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国网络文化价值体系的实证研究
2012-03-03王井
王 井
(湖北大学文学院新闻系,湖北武汉,430062)
一、理论框架——霍夫斯坦德文化价值观的五个维度
G·霍夫斯坦德(Gerte Hofstate)关于文化的研究立足于价值观,用实证调查的方法,将文化定义为五个纬度:权力距离(PDI)、不确定性回避(UAI)、个人集体主义(IDV)、男性化与女性化(MDI)、儒家动力(LOT)。权力距离是指权力在社会或组织中不平等分配的程度;不确定性回避是指一个社会考虑自己利益时受到不确定的事件和模棱两可的环境威胁程度,是否通过正式的渠道来避免和控制不确定性[1];个人集体主义是指社会关注个人利益还是关注集体利益;男性化与女性化是指社会代表男性特征如进攻性、武断性更多,还是代表女性品质如谦虚、关爱他人更多,还是对其他特征的欣赏,以及对男性和女性社会职能的界定方式;儒家动力又称长短期导向,是霍夫斯坦德在彭迈克主持的华人价值观调查中对自己国家文化模型的补充。本次调查由于没有找到彭迈克的调查的问卷和测量方法,所以这次调查并不包含第五个维度。长期导向指数被称作“儒家文化动力”,长期导向高的社会,人们倾向于节俭、积累、容忍和传统,追求长期稳定和高水平的生活。显然,不同国家在该维度上的差异,源于各自的文化传统,受儒家文化影响较深的国家和地区,长期导向指数较高,反之则较低。需要说明的是,1980年,霍夫斯坦德在《文化的效应》中提出了国家文化四维度模型。其国家文化维度模型,几乎成为跨文化管理研究的主流范式,其研究方法和研究结论也为我们传播学特别是跨文化传播学的借鉴,但他的研究初期是不包含第五个维度的。第五维度是在霍夫斯坦德遇到了加拿大人彭迈克之后,霍夫斯坦德借鉴彭迈克在23个国家(地区)进行的华人价值观调查,在原有的国家文化四维度模型的基础上,补充了第五个维度——长期导向—短期导向维度。长期导向指数前五名是中国大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日本和韩国。
二、研究问题和研究设计
现有的网络文化研究集中于微观层面因素和过程分析,而疏于将网络文化纳入社会价值观整体体系下进行研究,而已有的少量相关研究都停留在定性层面,定量层面还未起步。本文试图用定量研究方法探究网络文化价值观的转型。借鉴霍夫斯坦德国家层面的文化测量指标体系,构建了网络文化价值的文化适应模型。本文在原有国家文化价值体系的基础上,进行稍微的更改和完善,然后分析各网络认知、网络情感与网络行为之间的相关关系。
为了探讨网络文化的价值转型,本研究采用实证研究方法。本文采用问卷调查的方法,本次调查覆盖武汉、南京、北京、大连、上海、深圳、湘潭、桂林、福建、安徽、西安、新疆、内蒙古、杭州十四个地区,共计回收问卷1300份。根据全国网民的结构分布采用概率抽样,使样本中网民分布大致与全国网民分布在性别、职业、年龄、学历上一致。
在分析每个维度时,我们首先筛选数据,因为本问卷中一般为1(非常满意或重要)——5(非常不满意或不重要)的量表问题,所以将spss中select data下设置为大于0,小于6。如果不认真对待问卷,例如全部填1或者全部填5的,以及超过0到6这个范围的样本都将被剔除。另外还有一些缺失值的情况,每次纳入统计范围内的样本为1180个到1254个之间。
其次对问卷进行信度与效度的检验(ALPHA)Reliability Coefficients.Alpha=0.8109,问卷信度的alpha值为0.8109,大于0.6,信度较高。
(一)研究假设
以1980年霍夫斯坦德的全球文化价值体系实证调查为基础,2011年在原问卷的基础上对网络环境下的中国网民进行实证调查,看中国网民在原有的文化维度上有无显著变化,如有显著变化,本文探究其变化与收入、职业等社会身份之间的关系。
(二)研究变量
主要涉及四大变量:权力距离,个人集体主义,男性女性倾向,不确定性回避。其中,第五大变量长期导向又名儒家动力,与这四个变量不是从一次调查中得出,采用的不是同一问卷和同一计算标准,所以本次研究中不考虑第五维度。
(三)研究设计
(1)首先我们可以得到霍夫斯坦德1980年第一次测量时的报告《文化的结果》一书中中国以及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的传统价值体系的得分;中国在五个维度上的传统价值观得分:权力距离(PDI,中国80,很大的权力差距)、个人主义(IDV分数值越小代表极强的集体主义,中国台湾17,较强的集体主义倾向;中国香港25,较强的集体主义倾向;中国大陆20,较强的集体主义倾向)、男性特征(MAS,中国香港57,中上的男性化倾向;中国台湾45,中等的男性化倾向)、不确定性规避(UAI,中国60,中等不确定性回避)和长期取向指数(LOT,中国118,很强的长期观念倾向)。
(2)其次通过霍夫斯坦德的数据分析方法和测量量表计算网络新媒体环境下中国大陆网民在这四个维度上的得分情况。
(3)比较得分,通过收入、性别、职业等人口统计学变量看中国大陆不同阶层在这四个维度的得分差异,从而先在微观上解释新环境下价值观得分与传统环境下价值观得分差异产生的原因。
三、研究发现——数据分析结果
(一)网络价值观中的权力距离
调查发现,61.9%的网民认为国家管制是必要的,13.0%的网民认为网民个人管理必要,12.6%的网民认为网络舆论活跃分子的引导必要,12.5%的网民认为网站管理必要。证明网民普遍对国家管理比较期许。
在回答“最经常遭遇到的管制”这个问题时,回答遇到国家管制的网民最多,回答遇到网站管制的网民最少,回答遇到网民的自我管制(比如在空间设置访问权限、提出的聊天要求被拒绝等)的网民居中。
在回答“害怕在网络上表达与大众相左意见的频次”时,在1180个样本中,在1—5的态度量表上,网民的害怕表达相左意见频次的均值在3.8,所以网民还是比较倾向于害怕在网络上表达与大众相左的意见。
1.权力距离的得分
根据霍夫斯坦德的计算公式,我们计算PDI权力距离指数得分看到:PDI=135-25*3.8(害怕表达指标的均值)+42.8(遭遇一、二项管制的累计比例)-12.6(认为第三项管制是必要的网民比例)=70.2。大家可以从这个计算结果看到,在网络上中国人的权力距离是70.2,对比于传统霍夫斯坦德计算的80,降低了接近10个系数。
2.不同阶层在PDI上的得分差异
表一 不同阶层的PDI得分
大家可以看到中等收入是感觉到权力距离最弱的群体。2000元以下、4000元以上都感觉到强一点的权力距离。
中等收入感知权力距离最弱,说明在互联网上我们一致期待的中产阶级正在形成,而中产阶级正是形成公民社会的主力。
(二)网络价值观中的不确定性回避(UAI)
调查发现,网民在回答使用网络厌烦频次该问题时,在这个1—5的态度量表上,对于该问题网民态度的均值为3.07,表明网民偏向于几乎不感觉到厌烦的,证明网络还是很受欢迎的一种媒体。
在回答“应该妥协于网络管制意见”的态度时,在这个1—5的态度量表上,该问题网民态度的均值为3.27。明显偏向于不同意,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网民基本上还是倾向于自由表达的。
在回答“将继续使用网络多久”这个问题时,81.2%的网民回答将一直使用网络,11.1%的网民回答将超过5年,5.1%的网民回答将使用2到5年,只有2.6%的网民回答最多两年。
1.不确定性回避UAI的得分
我们在计算UAI得分情况时,继续保持使用霍夫斯坦德的公式:UAI=300-30*3.27(应该向网络管制意见妥协问题的均值)-40*3.07(感觉厌烦的均值)-7.7(保持使用网络5年以下的网民比例)=71.4。
我们从得分可以看到,中国从传统的60,中等不确定性回避,上升到71.4,也是上升了接近10个系数。
不确定性回避指数的上升在网络上体现为网络暴力或者叫网络暴民。强不确定性规避社会的成员倾向于认为生活中的不确定性是一种威胁,故要采取一切措施加以消除。强不确定性规避社会崇尚精确和严密的组织体系。由于害怕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和差异性,所以强不确定性规避社会往往存在普遍的焦虑情绪,且往往对异议分子采取严厉措施。焦虑情绪如果不能得到有效舒缓,在特定的情况下会转变为社会成员歇斯底里性的攻击行为。弱不确定性规避社会的公民,往往素质较高,自治能力较强,所以民众的抗议行为往往是理性的、和平的。
不确定性规避的差异会不会消失?将来会呈现什么样的发展趋势?对此,霍夫斯坦德并没有给出明确回答。通过对统计数据的分析,他认为一个国家不确定性规避的强度是波动的,当环境发生剧烈变化时,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会上升;当经济形势较好时,国家的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会减小;反之则提高。
2.不同阶层在UAI上的得分差异
表二 不同阶层的UAI得分
大家从上表可以明显看出收入越低,不确定性回避越高,这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低收入的人群在网络环境下具有强烈的焦虑情绪,这种焦虑情绪反映于较高的不确定性回避指数,他们对异己分子更加不能容忍,所以就很容易在网上听信谣言、人肉异己分子、集结成暴民群体攻击他人。
首先,收入越低,对自身的身份越需要互相确认之人,越容易集结成团体。个人可能是理性的,但群体可能就是狂热的,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对群体无意识有很好的论述。他以为,个体在一个非理性、易激动、少判断、好左右的群体里很可能走向极端化,个体作为行动群体的一员,其集体心理与个人心理有着本质的差别,成员的判断极易受到某些权威因素的影响。所以群体的讨论可以使群体中多数人同意的意见得到加强,使原来同意“这一意见”的人更确信此种意见的正确性;与之相对,原来群体反对的意见,经过群体讨论后,反对的程度得以强化。由此形成了两种极端化倾向——“冒险偏移”和“谨慎偏移”。“群体极化”随之出现,一方面能够促进群体意见保持一致,增强群体的“内聚力”和“群体行为”;另一方面也能使错误的判断和决定更趋极端化。
其次,根据布迪厄的理论,收入越低,在群体中该阶层的行为选择与价值偏好越边缘化。一方面他们更想表达,只想通过合法性的争斗为其习性和偏好获得支配性地位;另一方面他们也更容易对现有秩序表示赞同,因为低阶层不断地在学习模仿主流阶层规定的习性和日常生活模式,以期望达到主流的认同,所以他们讨厌新的秩序和新的社会定义,这会让他们无所适从,所以从这一方面讲,收入和网民的不确定性回避指数是负相关的。
(三)网络价值观中的个人集体主义(IDV)和男性女性主义(MAS)
在霍夫斯坦德的计算中,这两大维度是采用一套观测变量来计算的,所以我们把其放在一起考察。对网民上网目的重要度的考察发现,网民认为在网络上获得话语资源,这个最重要。其次是拥有和谐的网络环境均值,最后是拥有便捷的网络服务。说明网民突破了把互联网当做一种信息技术,而是把互联网当做一种媒体,促进群体沟通的媒体手段,这是网络文化形成的网民认知前提。
1.个人集体主义(IDV)得分情况分析
我们在计算IDV得分情况时,继续保持使用霍夫斯坦德的公式:
IDV得分=-27*(A6指标的平均值)+30*(A8指标的平均值)+76*(A12指标的平均值)-43*(A18指标的平均值)-29=72。公式计算得分为72。我国传统的个人集体主义得分为中国大陆20,较强的集体主义倾向(IDV分数值越小代表极强的集体主义)。可以看到我们网民在这个得分上明显向个人主义一端靠近,由20上升到72。
日本也有很多学者论述过这种网络上的转变,简称为互联网上出现的最小公共文化(PICC),也就是只对少众,有时甚至是一个人有意义的文化。
2.男性女性主义(MAS)得分情况分析
还是根据霍夫斯坦德的计算方法,将14个指标提取因子、加权后求平均数,最后得到(MAS)在网络环境下的得分为43.20分。这个指数之前没有中国大陆地区的数值,所以参考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地区的得分,男性特征MAS,中国香港57,中上的男性化倾向;中国台湾45,中等的男性化倾向。中国网络MAS体现为中等男性化倾向。
3.不同阶层在IDV与MAS上的得分差异及因子贡献分析
为了保证问卷以及结果的有效性,我们必须通过单因素方差分析来检验数据的信度和效度。首先我们通过A5~A18这14个指标得分加总,变成一个变量IDV,再看不同的收入、不同职业的人在这个变量上差异是否显著。
表三 独立样本检验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自由度为2,P<0.05。即不同月收入的网民,其IDV得分存在显著性的差异。不同职业间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自由度为1,p<0.05。即不同职业的网民,其IDV得分存在显著性差异。也就是说,不同阶层网民的个人集体主义和男性女性主义网络文化价值观存在显著性的差异。问卷结果有效。
经过对这22个指标中霍夫斯坦德第一次统计的14个指标(上网目标目的重要度)进行提取式因子分析,我们发现这22个指标集中说明了三个目的:个人网络回报(因子一)、个人网络行为自由(因子二)、个人网络展示(因子三)。因子分析的结果显示,14个IDV的指标经过因子分析,得到三个公共因子,这三个公共因子的累积贡献率约为52%,即这3个因子可以解释全部14个变量的信息的53%作用,结果较为理想。说明网民的个人集体主义、男性女性气质可以集中概括为3个观测变量:网络回报、网络行为自由、网络展示。
说明网民目前在网络回报、网络行为自由、网络展示三个方面呈个体主义和男性化倾向,个体主义是网络文化最典型的表象,也是大家对网络文化最主要的感知途径。但是不同的收入、职业在这两个维度上还是存在显著的差异。收入越低,集体主义倾向越明显、男性化气质越明显;收入越高,个人主义倾向越明显、女性化气质越明显。这符合文化进程的一般规律。
表四 因子贡献Rotated Component Matrix
续表
四、结 论
从上文可以看出,我国的主流价值体系如果从这四大维度上来讲,已经产生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已经从体制方面、人们的认知和行为选择方面反映出来。
但是本文所借用的霍夫斯坦德的价值维度只是实证文化研究调查的一种维度的划分,比较有代表性的还有霍尔、英格尔等人的文化价值维度调查[2]。所以本文旨在将实证文化调查的思路引入文化研究,后续还应该展开更详尽的调查。
总之,在宏观层面,网络文化代表了一种正在形成中的整体价值体系,在五大维度上改变着传统文化的价值维度,在中观层面上,网络文化是新的制度文化,对传统的管理方式与理念提出挑战。最后,在微观层面上,网络文化影响到人们的社会交往方式、认知与认同方式、接受心理等,形成新的个体文化。
1.网络文化是新的整体价值体系
信息技术不是中立的价值观,相反,它在本质上属于一种象征和负载价值,例如费尔德曼和玛奇(1981)认为在官僚组织中,信息代表了资格与合法性的价值。这些特殊的价值可以用来阐释信息的合法性、信息的超载等[3]。同样,舒尔茨(1990)认为组织的计算机信息系统具有高度象征意义,代表了诸如平等地位与从属地位、进步主义与保守主义、团体与孤立、同情与反感、感性与麻木之类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形成于一个人使用技术的过程之中,然后使得信息的收集、加工、传播产生了一些标准化的方式。
2.网络文化是新的制度文化
制度是对文化的一种解释方式。但是网络文化的去中心化使得这种表达除了在个别事件当中有共性表达之外,大多数情况下是处于一种松散的状态。而且网民在发表言论的时候具有相当的随意性和激进性。因此,网络媒体的言论固然是最真实的表达,但是要加以管理,这必然使网络文化会具有鲜明的制度文化特征。
所以政府有必要根据不同的网站性质,比如商业网站、政府门户、媒体网站不同的性质归属对其进行不同的文化内容的管理。在管理上充分显示网络体制文化的灵活性。
3.网络文化是新的个体文化
在传统社会里,经验的获得是靠长辈的传授或自身的实践,这样个体更容易附着家庭血缘的色彩,个体差异明显。但在数字社会里,社会的认同不再仅仅通过成年社会的认可而在于青少年经验的分享。青少年更多地靠分享与认同来获得社会经验。在“分享与认同”衍生的对差异的追捧的前提下,网络文化快速呈现为最小公共文化[4](PICC)。最小公共文化来源于露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中的秋叶原与原宿的“壁龛文化”,它以高度的私密性、排他性、封闭性为特征,其内容如果脱离这个封闭的环境将立即变成无用的信息。
由于国家迫切需要以先进的舆论引导人民,在主流意识形态建立网络文化社会主义体系,而网络文化价值体系的缺失导致网络文化热点问题层出不穷、热点问题背后缺乏统一的认知体系与态度。所以在网络文化研究方面,同样也是由于对价值体系的研究不足,与国外的网络文化研究也不能接轨。以上这些问题,我们要进行网络文化的最核心的价值体系的调查,借鉴国外的文化实证研究的维度,我们对我国网民的价值体系进行研究,期待能从根本上解决理论研究和社会实践层面的文化问题,解释网络文化与传统文化新旧价值观的流动融合过程。因此,结合我国目前的现状,建设符合我国实际情况的价值体系、文化模式和主题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注释:
[1]参见王显云:《中美权力距离差异的文化探源》,《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125页。
[2]参见郭灵凤:《欧盟对外关系中的文化维度:理念、目标和工具》,《文化现代化的战略思考——第七期中国现代化研究论坛论文集》,2009年,第76页。
[3]Edward Twitchell Hall.The Hidden Dimension.(Princeton:.New York:Doubleday,1966),p.101.
[4]参见朱步聪:《谁是最愚蠢的一代》,《三联生活周刊》2009年第34期,第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