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就辞格在《天使的花房》中的审美效果分析
2012-03-30茅维
茅 维
(大理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天使的花房》是吴然先生的代表作之一,该散文集于2003年获得第六届宋庆龄儿童文学奖;2005年,又入选“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吴然先生因此而成为云南省唯一入选“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的儿童文学作家。《天使的花房》能获得如此殊荣,吴然先生能成为云南的“唯一”,原因是多方面的,巧妙运用丰富的修辞而造就的优美语言应该是其成功的要素之一。在《天使的花房》中,“移就”是吴然先生常用的辞格之一。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将移就辞格定义为:“遇有甲乙两个印象连在一起时,作者就把属于甲印象的性状移用于乙印象,名叫移就辞。”“移就是由人们心理的特殊感受而产生的一种特殊的变格修辞方式,它具有较好的修辞效果”〔1〕。《天使的花房》中大量运用的移就辞格为作品图染了浓郁的抒情色彩,在增强形象感的同时也拓展了孩子们驰骋想象的空间。移就使语言新奇多变,妙趣横生,创设出一个个陌生化的意境,带给孩子们无穷的审美乐趣。
一、抒情之美
“以抒情的笔法写人、事、物、景,将对生活的希冀与歌颂,对自然的发现和赞美,对边地风光风情和边疆儿童生活的展现寄寓于汉字的无穷表现力中,这是吴然儿童散文的一贯特色”〔2〕。吴然先生在其作品中,常常运用移就辞格把对家乡对亲人对美好事物的情感渗透到景色之中,寄情于景,情景交融,使得这些景色具有浓烈的主观色彩,景与我同喜同悲,从而增强其散文语言的抒情气氛。
月,是《天使的花房》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景物之一。月作为抒情主体,在不同的作品甚至同一篇作品中因情绪的变换而创设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境,恰切地表达了作者物我同一的情感状态,给人以美的享受。《洱海月》中首先是这样来描写月的:“我忘不了妈妈和妹妹在山丫口向我挥手道别的情景。白绒绒的潮湿的月亮就落在她们头上。妈妈和妹妹的身影模糊在山色中了,月亮还一直跟着我,跟着我……”作品中的“我”因患病即将远离家乡、远离母亲和妹妹到千里之外的父亲身边去治病、读书;此时此刻,“我”对家乡的不舍、对母亲的依恋、对妹妹的担心、对新环境的忐忑,全都化作了“白绒绒的潮湿的月亮”,月亮还一直“跟着我,跟着我……”众所周知,月亮本无所谓干燥与潮湿,在此潮湿的不是月亮,而是“我”的心情;在这一特定的语境中,“我”观月生情,月随情移,月与“我”在情感上融为一体,其复杂的情绪以“潮湿”得以展现。
同是在《洱海月》中,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因“我”的情感变化,对月所寄寓的情愫也因此而大不相同。《洱海月》的结尾,“我”对月发出了“不会旧不会老的洱海月呵”的感慨!家乡的月跟着“我”来到了大理,来到了洱海边。“月”帮“我”战胜了思乡的煎熬,“月”成为“我”与洱海边渔家姑娘相识、相知,甚至朦胧相恋的牵线佬。多年过后,“我”与姑娘天各一方,各自成家,只有那洱海月依然如故,不旧不老。“我”把对世事变迁的无奈、对物是人非的感慨、对往事怅惘的释然都一一寄托于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希望留住时光、留住美好。
在《玩月亮》中,“我”眼中的月亮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月亮,水灵灵嫩汪汪的月亮,它的光波笑眯眯地四处荡漾。”这里的月亮,已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月亮,而是带上了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的月亮,是融“我”于一体的月亮。这月亮是那群在大青树下听树春大伯“摆古”的孩子们的伙伴,是爬树掏鸟窝的顽童的伙伴,是夏夜唱着儿歌做游戏的小朋友的伙伴。在孩子们的眼中,这月亮和他们一样,是快乐的,是可爱的,是调皮的,是无忧无虑的,也是生机勃勃的。云南方言常用“水灵灵、嫩汪汪”来形容可爱、漂亮的孩子,作品中的小孩子是水灵灵的,小孩子是嫩汪汪的,物我同一的月亮自然也是水灵灵的,嫩汪汪的,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这一著名论断的最佳体现,同时也是作品抒情之美的体现。
二、形象之美
心理学研究成果表明,“儿童的感知和思维首先注重于对象的外部特征”〔3〕,从儿童对文学接受的角度出发,语言的形象性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们知道,儿童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形象性强的语言可以刺激他们将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文学作品所传递的信息相联系,并产生联想;因此,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总是通过形象的语言,来吸引儿童的注意力,使他们对作品产生兴趣,获得愉悦。
俄国著名画家列宾曾说过:“色彩即思想。”在《天使的花房》中,吴然先生把移就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法,采用形象性很强的词语,尤其是色彩词来修饰抽象的概念、无形的情思,使这些抽象的词语具象化、有形化,用生动形象的语言为孩子们创造出一种可知可感的“有意味的形式”。例如:
①从小水塘里,我捧起彩色的溪石,还有很小很小的贝壳。我不知道,你的溪流里,怎么会有贝壳?从小酒窝里,我捧起彩色的梦,还有姐姐讲的“望夫云”的传说。(《清碧溪》)
②校园里的五彩路,你用西洱河的彩色卵石铺成,你也用彩色理想铺成,你使我们的校园更美丽。(《五彩路》)
③芦笙的欢鸣,染红了依木尕的笑声。
金笛吹奏依木尕蓝色的幻想。
阳光很新鲜。(《蓝色泸沽湖——穿裙礼》)
“梦、理想、幻想”都是抽象的、无形的,是不可感知的,是孩子们难以理解的。作家抓住色彩,尤其是鲜艳的色彩对孩子们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容易激发起他们丰富的联想这一突出优势,大量使用色彩词,让孩子们通过这些色彩词将抽象的概念与他们喜爱的颜色联系起来,各选其色,五彩缤纷,使本来难以理解的“梦、理想、幻想”等概念变得具体、亲切和熟悉,具有了可感知性和可体验性,从而增强了孩子们对这些词的理解和接受。再如:
④于是,古塔凝固的生命长出绿叶的思想,新鲜的绿叶召唤风和小鸟,召唤孩子们的欢笑和歌唱……(《孔雀之乡短章——树包塔》)
“思想”也是抽象的概念,作家用“绿叶”与之搭配之后,孩子们的关注重点会由“思想”移至“绿叶”,思想无形,绿叶有形。绿叶是孩子们熟知的,这时的“思想”已具象化为“绿叶”,会使人产生勃勃生机、旺盛的生命力、积极向上、枝繁叶茂、赏心悦目等美好的联想,作者将无形的思想变成有形的绿叶,同时也将无生命的“思想”生命化,使之具有了生命之情态,因而便别添了几分形象感和鲜活感,给人以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数量短语超常搭配会使被修饰成分的形象更加明晰,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玉》中有这样一个句子:“直到我说这是块好玉,是早些年讲究的人家吹大烟时用来打烟泡子的,叫打烟石,他才在惊诧中把大张的嘴巴变成一朵生动的微笑。”“一朵”正常状态下用于修饰花、云等有形的事物,作家却用它来修饰人的微笑,通过这一超常变异的搭配,顿使这微笑具象化、有形化为一朵花,并使人产生出这朵花是灿烂的、鲜艳的、芬芳的、可爱的等丰富联想。作品中的这朵花在带给人幽默感的同时,更带给人妙不可言的美感。例如:
⑤这时候,山村浸透火把梨的甜香了。轻轻的,软软的风,在梨树叶上微笑,燃烧殷红的火苗。(《关于秋天——秋叶》)
从物理的角度来看,风是无色、无味、无形、无量的,可是,在吴然先生的笔下,风却是有重量的,是轻轻的,并且是有形的、可触摸的,是软软的;这“软软的风”,给人的印象是质地优良、光滑细腻、舒适柔软,令人心旷神怡。如此别致的搭配,收到出奇制胜的艺术效果。
三、弹性之美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理解“弹性”,主要是针对心理跨度而言的,即辞面义和辞里义之间的距离。语言的弹性程度,往往与内涵的隐寓深浅相联系,也就是说,辞面义与辞里义之间的间隙越大,人们在理解作品时的心理跨度就越大,想象的空间就也随之而扩大,这样,语言的弹性就越大。在“她们把少女的纯洁溶入泉水,她们忘记了少女的文静,她们在水里嬉闹,她们往同伴身上拍溅笑声和水花,拍溅少女的欢乐和夕阳金光闪闪的祝福……”(《孔雀之乡短章——孔雀泉》)这一例句中,“金光闪闪”除了在视觉上给孩子们带来炫目的快感外,还可以理解为美好的、宝贵的、璀璨夺目的等多种意蕴,它与“祝福”搭配,从语义上来说,是反常组合,正是这种反常组合使它们之间产生了极强的跳跃性,造成一种陌生感和距离感,给孩子们留下较大的想象空间,具有弹性美。例如:
⑥吸一口绿色的空气,摘一朵树枝上的阳光。呵,透熟的杨梅,你们是红色的小花,红色的小星星吗?水灵灵的,你们是溶化了的阳光吗?(《杨梅会》)
⑦哦,就在立春那天清晨,我们到村后的山箐里去“抢春水”,去抢那融化了高山的阳光,融化了绿色的风,融化了鹰的飞翔和小鸟的歌唱,从密密的树蓬里流出来的春水了!(《抢春水》)
⑧难道不也是古塔自己长出的思想吗?绿色的树,绿色的思想呵!(《孔雀之乡短章——树包塔》)
我们知道,色彩词往往具有象征意义,而它所具有的这种象征意义常常也比较灵活、含蓄。在以上例句中,吴然先生用“绿色”为孩子们绘制了一幅幅美丽的图景,因为“绿色”是春天、是美丽、是优雅、是宁静、是生命、是活力,更是希望的象征。就是这绿色拓展了孩子们日常司空见惯之形,使得“风、空气、思想”摆脱了常式语言的直陈性,更加精确地传达出一种情趣,产生一种交替叠变的视觉效果,增强了在理解过程中语言的心理跨度,拉大了审美主客体之间的距离,营造出一个较大的弹性空间,孩子们在这空间中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品味作品内涵的意蕴,主动地参与到审美再创造的活动中,并从中获得审美乐趣。
四、新奇之美
由于儿童的注意力处于动态发展过程中,他们的自我控制能力非常有限。儿童文学作为一种刺激物要引起儿童的注意,还须考虑他们的认知水平,这就要求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一方面要写孩子们熟悉的人和事物,另一方面还要把这些人和事物写得新颖、独到,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王子树呵,你是小王子生命的祝福。你站在边远的景颇山寨,站在景颇人的家乡,你播撒劳动与欢乐的阳光,和平的阳光”(《孔雀之乡短章——王子树》)。“阳光”是孩子们再熟悉不过的自然现象,也是最不容易激起他们注意力的自然现象;作家移用“劳动与欢乐”与“和平”来修饰“阳光”,顿使这“阳光”洋溢着祥和、欢愉与明快,让人感到温暖与欢欣;在充满喜悦的情绪感染中,孩子们沐浴着和平、宁静、和谐的阳光,自然而然地享受着阅读的快乐。
此外,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对熟知的事物往往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产生审美疲劳,这就要求作家创作时语言表达必须新颖、奇特,惟有如此,才能使人耳目一新,才能消除审美疲劳,获得更好的表达效果。作为修辞格的移就由于运用了移此饰彼的变异搭配,“有意制造了一些不能自动感知的东西,延长接受者的审美过程,增加接受者的感觉难度和体验的时间长度,使对象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使自动感知变为审美感知”〔4〕,给人一种新奇的感受和独具特色的艺术魅力,满足读者陌生化追求的审美需求。吴然先生在创作中常使用移就辞格为孩子们营造出一个又一个新颖奇特的审美空间,让他们收获一个又一个意外的惊喜。例如:
⑨孩子们在草地上做游戏,唱着“月亮堂堂,月亮光光”,我们点了一盏温柔的小灯,给孩子们照亮。踏着淡淡月光,母亲牵着女儿散步。用母亲的爱,把我们嵌在女儿的发间。(《月光花》)
⑩我喜欢站在你卵石砌的河岸,看着你一朵浪花追着一朵浪花,每朵浪花上,都闪耀着一朵阳光。(《学校旁边一条河》)
灯本是用来照明的,是无生命、无感情的,作家移用“温柔”来修饰,为灯赋予了人的情感,赋予了人世间最崇高、最无私的母爱;再黑的夜晚,只要有了这充满母爱的温柔的小灯,邪恶会止步,恐惧会远离,孩子们在这盏小灯的光亮中,沐浴着母爱,尽情地享受着快乐与自由。温柔和灯这两个简单的词语,分开来看平淡无奇,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新奇独特的艺术效果,得到孩子们的青睐。同样,“一朵”与“阳光”超常搭配后,使阳光不仅有了具体可感的形象,还具有了花的颜色和芬芳,调动了孩子们的视觉、嗅觉、触觉等多个感官参与作品欣赏,丰富了他们的联想和想象,拓展了作品的艺术空间,让孩子们获得新的、美的感受。
“移就把语义上本无必然联系的词语搭配、连接起来,使事物间的联系糅合在一起,一方面可激发起人们的联想,另一方面可给人新颖的感受。用得好,能带来美感”〔5〕。吴然先生在《天使的花房》中,恰到好处地运用移就辞格,别开生面地为孩子们开拓了一个美的境界,使他们在会心一笑的同时享受到那种妙不可言的情趣。
〔1〕骆小所.现代修辞学〔M〕.3版.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146.
〔2〕王昆建.儿童文学初探〔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147.
〔3〕方卫平,王昆建.儿童文学教程〔M〕.2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84.
〔4〕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修订版〔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42.
〔5〕陈汝东.当代汉语修辞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