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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其源流,以备学术之史”——余嘉锡目录学思想探析

2012-03-20

关键词:目录学源流学者

高 旭

(1.安徽理工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淮南232001;2.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300071)

余嘉锡是中国现代学术史上著名的文献学家和历史学家,其所著《目录学发微》试图从“融旧铸新”中开辟出目录学新的发展之路,更新与丰富目录学历史的、科学的学科内涵,既具有深厚的传统学术的文化底蕴,也体现出鲜明的现代学术的治学追求,是现代目录学的经典之作,被学者认为是“精辟之论”[1]、“透辟精审,其专门之业也”[2]。

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有着极为深入的认识,可谓“深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他充分继承了清代乾嘉之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3]的学术理念与精神,坚持从“学术史”的立场出发来理解和把握现代目录学的学科内涵,始终强调“目录者学术之史也”[4]35、“凡目录者,实兼学术之史”[4]9的核心思想。因此,余嘉锡的目录学思想具有极强的理论反思性,充分彰显出目录学重要的学术作用和价值,对目录学作为一门现代学科应有的地位做出了比较准确的界定。

余嘉锡的目录学思想集中体现在以《目录学发微》为代表的学术著作中,其立足于现代意义上的“学科”反思,围绕“曲尽其源流,以备学术之史”[4]172的核心理念,从理论内涵与历史发展两个方面对传统目录学进行了深入、系统的分析和论述,自始至终都体现出目录学之为“学术之史”的核心思想,揭示出目录学在传统中国学术发展中所具有的极为深厚的文化意蕴。在某种程度上,目录学实际可以被看作是传统中国学术的缩影,是对几千年来学术演变内在脉络和基本精神的清晰反映,正如有学者所言目录学是“研究传统学术”的“一条非常稳妥的道路”[5]1,因此,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才会有如此深远的学术影响,而《目录学发微》的学术价值也才会历久弥新,始终为学者们所重视和研习。

一、以现代的“学科”意识反思目录学的学术价值

余嘉锡站在古今学术转变的时代立场上,对传统目录学进行了深入的现代性反思,其中最为核心的内容就是以现代的“学科”意识来重新审视和思考目录学存在的学术价值,对目录学进行新的时代条件下的学术定位。可以说,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始终都渗透着现代意义的“学科”反思的理论气息,这成为深刻影响其目录学思想的重要历史因素。余嘉锡对目录学学科的理论反思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对传统目录学进行历史的、理论的反思,着重揭示出其中存在的局限性。在余嘉锡看来,目录学作为一门“学问”,自古以来就有,特别是从西汉时期的刘向、刘歆以后,更是逐渐形成了一种专门之学,历代皆有论著传世,学术积淀十分深厚。但是,余嘉锡指出“自来有目录之学,有目录之书,而无治目录学之书”[4]7,从传统目录学的历史发展着眼,虽然不乏学者及相关著作,但具有“学科”自身反思性的系统的学术著作却没有能够产生出来,这使得传统的目录学研究长期以来只能局限于一种“学问”的积累和发展,而不是一门“学科”的产生和成熟,这种“不注意于工具之述作”的历史局限性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使得有关目录学的“源流派别”、“体制”、“方法”等内容的理论思考“素乏系统性”,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目录学更好地向学术发展。

第二,对目录学进行现代“学科”意义上的理论反思,提出构建新的目录学体系的学术设想。基于对传统目录学的历史反思,余嘉锡认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需要从“学科”的视野出发,重新审视和思考目录学的学术发展问题,因此就必须探讨“此学之源流派别,及其体制若何,方法若何,胥宜条分缕析”[4]7,只有如此,目录学应有的学术功用才能有效地得以发挥。由此可以看出,尽管余嘉锡对目录学学科理论思考还比较笼统,缺少更为具体、深入的理论论述,但他确实已经着眼于整体来思考目录学学科新的发展,还特别指出了能够影响目录学学科发展的三个基本问题,即“源流派别”、“体制”和“方法”,强调要对这些重要问题进行“条分缕析”的探讨和研究,从而形成现代学术意义上的新目录学,产生出相应的理论成果,以此作为学者们“他日从事著作”时可以遵循的“成轨”,“使治此学者有研究之资,省搜讨之力”[4]8。

第三,从反思目录学的学科发展中,余嘉锡进一步提出自己关于目录学体系的基本认识,以此作为其目录学研究的指导思想。余嘉锡对目录学体系的理论思考是围绕“目录者学术之史”这个核心理念展开的。他在反思传统目录学的发展时,就已深刻指出,不论目录学出现如何多样化的发展,产生出多少著作,归根到底,“要以能叙学术源流者为正宗”[4]7,因此,“强调目录学的学术史的文化内涵”成为余嘉锡目录学思想最为突出的特点,也成为影响其对目录学体系进行思考的核心理念。在此基础上,余嘉锡具体指出,目录学体系应该包括“此学之源流派别,及其体制若何,方法若何”[4]7等基本问题的探讨。如针对《目录学发微》一书而言,实际上,余嘉锡对目录学体系的思考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目录学的理论内涵,具体包括目录学的意义和功用、目录释名、目录书的体制和目录类例之沿革等;二是目录学的历史发展,具体包括从先秦以来至清代的目录学发展情况,着重梳理和总结历代学者关于目录学研究的学术成果。不论是目录学的理论内涵,还是历史发展,余嘉锡自始至终都着力揭示出其中所蕴含的“目录者学术之史也”的思想内涵,在他看来,只有对目录学的学术文化的内在意蕴进行本质的理解和把握,才能真正领会目录学所具有的独特的学术意义和价值,也才能在学术实践中最大程度地利用好目录学。

总之,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已经具有现代“学科”意识,能够自觉地反思目录学学科的发展问题,这是他区别于以往目录学家的本质所在,正是这一时代性的优势,促使余嘉锡成为中国目录学发展史上承前启后的代表性学者,比前人“看得更高,看得更远”[6],能够在贯通古今、熔铸中西的学术研究中成为现代中国目录学学科发展初期重要的实践者和推动者,其对目录学现代“学科”意义上的思考也成为以后中国目录学不断发展和进步的重要思想来源,影响十分深远。

二、以“学术之史”的理念构建目录学的理论体系

余嘉锡的目录学思想不仅体现在他作为二十世纪的现代学者对目录学所进行的“学科”性反思上,而且也具体地表现在他对目录学体系的理论思考与设想上,换言之,后者实际上是余嘉锡将前者的思考在学术研究中所予以的具体和系统实践,正是通过这两个方面的有机统一,余嘉锡构建起对现代中国目录学别具特色的理论体系。余嘉锡的目录学体系自始至终坚持了“目录者学术之史也”的核心理念,进而从理论内涵和历史发展两个方面对传统的目录学进行了归纳和概括,力求从中提炼出特定的“成轨”,以此来促进现代目录学的进一步发展,为学者们进行各种的学术研究提供必要的、便利的“研究之资”。

从理论内涵而言,余嘉锡对目录学进行了意义与功用、核心概念的界定、体制与类例等四个方面的探讨,这是其目录学体系基本的学术内涵。

首先,对目录学的意义和功用问题,余嘉锡从现代“学科”的基础上予以明确的揭示。这个问题涉及到目录学自身存在的学术个性与学术价值问题,余嘉锡对这两个问题都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和阐发。任何一门现代学科都必然地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换言之,即本学科之所以存在的学术个性,以此区别于其他的学科,从而获得自身的学术独立性条件。余嘉锡认为,传统的目录学和其他的专门学问一样都存在着“素乏系统,不注意于工具之述作”的通病,虽然自古以来目录学的研究者和论著不少,但缺少“治目录学之书”,“各家类然,而以目录尤甚”,这使得目录学作为一门“学科”缺少了对于自身学科发展的理论反思,影响到目录学学术个性的彰显。传统的学者,虽然对目录学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但往往是“心知其意”,“本其经验之所得以著书”,而“至其所以然之故,大抵默喻诸己,而未尝举以示人”[4]7,显然目录学的这种研究状况实际上不利于目录学学术个性的体现,更不利于目录学以“学科”的形式获得良好的发展和进步,因此,余嘉锡认为,目录学现在应该被“列为学科”看待,“相与讲求”其中的理论内涵与体系,“条分缕析”其“源流派别,及其体制若何,方法若何”,而且应该“举前人之成例加以说明”。由此可见,余嘉锡对目录学在学术发展中的特殊性有着明确的认识,对目录学作为“学科”的学术个性也是有所肯定的。余嘉锡对目录学学术价值的认识也是极为明确的,在很大程度上,目录学的学术个性就体现在其学术价值之上。余嘉锡认为“治学之士,无不先窥目录以为津逮,较其他学术,尤为重要”[4]7,“目录之学为读书引导之资,凡承学之士,皆不可不涉其藩篱”[4]22,“足为读书之门径,学者舍此,莫由问津”[7],而且目录学的研究成果可以被学者们“利用之考辨学术”,对其他的学术领域作出一定的贡献。显而易见,余嘉锡是从读书和治学两个方面对目录学的学术价值予以肯定。应该说,这样的认识继承和发扬了前人的思想观点。清代学者中,如王鸣盛就曾倡言“凡读书最且要者,目录之学”[8],张之洞也曾强调目录学是传统士人“读一切经史子集之途径”[9]124,都在学术上凸显出目录学的优先性和重要性。余嘉锡作为新旧文化演变和转型中的现代学者,其身上具有浓厚的乾嘉学术的传统气息,对清代学者的目录学思想有着深入的理解和认同,因此其目录学研究所受前人的影响也是至为深刻、明显的。

其次,对“何为目录”的问题,余嘉锡在学术的回溯与考辨中进行“比较确切的论述”[10],界定了目录学的核心概念。余嘉锡指出,“目录”的概念在历史的发展中存在着具体演变的情况,“目谓篇目,录则合篇目及叙言之也”,这最初体现在西汉时期刘向的目录学研究中,即《汉书·艺文志》所言:“刘向校书,每一书已,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但以后的历史发展中,对“目录”的认识逐渐淆乱,出现了“有篇目而无叙者亦谓之目录”,甚至日后还出现了“但记书名不载篇目者,并冒目录之名矣”的情况。这种历史的变化,“自来治目录学者,代不数人,而著书者或亦未能深考”,以至于“不独体裁不能尽合,即名称而愈变而离其宗”,导致“积重难返”、“后人相沿袭用”的结果。但若从“目录”的初始情况而言,“目录之为篇目而非书名”,是“信有征矣”的事情,所以余嘉锡从“学科”的意义上着力探讨和厘清“目录”这一核心概念的基本内涵,“考其名之所由起与其命名之义”,为进一步研究目录学提供基本的前提。正是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的论著进行了明晰的区分,提出“三分法”,即:一曰“部类之后有小序,书名之下有解题者”;二曰“有小序而无解题者”;三曰“小序解题并无,只著书名者”。这种区分是对传统目录学的基本认识,合乎历史实际,有利于学者深入理解和研究传统学术中目录学的发展和演变。由此,余嘉锡进一步指出,虽然传统的目录学著作存在着以上三种类型,详略不同,学术价值的大小也有所区别,但就“编目之宗旨而言”,则都是“必求足以考见学术之源流”,这种研究取向上的一致性从本质上彰显出目录学真正的学术价值和意义。

第三,围绕目录学的三个基本要素“篇目”、“叙录”和“小序”,加上“版本序跋”,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的具体内涵进行了深入探讨,“十分精到”地“阐明了目录学在学术研究中的功用”[11]。余嘉锡在谈到目录学的体制时,首先强调了清代学者所主张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录学思想,并且进而引申出“目录者学术之史”的观点。他将这种思想明确地落实在作为目录学基本要素的“篇目”、“叙录”和“小序”的诠释上,认为:“篇目”是“考一书之源流”,“叙录”是“考一人之源流”,“小序”是“考一家之源流”,而这三者“亦相为出入,要之皆辨章学术也”。基于“对学术源流的叙述,为治目录学之首要”[12]的认识,余嘉锡对“篇目”、“叙录”和“小序”进行了深入的学术思考,分别剖析这些基本要素的历史变化及其中所蕴含的“学术之史”的文化内涵。在论及“篇目”在传统目录学中的演变时,余嘉锡指出其所具有的“三善”极为有利于学者们对古书实际面貌的考定和认识,而且对于“考古书之真伪,其功用尤为显而易见”。在谈到“叙录”时,余嘉锡从其具体的历史发展指出,“盖叙录之体,即是书叙,而作叙之法略如列传”,并且由此进而申明,“故知目录即学术之史也”。正是由于“叙录”对“知其为何人所著,其平生之行事若何,所处之时代若何,所学之善者若何否”等有关学术基本问题能够予以较为详实的回答,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具备了“告学者以读书之方,省其探讨之劳”的优点,成为学者赖以治学的“门径中之门径也”[13]。余嘉锡对这种目录学优点的认识是独到而富有启发性的,他在谈到“叙录”的“考作者之时代”的功用时就深有所感地说:“后人著书,其动机至不一。虽不必尽由于发愤,而人不能脱离时代,斯其动于中而发于外者,无不与时事相为因缘。著作之时代明,则凡政治之情况,社会之环境,文章之风气,思想之潮流,皆可以推寻想象而得之。然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乃有所凭借,而得以着手。若并其所生时代之不知,则何从辨其学术之派别,考其源流之变迁耶?”[4]59在谈到“叙录”的“考作者之学术”时,余嘉锡既指出“此在目录中最居重要,较之成一家之言者为尤难”,而且进一步分析其所“难”之处,认为“欲论古人之得失,则必穷究其治学之方,而又虚其心以察之,平其情以出之,好而知恶,恶而知美,不持己见而有以深入乎其中,庶几其所论断皆协是非之公”[4]60-61。对目录之“小序”,余嘉锡认为其乃“所以辨章学术之得失也”[4]66,“言学术升降之所以然”[4]79,有着重要的学术意义,但从刘向以来至清代编修《四库全书总目》,历代目录学著作中能够真正体现出“小序”学术优点的“实不多见”,归结根源,“盖目录之书莫难于叙录,而小序则尤难之难者”,“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4]71。此外,余嘉锡对“版本序跋”也有着独到的看法,认为古籍的版本对于学者和学术而言都非常重要,目录学著作必须具有版本意识,辨别版本的善恶,为学者提供有益的指示,否则“彼此所见非一书,治丝而棼,转令学者瞀乱而无所从”[4]85,如果是“执残本误本别本以为之说,所言是非得失,皆与事实大相径庭”,那就“不惟厚诬古人,抑且贻误后人”了。因此,余嘉锡强调指出,目录学著作“惟有明载其为何本,则虽所论不确,读者犹得据以考其致误之由”,只有如此,学者所应有的“忠实之态度”才能体现出来。除版本外,序跋在传统目录学中也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余嘉锡特别指出,序跋在学术发展中逐渐具有“论学术之源流”的作用,成为目录学体现“学术之史”的又一重要途径。

第四,余嘉锡通过对传统目录学的反思,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着眼,具体阐述了目录学“类例”的实际内涵和演变情况。对于“类例”的内涵和重要性,余嘉锡认为,“类例”就是指目录学著作中对古籍的具体分类情况,即“凡每略分为若干种,每部分为若干类,每类又分若干子目”,而“古之编书目者,无不有类例”,“书之类例”“皆纲领也”[4]143。虽然在古代文化的传承中“书亡不亡,非尽关于类例不明”,但余嘉锡强调说:“编撰目录必明类例,则固不易之说也”。在此基础上,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从西汉以来至清代的“类例”演变进行了历史的考察,分析了古书分类从“七略”到“四部”的发展情况。在论述古代“类例”的过程中,余嘉锡特别指出,“今之学术,日新月异而岁不同,决非昔之类例所能赅括”[4]170-171,“至今而检查之目与学术门径之书愈难强合”,因此“必谓四部之法不可变,甚且欲返之于七略”,这种“无源而强祖之以为源,无流而强纳之以为流”的做法,不但是“未有不为所困”,而且“甚非所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也”。由此,站在现代学术的立场上,余嘉锡认为书目之作可以分为“藏书家之书目”和“读书家之书目”。对于前者而言,“如今图书馆所用者,但以便检查为主,无论以笔画分,以学术分,或以书类人,或以人类书,皆可;兼而用之尤善”,对于后者则可以“由专门家各治一部,兼著存、佚、阙、未见,合《别录》、《艺文志》、《文苑传》为一”[4]172,从而实现“曲尽其源流,以备学术之史”的目的。

从历史发展而言,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的历代沿革进行了系统总结和阐述,将其作为与目录学的理论内涵相互补充、完善的组成部分,并以二者为基础,构建起自己的目录学体系。余嘉锡将传统目录学划分为三个历史阶段,即:周至三国、晋至唐和唐至清,从“论学术之源流”的视野出发,分别予以具体的分析和探讨。首先,周至三国是传统目录学缘起和初步发展的时期,西汉以后,“《七略》之体”的图书分类法占据主流。余嘉锡认为目录源于《周易·十翼》,其中“有《序卦传》,篇中条列六十四卦之名,盖欲使读者知其篇第之次序,因以著其编纂之意义”,这与后世刘向“条其篇目,撮其旨意”的目录学思想相吻合。到西汉时期,虽然“校书之职,不始于刘向”,但可以确定编纂目录的学者却是从刘向始。刘向作有《别录》,而其子刘歆踵成前人之业,“复著为《七略》”。东汉时期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是在《七略》的基础上删削、增改而成。到三国时期,魏秘书郎郑默著有《中经》,“其分类犹沿《七略》”。其次,晋至唐是传统目录学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四部”之法由此兴起并基本确立。西晋时期的荀勖“因郑默《中经》,更著新簿,遂变《七略》之体,分为甲乙丙丁四部”,这成为“后世经史子集之权舆”。东晋时期的李充“作《晋元帝书目》”,在坚持“四部”分法的基础上,“将乙丙两部互换”。南朝时期,“四部”分类法已经成为主流,除个别学者(如王俭《七志》)外,一般的书目著作都予以采纳和实行,至隋、唐时期,“四部”之体成为历史发展的基本趋势,再无根本性的变化。最后,唐至清是传统目录学沿着“四部”之体而深入发展的时期,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目录学著作,对后世影响比较大,如《隋书·经籍志》、新旧唐书的《艺文志》、《崇文总目》、《文献通考·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等。此外,余嘉锡对传统目录学的历史总结主要侧重在“公家藏书目录”上,对于“私家藏书之目”在《目录学发微》中没有详细涉及,其言“别具专篇论之”。由上可知,传统目录学的历史发展悠久,学术积淀深厚,历代都有代表性的目录学家和著作产生,这成为中国传统学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充分反映出中国作为世界文明大国所具有的内在文化底蕴。

总之,余嘉锡对现代目录学的体系有着独到的思考和认识,试图以“目录者学术之史”为基本理念,从理论和历史的双重维度来构建起自己的目录学体系,这种开创性的学术实践对以后的目录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现代中国目录学具有代表性的学术成就之一。

三、以“朴学”的方法及精神从事目录学的现代研究

虽然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已经具有现代的“学科”意识,明确提出“列为学科,相与讲求”的学术主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从事现代目录学的方法也是“现代”的,实际上,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从方法论而言,仍然是“传统”的,充分地继承和发扬了清代乾嘉时期“重考据”、讲求“实事求是”的“朴学”理念及精神,反对“空言无事实”、“游谈不根”的学术研究风气,这在其对传统目录学理论内涵和历史发展的深入细致阐述中有着突出的体现。对余嘉锡而言,之所以存在这样看似矛盾的情形并不偶然,这是与他自身所处的时代条件和学术经历密切相关的。余嘉锡生活在晚清民国时期,这正是中国学术随着社会、国家的剧变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过程,所以那一时期的学者们或多或少都会体现出新旧学术杂糅、兼蓄的时代特点,余嘉锡也不例外。对传统学术研究方法的继承和实践在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中起到了十分积极的作用和影响,其《目录学发微》一书之所以为以后的学者所重视,根本原因就在于其中所体现出的“朴学”理念及方法的充分实践,这使得余嘉锡关于目录学的认识具有坚实的学术基础,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具体而言,余嘉锡在研究方法上对传统“朴学”理念及精神的继承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在坚持对传统目录学“考镜源流”的过程中,实践“辨章学术”的考证方法。余嘉锡的“辨章学术”主要表现在文献材料的搜集、罗列和学术观点的归纳、概括上,其中基本的研究思路就是从材料的基础出发自然地引申出应得的结论。这种研究方法的优点就在于能够在学术问题的探讨上最大程度地做到“深通乎道术之源,而确有以见其得失之故,殆无一字虚设”[4]75,使得任何一个结论性的观点始终都具有坚实的文献基础,经得起细致推敲。正是基于这样的方法,余嘉锡在《目录学发微》中常见的做法就是围绕具体问题,首先搜集和整理相关文献材料,然后依照时代的先后次序予以罗列,针对其中存在的问题和具体的内涵展开讨论,进行适当比较,从而得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如余嘉锡在分析目录的实际功用时,就从文献中搜集出历史上目录学家们所持有的各种看法,分别进行罗列,然后予以分析和总结,得出“以上所举诸说,其意大要有六”的认识,比较准确地反映出传统目录学对目录功用的认识情况。此外,在个别材料之后,余嘉锡也时常会加以“案语”,对其中的学术内容进行分析,如余嘉锡在阐述传统目录学的历史发展时,对每一时期的具体情况,都以整理、罗列一定的文献材料作为基础,从原始材料中显示目录学真实的发展轨迹,在此基础上,简明扼要地给予适当论述。这种“在大量考证工作的基础之上,力求其是,平允立论”[14]的做法在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中普遍存在,充分体现出他所强调的“考征之学贵在征实”、“考订之文,尤重证据”[4]89的主张。余嘉锡认为,学术研究中“议论之言易于蹈空”,而“蹈空则虚骄恃气,惟逞词锋”,最终只能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互相攻击,终无已时”[4]63的消极结果,因此,只有“多考证而少议论”,且“深厚尔雅”的“征实”之学才能真正有益于学术研究,即使其中“虽或谬误,而有书可质,不难加以纠正”。由此可见,在研究方法上遵循“朴学”对余嘉锡而言并非偶然,与其所持从事学术研究的基本理念密不可分,从中也体现出其特定的学术取向。

第二,在对传统目录学家及著作的分析中,坚持用“朴学”理念及精神进行学术评价,认定其间的优劣得失。余嘉锡在谈及刘向的目录学成就时,非常推崇其所作叙录,认为其叙录“莫不深厚尔雅,未尝使气矜才也”。在他看来,目录学的研究就应该如刘向所为,一方面要体现出“征实”、“求真是”的内容,不“蹈空”,另一方面在学术的表达中应该“词气须远鄙俗”,因为在他看来真正有成就的学者都会体现出“心术尤贵和平”[4]64的良好品质。对宋人编著的《崇文总目》,余嘉锡就提出了自己的批评,他认为《崇文总目》虽然“每类有序,然尚空谈而少实证”,因此在学术上“不足以继轨汉、隋”。与此相反,余嘉锡对清代学者编著的《四库全书总目》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其“取法班、魏,寻千载之坠绪,举而复之”,虽然书中“论证考辨皆不能无误,然不可谓非体大思精之作也”[4]71。之所以在评价两书时会出现如此的不同,这与余嘉锡强调和坚持“无征不信”的“朴学”理念及方法是分不开的,后者的“思精”正是余嘉锡坚决主张学术应“征实”的体现。

总之,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在方法上是传统的,对以“征实”为核心的“朴学”理念及方法有着历史的继承和发扬,这使得他的目录学研究具有坚实的文献基础,其中所蕴含的学术价值随着时代发展自然会不断地彰显出来。

四、结 语

余嘉锡的目录学研究处于现代中国学术历史性转型的时期,深刻体现出学术新旧理念与方法的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其在以“目录者学术之史也”为核心理念的基础上,将现代“学科”意识与传统“朴学”研究方法相结合,初步构建起新的目录学体系,在现代目录学研究中做出了具有一定开创性的贡献,“为后来的目录学研究奠定了新的高度”[15]。因此,余嘉锡的《目录学发微》虽然在很长时间里只是以讲义的形式流传,但因其为“功力深厚的专著”,从中“可以探求中国目录学理论发展、形成的印迹”[16],所以在“学者间广为流传引用”[9]104,受到普遍的重视,被认为是“创作较早而又比较有系统的著作”[5]5,成为二十世纪中国目录学发展转型过程中的代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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