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任继学救治危急重症验案三则
2012-04-08樊冬梅任宝琦
樊冬梅,任宝琦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脾胃病科(广东 广州 510405)2.广东省中医院(广东 广州 510120)
已故国医大师任老为我国当代极富盛名的中医学家,理论功底极为深厚,博览医籍,勇创新说,被誉为“活字典”;临床经验宏富,一生活人无算,尤其在中医急症和脑病、心病、肾病方面卓有建树,为当世所推重,国医大师颜德馨教授称任老为“中医界巨擘”。我们有幸跟随任老学习多年,获益良深,现总结任老救治危急重症验案三则,以窥一斑。
1 白通加猪胆汁汤治愈心衰
【病例】赵某,男,66岁,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工人。1996年3月6日初诊。因“心悸气短,不能平卧一年余,加重二周”而就诊。患者近一年来经常气短、胸闷痛、夜不能平卧,尿少、双下肢轻度浮肿,发作时汗出如雨,曾在吉林省人民医院诊断为冠心病、心功能4级。经常服用“速效救心丸”,时好时作。近2周因天气变化,胸闷气短加重,不能平卧,汗多,阵咳,咯少量白痰,带泡沫或夹血丝,下肢浮肿,四肢厥冷,纳少,恶心,颜面苍白,口唇青紫,舌隐青,苔薄白,雀啄脉。
中医诊断:厥心痛;心衰。证属阳气欲脱,瘀阻心脉。治法:回阳固脱,强心通脉。方药:以白通加猪胆汁汤为主。干姜15 g,炮附子10 g,葱白3寸,人工牛黄3 g(冲服),炒葶苈子10 g,童便30 ml(兑入药汁中)。水煎服,14剂。
服用上药2周,胸闷喘咳等症状基本消失,唯觉疲乏无力,下肢仍轻度水肿,又守前方,加吉林参10 g,大枣3枚,治疗1月,病人心悸气短已愈,夜间可平卧,体力好转,下肢水肿消失。
【体会】任老认为:心衰发病,体用俱损,但心阳不振,至关重要。心阳亏乏,心气内脱,心动无力,血行不畅,瘀结于心,心体胀大而成心衰。故治疗当以振心阳以强用为先,继之以补心体而图本。强心阳任老首选白通加猪胆汁汤,本方出自《伤寒论》第315条,由生附子1枚,干姜1两,葱白四茎,人尿五合和猪胆汁一合组成。历代医家认为该方适用于少阴病,阴盛格阳于上,有欲脱之势,热因寒用,取“反佐以取之”之意。“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葱白之辛,以通阳气,干姜、附子之辛以散阴寒,“恃葱白为力,以救将绝未绝之阳”(《伤寒论本义》)[1]。然阳上浮则不能入阴,阴下结则不能受阳,加人尿、猪胆汁者,“以阴为导引入浮阳之中,以下开凝阴之寒”,“则热物冷服,下嗌之后,冷体既消,热性便发,故病气随愈”(《注解伤寒论》)[2]。人尿、猪胆汁咸寒之品入白通汤热剂之中,使其气相从,则可以去格拒之患(清·张璐《本经逢原》)[3]。综观此方,葱白通上焦之阳,下交于肾;附子启下焦之阳,上承于心;干姜温中土之阳。三物共行,使上下交通,水火既济。由于猪胆汁不易取得,故任老以人工牛黄代之,每遇心衰必以此方加味,效如桴鼓。
2 调理五脏治疗老年肠麻痹
【病例】张某,男,65岁。1996年3月18日入院。该患29年前因工作繁忙、生活不规律而出现便秘,初起每日排便1次,继之2~4日1次,渐发展为每半月1次,伴有腹胀痛、肠鸣,大便时干时溏,便后腹痛减轻。1990年后,病人大便质硬色黑,但非柏油状,曾历更数医久治不效,近经吉林省人民医院诊断为肠麻痹,行灌肠输液等对症治疗,渐形成依赖,致非灌肠不能便,故来我院诊治。
刻诊:便秘,腹胀痛,手足凉,气短乏力,嗜卧懒言,食少纳呆,消瘦尿少,平素急躁易怒,面色青黄,舌淡苔白,脉沉虚无力,血压125/80 mmHg,左下腹可触及条索样硬块。任老诊毕,认为该患五脏俱伤,脾气不升,胃气不降,肝失疏泄,肾失开合,大肠传导失司,故致便秘。
中医诊断:虚劳便秘,证属五脏俱伤。治法:益气养阴,壮阳通便。方药:桃仁、紫菀各15 g,当归、杏仁各10 g,肉苁蓉30 g,青皮、枳实、荷叶各5 g,煨皂角2 g,鸡内金20 g,黑芝麻50 g,枸杞子20 g,党参10 g。水煎服。
上药一剂服后效果不显,上方加硫黄粉5 g,分二次冲服。服药一剂,自觉腹部温暖,有便意但仍不能排,复又投用黄龙汤以攻补兼施,药用:大黄10 g,芒硝5 g,枳实5 g,川朴15 g,当归20 g,党参20 g,甘草5 g。水煎服。
药后大便已能自行排泄,为巩固疗效,任老又嘱调理五脏、益气养阴润燥,拟方如下:紫菀20 g,杏仁5 g,白芍15 g,黑芝麻50 g,肉苁蓉20 g,鸡内金15 g,麦冬30 g,党参10 g,当归15 g,火麻仁15 g,远志5 g,煨皂角3 g。水煎服。另服硫黄粉1 g,一周服用两次。服药半个月,痊愈出院。
【体会】《素问·五脏别论》云:“魄门亦为五脏使”,故心液不降、肺失肃降、肝失疏泄、脾失转输、肾失开合,五脏功能失常则不能启动大肠传导之能,导致便秘。该患便秘近30年,始终治不得法,致使阴亏阳衰,五脏俱虚,任老根据阴阳互根之理,调其五脏,益气养阴,壮阳通便。初诊方中,桃仁、当归养血活血,润肠通便;紫菀、杏仁宣肺降气而润肠;寸云、黑芝麻、枸杞子阴阳两补而滋肾润肠;青皮、枳实理气宽中,防诸润药滋腻不行;鸡内金健脾消积;党参配荷叶则益气升清而降浊,使浊阴归下窍而排出体外,更稍加煨皂角,“利九窍,疏导肠胃壅滞”(《神农本草经疏》)[4],性味辛烈而导滞通便。上方服一剂后效果不显,并非药不对证,而是患者病久五脏俱伤,阳气不足,无力推动肠腑运行,“有火则转输无碍,无火则幽阴之气闭塞”,故又予硫黄粉补火助阳通便。药后腹部温暖,已见效机,但仍不能排便,系肠腑无力已久,故予黄龙汤补气血而通腑,使攻下而不伤正。药后显效。后又宗“六腑以通为用”之旨,补气养血、滋肾润肠、导滞通便,待腑浊下行,中州有健运之机,则心液下降,肾液上承,肺气肃降,肝气疏泄于下,多年便秘顽症得以痊愈。
3 破瘀泄热治愈出血性中风
【病例】戴某,男,57岁。初诊:1994年11月7日。因“头痛、呕吐、嗜睡3h”就诊。病人3 h前正在做饭,突然剧烈头痛,头晕,呕吐,呕吐物为胃内容物,继之左侧肢体欠灵活,约30 min后,出现嗜睡、鼾声,立即送至我院诊治。现症:嗜睡、鼾声,但呼之能应,面色潮红,形体丰盛,舌红,苔薄黄,左侧鼻唇沟变浅,左侧肢体轻瘫,左巴氏征阳性,脉弦滑有力。急查头颅CT示;右侧基底节脑出血,出血量约20 ml。既往高血压病15年,现血压160/105 mmHg。
诊断:出血性中风,风头眩。证属风火上扰,络损血溢,闭阻脑窍。治法:平肝潜阳,开窍醒神。方药:羚羊角粉0.6 g(分两次冲服),玳瑁10 g,烫水蛭3 g,虻虫3 g,豨莶草30 g,白薇15 g,石菖蒲15 g,川芎10 g,地龙10 g,胆星5 g,珍珠母50 g(先煎)。水煎服,每日一剂,3剂。另用清开灵注射液40 ml加入5%葡萄糖500 ml,每日1次静点;安宫牛黄丸1粒,日2次口服。
3 d后,患者神志清醒,对答切题,但反应迟钝,鼻鼾,大便较干,2~3 d一行,左侧肢体肌力上肢3级、下肢4级,左侧巴氏征阳性,舌红苔黄厚,脉弦滑。阳明腑气欠畅,上方加生大黄6 g(后下)、天竺黄10 g,继服3剂。病人药后明显好转,大便已畅行,神清,反应灵敏,舌质较前转淡,苔薄白,脉弦细,肝火渐熄,转以填精滋肾、清肝和胃、化痰通络为法治疗1个月,患者肌力恢复正常,血压130/80 mmHg ,CT复查脑出血完全吸收。
【体会】该患素体肝肾阴虚,肝阳失敛,阳动生热,热盛化风,肝风内动,引动内在之痰火,正邪相争,沿其经络传导之能、反射之力上犯于脑脉,致使经络不利,脉络受伤,络破血溢而为出血性中风,故任老拟用平肝潜阳、开窍醒神为大法。张山雷《中风斠诠》指出:“潜阳之法,莫如介类为第一良药”[5],方中玳瑁、珍珠母平肝潜阳、清热息风;羚羊粉“平肝舒筋,定风安魂,散血下气”(《本草纲目》)[6];地龙性寒下行,清热平肝息风;此四者合用则阳定风息热消。水蛭、虻虫专入血分,不走气分,破瘀血而不伤新血,为活血通络之佳品;川芎乃血中气药,“其特长在能引人身清轻之气上至于脑”(《医学衷中参西录》)[7];豨莶草祛风平肝降压;白薇清热凉血,《神农本草经》谓其“主暴中风,身热肢满,忽忽不知人”[8],《神农本草经疏》指出:“凡治似中风证,除热药中亦宜加而用之良”[4];石菖蒲豁痰开窍,胆星清火化痰、息风定惊。全方潜阳息风、祛瘀化痰而奏效。
任老已离开我们两年,但他严谨的治学精神、不畏艰难勇挑重担的一代“侠医”风骨,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故整理任老抢救危急重症的医案,以表缅怀。
[1] (清)魏荔彤.伤寒论本义[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7:415.
[2] (宋)成无己.注解伤寒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151.
[3] (清)张璐.本经逢原[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281.
[4] (明)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2002:310,523.
[5] (清)张山雷.中风斠诠[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2:56.
[6]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862.
[7] (清)医学衷中参西录[M]. (中册)石家庄: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75.
[8] (魏)吴普述.神农本草经[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