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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前日本人对东北的人类学调查研究

2012-03-20阿拉腾

文化学刊 2012年1期
关键词:鄂伦春鄂温克调查报告

阿拉腾

(黑龙江大学满族语言文化研究中心,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一、调查研究背景

1898年至1899年,英国动物学家兼人类学家哈登(Alfred Cort Haddon)率领剑桥大学调查团进行托雷斯海峡地区的综合调查并完成了六卷本的调查报告,这是人类学家大规模团队协作的开始。自那以后,有比如美国的M.赫斯科维茨和R.雷德菲尔德及R.林顿等与美国印第安管理局合作,以印第安人管理及学术研究为目的的调查,产生了内容厚重的《涵化研究备忘录》。这种跨学科多领域的合作调查研究曾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形成一个时潮。而在日本也同样形成这样一个传统。这种集体协作的方法主要被运用于对于东北地区及内蒙古的调查研究当中①如在本文表格中所列今西锦司的调查小分队里,就包含了多个成员,车马辎重等,包括驮马23匹,马车3辆,用于载重的驯鹿34头,另外还用电台联络,用飞机空投食粮等。再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设置在今河北省张家口的西北研究所,就容纳了包括民族学、地理学、生物学、语言学、地质学、生态学等方面的研究人员,从事大规模的学际协作调查项目。。

在进入20世纪以后一直到 “满洲国”成立(1932年)期间,针对大小兴安岭地区仅有零星的人类学性质的调查展开。比较著名的有1915年至1917年史禄国对大兴安岭北部通古斯进行的调查及1929年林格伦对驯鹿鄂温克从事的民族学调查。而在日本方面,往东北的进出虽然自20世纪初便开始出现,并且有众多的日本人定居,在各个领域也有从事学术研究的,但针对包括鄂伦春、鄂温克在内的北方通古斯的人类学研究,却鲜有展开。其理由似乎主要在于大兴安岭北部尚处于完全没有开发的地域,踏入较为困难,再者,可能在于日本在该方面的人类学专家较少,且田野调查的传统在日本学术界尚未完全巩固的缘故。

“满洲国”成立后,因其与作为殖民地的朝鲜接壤而成为面向中国及苏联的最前沿;鄂温克(鄂伦春)所生活的大小兴安岭周边更是与苏联接壤的国境地带,于是在政治军事上就居于重要的地位。因而在“满洲国”时代,日本人在该地区开始了大量的调查研究,这些调查资料现主要集中在前身为“满铁”图书馆的大连市图书馆、吉林省图书馆,以及黑龙江省图书馆、哈尔滨市图书馆等地。

二、针对鄂伦春(鄂温克)人的调查

众所周知,鄂伦春与鄂温克在俄罗斯境内被认定为同一个民族,而在中国境内则在20世纪50年代时被划分为两个民族。在中国,传统上根据其生计活动特点,分作“使马”鄂伦春与“使鹿”鄂伦春。而在战前日本人的心目中,鄂伦春人则“狞恶无比、性格恰似台湾的生番,看见异族的时候,就是把草根拨开了也要找出来斩尽杀绝的令人恐怖的人种”,或者是“行将灭亡的弱小民族”,“东亚的吉卜赛人”。不过一旦与他们接触以后,就会发现他们实际上是一些 “善良的游牧民”,[1]“可以亲近,可以去爱,越了解越感觉到没有比他们更值得信赖的民族”,[2]与他们从前的想象完全不同。“满洲国”时代日本研究者针对鄂温克、鄂伦春进行的一系列探险、调查活动其主要的有以下这些。[3]

1934年3月到 1936年2月(共16回),从牙克石至博客图,由军部资助(调查人:吉冈义人),调查报告包括旅行心得、踏查日志、鄂伦春民俗片段(住居、服装、骑马与狩猎、猎鹿日记,祈神:萨满、日常生活、饮食、婚葬、禁忌、传说)等内容;1934年5月至7月,从奇乾至墨尔根,由满铁地质研究所资助(调查人:山岛贞雄),调查报告包括住居、交易、语言、宗教、葬式等内容;1934年,于呼伦贝尔南部实施,具体调查人不明,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一般状况及其分布、统制、生活、武器及马匹数,林区与鄂伦春的关系、对满洲国的态度等内容;1935年7月,于扎兰屯等地实施,调查人:大岛义美,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生活、猎鹿、枪技术等内容;1935年9月,于额尔古纳左旗实施,由外务省调查局嘱托(调查人:米内山庸夫),调查报告包括驯鹿鄂温克生活全体等内容;1935年秋,于毕拉尔河上游地区实施,由外务省文化事业部嘱托、军方协助(调查人:秋叶隆),调查报告包括环境与民族、氏族与宿营地、帐篷与家庭、社会阶级、萨满、祭神、神装神具、活动、民具解说等内容;1935年,于兴安东省地域实施,具体调查人不明,调查报告内容包括鄂伦春族性质及起源、宗教及祭奠、结婚、裁判制度、家庭间日常生活状态、佐领权限及职务、礼仪分布状态等内容;1936年(约两个月),于博客图西南地区实施,由京城帝国大学学生泉靖一调查,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亲族关系、居住与饮食、狩猎及家畜、分工与交易、氏族与家族、部落及行政组织、婚姻与女性、疾病与死亡、天文与神统等内容;1938年12月,于大小兴安岭(使马鄂伦春生活区域)实施,由满洲国治安部立项(磯江政一调查;永田珍馨整理),调查报告包括总论、沿革、户口及分布、行政、民俗(生计、衣食住等)、信仰及性情(宗教心、萨满、性情)、氏族制度及体格、语言及教育、交易等内容;1938年12月,于额尔古纳左旗实施,由满洲国治安部立项(磯江政一等调查,永田珍馨整理),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概论、沿革、分布及人口、体格、语言及教育、民俗(衣食住等)、信仰及性情、生计及驯鹿、交易等内容;1939年12月,于黑河地区实施,由中村茂(陆军翻译官)调查,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起源与历史、统制机构、住居、衣服、出产、生计、马匹所有、枪械、婚姻、交易、信仰、饮食及嗜好品、崇拜及祭礼、萨满、工艺品等内容;1941年2月,于莫力达瓦旗,由郡司彦(莫旗参事)实施,调查报告包括鄂伦春的分布、工作实绩、鄂伦春生活的过去与现在、氏族构成及族外婚等内容;1942年5月至7月,从海拉尔至漠河,由今西锦司 (京都大学教师)、伴丰(同大学学生)等实施,调查报告包括如何看待狩猎世界、使马鄂伦春的世界如何建立、使马鄂伦春世界——以其经济机构为主、驯鹿鄂伦春与使马鄂伦春的比较等内容;1943年至1944年,其中1943年于黑河西部,1944年以呼玛河为中心实施,由满洲国政务厅立项,大兴安岭综合开发调查机构调查,调查报告(未发行)包括地质、矿产、植物、民族;农业、畜产、林业、交通等内容。

不过,该区域由于军事及治安上的原因,属于限制进入地区,因而,这些人类学调查就多带有军事的色彩。曾经于1943—44年以综合学术考察为目的进入该地调查的原忠平就说,军方曾经计划在该区域内除了鄂伦春以外,不许其他民族进入。[4]看来,军方协助这些人类学调查的目的就在于实现这一目标。出于这样的原因,在民族学家调查的时候,往往都会有军部或治安部介入,以获得相应的资料。同时,民族学家也由于若无军方的协助亦很难完成自己的任务,因而可以说他们实际上是各怀心思的。也有一些调查项目开始时实际上并非出于军事的目的,而是纯粹的民族学调查。这时候,军方往往会增加一些内容,由民族学家顺便完成。如1938年永田珍馨等人从事的调查,事后他曾回忆说,“本来是要调查各民族的状况,然而于1938年,根据关东军的依赖对大小兴安岭鄂伦春人进行了调查。这是出于关东军对苏战略的考虑。”[5]不过,军方想要获得的资料,如表所示,实际上也是一些有关鄂伦春(鄂温克)人的最基础的资料,因而,两者最终想要获得的资料在内容上基本上是一致的。

三、鄂伦春、鄂温克调查的特点

首先在于调查视野的宽广及团队协作上。从日本研究人员的田野调查方式看,可以看出这样一种特征,即首先展开大范围的兴师动众的调查,这种调查被称为“广域调查”,是一种只有大概目的的调查,近似于探险与观光;在掌握大致的印象性资料的基础上,就某一个或一些具体的目的而从事深入细致的调查,称之为“集中调查”;在以这种调查方式所产生民族志的基础上,从事深入的理论研究,形成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而在这样一种一系列的调查研究当中,就培养出了一批具有广阔视野的能够从事深入研究的人才。如在参与满蒙调查的研究人员中就产生了日后具有很深学术造诣的人类学家。如今西锦司、梅棹忠夫、泉靖一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①今西锦司(1902-1992),不论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满蒙,还是在战后的日本、中亚、美洲所从事的研究都是具有浓厚生态人类学意义的研究。最值得一提的是在20世纪50年代生态人类学作为一门正式的学科确立之前,今西就已经在满蒙研究当中以生态学的视野考察文化现象,直至提出具有广泛意义的有关游牧起源的假说。梅棹忠夫(1920-2010),今西组织的调查队员,运用在战前和战后的调查研究中所获资料,撰写大量具有开拓意义的论文,尤其是对于蒙古文化的研究提出了许多具有深远意义的观点,影响了战后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方向。梅棹以家畜行为学的角度出发,与今西同时提出了“畜群整体驯化”的游牧起源假说,为该方面学术的进步提供了新的思路。泉靖一(1915-1970)战后从朝鲜的京城大学回国后,组织调查队赴安第斯山脉考察,著有系列有关印加帝国文化的论著,是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的创建人。。而团队协作的传统在战后更加发扬光大。战后同样由今西锦司和梅棹忠夫等率领的学术调查团队曾经前往中亚、非洲等地调查,形成一系列学术价值厚重的调查成果,培养了一批目前活跃在日本学术界的精英人才,并且这种传统一直保留至今。本来,学际协作的方法是人类学田野调查研究从来就有的一种普通的方法,然而却被日本人类学界发挥到了极致。

其次在于调查内容的精细上。如1942年今西锦司等人的调查报告,从鄂温克家庭一年的收支状况、猎获动物的头数到移动的详细路线等等,无不做到精确的描述。即使对于鄂温克人物形象的记述也是细致入微的:“走出门外,就看见夫妇俩领着孩子的鄂伦春一家人站在那里。男的上身一件黄色的上衣,下身一条裤子打着绑腿,一双橡胶底的帆布鞋穿在脚上。让人怀疑这是否就是那狩猎民族,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城里的工人。只有那顶哥萨克帽子和那件跨在肩上的小皮包,以及腰间挂着的那把挺大的刀子,才让人感受到一种异国情调。再看妻子,头上是黄色的围巾,下摆垂到膝盖的外套下熟皮子制的长靴用带子扎着,怀里抱着两三岁可爱的男孩儿,穿着同样的靴子,戴着学生帽。其他三个孩子围绕在母亲的身旁。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披肩的头发,红绿相间漂亮的俄式上衣、裙子还有项链。余下的两个男孩儿,立领的上衣和皮裤、皮靴,一个是防寒帽,另一个则是和父亲一样的帽子。假如不去注意他们那通古斯人特有的细长眼睛、突出的颧骨、刚直的头发以及那矮小的鼻子,仅从外表望上去的话,女人及孩子们会让人误以为是俄罗斯人一家。”[6]这样一种描述与陈陈相因的前述日本人有关鄂温克、鄂伦春人的形象完全不符,成为毫无偏见的最基础的研究素材。

再者就是调查资料的性质问题。如前所述,针对鄂温克、鄂伦春所从事的调查,就军方及治安部门一方来说,其目的主要集中在如何有效管理这些民族上,比如计划建立一个只有鄂伦春 (鄂温克)人的区域。这一计划是否从19世纪美国的印第安人管理模式那儿得到启发不得而知,不过两者的性质显然是相似的。于是,这一调查除去“满洲国”这一大的历史背景以外,其性质就与赫斯科维茨等协助美国印第安管理局所展开的调查就基本是一致的了。这样的调查资料除了能为当局政策制订提供一定的参考外,也提供了这一时期有关鄂伦春、鄂温克乃至东北民族学、人类学研究最基础的数据。比如前述1938年“满洲国”治安部所资助的调查,虽然这次调查增加了治安部门所要求的研究目的,然而,看其调查报告的内容,就会看出其中所包含的鄂伦春的沿革、户口及分布、行政、民俗(生计、衣食住等)、信仰及性情(宗教心、萨满、性情)、氏族制度及体格、语言及教育、交易等内容,基本上都是关乎鄂伦春社会文化最基本的资料。于是,这些资料就能成为了解当时鄂伦春、鄂温克社会状况不可多得的资料。

四、结语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脱亚入欧,引进肇始于古希腊,经笛卡尔等确立的西方现代哲学思想,在思维方式上实现了巨大的转变。在人类学研究领域,日本也同样紧随欧洲的步伐,由官方大量派遣学生前往欧洲留学。如前列1935年在毕拉尔河流域从事田野调查的秋叶隆(1888-1954),就曾经留学伦敦大学及巴黎大学,随涂尔干、拉德克里夫-布朗、马林诺斯基等学习。因而其调查立论的思路就深受西方学术思想的影响,其成就也就能够达到当时学术研究的前沿①秋叶隆在这次调查中形成的报告有鄂伦春·萨满教:大兴安岭鄂伦春族踏查报告.(2).民族学研究,1936,2(4):30-42;鄂伦春·民具:大兴安岭鄂伦春族踏查报告.(3).民族学研究,1937,3(1):107-131.。上列其他日本人所完成研究报告,有些虽嫌粗糙,然而其中透露出的研究思路却完全是基于西方近代科学思想的。反观中国的人类学历史,30年代时有秋叶隆的师弟费孝通先生这样的学人自西方引进科学的调查研究方法,在中国几近形成新的传统。然而由于社会政治的原因,这一传统却被迫中断。这种中断不仅是具体的调查研究工作的中断,更重要的是科学研究方法乃至科学思维方式的中断。因而,目前最有必要的是返回到中断的地方去,具体到东北的人类学研究则应返回到日本人中断的地方后接着走下去。

[1]堀内竹次郎.接触鄂伦春人[J].满蒙,1929,10(3):51-60.

[2]浅川四郎.对兴安岭的王者——鄂伦春的理解[M].新京:满洲事情案内所,1941.3.

[3][4]佐佐木亨.满洲国时代作为观光资源及展示对象的鄂伦春[A],煎本孝.东北亚诸民族的文化动态[C].札幌:北海道大学出版会,2002.167.168-169.

[5]永田珍馨.北方骑马民族鄂伦春[M].东京:每日新闻社,1969.3.

[6]今西锦司.大兴安岭探险[M].东京:每日新闻社,1952.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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