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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拜伦、斯托克到赖斯笔下吸血鬼意象的文学嬗变

2012-03-19王晓姝

外国语文 2012年3期
关键词:斯托克库拉莱斯特

王晓姝

(哈尔滨工程大学 外语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一、引言

自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以来,吸血鬼神话一直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它以某种形式存在于世界的不同角落,从远古的埃及到21世纪的今天。最早有记载的证据来自古波斯和巴比伦,而在墨西哥的阿芝特克人(Aztecs)和阿拉斯加的因努伊特人(Inuits)群落中同样可以找到相关的神话。难怪范海辛(Van Helsing)博士在《德拉库拉》(Dracula)中直言:“让我告诉你,任何有人类的地方,都知道它。”(Stoker,1965:245)范海辛博士的话引起了笔者的兴趣和思考:是什么使吸血鬼神话无处不在、不衰不朽?在科技腾飞的今天,吸血鬼如何保持其鲜活的生命力而长生不老?笔者认为,吸血鬼神话触及了人类最根本的疑问:死亡是什么?人死后会发生什么?善与恶的本质是什么?爱与性是如何成为人生至要的一部分?

在英美文学史上,有三位作家先后通过他们笔下的吸血鬼人物触及了如上一些人类所共同关注的话题,并依次为吸血鬼意象的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英国诗人乔治·戈登·拜伦(George Gorden Byron)第一个将吸血鬼神话写进文学;英国小说家布拉姆·斯托克(Bram Stoker)创作了19世纪吸血鬼哥特经典《德拉库拉》;美国当代作家安妮·赖斯(Anne Rice)创造了吸血鬼史诗系列小说并成功地将其带入了后现代文学视野下。

二、原型:拜伦式英雄

吸血鬼意象虽早就存在于民俗和口头文学中,而其最早的书面记载出现在18世纪理性时代和启蒙主义时期。当时的主要特征为:移动的尸体,靠吸入受害人的血为生,并可以使受害人成为同类;永生不死,唯一可以除掉它的方式是用木条穿过它的心脏。到了18世纪末,吸血鬼已经成为许多文学沙龙探讨的流行话题,但理性主义还是占了上风,直到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吸血鬼才在书面文学中初露头角,分别出现在歌德、柯律津治的诗作中。“在这样一个反叛实证主义之风,而对神秘的过去表示怀旧的时代,作家们刻不容缓地通过文学复活了吸血鬼”(Marigny,1993:61)。与此同时,始于18世纪后期的哥特文学迎来了第一次复兴,哥特小说常用来表现内心深受折磨的灵魂,他们悬于极端的境遇下,徘徊在信仰和怀疑、美丽和恐惧、存在和虚无、爱与恨的边缘,因一种无名的负疚感而深感痛苦,这就是“哥特式恶棍”的典型形象。而这一形象酷似拜伦笔下的“拜伦式英雄”(Byronic hero):有魅力的、悲剧性的、孤傲的、引人注目的贵族青年;有着恶魔般的自恋欲和控制欲,多是反抗社会制度的叛逆者;高傲而倔强,忧郁而孤独,神秘而痛苦,与社会格格不入。不难解释,作为一位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拜伦深受当时盛行的哥特之风影响,将“哥特式恶棍”与他创造的“拜伦式英雄”杂糅起来。

在拜伦1813年的诗作《异教徒》(The Giaour)中,就有一位如此的人物,“吸血鬼”的特征在其身上淋漓可见。他被描写为这样一位英雄:热情、悲观、自我放逐的、黑暗、帅气、哀伤而神秘。这些特征“模糊了哥特式英雄与哥特式恶棍的界限,使这一‘受折磨的超人’形象成为了新的‘哥特式英雄’,也称‘拜伦式英雄’”(Skarda,1981:53)。《异教徒》有着与吸血鬼文学共同的主题,讲述的是主人公Giaour对一位穆斯林人的妻子产生了爱恋,穆斯林人因妻子的不忠愤然将妻子投入海中,于是Giaour开始实施报复。在穆斯林人死之前,他将吸血鬼的诅咒放到了其身上,让他永远因谋杀和失去自己的爱人而感到悔恨。这一爱与负罪感相交织的主题一直贯穿了整个吸血鬼文化,“拜伦式英雄”也成了文学中吸血鬼意象的原型。

三、经典:斯托克笔下的德拉库拉

布拉姆·斯托克(Bram Stoker)是第一个将吸血鬼带入现代背景的小说家,《德拉库拉》(Dracula,1897)的出版标志着真正意义上的吸血鬼小说的诞生;同时作为一部颇具影响力的哥特小说,它标志着哥特小说在19世纪末英国的再次繁荣。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德拉库拉原是特兰西瓦尼亚伯爵,领兵出城与土耳其人作战,将新婚爱妻留在城堡中。土耳其人为动摇城中军心,向城中谎称伯爵已经战死,其妻闻之,信以为真,乃自杀殉情。不料伯爵战胜归来,惊闻爱妻已死,痛不欲生。此时城中教会人士却向伯爵表示:夫人既是自杀而死,就违背了教义,故她不能得到教会的祝福。伯爵闻之悲愤至极并质问道:难道这就是为之战斗、并用自己的生命维护着的教会吗?他发誓从此要与教会为敌,于是他变成了得以永生的吸血鬼之王。

斯托克笔下的吸血鬼德拉库拉是“拜伦式英雄”的极致再现。作为15世纪一名罗马尼亚伯爵,他出身贵族,有着高贵的血统,却变成了一个有着极强控制欲的嗜血恶魔,对权利和生命表现出超常的欲望。他住在东欧的一座黑色的城堡里,尽享贵族的奢华;他用无辜受害者的生命之血宴飨自己的欲望,不断地残害和奴役无辜,夺人性命之余;他还不断地将他人变成和他一样的吸血鬼。外表上,他一身黑服,蓄着长须,冷酷迷人,邪恶中透着一种冷峻的魅力;他手掌冰冷,强而有力。这些特征是哥特式恶棍和拜伦式英雄的杂糅,一个现代版的“拜伦式英雄”。

爱与负罪感从拜伦的《异教徒》延伸到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中。露西(Lucy)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吸血鬼德拉库拉的第一位受害者,故事中包括德拉库拉在内的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被她吸引,她有三个热切的追求者,还有如范海辛博士之类的仰慕者。然而不幸的是,她夜游的习惯使她成为了吸血鬼德拉库拉的第一个受害者。敏娜(Mina)是露西的好友,也是小说中第一个来到德拉库拉城堡的人,在露西第一次被吸血之后的不久,她看到了德拉库拉并这样描写他:“黑黑的”,“又长又黑”,“白色的脸,红色的发光的眼睛”(Stoker,1965:101),每次他出现的时候,头上都有一轮明月。而这些细节与《异教徒》中的相关情节构成呼应,Giaour的眼睛同样具有深邃的光芒,且拜伦在诗中一再用到“月亮”这一意象以烘托悲剧的氛围。每天夜里,德拉库拉都在吸食着露西的血,露西的生命之血正一点点离开她;与此同时,德拉库拉还在悄悄抽掉他周围人的生命的力量,并不断控制和奴役其身边的人。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是“拜伦式英雄”的另一个表现,他在吸血的同时,又将露西和城堡里的三个女人都变成了他的同类。德拉库拉“不断地创造着他的同类,为的是破坏与摧毁……这正是拜伦的‘英雄主义’的一个方面”(Phelps,1972:52-75)。创造和毁灭这对矛盾不仅在德拉库拉身上有所体现,而且是“浪漫主义文学中‘亡命’英雄的典型特征:他们散播着诅咒,这些诅咒同时沉重地压在了他们自身的命运上;他们‘爆炸’,炸掉了身边那些不幸与其相识的人;他们毁掉自己,同时毁掉不幸落入他们轨道的无辜女性……数不清的‘亡命之徒’以‘拜伦式英雄’的形象存在着……”(Praz,1965:42-49)。原本“天使般”的露西和敏娜最终被邪恶的德拉库拉所腐蚀,渐渐丢失了她们的无邪和天真。当看着露西日渐憔悴,范海辛博士认识到所发生的一切,只有通过“输血”才能挽救露西的生命。这时,露西的3个爱人依次贡献了他们的鲜血,范海辛博士也加入了献血的行列,“生命之血”将他们与露西绑在了一起,他们的爱和友谊维持着露西的生命;而同时,露西也被动地“吸食”着他们奉献的血,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吸血鬼。

如果说爱与负罪感是《德拉库拉》所致力于表达的主题,那么负罪感可以从另一位女性受害者敏娜身上有所体现。当敏娜成为继露西之后德拉库拉的又一“吸食”对象后,她开始表现出与露西同样的变化。范海辛博士认识到德拉库拉正在延伸他的势力范围,在利用更多无辜的人来完成他的计划,而敏娜已经落入了他的魔掌中。当她被德拉库拉逼迫吸食其血时,她身着白色,象征着纯洁与无罪。而这一刻之后,敏娜感到自己不再干净,德拉库拉的血已经玷污了她的纯洁,她为此深感负疚与悔恨。有评论称:“敏娜的纯洁被玷污了,因她已经越过了‘性’的界限……她对此的反应有如一位羞愧的女通奸者……这一污点好比海斯特胸前佩戴的红字‘A’”(Griffin,1988:146)。这种负疚感显然也可从拜伦的《异教徒》中找到源头,Giaour对穆斯林人的报复使他成了杀人凶手,一个“撒旦式的人物”,而真正使他悔恨的是:他对心上人的爱竟然害了她,间接地造成了她的死亡,因为爱她而毁了她,为此他深感愧疚并倍受折磨,这就体现了“拜伦式英雄”魔鬼般的外衣下隐藏着的柔骨侠肠的一面。那么吸血鬼德拉库拉是否也有他的爱恨情仇呢?尽管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未表露出任何悔恨,批评家胡德·吉文斯(Gwenyth Hood)却指出:“德拉库拉有时也会为情所动”(Hood,1988:217)。事实上,“拜伦式英雄”通常被描写为易感而多情的,而吸血鬼“鲜血的交换”常常是对“爱与性”的隐喻。胡德还指出:当城堡中的三个女吸血鬼指责德拉库拉“不能够爱”时,他回应道:“不,我可以爱,这一点你们可以从你们自己的过去了解到。”(Hood,1988:217)可见,德拉库拉并不否认他与他的女性受害者之间曾有的情与爱。诚然,我们无法从小说中确切找到德拉库拉的爱与负疚的证据,只能通过一些暗示隐隐感到他也有这些情感。具有灵魂和情感的吸血鬼意象只有到当代吸血鬼小说中才可以找到,是美国作家安妮?赖斯第一个赋予了吸血鬼人类的情感。

通过《德拉库拉》,吸血鬼意象在英美文学中堂皇地扎了根,从此《德拉库拉》成了吸血鬼小说的代名词。斯托克将小说的背景从拜伦《异教徒》中的哥特式古城“特兰西瓦尼亚”搬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格兰,并通过日记、剪报、航海日志等多种形式来讲述他的故事,由此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和现代性。批评家玛格丽特·卡特(Margaret Carter)对斯托克的这一风格作了如下评价:

斯托克不断地用速记、打字、唱片、科学犯罪学来轰击着我们的视听,不断地提醒着我们这部小说的背景是19世纪的新时代。这些新科技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情节放到了高度现实的背景中,我们不断被提醒着:这些奇怪事件的受害者就是我们的同代人,我们身边的同胞,我们禁不住将自己与故事中的主人公们等同起来。(Carter,1987:103)

斯托克对吸血鬼文学的至要贡献在于:在他的笔下,吸血鬼不再只是从墓穴中爬出来的黑色的、隐遁的生灵,而是我们现代社会中活跃的一分子,他们并不遥远,而是随处可见,这不禁使读者不寒而栗,深感不安。同时,斯托克并非强迫读者去相信这一现实,而是留给读者足够的空间让其做出独立的判断。“在这个看不见的世界中,基于对爱的力量的直接体验,信心(faith)取代了证据(proof)。”(Stoker,1965:103)与以往哥特作品不同的是,斯托克使用了现代文体学策略,提供给读者不同见证人的证词,而非口头传送的故事和传奇,使读者可以根据这些看似可靠的一手材料做出判断,这一方法使《德拉库拉》超出了传统哥特小说的藩篱,具有了更多的现代张力。

四、转型:赖斯的吸血鬼史诗

在斯托克之后,美国作家安妮·赖斯是吸血鬼文学史上又一里程碑式的人物,她是第一个让吸血鬼开口讲故事的小说家,吸血鬼传奇在她的笔下成功地完成了“当代化”的转型,由此迈入了吸血鬼世家发展的新时代。路易斯(Louis)和莱斯特(Lestat)是连续出现在赖斯《吸血鬼编年史》(The Vampire Chronicles)系列小说中的两个吸血鬼主角,他们与斯托克笔下的德拉库拉有着众多相似的特征。外观上,他们都有着惨白的面孔和摄人的目光。“他们的眼睛突出于他们光滑而惨白的面颊,像‘地狱之火’或‘头骨中燃着的火焰’。他们的眼神被不同地描写为‘不同寻常的’、‘白热耀目的’‘催眠的’。”(Ramsland,1993:451)他们怕火怕阳光,通常睡在棺木中;他们具有相当的破坏力,贪婪而残暴。但曾是吸血鬼克星的大蒜、镜子和十字架等宗教物品对这些当代吸血鬼不再构成威胁,他们的免疫力来自对上帝的存在的疑惑和不确定,这也是众多当代人的共同疑惑。若慑于一些宗教物品的威力并可以被其伤害,则表明其本性是邪恶的、魔鬼般的,而赖斯的吸血鬼并非撒旦式的,他们逃出了宗教的藩篱,与人类一同挣扎在世俗的善与恶之间。路易斯和莱斯特身上都具有“拜伦式英雄”的特征。外观上他们均符合约翰·詹普(John Jump)在《拜伦》(Byron)一书中对“复合式‘拜伦式英雄’”的描述:“骄傲、情绪化、愤世嫉俗,眉宇写着反抗,心底藏着苦楚,藐视他们的同类,执拗于他们的报复,然而却同样藏有深厚而强烈的情感”(Jump,1972:87)。而作为“当代拜伦式英雄”,他们又彼此不同,表现为两种不同类型的“英雄”。

莱斯特酷似德拉库拉,是一个经典的吸血鬼形象。他是18世纪法国的一位侯爵之子,一位出身贵族的反叛者,对权力和独立有着难遏的欲望,因其对生命不息的热情和对死亡坚定的反抗而被变成了吸血鬼。哥特研究学者瓦玛(Devendra Varma)对哥特式恶棍的描述可以适用于他:“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浪漫主义’人物的身影——一个奇特的灵魂,从不断作恶中寻找着安慰。”(Varma,1981:45)莱斯特确实是这样一个恶棍式的人物,他肆无忌惮地违反着规则:将儿童变成吸血鬼、将自己和同类暴露给人类、妄想再次变回人类等。德拉库拉曾因其报复行为被贴上了“‘反叛者原型’的标签,即‘与上帝作对的人’……常被称为‘邪恶之人’”(Hennelly,1981:154-55)。相似地,莱斯特就是一个这样的反叛者,并非出于情愿,他成了一个吸血鬼;于是为了报复,他决定充分利用手中的邪恶,淋漓尽致地完成他的吸血鬼使命;他是吸血鬼中的恶者,被他的同类称为“完美的魔鬼”或“最邪恶之物”。

路易斯是在莱斯特手上变成了吸血鬼的,但他并非像莱斯特一样十恶不赦,他更像拜伦笔下的Giaour,有着灵魂和良知,他吸血伤人是出于生存所需,且为此深感负疚。他的人性与其作为吸血鬼的本性之间的冲突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一面行使着吸血鬼杀人吸血的恶行,一面又深受良知和道德的谴责和审判,同时还要忍受来自莱斯特的嘲笑和揶揄;如Giaour一样,他实施报复是为了他曾经的爱人,他远比莱斯特易感多情,他是赖斯吸血鬼世界中最“人道”的一个。美国著名学者、赖斯的传记作家凱瑟琳·瑞姆斯兰(Catherine Ramsland)曾指出:“他对生命和美丽仍有感悟并希望自己也能找到一些美德,于是他忍受着负罪感并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超越它”(Ramsland,1993:168)。路易斯身上的这些特征使他符合了对另一类“拜伦式英雄”的定义:“另一类呈现的是‘壮美的人物’(imposing figure)。他是一个被社会放逐之人,卢梭式的感伤主义者,一个与生活中的不公、愚蠢和虚伪作斗争的人道主义者。深受孤独、无助和失望的折磨,命运的受害者,不自觉地被邪恶所吸引……一个感伤于逝去岁月的人”(Varma,1981:45)。而路易斯更是“拜伦式英雄”的一个发展,因为“在他身上,哥特式的因素有所减少,18世纪的两个原型——抑郁的自我主义者和富有情感的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感性的英雄’”(Jump,1972:76)。这种“感性的英雄”不同于“行动的英雄”,而后者更适合用来称谓德拉库拉和莱斯特。

莱斯特和路易斯身上虽有着“截然相反”的特征,但赖斯笔下的吸血鬼,不论是莱斯特还是路易斯都是具有强烈情感的,爱和负罪感同样存在于赖斯的吸血鬼心中,而在这一点上,赖斯比斯托克走得更远。与德拉库拉相同,赖斯笔下的吸血鬼都深受天主教教义的影响,这与作家的个人宗教信仰不无关系;虽然传统的宗教遗物不再对“当代吸血鬼”造成伤害,而他们同样挣扎在寻求救赎和安慰的善恶之旅中,负罪感仍是他们身上的典型标记。路易斯显然深受天主教道德教养的影响,即使在成为吸血鬼之后还保留着对道德的景仰,这就成为他负罪感的源头。莱斯特同样感到负疚,但他已不再相信上帝,他并不追求救赎,这一重要差异使他的负疚感不同于路易斯的。莱斯特声称:一次谋杀的罪恶就是无限的,因此他的罪是永恒的,无法洗去的,无以救赎的,而且他不会得到宽恕,因为没有谁能够施以宽恕。(Ramsland,1993:168)于是,莱斯特选择继续作恶,充分放纵自己的恶念和淫欲;在他眼里,路易斯整日沉湎于负罪和负疚是毫无用处的,只是一种自虐和浪费。

赖斯笔下的吸血鬼同样有能力去爱,这也是“当代吸血鬼”形象的一大进步。尽管德拉库拉坚持声称他能感受到爱,他的爱却是怪异而模糊的,是与其所作所为相悖的。路易斯有其独到的爱的理论,他认为:成为吸血鬼就好比在恋爱,这就意味着你不能匆忙进入,而是要温柔细腻地渐入佳境(Ramsland,1993:245)。同时,吸血鬼之间是可以彼此关爱的,他们需要相互陪伴共享永世,尽管路易斯认为吸血鬼彼此之间的爱简直是“罪中之罪”,因为他们应该是万劫不复的。此外,对于他们的受害者,他们也同样有爱。小说中,吸血鬼莱斯特曾说:“吸掉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死亡,我爱他们。”(Rice,1986:231)尽管这一表露传递给读者的是更多的寒意和恐惧,而非温暖与安慰。

贯穿于拜伦、斯托克和赖斯三个不同作家和不同时期的吸血鬼文学的共同点在于对“永生与不朽”(eternity and immortality)这一共同主题的一致追求。从古至今,“不死”、“永生”、“不朽”等概念一直是吸血鬼神话对人类不减的吸引力的根源,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对不死和永生产生了强烈的欲望。而矛盾的是,同样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类对吸血鬼害怕至极,因为他们可以使你顷刻间毙命,用“速死”换“永生”超出了普通人类的期待与承受力。对拜伦式英雄,尤其是赖斯笔下的拜伦式英雄而言,“永生”既是令人向往的,又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因为它看起来无限之长,无人可知,无人可晓,甚至这些“英雄”也开始惧怕起死亡来。“拜伦式英雄憧憬着平静,但却找不到。死亡本身也是一种‘未实现’,因为我们对生命的一切认识和了解都在于因其‘不完全’而感到的躁动不安。对他们而言,超越死亡的永生是其焦虑和痛苦的源头,而对我们而言,却是我们所向往之物。”(McGann,1968:164)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吸血鬼同样具有。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吸血鬼总是试图成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潜伏到人类中间,不但是为了“物质需求”(吸血)还有情感上的需求。这就解释了赖斯笔下的吸血鬼为何认识到他们必须要在人世间活上一世,否则他们何来勇气和耐力去面对“虚无”的永生?例如,吸血鬼莱斯特就表现出了这种强烈的愿望,他声称当代社会正需要他这类“当代世界新的邪恶 ”。他在一群德拉库拉式的吸血鬼面前说到:“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是一个新的时代,它需要的是新的邪恶……我就是这一新时代的吸血鬼”(Rice,1986:228)。为了再次成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莱斯勒还尝试着将自己由吸血鬼变回到人类。可见,为了使她笔下的吸血鬼更具人性,更具有人类爱与负疚等普遍情感,赖斯在斯托克的基础上进一步“现代化”了吸血鬼这一古老的神话,并在她的创造中不断回归到“拜伦式英雄”这一文学中吸血鬼意象的原型。正如赖斯自己所言:我的吸血鬼的磁性与魅力就在于“这些形象都是悲剧性的男女英雄,他们有良知,他们有心,他们有灵魂,他们遭受孤独,他们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们并不想‘杀戮’,而‘杀戮’却是他们的自然本性”(Ramsland,1993:446-447)。

五、结语

拜伦、斯托克和赖斯都不同程度地对吸血鬼文学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吸血鬼意象也在他们的笔下不断地成长和衍变拜伦给予了吸血鬼“精神”(spirit),斯托克给予了它“性格”(character),赖斯赋予了它“良知”(conscience)。在经历了三个阶段(浪漫主义、近现代、当代)的发展后,吸血鬼意象逐渐具有了一些“常量”,而其中最亘古不变的就是爱与负罪等复杂的情感。这些与人类共通的情感,跨越了时空,将吸血鬼文化固化在人类文明中,使它与人类文明一同前进、变化、发展。因而,在人类文化、文明与文学的发展进程中,吸血鬼是不死的、永恒的。

[1]Carter,Margaret L.Spector or Delusion:The Supernatural in Gothic Fiction[M].Ann Arbir,MI:UMI Research,1987.

[2]Hennelly,Mark M.Dracula:The Gnostoc Quest and Victorian Wasteland[C]//Peter B.Messent.Literature of the Occult.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1981.

[3]Hood,Gwenyth.Sauron and Dracula[C]//Margaret L.Carter.Dracula:The Vampire and the Critics.Ann Arbor,MI:UMI Research,1988.

[4]Griffin,Gail B.Dracula and the Victorian Male Sexual I-magination[C]//Margaret L.Carter.Dracula:The Vampire and the Critics.Ann Arbor,MI:UMI Research,1988.

[5]Jump,John D.Byron[M].London:Routledge,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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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Ramsland,Katherine.The Vampire Companion[M].New York:Ballantine,1993.

[11]Rice,Anne.The Vampire Lestat[M].New York:Ballantine,1986.

[12]Skarda,Patricia L.The Evil Image:Two Centuries of Gothic Short Fiction and Poetry[C].New York:Meridian,1981.

[13]Stoker,Bram.Dracula[Z].New York:Signet,1965.

[14]Varma,Devendra P.Quest of the Numinous:The Gothic Flame[C]//Peter B.Messent.Literature of the Occult.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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