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对“资”“社”两种制度关系的初步考量
2012-04-12姜金林
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陈独秀对“资”“社”两种制度关系的初步考量
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陈独秀从1920年服膺马克思主义开始,在共产国际直接指导下,就如何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的历史命题进行了艰难探索,提出了比较丰富的社会主义思想。他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社会制度的关系问题,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深刻的论述,其理论思考带有前瞻性、探索性和片面性的特征,但他所提出的问题,对今天的中国共产党人来说具有深刻的现实启发意义,必须站在新的历史起点认真考量。
陈独秀;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制度;关系
由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的特殊国情,中国民族资本主义不可能得到正常形态的发展,致使辛亥革命建立的资产阶级共和制度很快遭到以袁世凯为代表的旧势力的颠覆,巴黎和会上中国依然是列强宰割的对象。在此背景下,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带着对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强烈愤怒,转向正在尝试创造社会主义的苏维埃俄国,决心“跟着俄国共产党一同试验新的生产方式”。[1](p200)然而此时的陈独秀对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并无系统的学理研究,救亡图存的民族危机推动着他们,用刚刚选择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武器重新观察中国社会,把建设属于劳动者的社会主义作为新的奋斗目标。他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认识更多地来源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述和共产国际对俄国经验的总结,从而初步形成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关系问题的认识。
值得注意的是,对这两种制度关系的思考,陈独秀在建党前后、大革命时期以及大革命失败后的不同时期都有变动和反复。这一现象也透露出一个信息:整个20世纪,如何在理论上和实践上认识和处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是陈独秀创立的中国共产党要完成民族独立、国家统一、民主、富强历史任务必须回答的历史命题。历史已经证明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而陈独秀在党的幼年时期对这一问题的探索性思考为以后解决这一难题提供了理论上的先声。
(一)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制度是历史的必然性超越。
陈独秀运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在同无政府主义和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论战中,比较系统地论述了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
首先,陈独秀从揭露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弊害入手,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内在矛盾必然要求社会主义来代替资本主义制度。
早在1919年12月,陈独秀就认识到西方资本主义的罪恶,他说:“我相信世界上的军国主义和金力主义已经造成了无穷罪恶,现在是应该抛弃的了”。[1](p40)1920年11月,陈独秀向无政府主义者呼吁,“你们本来也是反对资本主义反对私有财产制的,请你们不要将可宝贵的自由滥给资本阶级。一切生产工具都归生产劳动者所有,一切要都归劳动者执掌,这是我们的信条;……也应该是你们的信条”。[1](p201)陈独秀此时的论述仍带着直观的伦理色彩,随着他对马克思主义认识的深化,开始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中论述资本主义灭亡的趋势。
陈独秀详细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及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优点。他概括了资本主义生产方面的缺陷是:资本私有、生产过剩,这些缺陷又主要表现在生产方法和分配方法两个方面。陈独秀分析说:“资本主义生产方法的两大缺点”,一是表现为生产组织不断扩大,生产日益社会化,而与劳动力、生产资料被“少数私有生产者所统驭束缚”产生矛盾;二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处于无政府状态,出现“生产过剩危机”,引发金融危机。[1](p462)由此出发,陈独秀阐述了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基本矛盾,必然造成生产的无序化,造成经济恐慌,不仅资本家破产,而且卖劳力的工人受失业的痛苦更多。解决这问题的出路就是以社会主义的财产公有制度代替资本主义的财产私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生产,没有私人“占有生产工具的弊病”,又有了计划和统计,免于无政府状态,所有生产“为用而生产”。[1](p465)对资本主义分配上的缺点,陈独秀指出: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用红利底名义掠夺去了”。这种分配上的不公平是“社会主义时代所不许的”。“社会主义的国家,纵然不能马上撤废工银制度,……对于劳动者所生产的价值”必须直接或间接“用在劳动者身上”,不准全归资本家占有。[1](p242)
总之,陈独秀认为,社会主义制度代替资本主义的制度,只有把“资本主义的立脚点——资本集中、财产私有”,改变为“社会主义的立脚点——资本集中、财产公有”,[1](p465)这样才能“救济现代经济的危机及社会不安的状况”。[1](p243)因为资本主义生产领域和分配领域的缺陷,决定了资本主义经济过剩危机的周期性爆发,为缓解危机,资本主义国家必然向海外扩张殖民地,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但帝国主义之间争夺殖民地的战争、“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革命运动,以及他们自己国内的工人失业问题、劳动运动或民族问题,都是帝国主义的催命符”,帝国主义者——资本阶级的出路只能是“由资本主义的社会改变到社会主义的社会”。[1](p465)
值得重视是陈独秀在1923年阐述社会主义的演讲中,已经注意到人们对社会主义分配方法上的简单化理解误区,提出了平均主义不是社会主义的观点。他说:社会主义者如果“专讲分配方法去平均贫富,是均富主义,不是社会主义”。[1](p462)1938年9月他还撰文提出:废除“财产私有制”,以国家计划代替私人竞争,使生产力得到极大提高、发展,这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意义”。[2](p515)陈独秀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解,虽有正统的教条式理解的缺点,但能深刻认识到社会主义是生产和分配并重的社会制度,社会主义的目的是要解放生产力,创造出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生产力的观点的确有着深刻之处。
其次,陈独秀从政治民主、社会民生角度论证了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必然性。
陈独秀早在1920年建党期间就明确指出,“什么民主政治,什么代议政治,都是些资本家为自己阶级设立的,与劳动阶级无关”;[1](p462)他又说封建主义是“最少数人”、资本主义是“次少数人”得着幸福,社会主义的政治才“主张实际的多数幸福。”他举例说:“资本主义时代的教育是专为少数富家子弟而设,多数贫民是没有份的”,社会舆论和报纸都掌握在资本家手中,“有几家报纸肯帮贫民说话”,表达民意的选举制度“也没有穷人可以当选底道理”,总之,资本主义“表面上是共和政治,实际上是金力政治”,要用共和政治来造成多数人的幸福,“简直是妄想”,但多数人起来要求自由幸福的“社会主义”代替“共和政治”,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规律。[1](p179)1921年5月在向工人劳动者演讲中陈独秀说:“全世界的东西都是诸君(劳动者)做成,全世界的权柄应该归诸君执掌”,劳动者的困苦是从 “诸君都是一个被雇的劳动而来的”,“资本家给雇工的工钱仅够糊口度命……劳动者一天穷似一天”,想要免除困苦,“非把资本家的私有的土地机器房屋等生产工具归劳动界大家公有不可”。[1](p285)要唤醒阶级觉悟起来革命,建设劳动者的国家即社会主义的新社会。这样,在建党前后,陈独秀根据自己对社会主义的初步认识,大力向劳动者宣传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指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解决中国社会的诸多社会问题。
如陈独秀论述了教育与社会主义的关系。提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实现教育的公平和真正目的。他说“我是一个迷信教育的人”,但资本社会里的“贵族教育制造出来的人才,虽非原料,却是商品”,所以他断言“在社会主义未实现的社会虽希望教育是平民的”,希望所有教育都不是“制造商品”,简直是妄想。[1](p329)中国必须“用社会主义来发展教育和工业,免得走欧、美、日本的错路”。[1](p207)因为要由贵族教育走到平民教育、普及教育,“唯有盼望社会主义的实行”,“社会主义是主张经济平均分配的,并且无论什么大工业、大商业、大交通事业都握在国家手里,……国家自然有很大的力量,使个个人受教育了”。[1](p337)这里陈独秀对社会主义教育和资本主义教育所作的区别是正确的。
(二)资本主义生产力是社会主义建立的基础和前提。
陈独秀阐述了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资本主义的历史趋势,从而确定了中国革命的最终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他提出的备受指责的“二次革命论”,有着放弃民主革命中无产阶级领导权的右倾错误思想,但他重视社会主义建立的经济基础,即社会主义必须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力基础之上的观点,尽管有经济决定论的教条性错误,但今天看来有其合理的成分,值得我们认真梳理,从中汲取有益营养。
首先,陈独秀强调了“马克思派的社会主义者很注意客观的境界”,[1](p461)清醒认识到经济基础对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制约性。
早在1920年11月,陈独秀就论述了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与空想社会主义的重要区别就在于: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在“社会底进化上”,“留心改造社会底人”不能“妄想拿主观的理想来自由改造。”[1](p193)因为“已成的社会都有他已成的经济的事实”,“社会主义的宗旨固然也是救济无产阶级底苦恼”,但它的方法必须在“社会底经济”事实上面,来改造“分配底方法”。[1](p241)随后他从革命和制度的关系角度论证“不切于实际需要的高论”只能断送革命,因为“革命不是别的,只是新旧制度交替的一种手段”,用革命手段“把旧制度推翻”的同时,用革命手段“把新制度建设起来,社会才有进步”,要有“一种新的制度经过人们努力建设,成了舆论,成了法律,在事实上有代替他的势力”,旧制度才会消亡。[1](p288)他阐释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中关于社会制度更替的规律。他说:“生产力(经济的基础)有变动,社会制度也要跟着变动”,“手臼造出了封建诸侯的社会,蒸汽制粉机造出了资本家的社会。……一个社会制度非到了生产力在其制度内更无发展之余地时,决不会崩坏。新制度之物质的生存条件,在旧制度的母胎内未完全成立以前,决不能产生,至少也须在成立过程中才能产生。”[1](p355)因此,陈独秀提出研究社会主义的人,对于这些经济的政治的“客观境界”必须“非常要紧”地注意,“如果不懂得客观的境界,仅凭主观的要求,在不曾开步的时候,尽可由你胡思乱想,若当真开步走,第一步便发生困难,第二步便绝对不能前进了”,结果会走到很危险的路上甚至走向回头路上。[1](p461)
其次,陈独秀论述了必须大力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力才能为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提供基础。
利用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为社会主义提供前提的观点,陈独秀在大革命时期就有论述,大革命后基于对国情的独特认识,更是旗帜鲜明地论述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力对建设新社会的必要性。在1923年《关于社会主义问题》系列演讲中,陈独秀提出“我们改造社会,并不是将原有的社会完全不要,白地里另创造一个崭新的社会来给我们居住”,社会主义社会是“从资本主义社会改造成的”,必须弄明白资本主义的优点和缺点才行。[1](p460)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制度必须吸取资本主义制度“资本集中”的优点,即“把全社会分散的资本集中起来,使家庭的农业手工业进而为大规模的机器工业,并使社会物质的文明增加可惊的地步”,[1](p461)只有建立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上,才能建起社会主义。1926年他在《我们现在为什么争斗》中提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共产党,他们是科学的社会主义者,而不是乌托邦的社会主义者,他们最懂得历史各时代之革命的理论与政策的”,“中国共产党人决不幻想不经过资本主义”,“一跳便到社会主义的社会。”[1](p1109)这是对他1923年提出的“资本主义在欧美虽功过参半,而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却不是受了资本主义发达的害,正是受了资本主义不发达的害”[1](p560)观点的重申。
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更加注意阐述资本主义制度的积极作用。抗战时期他分析了“中国二千年来长期停滞在前资本主义社会”,“未能进入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是造成“中国和欧洲、日本强弱盛衰之历史原因”。[2](p490)他认为“一到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那便万象一新了”;资本主义虽带来“滔天罪恶”,但也创造了较高的“生产力”、较高的“文化”,摧毁了旧社会的“落后性”,奠定了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是历史上的“一次大飞跃”。[2](p491)从而他提出了要摒弃“崇拜东方文化,精神文明而轻视西方物质文明”的守旧心态,树立发展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民族野心”。[2](p492)随后在重庆民生公司讲演《资本主义在中国》时再次强调,资本主义制度尽管在其发展中带来了可怕的罪恶,但它“毕竟是一种进步的制度”,能带来较高的生产力和民主政制,“我们宁可忍受资本主义的罪恶,来代替封建军阀的罪恶”。[2](p498)必须注意陈独秀此时所说的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并非是传统意义的资产阶级政权下的资本主义,而是他所渴望的民主的、民众政权下的资本主义,即“经过国民革命的洗礼,已经是民族的民主的资本主义,他的发展影响到全民族的经济生活”,而不主张由军阀官僚买办来“发展道威斯式的资本主义。”[1](p1109)他对蒋介石专制政权的抨击即是明证。
他在1938年仍然坚持上述观点,他说:“不要学唯名主义者,一听到社会主义便肃然起敬,一听到资本主义便畏之如蛇蜴,厌之如粪蛆,……采用资本主义制来发展工业,……开辟新社会的道路”。[2](p519)这里的新社会显然是社会主义社会。同时他引述列宁的话:“苏俄是没有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说明“苏俄的国家工业是没有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2](p519)可以说,此时陈独秀所说的“资本主义”近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或者类似于列宁在1921年所说的“达到社会主义的前阶”。[3](p496)列宁曾分析俄国如何利用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他说:“在共产主义下,在一定的时期内,不仅会保留资产阶级权利,甚至还会保留资产阶级国家,——但没有资产阶级”![3](p200)“要用一切办法坚决发展流转,不要害怕资本主义”,“同社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是祸害。但同中世纪比较,同小生产、同小生产涣散性引起的官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则是幸福”。[3](p510)这些观点可以说是陈独秀思想的直接来源,但唯一不可免责的是,陈独秀没有意识到列宁所要大胆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力的政治前提是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坚决掌握住国家政权。
(三)社会主义民主是对资本主义民主的继承和超越。
正如社会主义的生产力是在资本主义胎胞里孕育的、社会主义的经济制度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改造和超越一样,陈独秀认为,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与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尽管存在着阶级性的差别,但也有着割不断的历史连续性和历史继承性。他说,马克思、列宁的确说过要用无产阶级专政代替资产阶级民主,但这里的“专政”和“民主”都是一定阶级的民主和一定阶级的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最广泛的民主,只对极少数反抗新政权的人实行专政”,[4](p366)而资产阶级的民主是资产阶级少数人享有的民主,广大劳动者无产者都被摒弃于民主之外,但这不是民主之罪而是资本主义制度之罪。无产阶级民主的内容比资产阶级民主要丰富,实施范围比资产阶级民主要广大得多,这是二者的阶级性差别使然。另一方面,陈独秀认为资产阶级民主的基本内容即 “是十三世纪以来大众以鲜血斗争七百余年,才得到今天的所谓‘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2](p547)那么无产阶级民主的基本内容是什么呢?陈独秀认为“无产阶级民主不是一个空洞名词,其具体内容也和资产阶级民主同样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由。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2](p560)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民主并非“在内容上另有一套无产阶级的民主”。[2](p547)当然,陈独秀此时对两种社会制度下民主内容同一性的论述犯了抽象论证和简单照搬的错误,这是应该批判的。
综上,站在革命成功后的今天的视角来看,陈独秀在某种程度上把握了马克思、列宁对资本主义制度所作的辩证的经典论述,即既看到它与无产阶级要创造的社会主义之间的对立,更看到了这两种社会制度之间的继承性、同一性,特别是在经济制度上继承性、同一性的一面。历史的悲剧在于已经脱离了中国革命实际战场的陈独秀,此时要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力的思想已无法对中国革命发生任何实际影响,仅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史上的意义。而中国共产党人在较长时期内只看到两种制度对立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也证明了忽视两种制度的同一性的代价是昂贵的,值得我们认真反思。
[1]任建树,等.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2]任建树,等.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3]列宁.列宁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王树棣,等.陈独秀评论选编:下册[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D2-0
A
1003-8477(2012)01-0011-03
姜金林(1971—),男,南阳理工学院政治理论教学部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张晓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