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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全对语言逻辑的巨大贡献

2012-04-10李先焜陈道德

关键词:周礼周先生语句

李先焜,陈道德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周礼全对语言逻辑的巨大贡献

李先焜,陈道德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周礼全先生是我国著名的逻辑学家,他生前积极主张研究与推广自然语言的逻辑,对我国语言逻辑学科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周礼全先生对语言逻辑的贡献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1)周先生是我国第一位正式提出自然语言逻辑的概念与体系的逻辑学家;(2)周先生在语言逻辑上最有创意的理论是四层次语义理论;(3)周先生最早介绍了国外的预设和隐涵这两种语用推理方式;(4)周先生强调语言逻辑中要讨论修辞问题。

周礼全;语言逻辑;四层次语义理论;预设;隐涵;修辞

周礼全(1921年12月—2008年6月)是我国著名的逻辑学家,他生前积极主张研究与推广自然语言的逻辑,对中国语言逻辑学科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一、周先生是我国第一位正式提出自然语言逻辑的概念与体系的逻辑学家

逻辑学,从来就存在一个与自然语言如何结合的问题。现代逻辑,即数理逻辑也有这个问题。在罗素与怀特海合著的《数学原理》(简称“PM”)这部划时代的著作出版以后,很多逻辑学家就注意到实质蕴涵(p→q)与日常语言“如果,那么”之间的差别,曾产生过“蕴涵怪论”的争论。1952年英国日常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斯特劳森(P.F.Strawson)写作出版过一本叫《逻辑原理导论》的书,他全面地考察了逻辑形式与自然语言之间的差别,提出有两类不同的逻辑,即形式逻辑与日常语言的逻辑。但他的“逻辑原理”除了个别地方有所创新外,与经典的形式逻辑的原理并无根本区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的一位逻辑学家索莫尔斯(F.Sommers)1982年出版了一本《自然语言的逻辑》的书。他分析自然语言的逻辑特征时充分使用了现代逻辑的方法,但他没有采用现代逻辑通用的逻辑符号系统,而另创一组特殊的逻辑符号,它们既可以表达词项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表示语句之间的关系,例如“-S+P”表示“每一个S是P”,而“-p+q”则表示“如果p,那么q”。斯特劳森与索莫尔斯的理论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都没有考虑到自然语言语义上的层次问题,他们都和经典逻辑一样,只在一个层次上,或者说在一个平面上考查语义关系。周礼全先生在逻辑原理上的创新之处就在于他明确提出并详细分析了语义的层次性,由此入手探索了整个自然语言的逻辑问题。1961年5月26日,他在《光明日报》发表的《形式逻辑应该尝试研究自然语言的具体意义》一文就提出了“具体意义”的概念,并指出了“现有的形式逻辑的软弱性”。他说:“现在形式逻辑,用来分析自然语言的具体意义或用来分析人们的实际思维,是软弱无力的。这话并不意味着现有形式逻辑的规律是不正确的,是错误的,而只是意味着现有形式逻辑的规律,对于分析自然语言的具体意义或人们的实际思维来说,是很不充分的。很不充分的不必就是不正确的。”[1]180周先生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其中有一个例子是说现代逻辑中的合取式的交换律(pΛq)≡(qΛp),这里p表示一个命题,q表示另一个命题,Λ表示合取,相当于自然语言中的“并且”。在一个合取式(p并且q)中,按照形式逻辑的真值条件论,如果将p与q两个命题的位置交换,其值相等,即意义不变。但是这一点在自然语言中是很难坚持的,因为自然语言的语序对语句的意义有一定的影响。据说旧社会有一位县官,给一个犯人写判决书,开始写的是该罪犯“情有可原,理无可恕”,要处以重刑,后来犯人家属送来贿赂,县官顺手用笔将判决书中的两句话颠倒一下,变成“理无可恕,情有可原”,处罚就大大减轻,可见语序颠倒对语义的影响。因为前一个判决书强调的是“理无可恕”,后一判决书强调的是“情有可原”,这种意义上的差别用形式逻辑是难以刻画的。

1959年周礼全先生在《哲学研究》第6期上发表的《形式逻辑必须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大力修正》一文中就提出了“形式逻辑应予大力修正”。修正的方法就是要“扩大逻辑基本词项,建立新的逻辑系统,即自然语言逻辑”[1]11。从1961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这期间,正如周先生自己所说:“我的主要精力都投入研究模态逻辑和自然语言逻辑。”[1]14

1978年5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举办全国第一次逻辑讨论会,会上周先生作了近三个小时的报告,题目是“形式逻辑和自然语言”,全部内容都讲自然语言逻辑(这个报告经整理后于1993年在《哲学研究》第12期上发表)。周先生认为自己这篇讲话比《形式逻辑应该尝试研究自然语言的具体意义》这篇论文有所进步,这主要表现在从个人摸索的孤立研究前进到与国际研究合流。例如他讲到的语言的指谓性和交际性,命令句、疑问句之间的真假关系,语句的多义性、歧义性,预设问题,带感情色彩的语句问题,成功交际的逻辑问题等等。这些都是当时参加会议的逻辑工作者前所未闻的,使与会者大开眼界,认识到了语言逻辑丰富的研究内容和广阔的研究前景。

周礼全先生的形式逻辑应该修正与创立自然语言的逻辑的思想比较集中、系统地表现在他主编的《逻辑——正确思维和有效交际的理论》一书中(该书1992年完成,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

从这本书的书名就可以看出周先生对“逻辑”的理解,逻辑应该既包括正确思维的理论,也包括有效交际(周先生有时也用“成功的交际”一词)的理论。周先生认为,“逻辑”这个语词的含义在历史上有它的演变过程,逻辑这个学科在历史上也有它的演变过程。在中世纪很长一段时间,逻辑包括了论辩术和修辞学。现代逻辑是以19世纪中期出现的数理逻辑为起点的,数理逻辑是数学和逻辑的交叉学科。近几十年来,又出现了许多新的逻辑系统,其中包括自然语言的逻辑。不过目前自然语言逻辑还处于草创阶段。周先生认为这本《逻辑——正确思维和有效交际的理论》就是一本自然语言逻辑的著作。周先生特别强调,“正确思维与成功交际是密切联系的。成功交际要应用正确思维,正确思维最终也要表现在成功交际中”[2]27。“本书企图在现代的逻辑、语法和修辞的基础上,在现代语形学、语义学和语用学的基础上,实现一个新的三结合”[2]28。在《形式逻辑与自然语言》一文的结尾部分,周先生甚至提出“形式逻辑应该向自然语言的逻辑逐渐发展,这是很有前途的。也许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若干年后,大学中普遍作为必修课的形式逻辑,就不再是现在这种逻辑,而是自然语言的逻辑”[1]197。

二、周先生在语言逻辑上最有创意的理论是他的四层次语义理论

周先生的四层次理论是针对前面所说的现代逻辑只考察语句一个平面上的意义,即抽象意义,而忽略语言的具体意义而提出的。他在《逻辑》一书的第一章“语言、意义和逻辑”中详细阐述了这一理论。他认为第一个层次的意义可以称为“命题”,它表示抽象语句的意义;第二个意义层次称为“命题态度”,它表示说话者在说这句话时所具有的命题态度,如断定、询问、怀疑、承诺、要求、愿望、赞扬、贬斥等;第三个层次称为“意谓”,它表示说话者表现出来的副语言成分,如说话者突然改变音调、拖长音程、加大音量,甚至握起拳头、挥动手臂等所附加在话语上的意义;第四个层次称为“意思”,它表示处于全部交际语境中的话语意义。这第四个层次“意思”相当于周先生在前述文章中所说的“自然语言的具体意义”,不过在这里分析得更详细、更清晰,而且周先生在著作中给以一定符号化。如果把一个抽象语句记为“A”,那么抽象语句“A”所表达的命题就记为A。一个语句“FA”的意义,就是这个语句表达的命题态度FA。把话语“U(FA)”所表达的思想感情U(FA)叫做意谓。话语与它所处的交际语境CR结合,就是话语的意思,用公式表示就是“CRU(F(A))”。

上面表述还是有些不太好理解。我们想用几个例句来说明这四个层次的意义。这些例子也是周先生在《形式逻辑与自然语言》的报告中使用过的。如“张三戒烟”,如果脱离一切语境(时间、人物、地点、人物的语气表情等),这只是一个抽象语句,它只表示一个“命题”,即A。如果是说话者用怀疑的口气来说这句话——“张三戒烟了?”即表示说话者对这句话附加上一种命题态度,这就是FA。它相当于西方言语行为理论的语旨行为,即illocutionary act。如果这个说话者说这句话时还带着一定的感情色彩,即表达了一种敬佩的语气,用加强的重音说:“啊,张三戒烟了!”这说明说话者理解有烟瘾的人是很难戒烟的,而现在张三居然戒了,真了不起,这就是这句话语的意谓,即U(FA)。如果是一位妻子在家里对她的烟瘾极大的丈夫说:“你看,连张三都戒烟了。”而妻子跟丈夫都知道,张三的吸烟史比她丈夫更长,烟瘾更大,加上别的交际语境,这句话的具体意义就不仅是赞叹张三戒烟,而且包含劝她丈夫也要戒烟的意思。语言逻辑就是要研究这种意义,而形式逻辑则仅只限于描述上述第一层次的意义,即“张三戒烟”这个语句是真还是假。

在外交场合,外交官往往要推敲发言者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图,即研究发言者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研究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读者总要研究作者描写这个人物、描述这些情景、抒发这些情感,究竟是什么意思。在商场上,两人交谈,随时都得注意对方说话的真实意思。现代京剧《沙家浜》,有一段阿庆嫂与刁德一的对话,他们双方都在试图打探对方的立场。阿庆嫂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这个“音”和“声”就是指对方话语的真实意思。最后,阿庆嫂终于听出了刁德一和自己不是同路人,他是代表汪伪势力的大汉奸。可见,周先生的四层次语义理论,在社会上各个方面都要使用,而且都在使用,它确实具有深刻的逻辑意义与现实意义。

四层次语义理论的最大特点就在于语义理论之间的包含关系,不像西方的一些语义理论(如指称论、观念论、行为论、使用论)那样相互排斥,相互否定。四个层次中高层次的意义包含了低层次意义,而不是排斥、否定低层次的意义,甚至可以说高层次的意义离不开低层次的意义,没有“命题”意义,就不可能形成“命题态度”,没有“命题态度”就不可能形成话语的“意谓”,更不能形成一句话、一段话语,以至整个篇章的具体意思。

周先生的四层次语义理论已经提出近二十年了,可惜至今尚未为广大逻辑工作者所重视与接受,似乎有点像石沉海底,无声无息。为此,我们觉得应当大声疾呼一下,不要再忽视这一珍贵理论!

三、周先生介绍了国外早已开始研究的预设和隐涵这两种语用推理方式

周先生在《形式逻辑与自然语言》的报告中,重点讲到了“预设”,他举的例子就是“你戒烟没有?”这是一个疑问句,但不管你给予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即“我戒烟了”或“我没有戒烟”,都有一个预设,即“我吸过烟”。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你从来不吸烟,则那个问句毫无意义。这类语句还有:“你几时离的婚?”“你为什么杀人?”从语言逻辑的角度分析,这些语句都有预设,分别是“你结过婚”、“你杀了人”。“预设”的定义是:“p是q的预设,当且仅当,p是q有真假的必要条件。”除了疑问句外,陈述句与命令句也有预设。例如甲对某女士有爱慕之心,甲对自己的老朋友乙说:“那位女士真漂亮!”乙知道甲的意思,就说:“是的,她的老公也相当帅。”这就是预设这位女士已经结婚了,警告甲不得胡思妄想。又如,甲命令乙:“去把门关上!”这句话就预设门是开着的。

“隐涵”也是语言逻辑研究的一种推理形式,但它的过程比较复杂,它涉及格赖斯合作原则以及其他一些语用因素。在周先生的《逻辑》一书中辟有专章讨论,并给予一定程度的形式刻画,这说明了“隐涵”在语言逻辑中的重要地位。由于篇幅限制我们不可能叙述过长,在这里只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予以说明。

a问 b:“现有几点钟了?”

b回答:“张爷爷刚送孙子上幼儿园去了。”

从表面上看,这里回答与询问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回答完全有针对性,它的意思就是告诉a:“现在快八点了。”因为目前社会上由爷爷奶奶送孙子上幼儿园的现象相当普遍,而幼儿园规定上午八点上学。作为邻居,a与b都知道张爷爷每天早上八点差十分的时候要送孙子上幼儿园,现在张爷爷刚带孙子过去,因此,b说“张爷爷刚送孙子上幼儿园去了”就告诉了a:“现在快八点了。”这个推理过程中间有些复杂的环节,但不管怎样,b通过这种对话,向a传达了一个正确的信息,实现了一次成功的交际。这就是语言逻辑所说的“隐涵”。预设与隐涵国外虽然研究较早,形式化的刻画较多,但他们都缺少意义层次的分析。

四、周先生强调语言逻辑中要讨论修辞问题①现在西方通常使用“隐喻”(metaphor)一词来表示“修辞”,二者几乎成了等义词。

修辞也是实现成功交际(有效交际)的一种重要手段。人们在日常语言中经常使用修辞(隐喻)手法,所谓“隐喻”,通俗一点说,就是一种语言中的意义转移现象,即将词项或语句甲的意义转移到词项或语句乙的身上。由于使用太普遍了,人们甚至感觉不到其中有什么意义转移,以为那就是乙的本义。如“我们反对山头主义”,你不会真的想到山跟人一样,长出一个头来;“铁路已经修到了山脚下”,你不会真的想到山伸出一只脚来。其他如“政府要实行菜篮子工程”、“这一段堤是豆腐渣工程”、“不要做墙头草”、“张三充当了李四的替罪羊”,还有如“开山鼻祖”、“地头蛇”、“落水狗”、“和稀泥”等等,都是隐喻。一般成语、歇后语,也包含隐喻,如“响鼓不用重锤”、“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某些科学用语,也由隐喻产生,如“磁场”、“引力场”、“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心脏搭桥”等等。话语中隐喻几乎无处不在。用“隐涵”的方法最适合于解释修辞意义。过去有人认为修辞是反逻辑的,这是不对的。“隐喻”不能用真值条件论来解释,因为从真值条件论来看,所有的隐喻(修辞手法)都是假的。谁见过“白发三千丈”?谁能做到“力拔山兮气盖世”?谁见过“黄河之水天上来”?谁经历过“离天三尺三”?按照真值条件论,这些都是假语句,而假语句蕴涵一切语句,这就会出现蕴涵怪论。但隐喻在一定语境中的确具有很大的说服力,你用一连串三段论推理说服不了对方,却可以用一两个隐喻说服他。如:“我们要学习老愚公,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愚公可以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我们使用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战术,一定能战胜敌人。”这些话很有鼓动性,也能使人信服。《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至今很多人(特别是孩子们)喜欢阅读。为什么?因为它有教育意义,所谓教育意义,就是它能冲击人们的心灵,能说服人积极向善,排除邪恶。这种说服力从何而来?就在于它能帮助人完成成功的交际。

将修辞(隐喻)纳入逻辑体系,也符合亚里士多德的原意。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一书中曾说过:“修辞是论辩术的对应物”(1354a 1),“修辞可以定义为在任一给定的情况下,研究有效说服方式的功能”(1355b26)。“有效说服方式”就是一种逻辑功能。现在西方逻辑学界——以比利时的佩雷尔曼(Ch.Perelman)为代表,也很注意研究修辞的逻辑,出版了很多著作。可见,修辞应属于逻辑的内容。

20世纪90年代至今,语言逻辑是逻辑这个学科群中最有生气的学科之一,这个学科在我国也有巨大的发展,取得了一系列的引人注目的科研成果。“汉语逻辑研究取得了新进展”,“真正实现了与国际逻辑研究水平的接轨与对话”[3]71。饮水思源,在我国语言逻辑研究取得丰硕成果的今天,我们更加怀念我国语言逻辑的开创者和奠基人周礼全先生。

[1]周礼全.周礼全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2]周礼全.正确思维和有效交际的理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3]陈道德.汉语逻辑研究的新进展[J].湖北大学学报,2007,(2).

B81

A

1001-4799(2012)03-0010-04

2011-12-15

李先焜(1927-),男,湖南浏阳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语言逻辑、符号学研究;陈道德(1953-),男,湖北枣阳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语言逻辑研究。

熊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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