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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雉凤及远古图腾崇拜

2012-04-08杜纯梓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神人鸟兽尚书

杜纯梓,蒋 萍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湖南长沙 410004)

凤是人们心目中的瑞鸟,政德民顺、天下太平的象征。《汉书·王莽传上》:“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凰来仪,神爵降集。”[1]古人认为时逢太平盛世,便有凤凰飞来。其甲骨文字形和“凤”的甲骨文字形相同,为一只头顶“辛”形符号的飞鸟,即代表具有凤的无所不在,以及灵性力量的意思;凰字从皇,为至高至大之意。

《诗经》、《楚辞》多有“凤凰”的记载。周召康公从周成王出游,献《诗经·大雅·卷阿》,其七、八、九三章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2]

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楚辞》记载尤多。《离骚》:“鸾凰以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凤凰翼其乘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另外《九章·涉江》篇有“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怀沙》篇有“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远游》中有“凤皇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祝融戒而还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

文献记载中的凤凰,多用比兴手法,或表达出明君贤臣和谐,一派“百鸟朝凤”的景象;或化身为诗人坐骑,陪伴诗人“上下探索”,寄予了诗人无限遐想。然而,“凤凰”最早的文献记载见于《尚书》。

一、《尚书》雉凤记载及历代注释

(一)今文《尚书》中的雉凤记载

《尚书》的《商书·皋陶谟》是我国最早、最完整的会议记录,记载皋陶和禹、禹和舜详细讨论国家大事,君谦臣恭,其乐融融。“凤皇”一词出现在此篇第三段,描述了众人会议结束后奏乐和舞蹈的盛况:“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凤凰由韶乐引导,翩然而至,祥瑞之气郁郁然。

《尚书·高宗肜日》篇中还有“雉”的记载。“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己曰:……”祖己之训是因祭祀时雉鸣而引起的。雉鸣后主祭人是何反应?《史记·殷本纪》记载:“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惧。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3]

(二)历代关于《尚书》鸟兽的神学观解释

《商书·皋陶谟》:“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孔传》:“‘鸟兽跄跄’,吹笙击锺,鸟兽化德,相率而舞,跄跄然。”“韶,舜乐名。言箫,见细器之备。雄曰凤,雌曰皇,灵鸟也。仪,有容仪。备乐九奏而致凤皇,则余鸟兽不待九而率舞。”《孔疏》:“鸟兽化德,相率而舞,跄跄然。下云‘百兽率舞’,知此‘跄跄然’亦是舞也。《礼》云‘凡行容愓愓’,‘大夫济济,士跄跄’,是为行动之貌,故为舞也。”“鸟兽化德”即鸟兽感化夏朝太平安乐、贤臣明君的盛世,皆“相率而舞”,与神人同乐,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传“韶舜”至“率舞”《孔疏》曰:“《释鸟》云:‘鶠,凤。其雌皇。’是此鸟‘雄曰凤,雌曰皇’。《礼运》云:‘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是凤皇为神灵之鸟也。《易·渐卦》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是仪为‘有容仪’也。……言‘箫’见细器之备,备乐九奏而致凤皇,则其余鸟兽不待九而率舞也。尊者体盘,灵瑞难致,故‘九成’之下始言‘凤皇来仪’。‘鸟兽跄跄’乃在上句,传据此文言鸟兽易来,凤皇难致,故云‘鸟兽不待九’也。乐之作也,依上下递奏间合而后曲成,神物之来,上下共致,非堂上堂下别有忻感。”凤皇为堂上尊贵之物,而堂下百兽不待“九奏”而来,皆“别有忻感”,可见凤皇和百兽皆可通感。

《商书·皋陶谟》:“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孔传》:“尹,正也,众正官之长。信皆和谐,言神人治。始于任贤,立政以礼,治成以乐,所以太平。”

上述注解可知各家一致认为凤凰之翩翩起舞乃因感应于当时夏朝祥和的盛世景象。社会安宁,君臣互勉,百姓安居乐业,在歌舞升平的和乐气氛中,“九奏”之后,凤凰来仪,与飞禽走兽共庆欢腾盛世。而在《虞夏书·舜典》的相关注解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类似的记载与解释:

“帝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孔传》解释“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曰:“伦,理也。八音能谐,理不错夺,则神人咸和。命夔使勉之 。”传“伦理”至“勉之”《孔疏》曰:“‘伦’之为理,常训也。八音能谐,相应和也。各自守分,不相夺道理,是言理不错乱相夺也。如此则神人咸和矣。帝言此者,命夔使勉之也。《大司乐》云:‘大合乐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说远人。’是神人和也。”“八音皆能和谐,无令相夺道理,如此则神人以此和矣。夔答舜曰:‘呜呼!我击其石磬,拊其石磬,诸音莫不和谐,百兽相率而舞。’乐之所感如此,是人神既已和矣。”八音既合,各按天理顺序,由是神人和,又夔击石拊磬之音至,则万物和谐。“百兽相率而舞”,一片和乐,可见百兽与人同感,感应太平盛世之欢乐,翩然起舞。

“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孔传》:“乐感百兽,使相率而舞,则神人和可知。”《孔疏》曰:“‘百兽率舞’即《大司乐》云‘以作动物’、《益稷》云‘鸟兽跄跄’是也。人神易感,鸟兽难感,百兽相率而舞,则神人和可知也。夔言此者,以帝戒之云‘神人以和’,欲使勉力感神人也。乃答帝云‘百兽率舞’,则神人以和,言帝德及鸟兽也。”

“乐感百兽”、“帝德及鸟兽”皆言鸟兽感应到统治者教化之德,乃天人感应思想之又一体现,百兽相率而舞,则其神人可知。

二、关于《尚书》中鸟兽的唯物论新解

《商书·皋陶谟》:“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尚书易解》:“跄跄,《释训》:‘动也。’鸟兽跄跄者,扮演飞鸟走兽者跄跄然而舞也。《箫韶》,舜所制之音乐。九成,郑玄云:‘成,犹终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若乐九变,人鬼可得而礼。’仪,《广雅·释诂》:‘见也。’凤皇来仪,谓扮演凤皇之舞队又来相见也。”“……夔曰:‘我击磬奏乐,扮演百兽之舞队则顺乐声而舞,百官则进而同之,谓共同欢舞也。行礼则群后升让,合乐则庶尹允偕,成礼尽欢,情事如画。’”[4]

《白话尚书》释为“扮演飞禽走兽的舞队踏着节奏跳舞,韶乐演奏了九次以后,扮演凤凰的舞队出来表演了。夔说:‘哎!我轻敲重击着石磬,扮演百兽的舞队都跳起舞来,各位官长也合著乐曲一同跳起来吧!’”。[5]周先生的训释异于前人,强调凤皇与百兽皆由人来扮演,并非真鸟兽,确然的论。

《虞夏书·尧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尚书易解》:“谐,和也。伦,理也。夺,失也。无相夺伦,不使失其次也。按此勉其和神人,言八音能和,不失其次,则神与人皆因此可和。”“……率舞,相率而舞,按此自谦之词,言能奏音乐以舞百兽,不能和神人也。”[6]

《白话尚书》释为“舜帝说:‘八类乐器的声音能够调和,不使它们乱了次序,那么神和人都会因此而和谐了。’夔说:‘啊!我愿意敲击着石磬,使扮演各种兽类的依着音乐舞蹈起来。’”[7]

周秉钧先生认为“凤凰来仪”和“百兽率舞”并非真正自然界之鸟兽,而指的是由人所扮演的鸟兽的舞队。周先生批评“人神感应”、“天人合一”的观点:“百兽,不能和神人也。”即百兽不能感应神与人。周先生的说法,从民俗学和相关文献记载中可以找到佐证。然而,限于体例,无论是《尚书易解》,还是《白话尚书》,周先生仅仅作出学术新解的结论,并未详细说明论证的过程,为后续研究留下了广阔的空间。

闻一多先生曾指出:“三百篇中以鸟起兴者,亦不可胜计。其基本观点,疑亦导源于图腾。歌谣中称鸟者,在歌者之心理,最初本只自视为鸟,非假鸟以为喻也。假鸟为喻,但为一种修辞术;自视为鸟,则图腾意识之残余。历时愈久,图腾意识愈淡,而修辞意味愈浓。”[8]闻一多先生虽然研究的对象是《诗经》,但学术结论也是认为中华民族延续数千年对于鸟兽的崇敬或来源于远古图腾崇拜。

三、上古鸟兽崇拜到氏族图腾

(一)殷商对鸟的崇拜

上古鸟兽崇拜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在不少古籍文献中均有记载,《左传·昭公十七年》:“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9]少皞为三皇五帝时期轩辕黄帝之子,帝名叫“挚”,有人考证,“挚”通作鸷,而鸷鸟是一种很厉害的鸟,这表明少皞以图腾作为自己的名字。[10]少皞封王时,恰有凤鸟飞至,为了表示对凤鸟的崇敬,于是将百官依照鸟名来命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孔疏》:“当时名官,直为鸟名而已;其所赋掌,与后代名官,所司事同。所言历正一下及司徒、司寇、工农之属,皆以后代之官所掌之事讬言之,言尔时鸟名如今之此官也。”[11]

《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郑玄笺曰:“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帝喾的次妃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与别人外出洗澡时看到一枚鸟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契就是商人的始祖。商人将自己的始祖想象成由鸟蛋转世而成,其对鸟兽的敬崇更是可见一斑。

在传世典籍中,简狄吞鸟卵而生始祖契的记载屡见不鲜。《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坠其卵,简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诗纬·推度灾》:(契母简狄)“浴于元邱之水,睇元鸟,衔卵,过而坠之,契母得而吞之,遂生契。”刘向《列女传》:“简狄者,有娀氏之长女也。当尧之时,其与妹娣浴于玄丘之水,有玄鸟衔卵,过而坠之,五色甚好。……简狄得而含之,误而吞之,遂生契焉。”《尚书·中侯》:“元鸟翔水,遗卵于流,简娀易拾吞,生契,封商。”《宋书·符瑞志》上:“高辛之世妃日简狄,以春分玄鸟至之日,从帝祀郊禖,……有玄鸟衔卵而坠之。……简狄先得而吞之,遂孕,胸剖而生契。”根据以上文献记载,商族是极为推崇玄鸟图腾的。其中缘由,可参照法国人类学家雷诺的观点,在本世纪初,雷诺曾将图腾现象归结为12个主要方面,其中第10条是“图腾动物能够保护和警告它的部族”。[12]此种图腾现象,在《尚书·高宗肜日》中亦有记载:

“高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训于王。”

《白话尚书》释为:“又祭高宗的那一天,有一只野鸡在鼎耳上鸣叫。祖己说:‘要先宽解君王的心,然后纠正他祭祀的事’于是开导祖庚。”[13]《封禅书》有“武丁惧”的记载;《汉书·五行志中》亦谓当时“武丁恐骇”,主祭的武丁对雉鸟飞来并且鸣叫产生了畏惧心理,为什么要产生这样的畏惧心理呢?主要原因为雉鸟是其图腾祖先,商族以鸟为图腾,鸟的出现是警告它的部族。王晖先生《<尚书·高宗肜日>主旨发覆——兼论商族雉凤图腾崇拜》一文中提及“武丁时开始兴起的‘彡日’等周祭制度的雏形正好把至喾至王亥间的先公排除了,只祭祀上甲之后具有日干名号的先祖。”[14]可见正是武丁在祭祀的过程中不符合旧制,于是雉鸟飞鼎警告它的部族,其图腾祖先降而警告,武丁自然十分畏惧。

(二)由单一鸟兽崇拜到复合图腾

“图腾”一名,是北美印第安阿尔衮琴部落奥吉布瓦方言,其他民族也有与“图腾”意义相同的名称,由于在欧洲学术文献中,印第安人的“图腾”一词最早出现,学术界就用“图腾”一词统称后来发现的所有这种现象。图腾的实体是某种动物、植物、无生物或自然现象。文献资料显示图腾的定义很多,学术界多采用国内两位学者的观点。著名民族学家杨堃说:图腾“是一种动物,或植物或无生物”,部落内各群体把“图腾作为自己的祖先”。[15]岑家梧认为,人们通常所说的图腾,就是人们相信某种动植物为“集团之祖先,或与之有血缘关系”。[16]与此同时,杨堃先生也认同苏联学者A·M·佐洛塔廖夫、C·A·托卡列夫、Д·E·海通、阿尼西莫夫等的观点,认为图腾崇拜是最早的宗教形式。杨堃先生说:“氏族宗教是最原始的宗教。一般所说的图腾主义或图腾崇拜,便是氏族宗教的主要形式。”[17]既然图腾崇拜是最早的宗教形式,那么图腾崇拜中出现的图腾神可以算作最早的神祗。不过,最早的图腾观念并不是图腾神,图腾神观念在图腾崇拜的早期是不存在的。

根据何星亮的观点,图腾观念可分为三种,依次为图腾亲属观念、图腾祖先观念和图腾神观念。也就是说图腾亲属观念最早产生,其次是图腾祖先观念,图腾神观念最晚出现。

依据以上理论,我们参看凤在远古时期是否经历了图腾亲属、图腾祖先、图腾神的转变。首先我们可以肯定至今保留在中华民族思想意识中的凤凰比较接近图腾神的形式。我们从图腾神观念和图腾神的特征两个方面进行比较。

所谓的图腾神观念,不同于图腾亲属观念把图腾看作亲属,也不同于图腾祖先观念把图腾看作祖先,而是把图腾奉为氏族、胞族、部落、民族、家庭或个人的保护神,相信它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既能带来福祉,又能为人们免除灾祸,图腾神在人们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此外,至今仍保留在人们思想体系中的图腾神,往往不是单一的动物、植物或者无生物的形象,大都经过人们后期的加工,或者杂糅多种动物的特征,比如中华民族的图腾神“龙”就是典型的例子;或者以半人半兽的形象出现,《山海经》中载有许多半人半兽的神祗,如《山海经·北山首经》:“凡北山之首,自单狐之山至于隄山,凡二十五山,五千四百九十里,其神皆人面蛇身。”[18]或以人兽相伴的形式出现,如云南白族地区的“河矣城”,就供奉着双手捧一托盘,内盛一个大海螺的“海螺之神”。根据有关文献记载,如今在人们观念中的凤凰是一形体颀长、羽毛华美、善乐能舞的大鸟。《说文》谓“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麐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19]《说文》描述的“凤”集合了各种动物的特点,符合动物图腾神的特征。

由此可见,如今被人们所崇敬的凤是以图腾神的形式存在的,并非自然界中原先存在的一种鸟,它的产生有其发展变化的过程。也就是说,在凤凰成为图腾神之前,它是以图腾祖先或者图腾亲属的形式存在的,彼时,它还不是今日华美的大鸟的形象,或者是我们身边惯见的一种鸟类,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钱宗武先生在《凤凰雌雄演变的文化语言学解读》一文中提及:“凤是古代真实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一种鸟。”[20]甲骨文中有如下记载:甲寅卜,乎(呼)鸣罗,获凤。丙辰,获五。(董作宾《小屯·殷墟文字甲编》三——一二)于省吾先生《释凤》解释这条卜辞说:“前引一段甲骨文是说,商王令鸣用网捕鸟,丙辰这天捕获五只凤鸟。由于用网捕之,故所获自是生凤。”

又《卜辞通纂》:“于帝使凤,二犬。”凤和犬供帝驱使,作他的使者,可见,它同犬一样,自是动物,并且已被驯化。

周初铜器《中鼎》铭文有一段记录,说:“中乎归(馈)生凤于王。”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八》认为:“生凤自是活物。”

综上可知,最早的凤必定是自然界真实存在的一种鸟,我们今日见不到并不是因为这种鸟类已经灭绝,极有可能是因为在远古时代这种被称作“凤”的鸟类并不是如今文献记载中的杂糅形象,而是一种更为单一的存在,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中,凤这个名称被一种神圣的并不真实存在的鸟所占有,原先的凤可能用其他词来指称。关于这一点,钱宗武先生的《凤凰雌雄演变的文化语言学解读》一文也有提及,“‘易’,原本是指蜥蜴,后来成了‘变易’之‘易’,蝘蜓、守宫、四脚蛇就用来指称蜥蜴,我们不排除‘凤’也存在这样的演变。”[21]据此,我们认为凤的原型是真实存在的一种鸟类,凤凰是鸟类的升华。

四、凤图腾文化对中华文明的影响与渗透

人们对图腾所代表事物特性的向往、崇拜或者渴望庇佑的心理,催生了古人的图腾崇拜行为。这种心理也能催生图腾物的逐渐神化,表现之一就是对图腾物进行形态上的改造,后期的图腾往往杂糅诸多其他植物或动物元素成为现实生活中不可见的神物,凤图腾也不例外。

凤图腾除上文所说外形演变以外,性质和特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平御览》卷915引《帝王世纪》说凤凰形状性能是:“黄帝服齐于中宫,坐于玄扈洛上,乃有大鸟,鸡头、燕喙、龟颈、龙形、麟翼、鱼尾,其状如鹤;体备五色,三文成字,首文曰顺德,背文曰信义,膺文曰仁智。不食生虫,不履生草,或止帝之东园,或巢阿阁。其饮食也,必自歌舞,音如萧笙。”另外《山海经·南次三经》、《太平御览》卷915引《韩诗外传》等都有相关记载,说明秦汉以来,随着大一统的高度中央集权制国家的建立,早期凤凰的形貌、特点和性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形貌看,它不再是一种鸟,而是杂揉众鸟、兼备五彩的一种神鸟;从凤凰的性质和特点来看,人们基于与“求安”有关的三方面的情感:因威胁而恐惧,因受益而感激,因惊叹而羡慕,对所崇拜的图腾物进行深化,赋予其更为高尚的品德和更加强大的能力。

凤凰崇拜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特色的东西之一。这种凤凰崇拜的习俗经过几千年的洗礼与演变,慢慢渗透进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具体来讲,凤文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中国民族文化中的音乐、舞蹈、绘画、雕塑、小说、诗歌以至民族心理、风俗习惯等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中国历代的装饰艺术,包括陶瓷、染织刺绣、文房四宝、建筑、交通工具、礼器、兵器、木器家具、金工器皿、民间玩具、民间剪纸等都能发现凤纹。这些凤纹艺术是传统艺术的代表,反映了中华民族的审美趣味。千百年来,全国各族人民在自己的劳动生活中,都曾创造出许多以“凤”为题材的艺术珍品。这充分表明,凤是我们远古祖先的杰出创造,反映了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轨迹以及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审美观念的变化,对民族文化的发展具有重要的贡献和影响。同时也说明,凤文化对我们民族文化影响之深远,在世界上所有民族的文化中是罕见的。

对中国数千年以来的中国崇凤习俗进行细细的分析,凤崇拜主要表现出以下几种文化涵义:百鸟之王,祥瑞的象征,爱情的象征,专制皇权的象征,民族文化的象征。《尚书》中先民对鸟兽表现出的不尽崇拜与敬畏,受当时社会发展水平与人们认知能力的限制。由于时代以及时代主流思想的影响,历代训诂学家只能运用天人感应、人神同乐说来解释《尚书》中的“百兽”“凤凰”,层层相因,延为定论。周秉钧先生首次运用唯物主义观点设为新说,历代考古资料、文献记载以及民俗文化研究成果不断提供越来越多的佐证,获得了学术界的普遍认同。古老的典籍完全可以借鉴新的理论、方法和材料作出正确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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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周秉钧.尚书易解[M].长沙:岳麓书社,1984:44-45,25.

[5][7][13]周秉钧.白话尚书[M].长沙:岳麓书社,1990:25,25,80.

[8]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上海:开明书店,1948:107.

[9][1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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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钱宗武,钱玉蓉.凤凰雌雄演变的文化语言学解读[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3):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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