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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生产—美国消费”模式的形成与两国利益分配机制

2012-03-20刘日红

国际贸易 2012年8期
关键词:储蓄率消费经济

刘日红 陈 越

“中 国生产—美国消费”是中美经贸关系的重要特征,也是中美贸易不平衡的内在根源。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从某种程度上显示了这种模式的脆弱性和不可持续性。当前,中美两国都在进行经济结构调整。美国试图重振制造业,鼓励 “产业回归”,推进 “再工业化”;中国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大力发展居民消费需求,同时促进对外贸易平衡发展。中美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两国结构调整 “相向而行”,将对世界经济发展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但是也要看到,从当前两国经济结构、发展阶段、要素禀赋等层面来分析,基于经济高度互补形成的 “中国生产—美国消费”模式具有内在稳定性,中美双方都从这种循环关系中获得了比较利益,特别是美国由于掌握着国际经贸制度安排的主导权,从中获得的宏观经济利益更为可观,缺少对这种模式进行主动调整的意愿。中国关键要根据经济发展条件变化和自身利益需要,不断增强经济的内在素质,提高在双边经贸关系中的获益能力。

一、美国低储蓄高消费模式的形成

消费模式与经济发展水平、社会文化习惯、宏观经济政策导向等因素密切相关。美国经济增长由生产驱动到消费驱动转型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美国低储蓄、高消费模式的形成,是发达市场经济中信用制度不断发展的产物。马克思认为,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工业革命前,社会生产力水平低,商品市场不发达,在人类基本物质需求还没有满足前,通过发展金融刺激消费需求是不可能的。到19世纪末,经过100多年的工业革命,生产技术日趋成熟,社会产品供给极大丰富,产能开始出现过剩,客观上需要刺激消费,保持总供给和总需求的基本平衡,消费信贷应运而生。据有关资料显示,1850年,美国家庭只有2%左右的收入用于耐用消费品。随着分期付款模式的推广,到1880年,已有11%的家庭收入用于耐用消费品。1910年,全美分期付款消费信贷总额只有5亿美元。到1929年,已经上升到70亿美元。1930年,消费市场70%左右的新汽车、85%的家具、75%的洗碗机、65%的吸尘器、75%的收放机都是靠分期付款卖出的。20世纪50年代后,随着信用卡的出现,美国信贷消费得到了空前发展。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对美国负债消费模式造成了严重冲击,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信贷消费模式的发展。根据美联储统计,2012年2月,经过季节修正后的美国消费者信贷水平增长年率为4.2%,达到了2.52万亿美元,创出自2009年4月以来的最高水平。

信用制度与虚拟经济密切相关,信用制度在全社会的过度膨胀,往往会导致虚拟经济的快速发展,这突出反映在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化上。美国制造业产值占美国GDP的比例1950年的时候高达37%,但是到2011年已经降到了11.9%;而虚拟经济所占比重呈现快速上升趋势,比如金融业产值已经从1980年占GDP的15%上升到2011年的25%左右。美国以消费信贷为支撑的虚拟经济快速发展,在宏观上刺激美国国民经济各部门的负债冲动,并推动美国经济从高储蓄率、低消费向低储蓄、高消费的负债经济模式转变。从美国私人部门储蓄率来看,在战后相当长时期内美国个人储蓄率基本保持稳定,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趋势性下降态势。在1947年到1984年长达37年的时间里,美国个人储蓄率基本维持在6%到11%左右水平。从1984年开始,美国个人储蓄率开始缓慢下降。1984年到2001年,个人储蓄率从11%降至1%,个别月份甚至出现负储蓄。2001年以来,美国个人储蓄率大多数时期保持在0~1%水平,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储蓄率出现短暂反弹,但自2011年以来,随着宏观经济形势有所好转,个人储蓄率又开始下降。根据美国商务部公布数据,由于支出增长快于收入增长,2012年4月美国个人储蓄率降至3.4%,为2008年以来单月最低。根据凯恩斯的国民收入决定理论,在开放经济中,储蓄不足意味着存在投资缺口,国内消费超过产出,宏观意义上必然表现为经常账户逆差。从美国储蓄率下降和经常账户逆差扩大基本同步来看,可以印证这个结论。1980年以来,除1981年和1991年外,美国经常账户在其余29年都处于逆差状态,且呈不断扩大态势,只是经历了国际金融危机的被动调整后,经常账户赤字水平才有所下降。

在发达经济体当中,由于市场信用水平较高,一般都拥有较低的储蓄率和较高的消费率,唯独美国储蓄率和消费率缺口高到如此水平。笔者同意多数学者的看法,认为美国与其他发达国家的重要区别在于美国可以依靠美元基础地位,通过资本回流弥补国内储蓄不足,以保持宏观意义上的储蓄 (投资)、消费平衡。美元本位制对美国消费模式的支撑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通过铸币税方式换取实物和资源。在现代信用货币制度下,由于发行纸币边际成本几乎为零,因此铸币税收益几乎相当于基础货币发行额。美元作为国际支付货币,赋予美国用纸币换取实物资源的特权,使美国可以维持超前消费能力。二是在美元本位制下,由于美元可以直接换取实物资源,美国经济结构逐渐向高科技部门和金融领域升级,东亚国家 (如中国)经济资源则流向一般制造部门。三是在微观层面上,全球资本流入提高了美国房地产、股票等资产收益率,助长金融投机,形成巨大的财富效应,促使美国家庭降低储蓄扩大消费。

二、中美两国经济再平衡是长期过程

率的因素看,2008年以来美国居民储蓄率波动虽有消费支出下降的因素,但主要是由于可支配收入更快下降的结果。金融危机后,美国家庭资产净值缩水超过13万亿美元,财富效应缩水导致作为分母的可支配收入减少,表现在数据上必然是储蓄率上升。而一旦宏观经济形势有所好转,可支配收入增加,美国居民储蓄率又会下降,2011年以来美国居民储蓄率的变化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曼昆等美国学者研究表明,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个人储蓄率下降有消费支出不断增加的因素,但更主要是房市、股市造成的财富效应增加了可支配收入。这意味着,美国家庭边际消费倾向是相当稳定的,不能因为短期储蓄率的波动,就认为美国消费模式发生根本性改变的结论。

2.当前的经济循环模式体现了比较优势原则

当前的国际分工格局可以概括为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为美国输送商品,同时通过购买美国金融资产,为美国经常账户逆差融资。从全球视野看,这种增长机制的形成,体现了美国和中国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比较优势。在当前分工体系中,中心国家美国得到的好处是能够以低利率为经常账户赤字和财政赤字融资,保证本国居民高消费;外围国家得到的好处是能够长期通过出口来拉动经济增长和解决就业,弥补国内有效需求不足。在政策层面,美国为了刺激经济增长,继续扩大消费仍然是最现实的选择。虽然美国提出了 “出口倡议”,加快发展制造业,但美国以高科技和服务业为主的产业结构决

2008年以来,受国际金融危机挤压经济泡沫影响,美国需求出现明显萎缩,消费率、储蓄率、经常账户赤字率出现向长期平均水平回归趋势。美国政府甚至提出重振制造业,大力发展基础设施,与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开展竞争。但美国消费水平下降,不意味着美国消费驱动的增长模式会发生重大变化,当前的国际经济制度安排和中美两国经济结构决定,中美两国经济再平衡将是长期的、渐进的过程。

1.长期趋势表明美国消费率是相当稳定的

从美国消费率长期数据看,自1929年以来,消费率基本在62%~70%之间波动,20世纪90年代后保持在67%以上。只是在大萧条的1932年,由于投资极度萎缩,消费率攀升至87%的历史高位,而在1943—1945年,由于战争带来的军需投资急剧增加,消费率降至49%的历史低位。长期中,美国GDP增长率和消费增长率是非常契合的,测算1949年到2011年两者数据,相关系数达到了0.85以上。这说明美国消费率会跟随GDP一起发生波动,随着GDP恢复增长,消费也会按比例恢复。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虽然美国储蓄率有所上升,但不能得出美国边际消费倾向改变的结论。从决定储蓄定了,美国商品出口很难有大的发展。如果通过发展实体部门出口拉动经济,美国或者应放宽高技术产品出口管制,或者让美元大幅度贬值,但前者不符合美国国家安全利益,后者会损及各国对美元和美国经济信心。从中国方面看,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扩大国内消费需求,减少对美国市场依赖,涉及国民收入分配、产业结构调整、社会保障体系、人口构成等多重复杂因素,是短期内不可能实现的。在内需市场没有充分发育成熟前,新兴国家存在通过向美国出口促进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

3.美元本位制的保障作用将会继续存在

由于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美联储可以实施大规模货币扩张政策刺激经济,而不会转化为国内高通胀,也正是由于美国作为国际货币发行国的特殊身份,才使得各届美国政府可以利用美元来解决财政贸易赤字问题,可以长期享受基于美元霸权所导致的资产依赖型过度消费。目前美国是发达国家中唯一劳动力数量保持增长的国家,美国经济潜在增长率有望长期保持在3%左右水平,这在发达国家中是最高的。特别是要看到,当前经常账户盈余的主要地区——东亚 (包括中国),在汇率安排上对美元的依赖性尤其明显,即 “东亚国家越是希望保证对美国的出口,就越要维持汇率安排上对美元的依赖;而越是维持依赖美元的汇率安排,就越希望保留尽可能多的美元外汇储备”。从某种意义上说,拥有大量美元储备的 “贸易国家”均已被美元 “绑架”,从而不得不维护美元本位制,这种格局在短期内仍难以改变。历史上,1884年美国经济总量就超过英国跃居世界第一,但美元取代英镑成为世界货币,是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后,中间经历了60多年。这表明相对于经济规模变化,作为交易基础的基准货币变动具有滞后性,在可预期的时间内,仍看不出哪一种货币可以取代美元。

4.全球供大于求的矛盾决定了借贷消费不会中止

美国金融市场的发展使得美国人通过住房抵押贷款、汽车贷款、教育贷款等,缓解了不同生命周期收入不均匀而导致的消费力不平衡问题。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以及其他相关的金融发展,都极大地释放了消费动力,有力促进了美国经济的发展。美国信用市场虽然在金融危机中受到重创,但其根基并未被动摇。美国消费信贷技术发达,金融市场和投资工具的复原能力较强,国民仍然可以通过各种投资金融工具来降低储蓄率并满足其消费需求。而从中国方面看,长期存在的就业压力、产能过剩和消费不足矛盾,决定了必须高度重视外需的作用,继续大力发展出口,提高国际市场份额。

三、“中国生产—美国消费”模式背后的利益分配机制

由于中国的经常账户盈余和美国经常账户逆差正好形成了互补结构,中美共生模式的形成充分体现了两国的比较优势。当前争论较多的是在这种模式当中双方利益分配是否平衡问题,这是近年来中美经贸关系的矛盾焦点所在。中方认为,纯粹从货物贸易角度看中方是顺差,但如果加上投资形成的当地销售和服务贸易,中美双方利益基本平衡。美方则认为,中国向美国大量出口是中国政府刻意压低人民币汇率和国内消费,以重商主义方式占领美国市场的结果。这促使我们思考:中国大量对美贸易顺差是否意味着享有了相当的利益?美国经常账户长期逆差是否意味着利益受损?

国际收支本质上是一国与他国的资源交换。经常项目盈余相当于国内储蓄较多,将多余的储蓄转移到国外;经常项目赤字则相当于债务余额,必须通过资本项目融资才能够实现。至于是盈余好还是赤字好,关键是要看这个国家的要素禀赋、发展水平、国际分工地位以及国际制度安排。一般来讲,每个国家在现实条件约束中必定存在一个最优经常账户余额,只有保持在最优经常账户规模上才是最符合比较利益的。具体到美国的情形,美国作为资本市场高度发达的国家,既可以为投资融资,也可以为消费举债。那么哪种政策安排更符合美国的比较利益?从目前来看,有两个关键因素决定了美国经常账户最优规模的决定函数与他国不同:一是美元因素。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对美元资产的需求是长期的。由于美国能够方便地通过资本账户融资,并获得经济增长、产业升级等好处,所以只要美元的国际地位不动摇,美国就倾向于通过资本账户融资方式实现宏观经济平衡,而不是通过发展制造业和大量出口,毕竟人力成本差异已经使美国在一般消费品生产上丧失了竞争力。二是国际分工因素。在跨国公司将生产大量转移到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情况下,一方面提高了美国的资本要素所得,另一方面又通过进口发展中国家低价产品赚取了大量消费剩余,同时又可以将名义上的 “顺差”留在发展中国家,作为指责发展中国家实施重商主义的借口,可以进一步要求发展中国家开放市场,赚取更多投资利益。这两个方面决定了,保持经常账户赤字实际上对美国来说是最优的资源配置方式。

伯南克 (2005)等认为,中国等东亚国家刻意压低国内消费率、输出过剩储蓄导致美国国内流动性泛滥引起国际金融危机,但数据表明两者之间并无因果关系。美国储蓄率下降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90年代中期以后,储蓄率下降速度开始加快。中国从1992年到2000年,国民储蓄率也处于下降周期,2001年以后开始提高,据有关机构估算,2011年中国国民储蓄率达到51.9%。统计事实表明中国储蓄率变动周期与美国不相吻合。美国资产泡沫直接起因于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后。为应对高科技萎缩带来的需求不振,美联储长期实施超宽松货币政策,经过13次降息,联邦基金利率从6.5%降到1%,整个降息过程持续3年半时间,并在低位维持了1年。超低利率直接导致房价、股价大幅度上升。直到2004年6月30日,超低利率引发大宗商品飙涨,通胀率抬头,美联储才重新加息。从我国外汇储备变化看,我国积累大规模贸易顺差主要是从2003年以后开始的。到2003年年底,我国外汇储备不过增长到4033亿美元,仅相当于2011年年底外汇储备余额的1/8左右。综合比较中美两国2001年以来的货币政策设计,可以看出美国政策目标主要是削除国内失衡,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抑制经济衰退和失业率增加,而对外部失衡并不十分在意,而中国的货币政策则需要被动对冲美国货币政策的影响,以此来减缓经济周期波动。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借债消费模式要得到根本性调整,其中一个重要条件就是美国从外部经济失衡中获取的宏观利益很小,相对而言失衡形成的内部风险很大,美国才会主动调整宏观经济政策。

从中国积累外汇储备的主要方式——中国贸易顺差的性质来看,根据近年来学术界发展起来的按照出口增加值统计方法重新核算中国顺差水平,证明中国出口中包含大量进口国增加值,甚至包括部分美国创造的国内增加值。如果按照增加值方法重新核算,中国对美国贸易失衡水平实际上没有现行贸易统计显示的那么高。一般意义上国际收支 “双顺差国”纠正外部失衡主要有两种方式:或者大量进口,或者增加对外投资。但从当前情况看,中国在运用外汇储备上实际面临很多约束。比如在投资海外实物资产方面,面临着来自发达国家的诸多意识形态限制和制度障碍,发达国家通过安全审查等方式设置各种隐性壁垒,使得中国将大量外汇储备转化成实物资源的做法严重受限;而在进口方面,中国发展国民经济急缺的油气、矿产等战略性资源基本上属于卖方垄断市场,中国没有大宗商品定价权,关键技术也大多为发达国家所掌控,进口大量纯消费品又不符合比较利益。中国虽然手握巨额外汇储备,现实中可以选择的方式仍然只有投资美国国债等十分有限的渠道。这种博弈方式体现了美国对华政策的 “最优化”设计,中国要提升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分享更多比较利益,就必须打破这种利益不对称格局。

经历了30多年高增长,中国经济发展的内生条件正在发生变化。对外经济发展的方式面临调整,即从高强度使用国内资源发展出口转向更多依靠国际市场和资源实现内外统筹发展。这需要把深化对内改革和提升对外开放结合起来,努力构建内外需协调增长的大国发展模式。对内,要牢牢坚持把扩大内需尤其是消费需求作为经济发展的长期战略方针,调整国民收入分配结构,大力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深化垄断行业改革,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干预,使各种要素真正反映市场需求,通过逐步减少内部失衡,来达到外部平衡。对外,要针对综合成本上升趋势,抓紧推动贸易发展方式从直接出口向投资驱动转变,依次向外转移各类产能过剩行业,实现经贸利益分配方式从劳动所得向更多资本所得升级,不断提高全球范围的资源配置效率。同时,还要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把日益上升的经济实力转化为制度权力和国际影响力,构建有利于我国经济发展的外部制度环境,在国际经贸制度安排中谋求更多高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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