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价名词的词典释义和配例

2012-02-23许晓华

辞书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二价介词词典

许晓华

一、问题的提出

教学中我们发现留学生会造出这样的句子，而且反复出现:

*我感兴趣书法。

*那个地方对我的印象很好。

*这是爸爸的影响对我。

这类偏误的出现源于学生对句中“兴趣”、“印象”、“影响”等名词的用法掌握不够准确。这些名词往往与另外两种名词构成语义上的依存关系，或者说与另外两种性质的名词之间存在隐含的谓词性配价关系。学界称之为“二价名词”(袁毓林1992)。例如:“意见”的语义表达式为:某人对某事或某人的看法。其中“某人”和“某事或某人”就是“意见”的配价成分。

目前就词典如何展示二价名词语义特点进行的研究较少。刘华文(2006)曾讨论过词典对名词配价语义特征的展示问题，但该文是从双语词典的角度讨论的，没有凸显汉语名词释义和配例的特点，另外其研究对象不只是二价名词，也包括一价名词等。

配价特征是二价名词的典型特征，词典在释义和配例中是否有所体现?这类名词的释义是否具有共性特征?配例采用哪种句法格式更合适?普通语文词典和学习型词典的目标使用群体不同，在对二价名词进行释义和配例时有无差异?这是本文所关注的问题。

二、考察对象的确定

我们选择了两部性质不同的词典作为考察对象:《商务馆学汉语词典》(2006)(以下简称《学汉》)和《现代汉语词典》(2005)(以下简称《现汉》)。前者属于典型的面向二语学习者的外向型学习词典，后者是一部权威的面向母语者的内向型词典。

首先需要确定二价名词。参照《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陆俭明2005)所举用例，得到二价名词24个［1］。我们又另外选择了一些较为常见的二价名词(这些二价名词一般在词典中作为其他二价名词的互释词语，可以认定为二价名词)。最终从《学汉》中选取二价名词30个;从《现汉》中选取二价名词32个。

《学汉》中的二价名词(共30个):

感情、兴趣、灵感、反应、敌意、热情、好处、看法、见解、偏见、结论、印象、意见、感想、感受、体会、启发、说法、作用、疗效、效果、效力、意义、益处、价值、害处、坏处、方针、政策、影响

《现汉》中的二价名词(共32个):

感情、兴趣、灵感、反应、戒心、敌意、热情、好感、好处、看法、见解、偏见、结论、印象、意见、感想、感受、体会、启示、说法、作用、疗效、效果、效力、意义、益处、价值、害处、坏处、方针、政策、影响

需要说明的是，两部词典选取的词语数目存在差异是因为:有些词语在《现汉》中收录，而《学汉》未收录，如“戒心”;有些词目的词性标注，两部词典不一致，我们只选取标注为名词的词目作为考察对象，如“启发”，只在《学汉》中列出了名词的义项。

另外二价名词主要有四种语义类型:情感态度类、见解论点类、作用意义类和方针政策类。考察时我们将其配价成分分别称为N1和N2。N1指“情感态度的持有者”、“见解论点的持有者”、“起作用者”和“方针政策的制定者”，一般出现在介词结构“对……”之前;N2指“情感态度所针对者”、“见解论点所针对者”、“受作用者”和“方针政策的针对者”，一般出现在“对”之后，与其构成介词结构。(袁毓林，郭锐1998;李小荣2000)

三、二价名词的两个配价成分在词典释义中的隐现情况

两部词典释义中N1、N2的隐现情况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释义中只出现N1的，如:

政策国家或政治团体为了实现某种目标而制定的行动的原则。(《学汉》)

第二类:释义中只出现N2的，如:

益处对人或事物有利的因素、好处。(《现汉》)

第三类:释义中N1、N2皆出现的，如:

印象客观事物在人的头脑里留下的迹象。(《现汉》)

第四类:释义中N1、N2皆未出现的，如:

疗效治疗的效果。(《学汉》)

表1是我们对两部词典释义中配价成分出现频次进行的统计。

表1 两部词典释义中配价成分出现频次统计

从统计结果看，两部词典在释义中体现二价名词配价成分的用例共37例，占总数的60%，多于配价成分皆未出现的用例。这说明词典编者在释义时对这类词的语义特点是有所关注的，但同时还有40%的词语释义中未出现配价成分，这也说明这类词语释义的系统性和对应性不是很强。

同时还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两个配价成分很少同时出现在释义中，且呈现频次并不均衡，N2的出现频次大大多于N1;二是从两部词典的比较来看，《现汉》释义中配价成分出现的比例高于《学汉》。下面我们尝试对其原因进行分析。

首先看两个配价成分所呈现的频次不均衡的情况。从我们所统计的四类二价名词来看，其配价成分N1的四类中除“起作用者”可以指“人或事物”外，其他三类所指的都是“人”。正因为其所指的这种一致性和单一性，词典常常在释义时选择省略N1。至于配价成分N2，其所对应的四类成分可以指人、事物或其他，具有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因此出现频率明显高于N1。

但从整体上看，N1、N2的所指成分复杂性程度不高，词典编纂者主观上可能认为这类名词的配价成分对词典使用者来说属于已知信息，为节省篇幅，故予以省略。这也是有相当数量的二价名词释义中未出现配价成分的原因。只是编者在处理上并未做到标准一致，有些配价成分在释义中呈现出来，有些未呈现出来。

再看第二种情况，《现汉》释义中配价成分出现的比例高于《学汉》。原因何在?

在释义中增加配价成分会增加释文长度，这就有可能增加释义难度。《学汉》是一部学习型词典，自然应该考虑使用者的语言水平，释义时应尽量缩短释语长度，降低释语难度。这是一个简单的推论。但正如前文所分析的，二价名词的配价成分具有较高的一致性，在释义中呈现配价成分对难度的影响应该不是很大。再者，《学汉》中也有一半的考察对象的释义中出现了配价成分，而有些《现汉》中是没有配价成分出现的。比如:

兴趣对人或事物非常喜爱的情绪。(《学汉》)

兴趣喜爱的情绪。(《现汉》)

这样看来，呈现二价名词的配价成分对释语难度的影响应该可以忽略。

于屏方(2006)指出:“在现代辞书编写中，对义位可能的关涉成分分析程度的深浅和显现程度的高低最终决定了释义水平的优劣。”该文对六部英语词典的动词释义的分析证实:“词典类型与释义模式之间存在着相关关系，词典类型不同，其释义模式也相应地随之变化。”该文发现动词的语义关涉成分(如行为主体、客体等)在英语学习型词典中展示得更多，更完整。而汉语外向型学习词典对关涉成分的处理与面向母语者的词典没有显著差别，“‘学习’因素在释义过程中没有得到相应的凸显”。

《学汉》［2］是一部外向型学习词典，从总体上看，在释义的通俗易懂方面，编者做了不少努力，比如降低释语用词的难度，释语尽量使用结构简单的句法结构等。这使得该词典更利于外国学生学习和使用。二价名词释义中呈现出的配价成分一般不会增加释语难度，但有助于学习者对词语语义的更好把握。因此我们建议《学汉》这类外向型学习词典在释义中增加配价成分。至于《现汉》，虽然编者可以将配价成分视为使用者的语言共识，出于释义简洁的考虑而隐去，但同时应考虑对二价名词采取系统化的处理方式。

四、二价名词的两个配价成分在词典配例中的隐现情况

两部词典配例中N1、N2的隐现情况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配例中只出现N1的，如:

影响这件事造成很大的影响。(《现汉》)

第二类:配例中只出现N2的，如:

方针教育方针;发展农业的方针。(《学汉》)

第三类:配例中N1、N2皆出现的，如:

效力你的劝告对他没有效力。(《现汉》)

第四类:配例中N1、N2皆未出现的，如:

灵感产生灵感;激发出灵感;缺乏灵感。(《学汉》)

表2展示的是两部词典配例中配价成分出现频次的统计情况。

表2 两部词典配例中配价成分出现频次统计

从上表可以看出:较之二价名词的释义，配例呈现配价成分的比例明显要高些，共45例，占73%。在配例方面同样有两种情况值得关注:一是N1和N2同时出现的比例占绝对优势，共34例，占配例总数的64%。二是《学汉》词语配例中出现配价成分的有28例，占该词典此类词语配例总数的93%，其比例明显高于《现汉》(17例，占该词典配例总数的53%)。这里我们尝试对其原因进行分析。

首先看配例中配价成分出现比例明显上升的情况。正如《〈现代汉语词典〉编写细则(修订稿)》(2004)第116条提到的:“举例的作用是补释义之不足。具体来说是:(A)用例句衬托词语的意义，阐明词语的用法……”对于词典配例的这种认识是所有词典编写者的共识。配例展示的是词语的实际使用情况，而实际使用中配价成分往往会与二价名词在同一小句或相邻小句的上下文中出现。配例体现的是词语使用的典型环境，因此二价名词的配价成分出现的比例会明显提高。

再看《学汉》二价名词配例中出现配价成分的用例明显多于《现汉》。

其中一个影响因素是，《现汉》是面向本族人而且是“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使用的”中型词典，主要考虑的是使用者的词语理解问题，没有必要对每个词语都一刀切地配上例证，因此有些二价名词没有配例。而《学汉》是一部外向型学习词典，在考虑使用者的词语理解问题的同时，还考虑到词语的生成问题。配例主要体现词语的生成，因此从总体上看，《学汉》每个词目的配例数都多于《现汉》。

五、二价名词的词典释义模式以及释义、配例中配价成分呈现的形式化特征

1．二价名词的释义模式

符淮青(1996)为表名物词的释义归纳出的“词义成分—词义构成模式”，即:被释词=种差+类词语，现在为很多研究者所接受。书中界定的表名物的词是指“动物、植物、矿物、器械、日用器具、用品等等的名称，以及众多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的名称”。这些词语都是表示具体事物的，种差和类词语较容易确定。但语言中还有很多抽象词语，其类词语很难确定。对此，符淮青先生列举了其他一些应用模式。其中第一种就是“有定义式的形式，非定义式释义”。并举“原因”一词的释义为例，即“造成某种结果或引起另一件事情发生的条件”。其中“条件”不是“原因”的类词语，而是与之语义相关的词语。这样释义的原因在于这类词的概括程度很高，不可能再找到比它们概括程度更高的类词语。我们所考察的词典中二价名词的释义也多采用的是这种“有定义式的形式，非定义式释义”的模式［3］。比如:

意见对人或事物的看法或想法。(《学汉》)

感想由接触外界事物而引起的思想反应。(《现汉》)

其中释语中心语“看法或想法”、“思想反应”都不是被释词的类词语，而是与之语义相近或相关的词语。

2．二价名词释义和配例中配价成分显现的形式化特征

袁毓林(1992)指出非单音节的二价名词能够被介词结构“对……”所修饰，比如:“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这一短语。这一结构能够自然引出二价名词的两个配价成分，可以说是二价名词特征的一种形式化体现。那么词典在释义和配例中呈现配价成分时是否优先采用这种由介词“对”引出配价成分的格式呢?对此我们进行了考察。请参看表3和表4:

表3 释义中介词结构“对……”做修饰语情况统计

表4 配例中采用介词结构“对……”格式情况统计

经考察发现，同样是“对……”构成的介词短语，在释义和配例中充当的句法角色存在一定的差异。释义采用的是定义的形式，因此介词短语充当的是定语修饰语，而在配例中展示的往往是一个成分较为完整的句子，此时介词结构充当的是状语修饰语，句中二价名词与前面动词一起构成谓语中心语。比如:

兴趣对人或事物非常喜爱的情绪:他对中国书法很感兴趣;我对西方的艺术很感兴趣。(《学汉》)

好处对人或事物有利的因素:喝酒过量对身体没有好处。(《现汉》)

从表3可以看出，两部词典释义时，采用介词结构“对……”做修饰语这一格式的超过半数。两部词典总计有51%的释义采用这一格式，其中《学汉》采用这一格式的占47%;《现汉》采用这一格式的占55%。可见两部词典释义时倾向于采用这一格式。

从表4可以看出，在配例中，采用“对……”格式呈现配价成分的比例较高。两部词典共27例，占带配例词语总数的60%。其中《学汉》中采用这一格式的有21例，占该词典中带配例词语总数的75%。这也说明，编者在选择配例时较为认同这一格式，将其视为二价名词使用的典型格式。

六、对词典二价名词释义、配例问题的意见和建议

要求配价成分共现是二价名词的典型语义特征(一价名词同样有这种问题，详见:袁毓林1992)，其配价成分在释义和配例中应得到呈现。这对普通语文词典来说很重要，对学习型词典来说更重要。同时，词典可考虑将两个配价成分区别对待:N1的所指具有较高的一致性和同质性，从节省词典篇幅方面考虑，可以略去。但N2的所指成分略显复杂，应该考虑在词典，尤其是学习型词典的释义中呈现出来。

我们曾借助北京语言大学HSK动态作文语料库，对学生二价名词的使用情况进行过考察。结果发现学生的偏误主要源于对配价成分，尤其是对N2出现的位置以及二价名词出现的典型格式不了解。前文提到的学生使用二价名词的偏误就与此有关。这样看来，虽然二价名词的配价特征具有一定的语言普遍性，二语学习者对其配价成分的了解可由母语类推，但不同语言对二价名词配价成分指派的句法位置有所不同，语言使用中具体采用的句法格式也有差异，因此外向型学习词典的释义，尤其是配例中对二价名词配价成分所处句法位置的呈现就显得尤为重要。

另外从释义系统性方面考虑，释义模式应尽量统一，比如采用包含介词“对”的结构作为首选释义格式。事实上，两部词典中很多词语的释义只要稍加调整，就能做到释义模式的统一。比如:

兴趣《现汉》原释义:喜爱的情绪。可改为:对人或事物喜爱的情绪。

热情《学汉》原释义:热烈的感情。可改为:对人或事热烈的感情。

附注

［1］书中共列举词语用例28例，其中“吸引力、解释力、洞察力、同情心”四例在两部词典中未作为词条收列，因此未选。

［2］《学汉》出版于2006年，是于屏方论文完成的当年，因此不在其所考察的外向型学习词典之列。

［3］另外一些词采用的是用同/近义词直接释义的方式。

1．符淮青．词义的分析和描写．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

2．李小荣．从配价角度考察介词结构“对……”作定语的情况．∥配价理论与汉语语法研究．北京:语文出版社，2000．

3．刘华文．从名词的配价看语义平面在英汉词典中的展开．辞书研究，2006(1)．

4．鲁健骥，吕文华．商务馆学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5．陆俭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第三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