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字母词说弊

迟文敬

（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汉语欧化现象近些年来在我国社会语言生活中开始呈上升趋势，其中字母词的高频使用就是这种现象的一种具体表现。为迎合西语字母缩略构词法习惯，有人盲目模仿英语提取词语首字母重新组合的构词法将汉语词语也缩写成相应的字母词，我们把这种盲目模仿西文首字母组合用于表汉语词语的字母词称为仿造字母词。与西文字母词不同，汉语用的是表意文作为记写词语的物质载体，它不像西文拼音文字那样直接把每个单词首字母拼合起来组成简缩字 母词 ， 例如 “WTO” 是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世界贸易组织）”的缩写，“APEC”是“The 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亚太经贸合作组织）”的缩写等等，汉语要缩写成字母词首先要将汉字转化为汉语拼音，然后再提取音节的首字母组成字母词，在这种通过间接手段才能完成的转化过程中，用仿造字母词来记录汉语暴露出诸多弊端。

一、读音问题

既然记录汉语的字母词是以汉语拼音为基础提取汉字音节的首字母进行组合的，那么它们就应该以《汉语拼音方案》中的规定读音为标准，可现实社会语言生活中人们却无例外地都将它们读成英文字母读音。例如BJ（北京）应读为［p藓 諬i藓］；SH（上海）应读为［藓s xA］；DL（大连）应读为［t藓 藓l］，可人们在电视、广播等一些有声媒体上听到的，以及人们口中实际发的音却都分别读成 BJ （北京）［pi d廾ei］；SH(上海)［es%et蘩‘］；DL（大连）［ti el］等等。这样的读音无疑会给受众造成极大困惑：这些地名仿造字母词到底是在表中国地名还是在表外国地名？如果表中国地名为什么要读成英文字母音？

造成把汉语字母词读成英文字母音的重要原因是汉语拼音字母的读音规定和普及教育本身存在问题。对正常接受教育的受众来说，汉语拼音学习是从小学开始的，而我们的小学教育却多抛弃了《汉语拼音方案》的读音规定，另起炉灶把本该读 A［A］、B［p藓］、C［ts‘藓］、D［t藓］等字母音分别教成 ［Z］、［po］、［ts ‘尥］、［t掮］等等，这等于整个普教系统自动废弃了《汉语拼音方案》中规定的规范读音。有的小学教师在教学中领学生读几遍规定读音或教唱几遍字母歌之后便不再提及，没有使用价值的读音规定很快就被学生遗忘了。这种现象不禁使人们对 《汉语拼音方案》本身和对教育主管部门产生疑惑：既然已经以法规形式确定了汉语拼音字母的标准读音为什么还要放任自流任其滥读？把仿造字母词滥读成英文字母音的问题不外乎以下几种解决办法：一是在普教领域恢复强力推行《汉语拼音方案》的规定读音；二是若认为该读音规定经半个多世纪实践检验证明此路不通，可考虑将其废除，或选择普教领域现在实际通行的字母教学读音，或选择社会应用领域普遍通行的英文字母读音。总之，我国社会语言生活在汉语字母读音问题上不能再这样继续滥读下去了。

二、表意问题

对使用汉字这种表意体系文字做记录汉语的汉民族来说，人们对使用方块汉字做记写词语的思维载体是根深蒂固的，它已成为人们大脑中一种熟练的编码、解码系统和思维习惯，而字母词的形式与表意跟国人的思维方式和编码、解码系统都不合辙，尤其是拼写汉语的仿造字母词。对汉民族人来说，要弄清一个仿造字母词的确切含义最起码需要两次解码过程才有可能解读其真实意义。就一个具体的仿造字母词而言，人们需先还原成一组完整的汉语拼音，然后再还原为汉字或词语，这才能真正弄懂其所表意义。 例如 SH（上海）先要还原为“shàng%hǎi”然后再变成 “上海”。在第一个解码步骤中，人们要像猜谜语一样反复试验看是否符合字母词的汉语拼音，尤其是在没有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如 BJ是表“北京”还是表“北疆”，抑或表“北极”、“半价”、“保健”；SH 是表“上海”还是表“四海”，抑或表“生活”、“社会”、“三环”；DL是表示“大连”还是“大理”，抑或表“道路”、“地理”、“独立”。因两个字母组合可能代表的音节和汉字太多，可能构成的词语无以计数，所表的意义更是五花八门。生活中我们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在街头巷尾某处，或在某商品包装上，或在某学会牌前，或在某大学校徽图案上，或在卫视台标上，或在火车票、火车厢上，人们会因一串令人费解的仿造字母词而困惑不已。如字母词XZ表什么意思？YG表什么意思？YX表什么意思？RZ表什么意思？人们通常需要费上半天破解工夫还未必猜对，原来它们分别是“新华字典”、“有限公司”、“语言学会”、“软座”的字母缩写。这些都是我们面对仿造字母词在破解意义上产生的无奈。由于它们不能确切表达意义，又需要两次复杂解码过程，这就很容易造成人们在意义理解上产生歧解和误解，因此笔者认为它们在载义上不适合表达汉语。

汉语拼音是在汉字读音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表音系统，使用的拼音字母比汉字数量要少得多，加上汉字本身存在大量同音字及汉字不同而拼音相同的重复情况非常普通，在这种情况下提取音节首字母拼成字母词势必造成表意上出现大量的歧义现象，由此带来的歧解更是数不胜数。这里我们仅以中国政府官方网站提供的全国邮政编码涉及的地名为语料来源，对我国国内双音节的县和县级以上地区地名的字母词重复情况做统计考察，在此基础上得出如下结论：在符合要求的2768个县及县以上行政单位地名中，共有2697个仿造地名字母词是相互重复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用仿造地名字母词来代表一个地方政府行政单位的话，就会有97.54%的歧义重复概率会引起人们的歧解。例如用HB来表“河北省”，就可能会被歧解为“湖北省”、“淮北市”、“鹤壁市”、“湖滨区”、“汉滨区”等等；若用HN来表“河南省”，就可能会被歧解为 “湖南省”、“海南省”、“海宁市”、“淮南市”、“辉南县”、“桦南县”、“怀宁县”、“衡南县”、“华宁县”、“会宁县”、“海南区”、“汉南区”、“惠农区”等等；若用 DL来表“大连市”，就可能会被歧解为 “大理市”、“多伦县”、“东辽县”、“东兰县”、“丹棱县”、“大荔县”、“都兰县”、“东陵区”、“道里区”、“带岭区”、“东丽区”等等。仿造字母词在仅用于表中国省、市、县地名中就有如此高的歧义重复概率，在其他领域更是歧解无数。仿造字母词给人们理解词义带来如此多的麻烦与不便，我们实在看不出这种盲目照搬来的构词法对汉语有什么积极意义和价值。

三、构词问题

人们在生活中使用缩略形式表示地名无非为了简便，汉语地名大多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的名字加上行政单位级别组成的，例如“辽宁”加“省”，“北京”加“市”等，这样的地名使用起来有时显得不太经济，为解决简称问题我国各地的地名原本就创造出一套符合汉语自身特点的简称形式，如“京”代表“北京”；“沪”代表“上海”；“晋”代表“山西”；“冀”代表“河北”，还有 “鲁”、“湘”、“赣”、“鄂”、“豫”、“皖”、“闽”、“粤”、“黔”、“黑”、“吉”、“辽”等等，这些地名的简称很经济，又不会出现歧义，自然得以长久流传。可我国地大物博，仅县以上行政单位就有2700多个，仅靠这种单音节简称方法还很不够，特别是3个音节以上的地名使用起来不经济，对此，汉语自己还有与之相适应的另一种缩略方式，即在多个音节的词语中提取主要语素或汉字重新组合，如 “哈尔滨市”简称为 “哈市”，“瓦房店市”简称为“瓦市”等等。比起表地名的仿造字母词来，这些缩略构词形式更适合汉语的简化要求，它表意明确，既不需要多次解码工序，又没有歧义，省去了大量毫无意义和毫无价值的猜谜语功夫，更不会有读音上的异读、错读问题。而如果用仿造字母词去表地名，如“瓦房店市”用 WS去表，这个WS不仅在读音上能读正确者甚少，其表意的间接性、歧义性都显而易见远不能跟“瓦市”相比。用WS这种仿造字母词表汉语地名弊端太多，最根本的问题还在于它把印欧语的表音形式和字母缩略构词法生搬硬套地用到与其根本就不合辙的汉语中，这种油水难以相容的缩略构词形式与汉语需用表意文字做记写词语的载体及相应的缩略构词法需提取主要语素或汉字重新组合是完全相悖的。

基于上述诸多理由，我们认为现在普遍流行的盲目模仿印欧语缩略构造法制造出来的表汉语的仿造地名字母词，包括其他领域拼写汉语的仿造字母词，在我们的社会语言生活中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制造和继续使用了，即使真的有什么极特殊需求，也要在数量上控制得越少越好，在使用范围上控制得越小越好，因为它跟汉语的构词机制乃至用表意文字体系作记写词语的物质载体都像油和水一样不能相互兼融。如果我们对这种词汇“怪胎”不加以有效治理，任其泛滥成灾，那么它们就会像外来植物物种一样逐渐破坏汉语自身的生态平衡体系，最终会把汉语搅成四不像。为了民族语言的纯洁健康，为了民族文化的兴旺和昌盛，我们在吸收外民族优秀文化的同时还是要尽可能少一些盲目和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