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用粹医学理论和实践中的易学烙印
2012-04-07魏飞跃文乐兮
魏飞跃,文乐兮
(湖南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湖南 长沙410208)
明·李用粹,字修之,号惺庵,生活于公元17世纪。原籍浙江鄞县,清初随父亲李赞化(明崇祯年间中书舍人,兼工医学)移居上海。擅治内、妇、儿科诸证,为康熙年间上海著名医家之一。著有《证治汇补》(下文简称《汇补》),门人唐廷翊等还将李氏父子临证治案辑成《旧德堂医案》(下文简称《医案》)。李用粹出身于仕宦家庭,幼习举子业,博览群书,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对《易》推崇备至,认为洞晓《易》义,方能深悉医道玄奥。《汇补·发热》中指出:“要知阴阳虽备于《内经》,而变化莫详乎羲书。若是则太少刚柔、阴阳动静,乌可不究乎哉? 既明太少刚柔、阴阳动静,方知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一切真假逆顺、五脏幽显,无难推测矣。故《医易义》曰:病治脉药,须识动中有静;声色气味,当知柔里藏刚。知刚柔阴阳之运用,而医中之玄妙,思过其半矣。”笔者研究发现,虽然作为临床医家的李用粹,在其著作中鲜有直接关乎易学的专门理论,但推崇易学的他,临床证治所言所行中却不经意间都带上了易学智慧的烙印。
1 援《易》入医
众所周知,《周易》对中医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医家在医学上的成就,无不与他们自觉地对易学思维方式的运用、对易学智慧的吸收有关。李用粹熟稔易学,这一特质,成为直接致其援《易》入医,论病析药的重要因素。
1.1 阐述病机
李用粹援《易》入医,首先体现在他阐释病机的论述中,每每浸染浓郁的易学文化色彩。
常镇通海道陈公,久患下血,右尺重按稍虚,李氏断其为命门火衰不能生土,土虚荣弱精微下陷所致。他分析道:“若元阳既亏,离虚无以生坤,坎满无以养艮,使脾胃衰残而清阳不升,转输失化而阴血不统。宜乎精华之气不能上奉辛金,反下渗庚大肠也。”(《医案》)。故立意用甘温之剂培中宫之虚,升阳之品提下陷之气,欲使“生长令行而阴血归藏”。方以补中益气加阿胶、醋炒荆芥,数剂而安。
吴维宗年将六十岁,吐血咳痰,昼夜不安。被他医误投参、耆后觉一线秽气直冲清道,胸间隐隐而疼,喘急不卧。李用粹诊之,认为系“水干龙奋,焦灼娇脏,将见腐肺成痈。”他鞭辟入里地阐述了其所以然:“盖金水一气,水火同原。乾金既可生水,坎水又能养金。惟源流相济,则离焰无辉;如真水涸流,则相火飞越。俾清虚廓然之质,成扰攘溷浊之气。况乎甘温助阳,愈伤肺液。”是故他主张“宜壮水之主以镇阳光,使子来救母而邪火顿息(《医案》)。”遂处以生、熟地黄各二钱,天冬、麦冬各一钱五分,茯苓、紫菀、川贝、枯芩、瓜蒌霜、甘草节各一钱。二剂而喘息卧安。
1.2 分析药理
李用粹援《易》入医还体现在他即便解析方药配伍原理,亦能驾轻就熟地运用易学思维方式。如,雷头风表现为头痛而起核,或脑响如雷鸣,且起发甚快,有如雷霆之速,因以为名。属于内郁痰火,外束风热。李氏亦主张宜清震汤(升麻、苍术各四两,荷叶一片)主之。“清震汤”原名升麻汤,出自刘完素《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卷下引《局方》。方中何以用荷叶? 李氏根据《周易》“取象比类”思维方式析之云“盖雷者震也,震仰盂,用青荷叶者,象震之形与色也。”(《汇补·头风》)。寥寥数语,言简意明,形象地揭示了荷叶外形与震卦卦形(仰盂)的相似,其青色与震卦象例“雷霆”的关联,使其方中使用荷叶之动机由是昭然。
又如,青溪何某之妻患吞酸二十余年,因恚怒病情加重,胸膈否塞,食入即反,肢体浮肿。治者非破气消导,即清痰降火,未获稍安。李用粹诊其左三部弦大空虚,右寸关沉而带涩,认定病由苦寒伤胃,清阳下陷。遂用六君子加炮姜、官桂,并取代赭石一两捶末和入,水煎。患者服毕,食即不吐。为此,有人质疑代赭石治法,李曰:“医者意也,代赭系代郡之土,禀南离之色,能生养中州,脾胃属土,土虚即以土补,乃同气相求之义也”(《医案》)。
2 师《易》而医
易学思维是辨证论治的灵魂和纲领[1]。易学之烙印于李用粹者,远非形式上的“援《易》入医”,更在于师法易道,将易学思维贯穿于其辨证论治的整个过程中。
2.1 见微知著
《周易》认为事物的变化都具有由几到著、由微到彰的一般规律[2]。《周易·系辞下》云:“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李氏对《周易》所倡导的这种“见几而作”的精神心领神会,运用于医疗实践,表现在他十分重视疾病的预防,强调要见微知著,既病防变。
如在《汇补·中风》中,他特设“预防中风”一项,指出:“平人手指麻木,不时眩晕,乃中风先兆,须预防之。宜慎起居,节饮食,远房帏,调情志,更以十全大补汤加羌活常服,自愈。” 在《汇补·心痛》中,他提醒:“胸痛引背,食少倦怠,遇劳频发,此为脾肺俱虚,宜培补元气;若夫怯弱咳嗽,引痛胸中云门中府者,须防肺痈之患。”在《汇补·癃闭》中,他阐述了“关格”的含义:“关格者,脉名也。左手人迎脉,大于右手四倍,曰关。关者,热在下焦,必下绝小便。右手气口脉,大于左手四倍,曰格。格者,寒在上焦,必上为呕逆。”继之,严辞告诫:“若脉象既关且格,必小便不通,旦夕之间,陡增呕恶,此因浊邪壅塞,三焦正气不得升降,所以关应下而小便闭,格应上而生吐呕。阴阳闭绝,一日即死,最为危候。”
2.2 待时而动
《周易》倡导“待时而动”,不论是《易经·乾卦》由“初九,潜龙勿用”到“九五,飞龙在天”的爻辞,还是《易传·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的论述,无不强调人们在处理事物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法则,即:不应盲目行动,而要选中时机而行动[3]。这一思想,于李用粹则体现为:在治疗时,他非常注意分清标本先后缓急。
如,《医案》 中报道,书生陆符九的妻子怀孕三月,忽崩涌如泉而胎堕,然胎盘滞留不下。随后胀闷昏沉,面黑流涎,发热谵语,出现幻觉。李认为:“此皆瘀血灌满胞中,上掩心肺,故恶证毕现。治法须分先后。”遂先用肉桂、归尾、泽兰、香附、红花、牛膝、元胡索,煎成,调失笑散,以活血化瘀,旨在“去其胞中垢秽,使不上升”;继以参、耆、芎、归、肉桂,大补气血“助其传送”。患者服药后随即神思稍清,感觉“痛阵连腰,恍恍如下坠”。李氏乘势将鹅翎探入其喉中,一呕而胞下,胀闷诸苦若失。
对于腰痛的治疗,《汇补·腰痛》中指出:“治惟补肾为先,而后随邪之所见者以施治,标急则治标,本急则治本。初痛宜疏邪滞,理经隧;久痛宜补真元、养血气。” 对于饮症,《汇补·饮症》 提出初宜分消,次宜调养,虚宜补中,久宜暖肾。治疗喘症,《汇补·喘病》认为:“气虚而火入于肺者,补气为先;阴虚而火来乘金者,壮水为亟。水寒火不归经者,导龙入海;肾虚水邪泛溢者,逐水下流。”治疗血症,《汇补·血症》中强调:“活血必先顺气,气降而血自下行;温血必先温气,气暖而血自运动;养血必先养气,气旺而血自滋生。”《医案》中治血先治气的医案:“吴明初,平素体弱,因年来忧郁,忽然呕血,自早至暮百余碗,两目紧闭,四肢畏寒,冷汗如注。汤药入口,随即吐出。举族惊狂,迎余视之。幸病虽为急,脉尚未散,喘促犹缓,一线生机,尚可挽回。若以血药投治,则不及矣。盖初则血随气上,今则气随血脱。语云:有形之血不能速生,几微之气在所急固。此阳生阴长之道,寓诸《灵》、《素》;扶阳抑阴之权,具于羲《易》。诚以阳者生之本,阴者死之基。故充塞四大,温润肌肉,皆赖此阳气耳。今脉气虚微,天真衰败也;汗雨不收,卫气散失也;四肢畏冷,虚阳不能旁达也;两目紧闭,元神不能上注也;药入即吐,继之以血者,乃呕伤胃脘,守荣之血不藏也。为再用汤药恐激动其吐,宜设计以取之。遂用人参一两,白及四钱,均为细末,米饮调丸如樱桃大,含化。自黄昏至一更,约用一半,汤饮方通,血亦不吐。至明日神思稍清,脉气未静,似芤似革,参互不调,全无胃气,尽属阴亡于中,阳散于外之象。乃速煎参、附进之,以追散失之元阳。八日内记服人参二斤,附子五枚,而元气顿充,脉始收敛,至今强健倍常。倘此时稍有疑虑,徒任浅剂,焉能挽回其真气耶。”
2.3 立足整体
《周易》善于从整体出发,以考察、分析宇宙万物之间的关系,其《易经》中的卦、爻符号,即可视作宇宙万物整体与局部的关系缩影。六十四卦按一定规律排列,反映了宇宙万物形成、生长、发展的自然过程,是一个大整体,其中之每一卦乃其局部;然一卦由六爻组成,则一卦又可视为一个小整体,每一爻,又为该小整体之局部。爻的变化直接影响到卦的变化,正提示局部与整体的统一联系。李氏受益于兹,处方施治不拘于一脏一腑,总是结合相关脏腑通盘考虑,据五行生克立法。
如医治消渴,他交待了一个总的治疗方案:初起宜养肺清心,久病宜滋肾养脾。《汇补·消渴》曰:“五脏之津液,皆本乎肾,故肾暖则气上升而肺润,肾冷则气不升而肺枯,故肾气丸为消渴良方也。又五脏之精华,悉运乎脾,脾旺则心肾相交,脾健而津液自化,故参苓白术散为收功神药也。”
对于“肺燥不能生水”所导致的癃闭,《汇补·癃闭》既以“滋肾涤热”为“正治”,又辅以清金润燥、燥脾健胃。唯恐人们不明其良苦用心,又注云“夫滋肾涤热,名为正治。清金润燥,名为隔二之治;燥脾健胃,名为隔三之治。”众所周知,癃闭主要为肾之病证,这里李氏兼治肺、脾,是从脏腑五行生克的角度来立法的。其“隔二”之治,即所谓肾病治肾之母脏;“隔三”之治,即所谓肾病治肾之所不胜之脏。
对中焦脾胃,他立足于“火能生土”的脏腑关系,提出脾为己土,以坎中之火为母;胃为戊土,以离宫之火为母,所以“脾虚补肾”,“胃症补心”。《汇补·脾胃》:若房劳过度,下焦阳虚,不能上蒸脾土,熟腐五谷,致饮食少进,胸膈痞塞,或不食而胀,或食而呕吐,或食而不化,大便溏泄,用补脾不效者,当责之少火不足,宜八味丸或四神丸治之;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伤损心神,令心主不足,无以生长胃气,致饮食减少,肌肉瘦减者,当补养心脏,宜归脾汤加益智仁。
综上所述,李用粹“幼习举子业”而尤钟易学的经历,促成易学思想、智慧对医家自身的潜移默化。然则,潜移默化并深烙于其思维言行之中的易学思想、智慧,显然又是医家论病施治所以得心应手的要素之一。
[1]贺保卫,贺宝年.没有易学思维,就没有辨证论治:试论易学思维与辨证论治的关系[J].上海中医药杂志,1996(6):2-4.
[2]刘志群,刘 洋,李 杰.试论《周易》哲理对《内经》学术思想之影响[J].江苏中医药,2009,41(3):19-20.
[3]陈大舜.医易相通论[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