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文艺性散文中的模糊语言与翻译研究
2012-03-19张慧
张 慧
(乐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郭沫若的文艺性散文主要集中在20世纪20年代和40年代,虽然数量不多,但有很高的艺术价值。郭沫若用散文描绘了一种自然景物与人的思想情感相融合的诗情画意和田园牧歌。张培基教授的《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2010)“为中国学者深入研究翻译理论与技巧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实例”,也为外国人研究1919年“五四”运动以来中国一大批杰出作家的思想“铺了一条近路”(朱曼华,2000:61-63)。该书收录的若干篇郭沫若文艺性散文充盈着具有审美特质的模糊语言,创造出一个郭沫若特有的散文世界。张培基教授的英译文完美地再现了原文的艺术意境和精神实质。
1.模糊语言与“异”
郭沫若20年代的散文创作表现出“浓郁的伤感抒情色彩和优美亲切的艺术风格”(李生滨,2001:54)。《路畔的蔷薇》、《水墨画》、《墓》等反映了作者既苦恼于现实生活的困顿和选择,又不肯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的思想状态。“这种复杂的思想和心理充分地投影在诗情画意的描绘中,显现出凄婉、含蓄的语意氛围”(李生滨,2001:51),使作品具有一种感人至深的艺术魅力,叩动着每一位读者的心弦。
郭沫若40年代文艺性散文的主要内容仍然是对时代或直接或侧面的反映,在创作中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时代精神。“时代风云融进了他的作品,使他的作品奔突着不可遏止的战斗激情”(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977)。其中的短篇把瞬间感受的事物简洁地勾画、营造出优美生动的意境和旨趣,长篇则平易自然地记述日常生活的经历,在朴实的行文里透出诗意。
郭沫若散文中的许多意象都来源于日常生活所见,并富于这些意象以生活的气息和独特艺术的表现,模糊词语的使用增强了意象的感染力,勾勒出一种自然景物与人的思想感情相融合诗一般的意境。《白发》里慧心姑娘让作者“许久储蓄在心里的诗料,今晨在理发店里又浮上了心来了”;在《路畔蔷薇》中“昨晚上甜蜜的私语,今朝的冷清的露珠……”抒发了作者内心的寂寞和与惆怅;《夕墓》中,作者从简朴的乡居中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欢愉的音波,在金色的暮蔼中游泳”;《水墨画》描绘出“红砖砌成的高耸的烟囱上,冒出了一笔灰白色的飘忽的青烟……”(转引自张培基,1999:157-170),隐藏在作者心灵深处的凄凉的情趣流泻于笔端。划线部分的模糊语言,即“表达模糊概念的词语”(黎千驹,2006:23-29),更是扩大了描写的艺术空间,创造了一种幽隐朦胧、韵致深远的模糊美的意境。
张培基教授对这些模糊词语中“异”的调处成功地再现了原文的艺术意境。模糊词语中的“异”主要体现在语言和文化两个方面。“异”的调处理论重视译者在翻译中的主动性和能动作用,认为“‘异’的调处是翻译的核心任务”(Peeters,1999:21)。翻译是译入语读者通过译者与原文文本进行对话的过程,译者不仅要解决对话双方语言上的不同,更要处理其在社会文化上的差异。在翻译过程中,对文化之“异”和对语言之“异”所进行的调处是紧密相关的,且前者主要通过后者表现出来。
2.表颜色范畴的模糊词语
(1)蔷薇的花色还是鲜艳的,一朵紫红,一朵嫩红,一朵是病黄的象牙色中带着几分血晕。(转引自张培基,1999:157)
译文:They were still fresh in colour.One was purplishred,another pink,still another a sickly ivory-yellow slightly tinged with blood-red.(张培基译,1999:158)
颜色词在汉、英语中都属模糊语言,都有外延边界不明晰的特性。但由于不同民族的不同生存环境,汉英文化对颜色的感受也不相同,这种差异在汉英语言中得到了反映,汉译英时既要整体上把握并尽量再现原文的色彩,又要从微观处进行调控,体现出汉英语言对颜色认知的差异。张培基教授对“紫红”、“病黄的象牙色”和“血晕”采用了模糊—模糊的翻译策略,分别直译为:“purplish-red”,“sickly ivoryyellow”和“blood-red”;蔷薇的色彩在不同的译文读者脑海尽管不尽相同,但读者对蔷薇的喜爱和怜惜却大致一样。原文中的“嫩红”是指“颜色浅”(中国社科院语言所,1999:921),“嫩”与“红”的搭配构成超常组合,使“嫩”的表义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嫩”与颜色词搭配常见的译例有:嫩黄色→bright yellow,嫩绿→light,soft green(吴光华,1999:1204)。用来修饰基本颜色词的“bright”,“light”或“soft”增加了基本颜色词的模糊性。译者将“嫩红”组合用基本颜色词“pink”替换,表面上看不如bright(light,soft)red忠实于原文,但模糊度减小了,反而符合英语语言在描绘方面相对直观精细的特点。译者用归化策略译为“pink”并与“purplish red”和“blood-red”形成较为鲜明的对比,减少了原文色彩的模糊度,更符合译入语读者对颜色的认知习惯。
(2)这鸡雏们真是可爱,有葱黄的,有黑的,有淡黑的,有白的,有如鹌鹑一样驳杂的,全身的茸毛如像绒团,一双黑眼如像墨晶,啾啾的叫声真的比山泉的响声还要清脆。(转引自张培基,2010:67)
译文:The baby chicks were just lovely.Some were yellowish,some black,some grey,some white,and some motley like quails.They were fluffy like balls of cotton wool.Their eyes were jet black.Their pippings were even more pleasant to the ear than the bubbling of a mountain spring.(张培基译,2010:72)
原句中的“葱黄”和“淡黑”的模糊限制语在译文中都被省去,分别译为“yellowish”和“black”,减少了原词语的模糊程度;“黑的”“驳杂的”是英汉两种语言中的基本颜色词,直译为“black”和“motley”。因英语文化中有“白发→grey hair”的表达方式,故原文中的“白色的”归化为“grey”,“墨晶”译为“jet black”,以实物颜色词和颜色词相配合的形式出现,甚为地道(朱曼华,2000:62)。
从上面的译例可以看出,译者对颜色词采用的归化策略是译者照顾译入语语言习惯、读者审美心理对“异”进行调处的结果。目的论的观点可以很好地阐释译者这种翻译策略的选择。目的论认为:“译者整体上的参照不应是译出语文本及其功能,而应是在译入语文化环境下译入语文本要具有的功能。译入语预期的功能,或翻译目的是由翻译对象决定的,翻译对象也为译者的选择提供了衡量标准”(Dollerup & Loddegaard,1992:39)。
(3)四月初间我来的时候还没有抽芽,树身是赤裸着的,我们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们猜它是栗树,又猜它是柿子树。但不久渐渐转青了,不是栗树,也不是柿树。我们问邻近的人,说是菩提树。(张培基,2010:67)
译文:When I first came here early last April,the tree,with a bare trunk,had not yet put forth buds,and we didn’t even knowit by name.We guessed it to be a chestnut or persimmon tree.Soon afterwards,as it was turning green,I found it to be neither a chestnut nor a persimmon tree.However,my neighbours,upon my inquiry,told me it was a linden tree.(张培基译,2010:71)
“青”为蓝色或绿色黑色(中国社科院语言所,1999:1028)。从上下文可以看出,菩提树四月间“还没有抽芽……”“不久渐渐转青了”,所以“青”不可以理解为“蓝色”或“黑色”,译为“green”才准确。译者以原文文本为依据,采用了模糊—模糊的策略。模糊翻译理论认为:“翻译语言中的转化过程就是用译文语言的模糊性功能取代原文的模糊性功能的过程。在翻译过程中,就单个词而言,有的可能要多少丧失点原意。这正是……所必需的。”(方梦之,2004:197)“青”在汉语语言中的多义性造成了它具有极大模糊的特性,这种情况在英语中却不存在,所以译为“green”,尽管是模糊—模糊,但还是“可能要多少丧失点原意”,即“青”变得相对精准了。从“青”的英译中,我们可以看到影响“异”调处的又一个因素——原文文本。
3.表数量范畴的模糊词语
汉英两种语言中都存在表示数量的模糊词语,模糊数量词的翻译策略也让我们看到影响“异”的诸因素及译者在其中所做的平衡。
(4)我们的两匹母鸡和几只鸡雏,先先后后地从邻寺的墓地里跑回来了。(张培基,1999:162)
译文:Our two mother hens and their∧ baby chicks were scurrying homewards one after another from the grave-yard of the nearby monastery.(张培基译,1999:163)(注:译文中的∧为本文作者所加)
原文中的模糊数词“几只”并无实质内容,译者采用“零”翻译进行省略并依据英语多代词的特点,在“baby chicks”前增加了“their”,使译语语调平缓,“and”前后的结构也获得了平衡。
(5)红砖砌成的烟囱口上,冒出了一笔灰白色的飘忽的轻烟……(张培基,1999:170)
译文:Its towering red-brick chimney was giving off wisps of greyish smoke.(张培基译,1999:171)
原文中的模糊数词“一笔”在译文中归化为“wisps of”,根据汉英不同的审美感受,对汉语的喻体进行了转化,模糊—模糊的翻译策略让译文读者在模糊和朦胧的意境中同样也能扑捉到原文凄凉的美的意境。
4.称谓中的模糊与“异”的调处
(6)杜鹃,敝同乡的魂,在文学上所占的地位,恐怕任何鸟都比不上。(张培基,2010:75)
译文:The cuckoo,the spirit of my native place Sichuan,is probably holding a higher place in Chinese lieterature than any other bird.(张培基译,2010:77)
“敝下、敝人”等自称词语体现了中国旧时文人的语言特征,这些谦、尊称词语在英语中很难找到相对应的词语,英美人出于他们的文化心理,对汉语中的这些称谓,特别是谦称词的文化内涵理解起来比较困难,所以译者采取归化策略调节其中的“异”。
(7)我的女人最喜欢养鸡。(张培基,2010:65)
译文:My wife is very keen on raising chickens.(张培基译,2010:69)
“女人”指郭沫若的妻子安娜。汉语中,丈夫把自己的妻子称作“女人”是普遍现象,而英语中的对应词“woman”在不同的语义场中有不同的意思,除了有“成年女子,妇女”的意思外,还有“情人”的意思,有时在方言里指“妻子”(陆谷孙,1993:2190)。鉴于汉英语言在称谓上的这个差异,译者没有保留原文语言文化中的“异”,将“女人”意译为“wife”。
5.典故中的模糊语言
成语典故增强了郭沫若散文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其中的文化意象折射出中国历史文化的熠熠光彩,调处典故中的“异”,是译者翻译郭沫若散文的一个重点。
(8)得势的一只雄鸡不消说要欺负它,便连那些娥皇女英们也不把它放在眼里。(张培基,2010:66)
译文:Not only was he bullied by the stronger opponent,he was also snubbed by the three females.(张培基译,2010:70)
(9)啊,你这幸福的大舜皇帝!你这过于高傲的唐璜。(转引自张培基,2010:66)
译文:O you lucky all-powerful autocrat!O you haughty Don Juan!(张培基译,2010:70)
(10)它本身不用说,已经是望帝的化身了。(张培基,2010:75)
译文:To begin with,she is the incarnation of the legendary king of ancient Sichuan named Wang Di.(张培基译,2010:77)
在第一个例句中,母鸡被比作娥皇女英,这个形象就是该典故的“异”的所在,汉语读者日常都很少接触这个典故,英文读者对此更陌生,如果将“娥皇女英”音译从而保留“异”,会给读者的阅读带来困难,降低了译文的可读性。此外,音译的结果也偏离了原作者的初衷,《菩提树下》描写的是作者家居生活的场景,表现他日常生活的平静心态,并无引经据典表达任何言外之意,所以译者将蛾皇女英译为“females”。第二个例句中的“大舜”典故的翻译策略同“蛾皇女英”一样,揭示其含义,舍弃其意象。
同前两例不同,第三例中“望帝”典故是全句的信息焦点,作者也是借用这个形象来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欺世盗名的人面兽心,“望帝”寓意警深,不可以省略其意象。但典故背后的文化信息并不为西方读者熟悉,故译文又对“Wang Di”做了阐释,这是“归化”与“异化”句内间的结合,既保留了典故的“异”,又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
6.结语
散文艺术意境再现的关键之一是要传达其模糊词语的审美特质,而对模糊词语中“异”的调处又成为译者审美创造的核心任务。郭沫若文艺性散文中的语言和文化特色对西方读者来说就是“异”,许多“异”蕴藏在模糊词语中。张培基教授在翻译过程中,归化和异化手段相结合,对“异”进行调处而不是复制,完美地再现出郭沫若散文的思想和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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