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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珍珠中国题材小说中的中西文化融合

2012-03-28舒玲娥

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5期
关键词:赛珍珠西方人文化

舒玲娥

(江汉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56)

赛珍珠(Pearl S.Buck,1892—1973)是美国历史上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父母都是住在中国的传教士,具有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观念,对赛珍珠的思想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她一生写了70多部作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她的中国题材的小说,包括《东风·西风》《大地》《龙子》《群芳亭》等。赛珍珠生活在跨文化的双重世界里,她受过西方文化的教育,却又从小生长在中国,对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并在她的诸多小说里展现了中国农民的淳朴敦厚、坚忍不拔等优良品质。作为中西文化沟通的桥梁,赛珍珠从根本上改变了西方人对中国人的态度和看法。诚如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评语所言:“为西方世界打开一条路,使西方人用更深的人性和洞察力,去了解一个陌生而遥远的世界。”美国总统尼克松在1973年赛珍珠去世后的悼词里也赞誉她为“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

一、中国“原型”的重塑

荣格把集体无意识的内容称为“原型”。根据荣格的解释,原型是“自从远古时代就已存在的普遍现象”,是在人类最原始阶段形成的。原型作为一种“种族的记忆”被保留下来,使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先天就获得一系列的意象和模式。[1]在赛珍珠之前,西方作家笔下的中国人通常被描写成神秘的、不可理喻之人。20世纪早期,大多数西方人对中国还比较陌生,印刻在他们心中的还是类似于傅满洲这样扭曲的中国人形象以及一些道听途说、充满了想象和夸大其辞的说法。许多在中国的传教士,在家信中都把中国人说成“古怪的民族”,1923年自认为老牌“中国通”的美国新闻记者甘露德在《中国有什么毛病》(What Wrong with China)一书中断言“中国是一个劣等民族”。中国人“总是拖发辫挂鼻涕,伛偻其形,卑污其貌,所做之事,总离不了窃盗、强奸、暗杀、毒谋等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于是历年来,中国人就铸成了一种不良的影响,深深印入西方人的脑海里,随时会启引厌恶和仇恨,一种不易泯灭的民族的误解,处处阻止了亲善合作的同情”[2]。中国似乎就存在于这种僵化的概念和陈词滥调之中,与中国的实际相去甚远。

赛珍珠虽然出生在美国,但是在婴儿时期就被传教士的父母带到了中国,并一直跟随父母和当地居民居住在一起。赛珍珠学习中国话,同中国孩子一起玩耍,并成了这些孩子家里的常客,听他们讲自己的所思所想,继而深知他们的喜怒哀乐及对世间事物的种种看法。同时,她悉心研读中国传统文化典籍,对中国儒家思想表现出相当的推崇和浓厚的兴趣。赛珍珠明确地知道中国人既非天使,也非魔鬼,而只是像西方人一样的人类。赛珍珠对西方人心目中被扭曲的中国人的形象深为不满,而且非常愤慨。她说:“我不喜欢那些把中国人写得奇异怪诞的作品,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使这个民族按照他们本来的面目出现在我的作品中。”正是在西方这种普遍蔑视中华民族和把中国文化神秘化、离奇化的创作氛围中,赛珍珠以其长期在中国社会的不同阶层中生活的亲身经历和对中国传统深入了解的文化底蕴,从西方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种种程式化思维及由此产生的误解中摆脱出来,与众不同地把中国人“不是放在与西方人,而是放在与其他中国人的相互关系中加以描述”。赛珍珠的中国题材小说以她的亲身经历为素材,跨过东西方文化的鸿沟,展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中国,有力地改变了西方作家描绘的“华人异教”和“不可思议的东方”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母亲》、《活芦苇》等作品,试图揭穿西方宏大话语(grand narrative)的虚假性,以期将中国、东方融入世界之中,并以此来拆解西方权威。她对中国、东方本土文化的关注,就是要打破西方人的神话与梦幻,还庐山以真面目。

1931年,赛珍珠推出了她的第一部描写中国农民的小说《大地》,作为一部家世小说,描绘了出身贫贱的王龙与其结发妻子阿兰倾其充沛的精力和韧性视土地为生命,辛勤劳作,终于从农民变为地主的过程,把中国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真实生活展现给了世界,揭示了悠久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各种人物形形色色的心态历程,为人们编织了一幅中国农村社会的长卷。她向西方人展示了中国人并非天生有着种种陋习,倒是在他们受尽煎熬的麻木的面孔后面,蕴藏着不可预知的惊人的生存力量,使西方人能用一种尊重、同情、理解的心态看待这个遥远的东方文明古国,从而体会到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积淀的民族博大雄浑、深邃醇厚的民族特质。1933年1月16日《纽约时报》在评论里指出:“布克夫人使我们看到并赞赏一个还在遭受磨难的人民的耐心、简朴、勤劳和坚韧不屈……”1938年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她“对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而真实的史诗般描写”,勤劳淳朴的中国农民形象也因此走进了西方的千家万户。

二、民俗文化的展示

现代文化阐释学认为,所谓“文化语境”,包含宗教信仰、伦理观念、民俗风情、自然环境等复杂的交互关系。民俗风情在赛珍珠众多中国题材作品中均有体现。民俗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传承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和行为模式,积淀着一个民族的深层记忆。文艺民俗学家陈勤建指出:人物的民俗行为,既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是历史古老悠久的传统覆盖在现实人生上的层层投影。通过民俗刻画人物,是将历史与现实水乳交融般地融合在一起,从而显示出更为深层、更为完整、更为立体的把握人生的特色。[3]文化多元主义认为,人们“能学会理解他人的意向宝库,能够而且理应摆脱偏见,拨开假象,超越种族、文字、性别、年龄等障碍”[4]。赛珍珠恰如其分地利用民俗这一“意向宝库”,在生动展示人物形象的同时,向世人展示了中华文化的独特精神和魅力。这种展示本身就体现出多元文化相互容纳和理解的思想。

《大地》广泛地描绘了千年相袭的风俗习惯、家族制度等民俗文化。按照苏皖当地习俗,每年正月初二是夫妻拜丈母娘的日子。尽管贫穷,但是王龙和阿兰仍然谨遵这一习俗:

大年初二,也就是女人们互相拜年这天——男人们前一天已经吃好喝好了——他们一清早就起来了,女人给孩子穿上她自己做的红衣服和虎头鞋。除夕那天,王龙自己给孩子刚刚剃过头,她在孩子头上戴了绣着金色小菩萨的红帽子,然后把他放在床上,接着王龙很快地穿好自己的衣服,他的妻子则把又黑又长的头发梳好,用他给她买的镀银的卡子挽成发髻,然后穿上她的黑棉布新袄……他抱上孩子,她带了放着月饼的篮子……[5]39

通过这段普通而真实的年俗描写,赛珍珠生动地展示了王龙和阿兰因儿子而带来的满足与自豪感。《大地》的“史诗性”正是体现在对普通百姓日常琐屑生活的细腻捕捉和描绘,即书写了不同阶层人群千差万别的日常境况,以及他们细腻真实的快乐和幸福、失落与忧伤。

美国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教授张光直认为:“达到一个文化核心的最佳途径之一就是通过它的肚子。”赛珍珠在《闺阁》中进行了大量的中国饮食文化描写。吴太太无论是在日常膳食调理还是疾病的调养上都相当得心应手:从治小儿百日咳的食汤、给郁结不舒的奶妈冲的催奶鸡蛋蟹汤,到为胀满泄泻不止的吴老夫人准备的生姜粥汤以及为因难产而命悬一线的康太太精心炖制的红糖鱼汤。赛珍珠通过吴太太这位普通中国女性的食疗理念,给西方读者展示了中国食文化“医食同源”神奇而精深的内涵,也彰显了中华食文化滋养下的百姓对食养食治自觉自为的那份从容与智慧。

在《东风·西风》中怀孕及生孩子习俗的描写中,婆婆劝告儿媳:在孩子出生前不要准备小衣服,这样可以瞒过阎王爷,不然阎王爷看到有人要来到世上就会设法除掉他;可以把小孩包在他爹的旧衣服里,这样可以交好运等等。通过这些习俗的描写,赛珍珠希望西方人能更加深入、更加真实地了解中国文化。

像女人裹小脚这种封建时代的审美陋习,随着封建制度的被推翻,也因其残害女性身体健康而被废止。但是,某些西方人却仍以为中国女人裹小脚,赛珍珠借《大地》中王龙的孙子王源之口说:“那是陈年八代的风俗习惯了,就像你们也有过女人束腰的习俗一样。现在这早已成了过时的事了,随便什么地方都看不到这种现象了。”[5]774美国中美关系史专家韩德称赞赛珍珠为“民间中国专家”。尽管国内某些学者不太赞同这一评价,但是相比美国历史上从未到过中国甚至不懂汉语的爱默生、庞德等人仅从“经典”中了解和介绍中国文化来说,长期生活在中国又深谙汉语的赛珍珠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她摈弃了西方偏见,能够以客观、辩证的视角来看待和描写中国人以及中国文化,通过对中国民俗文化的传播极大地促进了中西文化的融合。

三、中西文化的联姻

文化应是一个开放性结构,必须不断接受新的或外来的文化的冲击和挑战,而不应自我封闭。比如特罗布里恩岛上的居民(Trobriand Islanders)接受了英国的板球运动,但他们是按照他们自己的作战实践来从事这项运动的。因此,板球并没有单纯地取代特罗布里恩岛上的其他运动,而是转变成了一种新的杂交的(hybrid)文化形式。[6]赛珍珠的双重文化背景使她了解了两个世界——传教士双亲的美国世界和令人心醉神迷的东方世界。赛珍珠对中美两种文化有着同样的挚爱,她提倡超越种族的结合,而两者之间亲密无间的融会,在通常意义上来讲,莫过于联姻。无论在古代欧洲或在古代中国,通过联姻而使两国或两个民族修好也不乏其例。婚姻与家庭在一个社会、一种文化中具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婚姻家庭观代表了一种重要的文化观。在赛珍珠的创作中,她以异族通婚来作为跨文化交流方面最有效的方式之一,而且她个人似乎也比较偏爱这种方式。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异族通婚更有可能达到文化上的水乳交融呢?

在《东风·西风》里,赛珍珠描写了桂兰的哥哥与美国姑娘玛丽的异族通婚,以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并丰富各自所属的文化。小说的结尾处,代表“陈腐事物”传统的母亲生病死去。桂兰的哥哥和玛丽的孩子出生之前,桂兰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对他们的孩子,我有两种猜测。他会独创自己的天地,他既不是纯粹的东方人,也不是纯粹的西方人,没人会理解他,他会被两个世界所抛弃。但我想,如果他吸取了父母的精华,他一定会理解两个世界,会更强壮,更聪明。[7]522

赛珍珠通过桂兰的内心独白表达了她自己渴望实现“一个世界”的强烈愿望。侄儿出生后,桂兰和丈夫更是激动不已:

别的不说,他的出世带来怎样一种结合的快乐!他已把父母两人的心维系在一起,他俩出生、教养完全不同,而这种差异已存在几百年了。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结合呀![7]525

赛珍珠还通过另外一种中西文化交流方式来表达她内心深处强烈的中西文化融合理想,即在美国学到高深文化科学知识的中国留学生回国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结婚而长期留在国内为国效劳。如《同胞》中的詹姆斯是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医学博士,为改造家乡落后的面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赛珍珠把詹姆斯的妻子玉梅作为他与中国人民相互沟通的桥梁,并最终达到了完美的融合,正如小说的末尾所说的:

他一天比一天明白,玉梅正是他所需要的与他自己的人民联系的桥梁。当他们怕他和他的外国方式时,他们就找玉梅,然后她再来找他。通过她,他认识了他们,了解了他以前无法了解的东西。这样,通过她,他已开始在他祖先的土地上扎下根来。[8]

《东风·西风》中桂兰和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丈夫,《龙子》里老三离开游击队根据地追随从美国归来的中国驻美大使馆一等秘书的千金小姐梅丽,无不间接地反映了中西文化之间的吸引力和亲和力。

西学东渐“对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巨大的冲击”[9],但赛珍珠通过小说描写中国,将把中国的性质与存在的状况向西方人解释作为她的使命,同时也通过其他方式向西方国家介绍中国人及其文化,如成立东西方协会,“为了使这一面的普通的老百姓,了解世界的另一面的普通老百姓”;在《亚洲》杂志上主张为亚洲作品开设译著专栏,选择了鲁迅、柔石、茅盾等美国人尚不知道的重要作家的作品;花了多年的时间和心血,把她特别喜爱的《水浒传》译成英文在西方出版,在许多国家广为流传。赛珍珠的一生和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中国与西方世界的文化交流作出了杰出贡献,渴望让全世界的人民跨越种族和文化界限达到理解并吸收异质文化的精华,并力求达到“天下一家”的境界。赛珍珠的中西文化融合思想不但可以维护并推进世界范围内的多元文化发展,同时也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及人类精神生态环境的建设。人类只有自觉抵制和摈弃文化霸权主义,尊重文化的多样性和个性,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各族文化的智慧、优势和潜力,共谋和谐发展,共创人类更美好的未来。

[1]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67.

[2]郭英剑.赛珍珠评论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66.

[3]陈勤建.文艺民俗学导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82.

[4]休斯.抱怨文化:美国的纷争[M].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148.

[5]赛珍珠.大地三部曲[M].王逢振,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6]鲍尔德温.文化研究导论[M].陶东风,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7.

[7]赛珍珠.东风·西风[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8]赛珍珠.同胞[M].吴克明,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382.

[9]庄桂成.文化生态与中国文学批评的现代转型[J].江汉大学学报,20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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