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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的互惠交换与社会基础
——以老刘寨苗族出生礼为例

2012-04-12王昊英

关键词:姻亲米酒苗族

王昊英,郑 宇

(1.云南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云南 昆明650091;2.云南大学 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

仪式的互惠交换与社会基础
——以老刘寨苗族出生礼为例

王昊英,郑 宇

(1.云南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云南 昆明650091;2.云南大学 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

老刘寨苗族的出生礼由取名仪式、祝米酒仪式与周岁仪式三个相互连贯的部分构成了层次鲜明的完整结构。三个环节先后以血亲、姻亲及扩展社会关系为核心,其间展开了丰富多样且互有差异的制度化的食物、劳动力、各种礼物乃至象征符号等的互惠交换。其形成不仅与苗族的历史迁徙尤其是传统游耕有关,与苗族社会自身的结构特质相关,更与它们在现代社会中的历史演变紧密相关。它向我们揭示了仪式与社会之间多重性互动关联的实质及其作用机制。

出生礼;仪式;互惠交换;社会结构;变迁

出生礼作为人生过渡仪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人出生后由自然状态向社会认同过渡的通常标志性的必需历程。正如范热内普所指出的,这一过程实现了将新生儿“与生者世界或特定群体聚合”,而“为新生儿所举行之仪式包括一系列分隔礼仪、边缘礼仪以及聚合礼仪”[1]。在不同的民族群体中,出生礼具有精彩纷呈的多样表达。云南中越边境一带的苗族群体,便具备较为独特的出生礼仪式系统,它由“取名仪式”、“祝米酒仪式”、“周岁仪式”的三个相互连贯、功能互补的部分,共同形成一个完整有序的结构体系。引人瞩目的不仅在于这种仪式本身的特质,更在于其间各层次中的各具特色的、制度化的交换运动,以及其后所蕴含的社会整体的“权力与人的流通”[2]。正如特纳通过仪式与社会结构之间的象征性互动阐释,论证了仪式符号系统与某种资源配置的关联机制给我们的启发那样[3]168-170,对老刘寨出生礼仪式过程的描述及其实质的阐释,将有助于我们在变迁视野中,揭示其形成的当地苗族特有的社会结构及其历史与经济基础。

老刘寨隶属于云南省红河州河口县桥头乡下湾子村委会。该村紧邻中越边境线,东南与越南老街省孟康县坡龙乡相连。目前全村共62户,293人,全部为苗族,包括青苗、花苗、白苗、汉苗等多个支系。而周围的村寨中还分布着彝族、壮族、汉族等民族。这是一个苗族传统文化保存相对完整的村寨。节日仪式除了出生礼之外,还较好的保留了春节、祭龙、端午等重要节日,以及极具苗族传统特色的婚礼、葬礼,尤其是“踩花山”、“喊魂”、祭祖、“祭门猪”、“砍火星”等。其中的出生礼便以其三个环节的阶段性有机构成,特别是其间各具特色的、依循不同类别的社会关系层次而展开的互惠交换尤其值得关注。

一、仪式结构呈现与互惠交换层次

老刘寨苗族的出生礼包括“取名仪式”、“祝米酒仪式”和“周岁仪式”三个基本环节。

在新生儿出生的第三天所举行的取名仪式(苗语为“狄袅贝”),包括了喊魂、取名、祭祖、算鸡卦等基本环节。作为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仪式,它一方面是为新生儿取名,以便让老祖宗知道家中已添新丁并给予其护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孩子的灵魂可以顺利进入到他体内”。

以“哥弟”(家族亲属)和“后家”(姻亲)为主的参与者都会在这一天带来礼物。其中,外公、外婆要带一些鸡蛋和米等,主要是为了给孩子的母亲“补身体”。孩子的舅舅除了要送鸡蛋和米之外,还要送一个包裹孩子的襁褓。其他人则视具体情况送些鸡蛋或礼金。

当天一早,男主人先在家门口杀一对鸡为新生儿喊魂,之后,将鸡制作成招待客人的主要菜肴。但在开饭前,男主人还要用煮好的鸡先祭祖。其间,大家便共同商议决定孩子的名字,并向祖宗“汇报”以得到护佑。献祭完毕后,所有客人共同入座,一起在欢快的食物分享中庆祝新生儿的降生。

作为出生礼的第一个重要环节,取名仪式以孩子出生的神圣合法性为聚焦,展开了一系列经济要素尤其是象征符号的交互流动,从而凸显了对于一个苗族孩子而言最为重要的血亲与姻亲关系,尤其是孩子与祖先象征性关联的建立。而接下来的祝米酒仪式则凸显了对姻亲关系的充分重视。

祝米酒是为夫妻间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而专门举办的仪式(苗语为“酒祝米”)。据说可能是因为来参加的人必需送米以表示祝贺,久而久之该仪式就被称为“祝米酒”了。

仪式一般在孩子出生后的十多天举行。邀请对象主要是哥弟和后家,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后家。他们来参加时除了带米之外,还会送鸡蛋、背带等作为礼物。主人家则要为来客准备一天的三顿饭菜和足量的酒,以保证大家能够开怀畅饮。由于参加的人较取名仪式更多,仅靠一个家庭根本忙不过来,哥弟尤其是堂兄弟的媳妇大多都会自觉来帮忙。仪式结束后,主人家还要给后家准备一碗米饭和成双数的鸡蛋,作供后家回家路上食用。此外还要准备一块猪肉,以表示对后家养育女儿的感谢,也是后家回去后招待他们的亲朋好友的主要食材。

从祝米酒仪式中可以看到,参与者的社会范围较之取名仪式更为扩展。而其中的主办家庭与姻亲之间的礼物交换最为凸显,甚至体现出一种制度的强制性。而在周岁仪式中,礼物交换与社会关系网络将进一步向外拓展。

周岁仪式是在孩子出生满一年时举行的规模较大的仪式(苗语为“卜匈”)。其过程与取名仪式大致相同,包括喊魂、祭祖、算鸡卦等环节。据说,未满周岁孩子的灵魂很脆弱且不完整,只有经过周岁仪式之后,才能成为正式意义上的人,并得到社会的真正认可。

仪式开始前的十多天,主办家庭便开始通知参加人员。除了哥弟和后家之外,邀请人员会扩大到干亲、邻居、朋友等跨村寨、跨民族甚至是跨国等广阔范围。如一对刚举办完周岁仪式的夫妇告诉我们,“一般中等规模的会有七八百人参加,上千人的也多哦。”参加者多送40~300元礼金,其中后家送的礼物份额最重,可以是包括食物、装饰品、礼金等在内的各种礼物,有的甚至价值上千元。与此相应,主办家庭承担的经济耗费也极大。由于客人较多,且要准备一天的三顿饭,主办家庭多提前一两天就开始采购食物,如果家庭条件允许,还会杀猪表示庆贺。仪式中,除了家族成员外,一些关系较为亲近的邻居朋友也会前来帮忙。当然,帮忙的人都不需要支付工钱。至此,即周岁仪式完成后,出生礼才宣告结束。

由食物分享、礼物赠予、劳动力互助乃至献祭等经济要素与象征符号等的交互流动,共同构成了出生礼中的“在对称群体关联点之间的运动”的复杂互惠交换网络[4]。正是依凭这些贯穿始终的、不同形式的多种交换的相互渗透与融合,一方面使仪式的连贯、统一和延续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也充分表明,这些交换活动并不局限于经济目的,而是围绕新生儿从自然之人过渡到社会之人,更多指向社会关系的结构性建构或强化。在此意义上,出生礼仪式系统可以被看作是为新生儿确认与积累社会资本的一种投资活动。[5]

二、符号象征交换与父系家族基点

对于苗族这种典型的以父系血缘为轴心来建构群体关系的族群而言,血亲亲属或家族关系可以说是所有社会关系中最为核心和重要的。在出生礼中,我们并没有在家族内部看到明显的交换行为,这是因为同一个父系家族被视为同一的大家庭,“都是自家人,送礼就见外了”。但这并非意味着家族内部的亲属没有发生交换活动。仪式过程中较为隐性的帮忙互助,其实便是劳动力的一种交换形态。因为在以后家族内部举办同样的仪式或其他重要活动的时候,此时的主办家庭将同样需要提供无偿帮忙,即给予劳动力的回报。

更需要重视的,乃是新生儿与超自然力量尤其是祖先神灵之间神圣性关联的建立,这是取名与周岁仪式必不可少的核心环节。而这种关联的建立,是通过献祭这种符号性、象征性极强的方式,具体在喊魂与祖先献祭中实现的。如喊魂的主要祭词为,“今天是好天好日!孩子啊,你的魂赶紧来!跟哥弟(包括堂兄弟)团圆,跟姐妹团圆,跟父母团圆!赶紧来归家、归父母,归屋、归床、归到自己身上!快回来……”这样的祭词展露了召唤新生儿灵魂的动

第力根源与核心目标,即以个体家庭为中心并扩展到家族亲属的社会关系。

进而,在祭祖中作为献祭品的一对鸡,便成为承载现实世界和超自然世界的一种“转喻符号”[6],它们使两个世界相互联结。并且,“人只是用很微薄的馈赠来换取那既给予又回报的神灵慷慨无比的恩泽。”[7]在这里,祭品被形象化为构建人类与祖先神灵之间交换关系的“礼物”,即通过献祭象征性地获得祖先给予后代的保护和恩惠。而其现实意义在于,对于拥有共同祖先的同一家族而言,在所有参与者见证之下进行的庄重的祭祖行为,不仅强烈表达了主办家庭对父系血缘祖先的认同,同时也再次强化了家庭的共同集体记忆,标识了同一家族的明确内部界限,进而巩固了家族成员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不仅在出生礼中家族被置于核心位置,在该区域至今普遍存在着丰富多样的祭门猪、“砍火星”等仪式中,家族的重要性更得到更为集中和专门的强调。而作为家族的典型标识,便是维护家族传承合法性的、按辈分排列的家谱系统[8]133。云南的苗族,最为常见的是父子连名制[9]。而老刘寨青苗支系的张氏家族,则由“发、开、启、朝、春、天、金、光、永、文、兴、旺”共12个字组成一轮,作为给新生儿取名的依据,并使其进入家族谱系之中。以家谱为区分标准,不同家族不仅就此实现了自身血统、历史与记忆的结构性传承,强化了家族内部的血缘认同,同时也在社会边界的划分中厘清了资源整合与配置的基本边界。

对于该区域的苗族而言,家族的重要性不只是源于父系血缘关系传承的需要,更重要的在于,借助这种关系,家族构成了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具有经济、社会甚至政治功能的联合体。据说,苗族的先辈们都是以血缘关系尤其是家族为单位,先后迁徙到该区域的[10]。在早期,不同的家族大多聚居在特定区域,并都拥有自己的族长,以及相应的土地、林地等重要生产生活资料。在近一两百年以来的社会变迁中,各家族之间的杂居尤其是土地制度改革逐渐改变了传统状况[11],并使家族内部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有所减弱,但家族内部的帮换工等义务性互助依然得到广泛传承。如在家族内部成员遇到农忙、盖房子、生重病等重大事件或困难的时候,哥弟们都会不计报酬地相互帮忙。而在日常生活中,凡是遇到杀猪或举行一般仪式活动的时候,大家也都会相互邀请来往,共同分享食物。家族以此延续着一种对内凝聚与资源共享,同时对外区隔的基本格局。当然,出生礼不但清晰表明了以父系血缘为基础的,“基于家系和继嗣的团结是最基本的亲属制度的事实”[8]149,同时还以更为显著和丰富的礼物交换,表达了对基于母系亲属的姻亲关系的高度重视。

三、礼物赠予交换与姻亲关系强化

如果说取名仪式主要指向对父系血缘的认同,那么三次仪式尤其是祝米酒中的姻亲之间的多种礼物赠予,则不但凝练表达了双方之间以两性为中心的,尤其是基于新生儿而产生的两个对称家族团体之间不可分割的关联,而且进一步表征和加强了两个团体之间长期稳定的、契约性的合作关系。

互惠交换取决于社会结构,同时也是维护社会结构的基本手段。姻亲所赠送的礼物,在取名仪式中必须是鸡蛋和米,以及舅舅的襁褓;在祝米酒中为鸡蛋、背带;而在周岁仪式中,则是更为丰富和庞大的各种礼物。如果说前两次的礼物主要是针对母子身体健康等的实际需要的话,那么最后一次的礼物则更多指向姻亲双方的义务与责任,以及保证自身荣誉和地位的需要。与之同时的食物分享,尤其是在祝米酒中,主办家庭专门为姻亲准备的丰富食物,则不仅可以视为主办家庭的一种礼物回赠,还应当看作是对姻亲关系的充分尊重、肯定与认同。这样,姻亲之间礼物的交换以其社会功能性,激发了双方之间的“团结与集体主义精神,建构了社会结构,规训了社会秩序与社会行为组织的集中化”[12]。在此意义上的充满情感、伦理道德与义务色彩的礼物的相互赠予,事实上也就成为双方“认为是‘合理的’并得到物质和象征资产市场客观法则认可的实践活动条件。”[13]296

姻亲关系之间的亲密纽带还在各种仪式与日常生活的互惠交往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一方面,在形式更为纷繁的春节、中秋、丧礼等重要节庆仪式活动中,姻亲之间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如结婚的前三年,男方必须在春节期间连续到姻亲家中隆重拜年。而在丧礼等仪式中,舅舅的地位则通过特殊礼物与食物的赠予而得到特别表达。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的劳动力与食物等的互惠交换更为常见。如新婚前后,新郎要为他的岳父母劳动一段时间。在婚后,姻亲家庭之间的相互宴请与礼物互赠也极为常见,甚至很多时候无论在程度上还是范围上都超过了家族亲属。即便国家界限也难以割断这种联系,如老刘寨区域的三四十例跨境婚姻,尤其是近年来的十多例中,绝大部分都保持着非常密切和频繁的跨境交往关系。

对姻亲关系的重视同样有其特定的历史与社会基础。作为亲属关系的另一重要构成,姻亲关系不仅发挥着家族联合,以及借此实现资源共享、互惠互助等常见社会功能,甚至直接影响了近代以来苗族群体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的再生产[13]177。据村民们说,以往该区域苗族的主要生计是刀耕火种的游耕,以及作为辅助的采集狩猎方式[14]。这种经济形式是与其长期迁徙传统和散居分布的情况相符合和适应的。但从上个世纪初期以来,随着人口增长特别是土地资源的日益稀缺,大规模的集体迁徙被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体家庭的寻求小规模土地资源的间断流动。而这种流动主要依赖的,便是最远可以延伸上百公里的,经由姻亲关系所构建的婚姻圈体系。

出生礼中的姻亲之间的礼物流通,呈现并整固了双方之间的制度性社会关联,并彰显了姻亲在苗族社会中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和价值。但需要注意的是,祝米酒仪式乃是出生礼中姻亲关系最为凸显的,但只是针对第一个孩子举办。由此可见,一方面,通过主办家庭对姻亲的专门性的礼物和食物回赠,姻亲关系在此环节得到足够凸显,甚至可以因此将其视为专门为姻亲而举办的仪式。但另一方面,之后孩子的祝米酒仪式的中断也在事实上表明了,与父系血缘关系相比,姻亲关系的强调仍是受制于一定界限的。进而,无论对于家庭还是个体而言,显然仅有血亲与姻亲仍是不足的。特别是在现代变迁中,借助更为广阔的礼物与食物的互惠交换,出生礼出现了不断向外扩张的趋势。

四、交换范围拓宽与社会关系扩展

在出生礼中,礼物流动的脉络并没有在血亲与姻亲亲属内部停滞不前,而是在三个环节中都出现了非亲属的身影。但据老人们说,在80年代之前的出生礼尤其是在取名与祝米酒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少邀请外人参加的。而近年来,虽然非亲属不能参与取名、献祭等与神圣性相关的带有浓烈宗教意味的环节,但在三个环节中,非亲属的参与都在逐年增加。尤其是在周岁仪式中,更为明显地体现了出生礼的参与者不再局限于血亲与姻亲关系内部,而是趋向于更为广泛的社会关系的扩展与整合。

在取名与祝米酒仪式中,非亲属参与者可以赠送包括食物与礼金等在内的各种礼物。特别是在周岁仪式中,非亲属参与者所赠予的礼物尤其是礼金的数量出现了逐年不断扩大的趋势,有时甚至占到所有礼金的4/5以上,从而明确显示了他们在出生礼中越来越突出和重要的事实。当然,诚如格雷戈里所说,“礼物交换者所指望的是通过礼物交换所产生的人际关系,而不是东西本身。”[15]这样的交换大多仍是基于不同类型的社会成员之间相互交流的重要方式,以及在持久的互惠交换中赋予双方信赖、团结、互助的合作语言表达[16]。当然,它们中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基于某些义务性或功利性关系而产生。但不管怎样,这样的礼物关系的日益增长,反映了现代变迁背景下的,现实生活中人际关系构成的日趋丰富与多元化,即从早期的相邻村寨中的邻居、朋友与干亲等,向更为宽泛的跨村寨、跨支系、跨民族乃至跨国等关系拓展。

以其中的干亲为例。作为仪式中常见的非亲属成员,干亲以模拟血缘的方式实现了社会关系的有效扩展。作为一种传统习俗,认干亲在80年代之前基本局限于村寨区域的本民族内部。但在当代,老刘寨的干亲关系已经从地缘关系拓展到跨村寨、跨民族、跨国乃至业缘关系等多样层面,从而使之表现出极强的包容性和外倾性的特征。而某些干亲关系甚至是包含着强烈的功利色彩的。如当地的很多基层干部,便分别“被迫”成为了数十户家庭的干亲,而他们都是出生礼中最常被邀请的对象。这样的例子说明,诸如出生礼这类的仪式,在当代也可能成为一些家庭获取和增加社会资本的策略性手段。

这种礼物交换关系的结构性变动是与现代社会经济转型的宏大背景密切相关的。首先,定居农业方式的逐步确立以及与之伴随的游耕方式的抛弃,尤其是80年代以来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所带来的以土地为核心的资源配置的家庭化,确立了个体家庭独立生产的经济基础及其合法性[17],从而从根本上动摇了个体家庭对血亲、姻亲关系的极度依赖的传统经济基础。其次,80年代尤其是90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在该区域的深入而广泛的渗透,以及90年代以来中越关系在该区域的全面正常化,极大地拓宽了传统经济网络的社会边界。基于市场经济的经商、赶集、打工等多种新的经济方式的运用,以及建立在亲属关系、跨国婚姻与商品交换基础之上的跨国交往的日益频繁,都在不断地推动着跨亲属、跨村寨、跨民族与跨国等全新社会关系的构建与发展。

出生礼仪式的变迁历程不仅为我们呈现了其间互惠交换关系的改变,更向我们揭示了导致其变化的社会基础的现代演化。这植根于在特定的仪式交换过程中,特别是“在对资源的生产和分配体系中就会含有结构区域性和等级性”[3]136而其基点在于,任何资源的占有和配置都与某种社会网络类型紧密相关,而社会网络类型性质结构的变迁,同时也会引导资源占有和配置关系的相应变动。这样的变动同样会在与之相关的仪式中得到相应体现。对于该区域而言,社会网络及其资源集聚表现出基本的双重特点,即传统亲属关系的延续与更为多样的社会关系的扩张。相应地,出生礼也就一方面表现为对传统亲属关系承续的保障,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在社会关系网络渐进扩散中的,更为丰富的社会资本积累的持续增长。它们的共同作用,让传统仪式获得了在现代社会中延续的重要动力。但也正是传统与现代因素的相互交织甚至矛盾冲突,让仪式在充满张力中倾向于变动不居。并且,这样的变迁并不局限于出生礼,同时还在极具苗族传统文化色彩的踩花山、祭祖、祭门猪、砍火星,以及婚礼、葬礼等仪式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展现。

五、结语

综上,老刘寨苗族的出生礼由取名、祝米酒与周岁仪式三个互相连贯的部分构成了层次鲜明的完整结构。三个环节先后以不同层次的社会关系为核心,其间展开了丰富多样且互有差异的制度化的食物、礼物、劳动力乃至象征符号等的互惠交换。其形成不仅与苗族的历史迁徙尤其是传统游耕方式有关,与苗族社会自身的结构特质相关,更与它们在现代社会中的历史演变紧密相关。从中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到,出生礼清晰描绘了该区域苗族以父系血缘关系为核心,以姻亲关系为拓展圆圈,以干亲、邻居朋友等地缘关系,以及当代更为丰富的跨村寨、跨民族乃至跨国等关系为外沿的,依次向外延伸的不规则圆状结构。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在于,在现代变迁中我们可以看到,出生礼不但象征性表达了当地经济社会结构的变革,同时也以自身的方式推动了这一变革本身,从而揭示了仪式与社会之间的多重性互动关联——即仪式并非只是一种形式化的文化结晶,而且还是现实的经济要素流动与互惠交换的具体载体和基本手段;仪式不仅只是社会的表征,同时还能动地发挥着调整和改变既有社会结构的功能;仪式也并非固化的符号体系,而是始终与社会转型与变迁制度化地互动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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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954

A

1004-941(2012)03-0047-05

2012-05-20

教育部项目“中国少数民族村寨经济的现代转型”(项目编号:10XJC850006);中国博士后项目“中国少数民族经济转型”(项目编号:20100471682);云南省教育厅重点项目“中国少数民族村寨经济的现代转型”(项目编号:2010Z057)阶段性成果;云南大学研究生科研项目“中越边境苗族社会结构演变中的认同建构”(项目编号:ynuy201144)。

王昊英(1986-),女,满族,江苏连云港人,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经济;郑宇(1979-),男,四川荥经人,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经济人类学与边疆民族问题。

责任编辑:谢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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