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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文论核心元范畴“象”研究述评

2012-03-20邓心强

武陵学刊 2012年5期
关键词:文论范畴意象

邓心强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象”是中国古代文论基本元范畴之一,它历经千年发展与演变,逐渐衍生出诸如“物象”、“卦象”、“意象”、“兴象”、“气象”、“境象”等子范畴,它们在交织、渗透中形成范畴群落,从而不仅跨越宇宙、创作、文本和接受诸多层面,而且像一张巨网层层交织,涵盖整个文学批评史,成为中国古文论体系的重要支柱,显示出其强大的再生能力。自学科建立80余年来,古代哲学、美学和文论界均从不同角度对此范畴做过深入研究,取得累累硕果。

一 “象”范畴研究的范式与成果

世纪之交至今,古代文论界对系列核心范畴——诸如“风骨”、“韵味”、“虚实”等,逐一进行了盘点①,然而直接以“象”范畴作为鲜明研究对象的,目前尚无专著出现。前期研究整体上较为零散,当前学界对“象”范畴的论析成果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相关专著。经过数代学者的耕耘,围绕“意象”和“意境”子范畴,目前已出版了夏之放《文学意象论》、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古风《意境探微》、王树人《回归原创之思——象思维视野下的中国智慧》共四部著作。他们就“意象”、“意境”这两个核心范畴的渊源流变、审美属性、民族特征等进行了深度剖析,“象”是其中绕不开的重要环节。二是部分著作中的有关章、节涉及“象”。典型如曾祖荫《中国古代美学范畴》中关于形神、虚实、言意和意境的四章均不同角度地涉及“象”;李建中《中国古代文论诗性特征研究》专设“神用象通”等节次,在回溯古代文论诗性特征时深入剖析了“象”的功用和价值;朱良志《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第一章“生命之源”和第四章“生命符号论”,认为汉字是“意象”产生的基元,对“象”与艺术创造之关系、“象”的分类进行了剖析;朱志荣《中国文学艺术论》专设“意象”论,述及言意关系时,“象”是逃不过的理论重镇;樊德三《中国古代文学原理》第一章论文学的本质特征,提出形象说,第三章专论创作,就构思中“想象”和“意象”等范畴进行了透视;李壮鹰《中国诗学六论》集中辨析了“象”的产生及其特质,就“意”、“象”、“境界”之关联进行了辨析。三是硕、博论文论“象”。十余年来,围绕“意象”、“心象”和“言意”关系产生了硕士论文约15篇,博士论文3篇。除少数属于哲学领域以外,多半从子范畴或相关命题入手论“象”,基本涉及某一层面(如中西对比、意象思维专题等),这为本选题的展开作出了铺垫。四是单篇小论文论“象”。据不完全统计,近30年来涉及与“象”相关的单篇论文约有60篇,它们或集中论析某个子范畴,或者就易混淆的子范畴进行比较和辨析,从不同角度和侧面为后人继续展开“象”范畴研究提供了启发,奠定了必要基础。而通观如上成果,国内近30年关于“象”范畴研究的路径、范式及其成果大体如下。

(一)发展演变史

先秦至两汉时期是“象”范畴在哲学领域发展的重要阶段,魏晋以后,这一范畴逐渐转入美学和文论中,其作为文论范畴的内涵在不断丰富,外延也在逐步扩大。历时性地勾勒其发展轨迹,是当前“象”范畴研究的重头戏,为对其分类、意义和审美价值的判断奠定了必要基础。如陈虹在《审美意象论》中,就“易象”发展成为“意象”进行了历时地描述和勾勒,认为审美意象理论在中国大致经历了四个主要时期:先秦两汉谓其萌芽时期,魏晋南北朝为其创立时期,唐宋金元是兴盛期,明清则是总结期[1]。张悦《诗与思之和谐交融》一文,虽选取哲学思维视角解读“象”,然作者分先秦、魏晋、宋明三个阶段,从隐喻意象、提喻意象和历史意象等层面,将“意象思维”置于中国传统哲学发展的全过程中予以历史考察,作出总体性的把握,从而与西方的抽象思维相比,以彰显中国意象思维的民族特征[2]。陈良运在《中国古代诗学体系》一书中,专门开辟一章来论“象”,对其发展演进作了较为细致的勾勒。其余短小文章论及“象”的发展轨迹与演变历程虽不全面,亦有所涉猎,兹不赘述。把“象”置于中国文学与文论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就其渊源、发展、演进与变异等进行全面清理和爬梳,有利于对其泛化与成熟有更清楚的认识,这是从事范畴研究的第一步。

(二)思维方式及其特征

从古人整体性把握世界的方式来看,“象”亦是古代形象思维的集中体现,自《周易》提出“立象以尽意”的著名论断后,这一思维方式便为历代艺术家娴熟使用。当前众多学人亦从思维方式角度来研究“象”范畴。如朱浩芳《中国传统“象”思维的审美属性》一文,从地理生态、审美感知、物象类化、《周易》阐发等方面系统考察了“象”思维的发生与孕育,汉字对此思维方式的继承和发展,就其特征、优越性及审美性等进行了评析[3]。张悦亦将“象”视为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思维方式,论证其“诗”与“思”和谐交融(即诗性与思性两大层面)之典型特征。李计珍则集中论述了中国审美意象理论的历史性生成[4];郭令原在《先秦时代几个主要文论范畴的研究》中,专列一章论“文学的思维方式——象”,就“象”的本义、内涵及衍生命题进行了深入剖析,认为“象”是先秦人们对客观事物所作的一种诉诸视觉的抽象认识。并且从“象”的文字演变来看,它是由具体的动物衍生出效法、形象、想象等一系列的抽象语义,反映了汉民族特殊的思维方式。体现在文学方面,一是重视说理、议论和叙事的具体可视性;二是强调反映事物的类型特点[5],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何丽野《中国古代象思维的和谐观》就传统之“象”对建构中国文化和谐观作出的贡献进行了分析[6]。周秋红《中国古代取象思维及其美学表现》集中论析了取象思维的三个层面:成因、特征及其影响[7]。于春海《论取象思维方式》,直接论“取象思维”[8]。此外,王树人是国内集中研究“象”范畴的集大成者,他先后发表了系列论文②,就“象”思维的成因与表现,其与西方概念思维方式的比较等,进行了深入探讨;王前、李舜臣分析了“象”思维的机理及其三个发展阶段[9,10]。此外,亦有部分书籍、文章局部论及此种思维方式,不赘述。

(三)创作构思

“象”作为古代文论元范畴,它同时跨越宇宙与创作、文本多个层面。从《周易》“观物取象”等命题及后来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提出“意象”论来看,“象”关涉主体取材、构思和立意全过程。学界亦从创作层面论及“象”。如王朝元《观物取象:艺术创造的基本方式》,将“象”置于艺术创造的过程中进行考察,剖析了从“自然之象”到“意中之象”和“艺术之象”的过程,指出艺术创作的运作方式[11];阎承恂在《论山水诗画意境的“象之审美”与“气之审美”》一文中,分析山水诗画“象之审美”的三个方面:“仰观俯察,游心太玄”的观物取象方式;“心物相接”或“外师造化”的感物成象方式;“情景交融”、“境由心生”的由象入境之方式[12]。所谓“取象”与“成象”,皆从审美的角度来论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对“象”的运用与把握。何烨在《超越以游世——“象”与逍遥游关系论析》中,以“象”思维来解读《庄子》中的各类寓言[13]。赵奎英《“道不可言”与“境生象外”》亦论析庄子以“象”来言说哲思的方式[14];聂春华的《司空图“象外之象”的思维模式及方法论意义》,从标题鲜明可见其对“象”思维的论析[15]。

(四)审美特征、分类及影响

“象”范畴自产生后在哲学领域便不断泛化,产生出多元含义,此后成为文论元范畴后,如一颗苍天古树不断分叉,绿叶满树枝,在千年发展历程中渗透和弥漫,滋生出众多子范畴从而形成以“象”为中心的范畴群落。学界对“象”的泛化和分类进行过初步的盘点和清理。如冯冠军在《中国古代诗论中的“象”》中,论及“象”的起源后,以三章的篇幅分析“意象”、“兴象”、“气象”三个子范畴的形成、发展、审美特征及其与“象”之间的关联,就它们各自的演进与特征进行了大略阐述[16]。蒋寅鉴于“意象”范畴含义在当前学界的混用,写有《语象·物象·意象·意境》一文,专门就此四个概念进行了辨析和比较,以使诗歌理论和批评能得到一个方便实用的概念系统[17]。徐新峰在《言不尽意论》中,第四章将“象”分为“语言之象”、“无形之象”、“有形之象”三类,并又从“物象”、“兴象”、“意象”方面对“有形之象”进行了细化,就每一种“象”的构成和特征进行了简要的描述[18]。樊斌《物象·心象·艺象》,结合实例,就“象”的三个子范畴进行了应用例证[19]。陈家顺《立象寓意之述释》介绍了几种常见的“象”——符象、图像、饰象、物象、态象等[20]。显然,不同学人的分类共同使“象”的二级子范畴更为清晰和明朗,虽然有的采用现代视角来解读“象”(如提出“语象”说)有待商榷,但系列中心范畴的确立,是“象”泛化的折射。

除此以外,国内先后有近十篇论文集中而专门地论“象”,就此范畴的美学特征和价值意义等进行了全面盘点。如冯冠军专论“象”的形成与影响;刘明武《象:文字之外的道理》,视“象”为一种艺术符号,如何通过个别反映一般,通过特殊反映普遍;乐祯益、孙震芳《原象——中国审美意识的历史生成》,分三个阶段解读了玄学、汉魏创作对此范畴特征、形成的最终影响[21]。叶朗在《中国美学大纲》中,就《周易》所体现出的“易象”之审美价值集中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论述。这些研究有助于对象范畴的民族特征和审美意蕴的深入把握。

(五)哲学关系或命题

“象”从产生到进入文论和美学领域之前,主要作为哲学范畴在使用。后世在分析言、意等哲学命题时,亦以相当的篇幅涉及“象”范畴,“象”是建构言、意之间的重要桥梁。

一方面,哲学界论老庄之道,以及关于言、象、意的演变过程时都对“象”有深入论析,涉及“象”与“道”、“器”、“形”之间的关系,“象”在言、意之间的作用和功能等。如乐祯益、孙震芳《原象——中国审美意识的历史生成》就“象”的语源意义生成及影响进行了剖析[21];车永强在《试论佛教文化对意境理论的影响》,亦论及佛学与“象”之关联[22];徐新峰《言不尽意论》虽是中国文学批评史论文,却在言、意之间引出“象”的诸多种类[18];此外,博士论文《魏晋玄学言意之辨的诗学研究》以及《言意之辨与中国美学》亦在系统研究言意关系时将“象”置于综合磁场中集中论述[23,24]。

另一方面,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象”进行思辨而深入的论述者,当属魏晋的王弼。学界对其在《周易略例·明象》中对“象”的经典表述,从不同角度进行了阐发和剖析。如吴加才《王弼“得意忘象”说的形成及其美学意义》、王雪《论王弼“得意忘象”方法论的革新》、胡维定《王弼“得意忘象”认识论探微》等对王弼《明象》篇中的经典命题踩点式逐一厘清,同时分析王弼的论析对魏晋南北朝数百年文学创作中摄入“象”的启发和影响③。学界尤其就王弼提出的“得意忘象”、“立象尽意”等命题进行了深入阐发④。

(六)范畴辨析

“象”衍生出的系列范畴,彼此关联又有较大区别。近年来,相当多的论文成果集中于“象”范畴群落的分类与辨析,为后人继续探讨夯实了基础,也为本课题全面清理“象”家族的“成员”,厘清其泛化过程等,作了重要铺垫。

如刘晗《物·象·意境》就三个紧密范畴之流变进行了界定、阐释和辨析,指出“象”是“物”提炼的结果,是营造“意境”的基石,并就“象”与“意”的关联进行了重新定位[25]。樊斌《物象·心象·艺象》、蒋寅《语象·物象·意象·意境》集中就意象、物象的区别作了探讨,同时辨析了四个概念各自的意义。方锡球《玄妙之“象”与生命之“境”》就“意境”与“意象”在使用范围、内涵、性质、形象的审美特征进行了辨析[26]。赵升奎《“象”与语言艺术》就道论与象论、易象,象与意等进行了辨析[27]。李恩江《说“象”、“像”》,从语源角度,就谐音二字“象”与“像”之形体演变与用法进行了辨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28]。陈兰香《汉语词语修辞的象思维特征》,就“表象”与“里象”、“实象”与“虚象”的融合性以创造修辞艺术进行了分析[29];王树人《中国象思维与西方概念思维之比较》就“象”、“形象”、“表象”之不同进行了比较[30];萧华荣《中国古典诗学理论史》专用一节论“兴象”与“象外之象”、“境象”与“象”之关系[31]。此外,张海明《经与纬的交接》(1995)第四章第三节论“兴象”与“原始物象”、“外在物象”之关联;第五章“以形写神”专门论及“形象”范畴,并就“形”与“象”的差异进行了区分。

以溯源兼比较的方式,对“象”的系列子范畴进行辨析,有助于厘清“象”的演变及范畴群落的泛化历程,从而对“象”范畴融入文论、书画、哲学等诸多领域有一个清晰的把握,对这一元范畴强大的统摄力有较为准确的定位,也为本课题以“象”为突破口寻求建立中国古代文论体系之一大支柱做了充分的前期准备工作。

(七)专题层面

“象”是中国文论中的核心元范畴,在千年演进历程中它和有无、虚实、形神、意境等范畴发生着密切关联,鉴于其丰富性和复杂性,学界常选取某个侧面对其进行剖析,可谓之专题探讨,大体有二。

其一,专论“意象”与“意境”两大核心子范畴。“意象”范畴跨越文本和创作两大层面,具有很强的统摄性,而“意境”作为中国古代美学的最高级范畴,体现了中国古代文人的最高艺术追求,历来深受学者关注。张悦专论“意象思维”;刘延英专论“意象”之意;刘惠文、刘浏《论“意象”即“意中之象”》认为“意象”相比“形象”而言,是更高层次上的审美范畴和审美理想[32]。而古风、叶朗等曾就“意境”范畴写过多篇论文⑤,前者出版有《意境探微》专著。此外,著述中夏之放《文学意象论》是国内专门论述“意象”范畴的专书;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从历时维度全面梳理“意象”的渊源与流变[33]。因是专书,论析非常深入和透辟,这两部著作立足于“意象”范畴,也兼顾论及到“物象”、“心象”、“艺象”等关联性范畴。

其二,集中于其余子范畴或关键命题,就其产生、内涵、民族特征和美学意义等进行分析。如甘锋专论“物象”;陈志霞专论《周易》之“象”的文化内涵及审美意义[34];徐新峰在《言不尽意论》中专论言、象、意三者之关系,以命题带动对“象”的探讨;李鹏飞《中国古代诗学“兴象”论研究》,就“兴”与“象”如何合二为一成为反映唐诗风貌的重要子范畴进行了全面爬梳;孙春昗《论“语象”》从象形语象、指物语象、描述语象等层面,并参照意象、意境等范畴,对语象进行了分析[35]。此外,段吉方、古风等就“意境”范畴进行了深入探讨,均涉及到“象”范畴。王树人专论“易象”思维,对《周易》之“象”用力尤勤。古风《说境象》就此范畴的基本内涵、“境象”的源初表现形式、境象思维、创造和审美心理等进行了整理[36];孙欣欣《论殷璠“兴象”说产生的背景》,结合文学创作实践就“兴象”子范畴深入文艺领域做出剖析[37]。

(八)中西对比

“象”是中国古代文论的元范畴之一,它与西方的Image遥相呼应。赵新林《Image与“象”——中西诗学象论探源》是国内以中、西之“象”为研究对象的首部博士论文(后出版),鉴于文学缘“象”而生,哲学抽“象”而成,宗教依“象”而存,此文以比较诗学的角度,分别从哲学、宗教和文艺理论三个方面对中西方文化思想中“象”概念的起源、发展以及最终成为文学艺术中的重要概念的过程进行了分析,就它们各自在哲学和诗学发展过程中及其文化体系中的意义和地位,进行了深入比较,文章以“象”沟通二者,从中、西方诗学(或文论)史发展的过程中寻找二者之间的差异性和共同点[38]。

王树人《中国“象”思维与西方概念思维之比较》,非常深入地就中西两种不同思维方式进行对话和碰撞,认为中国“象”思维成熟的表现形式是周易的卦象、道家的道象以及禅宗悟禅之禅象,通过比较看出传统“象”思维具有不可比拟的整体创造力、广阔的思维时空和丰富的内涵,要想克服西方概念思维所引发的无家可归的悲剧情境,必须回归人之本真,回归原创之思的“象”思维[30]。唐晓岚《体味的“象”与写照的“象”》,从“象”的比较看中西审美意识的异同[39]。何丽野《象·是·存在·势》选择“象”作为切入点,对中西形而上学不同方法进行比较,认为“象”是对事物“势”的认识而非对事物结构的认识;而“象”以非语言的方式来表述存在,有利于解决西方语言上的困境,有利于弥补西方形而上学的弊病[40]。马秀鹏《中西文学意象的理论阐释》就古代文论“意象”范畴和英美诗坛上的“意象”派创作进行对比,认为文学意象是中西理论家在主体与客体、内容与形式、本质与现象等层面建构起来的文本形象理论[41]。李孝佺《中西诗学意象范畴比较论》则从文化回返影响的角度,论述中国古典意象论和西方意象派的关联,从而明确中西“意象”范畴的若干特征[42]。

此外,林莺《从意象看中国汉字文化内涵和英美意象派的诗歌》,则探讨了意象表现手法的特征及其局限[43];郭建华《论中西美学中的“象”》,立足文化,就中西“意象”的特征及在哲学美学上的区别进行了比较[44]。而刘存珍《重“意”与重“形”的审美诉求》、赵嘉鸿《中西诗学中的“象”及其美学意义》等成果亦就中西之“象”进行对比,以彰显各自的文化传统和范畴的民族特征[45,46]。

(九)其余方面

除以上盘点的八大方面外,学者马力鞭还就如何“意”中藏“象”等进行了论析[47],这关涉诗歌创作的具体技巧,属于作品艺术手法的运用层面;李铁荣《试论〈庄子〉散文意象的层面特征》,专门探讨《庄子》的言说魅力,就这部经典散文著作中寓言的运用做出论析[48];何烨《超越以游世——象与道关系论析》则指出庄子以“象”来从事散文创作,通过具体可感的寓言、传说和故事来言说抽象而深邃的哲学道理和人生智慧[49],等等,兹不展开。

二 对当前“象”范畴研究的审视与反思

反观近30来“象”范畴研究,尽管取得了如上成就,依然存在着如下不足,有待来者继续耕耘。

1.“象”在先秦时期如何泛化未有深入探索,“象”作为哲学范畴的内涵和外延论述得还很不够。“象”在先秦时期从孕育到萌芽,从产生到发展经历了漫长时期,这一阶段主要运用于生活和哲学领域,其外延在逐步扩大,由“效法”到“想象”,再到抽象的“卦象”符号和道家的“象罔”观,进而经《周易》的初步阐发,联通言、意二维成为“立象以尽意”等命题中的桥梁。“象”的内涵从最初动物“大象”,再到“模仿”、“效法”的动作,“近似”、“好似”的副词,进而到整体性地泛指诗、骚中的“比兴”、“象征”手法(这一阶段只是在创作中运用,不自觉地以“象”写作,还没有上升到理论阶段进行总结和升华),逐渐指向先秦诸子和史传散文中的寓言、神话、传说和故事,“象”的所指不断转向,它们在彼此关联中不断泛化开来,最终衍生出多元含义,而目前学界对此范畴在哲学领域的泛化过程描述得还不太够,零散而不太全面,缺乏全局的眼光。

2.“象”在泛化过程中不断衍生出子范畴,并交织、渗透形成范畴群落,彰显出元范畴旺盛的生命力,这绝非一蹴而就,而在史传和诸子著作中不断应用,有着大量的前期实践作为基础,目前学界鲜有涉及,对范畴发展研究与文学实践之关联重视不够。固然,“象”作为美学范畴的不断发展与涵义更新,不可能全来自批评总结或历史哲学,而与文学创作密切相关。近年来,已有学者开始意识到研究文论范畴必须高度重视“创作实践”这一维度,并呼吁研究视角需要予以改观。如罗宗强先生在《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引言》中认为“理论形态只不过是创作所反映的文学思想倾向、文学观念的升华而已”;詹福瑞则认为近年来古代文论的研究“多比较重视文学理论范畴的哲学渊源,然而却忽视了影响文学理论范畴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即文学创作的现实基础”[50]。其实这种忽视是很不应该的,毋宁说是对理论与实践、范畴与文学的一种人为割裂。党圣元先生则指出:“以文学创作为核心的文学现象,是文学理论认识的对象。比起哲学范畴,文学创作对文学理论的影响似乎更为直接更为具体。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的许多问题,多从历史与现实的文学现象中归纳总结出,建立在创作实践的基础之上。”[51]显然,创作实践为范畴发展提供丰厚的土壤,为其含义催生奠定必要的基础,正是大量创作成果启迪着批评家去洞幽烛微进行理论批评。因此,学界“必须将传统文化的概念范畴与传统文学创作和批评鉴赏结合起来加以研究……在融会贯通的基础上进行考察研究,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使我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对传统文论的范畴及其体系的形成、演变的历史轨迹和义理、特征获得较为深入的把握”[51]。研究中国古代文论范畴如脱离创作和批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得到完整而客观的认识。

基于此,儒、道两家对言、意的态度直接促进了“象”的孕育与催发,“比德”说的早期实践和“道”论的提出,又极大地提升了“象”的审美内涵,扩展了其使用空间。象喻言说直接成为儒、道惯用的思维方式。先秦诸子和史传对“象”的灵活使用,直接赋予了“象”极强的衍生力。通观先秦各种子史典籍,“象”即指动物(“大象”)本义,少数情况也是“舞蹈、乐曲、官职、典籍”等代称,甚至指木偶、罔象、使用用途、酒器、战争兵器等。此外,也指可以感知的事物形象,有形象可见,包括物象、天象等,甚至有时指事物的一种存在状态;当“象”指“象征”、“象征”物体,或迹象、拟象等,以及指卦象、爻象或相关代称时,它可兼作动词或名词;作动词时,多为“拟象”、“模仿”、“仿效”义;而作名词时,则多指供人模仿、效法的天象,常与“法”对应。《在管子》中“象”为名词时,引申为可供遵守的准则、法式、方法等。《国语》、《礼记》中“象”则引申为可遵守的法式、准则、方法等。而当前学界对先秦一千多年间著作中对“象”的使用层面,先秦神话、诸子寓言、《诗经》、《离骚》、汉赋、魏晋抒情文学对“象”范畴的早期文学实践,亦未见有详细论述和总结。这尤其需要披沙拣金,集腋成裘。

3.“象”范畴进入文论层面后的内涵和外延论述得不够。经过刘勰提出“意象”、“风骨”、“隐秀”说,殷璠提出“兴象”说,唐朝诸多批评家对“境”、“象外之象”进行阐发后,“象”逐渐进入文论和批评领域,开始走向成熟和泛化,其内涵和外延相比此前在哲学领域中又有了新的变化。而学界对此显然尚无深入论述。刘勰将“象”置于想象和情感之中,使“象”与“心”融合而成为“心象”,其论想象活动离不开表象,并赋予“象”浓郁的情感性;殷璠对“象”的品质和格调进行的全面提升;后来在佛教的影响下,“境象”说的提出、“象外”论的长期孕育,乃至“象”范畴跨越创作、文本和接受等多个层面后体现出的联通性和辩证性,等等,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探索。只有厘清“象”范畴在文论和批评领域中的多元内涵后,才能寻找到“象”的衍生轨迹和在中国文论体系建构中所处的位置。或许当前学界对其中某一方面有所论及,然而多半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缺乏通盘考虑,鲜有成果整体地论及在文论领域中“象”是如何走向成熟和泛化的前后轨迹。

4.“象”的跨越领域和交织层面需要通盘考虑,其在世界、创作、文本和接受四大层面的具体表现及衍生出的系列经典命题等需要全面钩沉。“象”在魏晋唐宋走向成熟后,自身拓展为诸多范畴束,跨越文学不同层面,如世界与取材层面有物象、卦象等,构思与创作层面有象罔、表象、想象、意象、艺象等,文本与结构层面有虚象、实象、兴象、气象、形象、乐象等,接受和品鉴层面有境象、象外之象等,其中关键子范畴意象、兴象和气象关涉创作和文本层面,境象和意境则关涉作品和接受层面,总之,“象”衍生出兴象、气象、质象、景象、境象……等诸多范畴,并衍化出事境、物境、情境、真境、神境、妙境、化境……等艺术境界之“境”(这些“境”均为“象”——实象、虚象所生发),这些范畴彼此交织、融合、渗透,组成以象为核心的范畴群落。“象”因此成为一张巨网,其结点触伸到宇宙、创作、文本和接受四大层面⑥,相比古代文论中其它元范畴(如气、味等),“象”主要涉及文学的反映对象及创作客体的性质特征,然而围绕“象”衍生出的、或密切相关的系列子范畴、命题等,如虚静、情志关乎创作主体,比兴、形神、隐秀、虚实、滋味、兴趣等则关乎创作客体,而妙悟、象外之象、韵外之致等则关乎欣赏主体,从而“象”成为建构起同时跨越创作主体、创作客体和欣赏主体等多个维度的中国文论体系。而这尤其需要花大功夫去呈现“象”是如何在衍生出系列范畴后有机交叉与跨越的。

5.影响“象”范畴发展的各种原因目前分析得尚不够全面和深入。“象”成为文论和批评领域中一个极具统摄力的元范畴,通过其走向泛化和成熟后的表现,世人能领略到其强大的衍生能力。而这是其在千年发展历程中佛学、玄学、人物品藻、理论推进和创作实践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学界虽对佛学影响意境、象外之象等范畴多有论述,然而玄学和创作实践对“象”范畴内涵和外延的多种影响,则主要集中于王弼论“象”,显然不够全面。在玄学“言意之辨”中,荀灿、欧阳建等人关于“言可否尽意”的论证,从某种程度上也促发了人们对“象”的认识和思考。六朝时期人物品藻风尚的兴起,引发士人品评人物时对“意”的专注与揭示,对拟象、构象的践行,伴随着“形神”观的发展,品藻中“象”评(意象批评)异常活跃,士人大量地以“意象”来从事写作,实现了创作和批评的共振与融合,这对“象”范畴在唐宋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佛学则是“境象”、“象外之象”的直接催化剂,后世诞生的“妙悟”、“兴趣”等范畴直接源自佛学。当前学界就学术思潮和创作实践对“象”范畴的演变和推进,做得还很不够,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

“象”和“气”、“味”等作为中国古代文论核心元范畴,在发生、衍变中形成系列层级子范畴,它们相互渗透和啮合,彼此交融与泛化,并形成范畴群落,最终建构起中国古代文论的潜在体系。虽经数代人努力,学界已取得累累硕果,然而尚有诸多开拓空间,后人如再接再厉,提升其抽象思辨能力,并从大量古代文论、书论、画论中爬梳和整理,围绕本文抛砖引玉所分析的五大方面展开,还可将此范畴研究推向纵深。

注 释:

①中国人民大学蔡仲翔、邓光东教授曾推出《中国美学范畴丛书》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陆续出版),组织国内学者在近20年内先后撰写、出版了 30 种著述,涉及“和”、“兴”、“风骨”、“意境”、“神思”、“雄浑”等核心范畴,开创了古代文论范畴研究大好局面,也为学科体系的建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此前,徐中玉先生曾主编《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专题资料丛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陆续出版),并先后编选出版了《文气·风骨编》、《神思·文质编》等15编资料,亦为范畴研究作出了重大推进。

②参见王树人先生的系列成果:《“象思维”视野下的“易道”》(载《周易研究》2004年第 6期)、《“象思维”视野下的〈齐物论〉》(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5年第1期)、《“易之象”论纲》(载《开放时代》1998年第 2期)、《论“象”与“象思维”》(载《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4期)、《中国象思维与西方概念思维之比较》(载《学术研究》2004年第10期)。

③参见吴加才的《王弼“得意忘象”说的形成及其美学意义》,载《春华秋实——江苏省美学学会(1981~2001)纪念文集》(2001年);王雪的《论王弼“得意忘象”方法论的革新》,载《长安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胡维定的《王弼“得意忘象”认识论探微》,载《学海》2001年第6期。

④参见叶朗的《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尹子能的《“立象以尽意”何以成为可能》,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候明的《论易传之“象”》,载《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

⑤参见古风的《中古意境研究述评》,载《延安大学学报》1997年第4期;叶朗的《再说意境》,载《文艺研究》1990年第3期。

⑥重庆师范大学杨星映教授《试论以气、象、味为核心的中国古代文论元范畴》(载《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一文认为,气、象、味是中国古代文论最基本的元范畴。其中,“气”主要涉及的是文学的本源、本体及创作主体的性质特征,“象”主要涉及文学的反映对象及创作客体的性质特征,“味”主要涉及的是欣赏主体的审美感受及创作客体的美感特质。气、象、味三者的相互交融、衍生又衍化出无数的子范畴与范畴群,从而构成中国古代文论的梯级范畴网络,体现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家对文学的特征、规律、本质联系的全面把握。这是从气、象、味三个范畴的整体倾向而言,笔者认为,实则主要关涉创作客体的“象”,在千年发展和弥漫中,同样关乎宇宙、创作、文本和接受诸多层面,它们彼此水乳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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