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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诗

2012-03-20文/郭

文学自由谈 2012年5期
关键词:诗人文学

●文/郭 枫

关于诗:说我在写作的路上走了六十多年,说我写出过成百上千的诗,这种资历数字和作品数字,有什么意义呢?诗是艺术品,艺术品的评价,根本不是量的问题而是质的问题。如果作品没有情思深度和艺术高度,那是什么诗呢?

这一集诗,是我在2010年八十岁后,两年间新作的一百余首中,汰除三分之一,加上几首近年怀念故友诗的修正定稿,辑组而成。这册晚年作品,我不愿自我浮夸,也不愿妄自菲薄。可以说的是,这是生存在普通社会的普通人,在当代混乱现实中真感实受而得的一册诗。

在长久的文学创作生活中,我一贯的诗观是,拒绝谈禅说道的呓语和寻梦织幻的幽趣。要张扬社会思想的创作和写实主义的艺术。

我的诗观,由于我没受过完整的学校教育,少有机会得到师友导引。我的诗观,大多来自我阅读文学作品的揣摩领悟、少小时期飘泊无定复杂境遇的体验、以及执拗性格不会顺应时势所塑造成的。

我幼年逢上抗日战争,故乡徐州自古是战争重地,家遭兵燹,孤零无依,存活艰难至极,辛酸泪尽往肚里吞,白天我在田间干活,夜晚进塾堂诵读古籍,儒家之道由此在心里扎下深根。抗战胜利后,我漂泊江淮河汉间,目睹国府接收大员骄横贪腐的情景,逃亡人民饥饿困苦流离生死的情景,南京高官权贵奢侈淫靡的情景,内心悲愤,情思烦闷,几乎忧郁成疾,幸而文学阅读解救了我。阅读“五四”时代和抗战时期作家的悲悯生民之作,让我崇仰不已;十八九世纪俄法许多伟大的小说,更以广阔的视野教育了我。

少年的我,便决定一生走文学之路。我祈望自己一生,能以文学评判人间是非,能以文学做出社会的真实写照。

1949年随学校来到台北。我,一个青涩少年,不分昼夜努力写作,时常在报刊发表些诗文,意气风发地步入台湾文坛,梦想展开自己的创作生涯。

不久,我发现,专制统治者严密控管报刊,报刊取稿的态度急遽改变。所有报刊要登的文稿,不是政治口号的东西,就是脱离现实的东西。我警觉到,我的诗观是危险的种子,我的作品面对不测的深渊。而我在现实生活中有着很多顾虑,没法积极勇敢地对抗残暴的政治,只能不写稿子,停笔冬眠。

在白色严寒的时代,岛上打着自由旗号的领袖,成了碰不得的象征。为了巩固政权,大兴文字狱,纯正的文学家和严肃的作品,便是被迫害和铲除的对象。在当时的台湾,我看到不少有品格的作家,或被害死亡,或遭受刑狱,或退避到边缘地带。对大陆作家的著作和大陆出版的书籍,遭到彻底清洗。很长的一个阶段,台湾图书馆四壁皆空,书店里架上无书,整个社会成了文化的荒野。

在白色严寒的时代,那些站在文坛中心乘政治旋风飞扬的作家,是什么样的作家?那些戏耍文学脱离现实的作品,是什么样的作品?那些顶着文学冠冕的名流,生命里隐藏着多少丑恶不可言说?

到了七○年代唐文标掀起了批判台湾现代诗的风暴,给混沌二十年的台湾诗坛吹进一阵新鲜空气。各地新生代诗人趁势集结,组诗社,办诗刊,各种文学立场的宣言,各种诗艺形式的展示,犹如雨后春笋,蓬勃兴起,至八○年代后期,新兴的诗刊诗社竟有八十余家之多。但是,其兴之勃,其灭也速,兴灭之间,恍如春梦一场。

演变的情况是,原本由党国扶植的几家刊物,因应国内外政经形势变化作出整合。一方面协调争执步伐一致,结成彼此支持的联合体;另一方面与崛起的企业财团建立官产学一家的结构。自九○年代以后,台湾社会由资本家控制了政经文教等领域,文学书刊大规模出版和发行体系也被掌握,个别的独立出版社,奋斗于风雨凄凄的困境中。

台湾,脱离了独裁家的政治集权统治,又陷入了资本家的经济集权统治。重要的电子与平面媒体话语权,都被资本家垄断。你可以在限制范围内自由歌吟自由批评,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可以自由呜叫。否则,你要任意写作或任意批评,可以,随你的便,但是很少有地方让你发表,你只能自说自话,喃喃给自己听。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世界由美国单极控制逐渐向诸强多元并存发展,处在东西交流风口的台湾快速发生改变。就台湾诗界来看,似乎是台湾社会的缩影。

在台湾主流诗坛,固然有少数诗家坚守诗学风格,致力建设诗歌艺术,但商业潮流汹涌,追寻名利讲求包装的风气流行。年轻辈,大多弄些琐细情思,在芜杂的语言草丛游戏等等;资深诗人,有的眩晕往昔光圈中,有的翻晒陈旧图像诗,有的拼贴词字玩后现代主义等等。而台湾本土诗团,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之外,有的色彩多变,出入蓝绿地带,有的勉强推动母语诗等等。在两大之间的异类,有悲悯生民困境的诗人,也有徜徉云端生活的诗人等等。当下台湾诗坛,也进入多元并存的时代。

古今中外文学,为人生和为艺术的争论,永远是无解的话题。诗人的写作路线,由天性和环境决定。诗野广阔,让各种诗人各流派作品,自然发展生灭吧。

是什么鸟,就唱什么歌。是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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