林的魔术师》中而言,我们可以把雅夏对妻子应该忠诚的理性常识看做是一种自我,而社会道德尤其是犹太教伦理规范看做超我向本我发起的挑战。实际上雅夏在几个女人的周旋和追逐中得到的痛苦和焦虑比快感要多。当雅夏独处时,他感到非常内疚、自责和痛苦。妻子埃丝特深深地爱着他,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雅夏非常清楚自己这种不忠的行为会深深伤害到埃丝特,甚至善良的埃丝特在对他的行为已有察觉的情况仍不当面揭穿,这使得雅夏更加内疚。确实,有什么东西比婚姻中的对方偷情更加伤害人呢。当他在与泽弗特尔偷情后,他感到非常自责,“这简直是发疯了,他有妻子,他有玛格达,他如痴如醉的迷恋着艾米莉亚,——在这个粪堆上,他指望什么呢?他一再下定决心,要断掉这个关系,但是只要他一到皮阿斯克,他总是身不由主,又被吸引到她那里去了。”2(p.40)可以看出,一方面,雅夏内心的本我驱动他去不断寻求新的刺激,另一方面他内心的自我告诉他这样做是错误的,是“发疯了”。
实际上,代表理性的自我还不是最折磨雅夏的因素,代表社会道德规范和理想的超我才是本我最具有实力的对抗力量,也最折磨雅夏的。超我的解释同样有多种多样,在这部小说中,超我可以看做是犹太教伦理规范。对于犹太人来说,《圣经·旧约》上的摩西十诫无疑是其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其中第七戒规定:不可奸淫。小说中的雅夏尽管处处表现出不信上帝存在的样子,表现出对犹太教规的违反,但是他内心却是虚弱的。他三次走进教堂已经说明他内心还是信仰上帝,希望自己遵守犹太教规的。然而,在雅夏精神深层处的本我和超我的交战中,最终取得胜利的却是不可抑制的本我冲动,它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野蛮摧毁了理性自我和超我构筑的防线。然而,满足了本能冲动后的雅夏最终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满足艾米莉亚的物质欲望以便获得她的肉体,雅夏走上了偷窃的道路,最终摔伤了腿。因伤不能表演的雅夏不得不回到家乡卢布林,最后从一个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身败名裂的人。
四、结语
从情节设计可以看出,尽管辛格承认人类的本我欲望非常强烈,但辛格依然认为,如果人不能在本我的诱惑面前用在我和超我对其进行压制而任由其发展的话,厄运中终将降临到头上。很多评论者指责辛格的小说大多都涉及性,认为他这种叙述手法的目的要么是低级趣味的表现,要么是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以便卖出更多作品。实际上这是对辛格的极大误解。正如《卢布林的魔术师》中的欲望叙事一样,辛格作品中的涉及性的表现手法都是非常的隐晦的,既没有赤裸裸的性描写,更没有对性本能的宣扬。相反,隐藏在表象下的是对人性的探讨和对道德戒律力量的彰显,理解了这点才能正确而深刻地理解辛格作品的内涵。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艾·巴·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 [M].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3]诺尔曼·布朗.冯川,伍厚恺译.生与死的对抗 [M].贵州:贵阳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