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朱祖延教授

赵振铎

(四川大学中文系 成都 510064)

2011年12月18日晨，得湖北大学舒怀教授电话:祖延于昨日辞世，终年九十岁。得知噩耗，悲痛不已，伤怀良久。三十余年来与祖延交往的情景历历在目，不能拂去。

那是1975年11月下旬，在汉口德铭饭店召开的《汉语大字典》第二次编写工作会议一个讨论资料建设的工作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祖延。魁梧的身材，腰板挺直，讲的湖北话中带有一点江浙味，听完他的发言后，我对他深厚的学术功底，丰富的文献学知识无比佩服。从李格非处打听到他的姓名，知道他在武汉师范学院(今湖北大学)工作，是那个学院字典组的负责人。

随着字典编纂工作的进展，成立了编委会。我和他都进入了编委会，任副主编。同时进入编委会的还有武汉大学的李格非、华中师范大学的严学宭、四川师范大学的冉友侨、西南师范大学的李运益，一共六人。严学宭后来回中南民族学院，由杨潜斋接替，杨潜斋离开后，由他的弟子晏炎吾接替。我们几位副主编从学术渊源看，都属同门，非师即友。正是因为这样，彼此之间能够互相关照，团结无间，结成了深厚的友谊。编写组之间，或者编写组内部，以及其他方面有分歧矛盾，到了几位副主编那里，一交换意见，也就化解了。在大型著作的编纂中，像这样通力合作、融洽和谐的班子还是少见，共处时的美好回忆不能忘怀，许多动人的情景足以载入辞书编纂史册。从1975年到1990年十六年的时间，是我学术工作愉快的十六年，我们编纂了一部大型的汉语字典，在工作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1990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我们都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觉得自此一别，再见难期。

编完字典后，湖北大学编写组并没有撤消解散，作为学校的古籍研究所保留下来，由祖延任所长。这段时间他领导全组编纂了好几部大型语文工具书，如《汉语成语大词典》、《引用语大词典》，在辞书学界都极有影响。他主持编辑的《尔雅诂林》，可以和丁福保主编的《说文解字诂林》、徐复主编的《广雅诂林》比美，成为最有用的语文参考书。祖延主编，不是挂名，而是既主且编，亲临第一线，动口动手，真可说是身先士卒，起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20世纪90年代，湖北省承担了《中华大典·语言文字》分典的编纂任务，主编自然落在了祖延的身上，他千里驰书聘我任分典的学术顾问，我们又有了见面的机会。我参加了文字、训诂、音韵各典的讨论。与祖延多次见面，讨论编纂的问题，深受教益。正因为他在辞书学界多年耕耘，成绩卓著，2006年中国辞书学会为他颁发了辞书事业终身成就奖，这是对祖延学行的最好肯定。

祖延籍贯江苏宝应。宝应朱家在当地是世家，名人辈出。祖延幼年受过很好的家庭教育。写得一手好字，工于词章，诗、词、对联都很有造诣。武汉市好些名胜古迹都有他的墨宝。抗日战争时期他就读于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中文系，抗战胜利后曾去南京礼乐馆工作，后来到武汉教育部门工作，曾经去埃及讲学，教授汉语。他曾经告诉我:他在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读书的时候，姑丈殷孟伦教授教过他，以后又和孟伦姑丈一起在南京礼乐馆工作。他的姨父高明(仲华)曾经和我父亲在西北大学共过事，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一起离开了西大。有了这一层关系，我们更加接近了。

20世纪80年代初，祖延不幸患了直肠癌，动了手术，行动不便，但是他仍然带病坚持工作，经常在字典编写组一干就是半天，字典全稿完成，他又投入了几部大型语文工具书的编纂。他开玩笑说“自己是刑余之人”，但是工作起来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抱病之身。这种顽强的精神令人敬佩。更使我难忘的是，几年前在湖北大学召开《中华大典·文字典》的论证会后，会务组组织到荆州博物馆参观，从武汉到荆州路途并不近，乘车要几个小时，祖延已经是八十高龄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但他一定要陪大家去。参观后，又驱车去宜昌，留宿那里，第二天去三峡工程工地参观，然后返回。在车上他非常高兴，老是要给大家讲话，挡都挡不住。让人捏了一把汗，为他的健康担心。

以后去武汉少了，逢年过节都还要打电话互致问候。舒怀讲:他的最后几天，不能进食，非常痛苦。经常叨念我，叫我的名字。别人告诉已经给赵某通了电话，不日就到，他高兴地点了点头。听了这些，不禁潸然泪下。

祖延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多部语文辞书巨著，光耀士林，垂范后昆。他的道德文章将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

振铎谨述，时年八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