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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的哲学根基及其历史演变

2012-02-18刘爱文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10期
关键词:工具理论

■刘爱文

技术全面渗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改变了我们的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伴随的生活方式。但是,由于社会实践和受其制约的人的思维能力的局限,人们对技术的认识却不是一目了然的,它经历了非常曲折的历史进程,而随着人类社会实践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也在逐渐揭去技术的物质表象,从而不断解蔽技术的内核。

一、农耕时代的技术朴素整体论

从一定意义上讲,技术的起源等同于人类的起源。早期人类采取群居的生活方式,顽强地与大自然搏斗,以获取必要的生存资料。在这个漫长的人类历史进程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环便是,简单工具的制作和使用,这种有意识的活动使得人和一般动物开始分离,作为“类”的人逐渐脱离一般动物范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开始制作、使用工具成为人猿相揖别的一般标志,世界进入一个新的历史发展阶段,社会有了主体性存在意义,天然自然转化为人化自然。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不断扩大自己的活动领域,伴随这个过程的是,人类自身也在不断被改造,人的大脑、人的手等都在发生相应的变化,正如恩格斯所说:“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迈出了:手变得自由了,并能不断获得新的技能,而由此获得的较大的灵活性便遗传下来,一代一代地增加着。……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不断以新的方式应用于新的越来越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1](P375)

整个农业文明时期,无论是原始社会的采集狩猎还是封建社会的行会组织,人类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目的,仅仅是从自在自然中获取必需的生存资料,以维持社会简单再生产。这种物质生产生活方式主要受产品的使用价值的驱动,所以,农业文明时期的产品实用性和艺术性并重,个人技能体现在这些自然物质的获取和加工过程中。这决定了自然经济中粗线条的社会分工,从而生产链条也不会太迂回,技术还停留在“技巧”、“技能”这个层次,技术是专属于劳动者自身的。这些改造自然的技巧、经验和技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被充实并承传给后代,正如马克思所说:“以前的生产阶段上,范围有限的知识和经验是同劳动本身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因而整个说来从未超出传统的手艺积累的范围,这种积累是一代代加以充实的,并且是很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扩大的。(凭经验掌握每一种手艺的秘密。)手和脑还没有相互分离。”[2](P357)

在农业文明时期,囿于实践水平的低下,人们在社会生活的实践中,经常遭遇到社会规律和自然规律的双重制约。“作为起调节作用的自然规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就象房屋倒在人的头上时重力定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一样。”[3](P92)这种规律的客观性,既是基于人们有意识的行为,但又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自然和社会的报复对认识论产生了两方面的后果:一方面,人们在自然和社会的报复面前无能为力,将其归因于天命,产生一种宿命论的观点;另一方面,当外部世界很大程度上尚处于必然王国的范围时,人们不断地修正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乃至行为模式,但这种修正过程是一种被动存在,不能主动深入探究这些看法所依以发生的内在机理,不能精确把握外部世界的构造及其运动过程,人们对整个外部世界只是一个非常朴素且笼统的看法。

由此可见,由于农业文明时期的社会实践停留在较低层次,技术的主客体还是处于混沌未分的状态,技术以一种粗陋的本真面目出现,尚处于“自在”阶段。人们把技术的主体(劳动者)、技术的客体(工具)以及他们相结合的中介(技巧、技能)看成一个整体,但对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显然,这只是一种关于技术的朴素的整体论思想。“朴素整体论尽管缺乏严格的科学证明,但其基本观点蕴涵着丰富、深刻的思想。对此恩格斯曾经给予中肯、深刻的评析,指出希腊哲学把自然界当作整体,从总体上进行观察的正确性。同时指出,希腊哲学当时对世界整体的理解是直观的结果,对世界的总的关系还没有从细节上加以证明。这就不得不让位于近代的机械整体论。”[4]

二、大工业时代的技术构成系统论

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经历着缓慢的自发性进步,直到18世纪中叶,技术仿佛苏醒过来。瓦特发明的蒸汽机揭开了英国工业革命的序幕,技术被自觉地应用到社会的生产生活中,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最终确立起到了最为根本的影响。“知识就是力量”揭示了人类对科技的无限自信,哲学领域出现了一股形而上学的“还原论”思潮,其核心就是把整体事物割裂开来,分解成层次不同的原子状态,或者把原子状态的简单线性加总看成是整体性质,此即构成系统论的涵义。

(一)工具论

工业革命以后,人们冲破了“神本”主义思想的牢笼,开始有意识地征服外在的自然,与此相伴随的是人类对自身力量的发觉,“人本”主义思想也在不断形成,理性主义在社会生活中开始滋长,并最终统治了技术领域。技术在资本主义生产中日益自觉的运用使其迅速发展,作为人手的外部延伸的机器体系越来越庞大复杂,固定资本规模巨大且日益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分工越来越细、越来越复杂,而工人日益原子化,他们在日益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越来越处于附属地位,形成一种机器让工人走开的假象,“科学力量已经表现为固定资本的尺度”[5](P149-150)。科技领域的巨大成就日益冲击着人们的思维,机械唯物主义开始成为技术领域的指导思想,这也彻底改变了人们对技术的看法,把日益复杂庞大的工具、机器等硬件直接等同于技术,技术=工具,技术只是价值中立的单纯客体,它本身不负载任何伦理价值倾向。

第一,技术的工具理性特征。按照技术工具论,技术等同于科学的应用,更直接地说,技术就是各种人造装置系统,技术实质上只有工具手段意义的存在,其本身并不负载价值意义。作为“自在之物”,技术是嵌入在社会语境之中的客体,同理,技术的效用也是存在于社会语境之外的中性物。作为纯粹手段的技术可以应用于不同目的和不同社会背景,因为后者是使用主体的内容,嵌套在“技术客体”之外的社会政治因素的变迁不会影响技术的中立性。因此,技术理性与技术普遍性的结合导致了技术的工具理性特征。

第二,技术的“自在逻辑”特征。技术与科学一样,都是建立在普遍的科学理性基础之上,都服从可证实的因果必然性逻辑。只要技术的前提条件完备,人们就必然获得可证实的技术结果,即使实验千万次,相同的结果也必然会一再出现。这种认知实践功能可相容于任何社会形态,这就是技术的“自在”逻辑,它是技术自身所特有的逻辑,能够独立于社会条件而起作用,也即技术的功能不因社会条件的改变而不同。正是由于技术的“自在逻辑”,技术能够在不同形态的社会中转移而不影响其效率标准。一项技术,资本主义能高效使用,社会主义也能保持同样的效率,同样,发达国家能高效使用,落后国家也能够高效使用,只要技术自身的前提条件完备。

第三,技术的“相同效率”特征。根据技术工具论的观点,技术在不同时空规制的背景下,都能普遍地提高生产力水平。理性要求衡量标准的同一性,即在不同的情境中可以应用同样的度量标准,同样的技术在任何情境中都体现出相同效率的本质特性,正是技术的普遍性和理性决定了技术的“相同效率”特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效率是判断技术中立性的唯一标准和最高准则,假设在任何情境下,技术都能保持相同的效率,这就证明技术是中性的,所以,技术的“相同效率”特征和技术的中立性是同一的。

(二)实体论

在技术工具论的支配下,人类取得了对自然界的巨大胜利,特别是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以后,这种成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正如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6](P277)。然而,特定时空背景下的自然,其负载能力总是有一定限度的,随着人类对自然的过度掠夺,技术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负面作用。自然对人类的报复日益加剧和技术的日益失控趋势,使人们开始反思技术进程。技术工具论认为,技术是中性的,独立于社会形态,具有效率特征,但是,前资本主义社会技术发展极其缓慢,而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技术发展却日益迅速,且日益不受控制,技术并不像工具论所坚称的那样独立于社会形态,因此,技术工具论的中性、独立性以及效率特征就受到了各方的质疑。尽管技术工具论在日常人类生活中仍不乏信徒,但它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以致被学术界所抛弃,而技术社会内容的凸显催生了技术实体论。

技术实体论是为了应对技术工具论的缺陷而出现的。与工具论相反,技术实体论认为技术是负载了利益和价值等要素的主体或实体,它既不承认技术的中立性,相应地也否认技术的工具性、独立性以及效率特征。该理论认为:不能单纯从手段方面考察技术,而应该紧密地把技术手段和技术结果结合在一起考虑,因为两者是一个整体,不能把它们分开思考;技术进步意味着出现全新的生活方式,而不是独立于社会意识的单纯效率的提高,因此,技术实体论更注重技术的社会内容,认为技术只是一种相对独立的社会力量,能体现自身独特的价值。当然,对于工具理性,技术实体论也不是全盘否定,例如,技术工具论认为,技术是人类利用工具理性来保障社会福利的产物,但技术实体论并不赞成工具论把这种工具理性无限抬高,而是认为,人类的全面发展除了物质上的实现以外,还包括精神上的社会实现,即需要宗教、艺术以及人际交流等。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作为主体的人被嵌入复杂不可控的技术体系中而无法挣脱,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人被安置在技术体系这个座架中,自主化发展的技术单向控制了社会和环境,而沦为客体的人类和自然环境便成为技术系统中可归约测度且可交换的要素。技术型构为一张天网,囊括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宗教、伦理等文化内容,并且促逼着网中一切按照技术自身的逻辑前行,技术成为主宰一切的上帝。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成为新的社会控制形式,社会特定阶层的利益通过技术体现出来,但由于技术本身的专业性,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只能由专家来提供,所以,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基础来源于技术控制,政治的合理性通过技术合理性来表达。技术实体论最终把技术归结为具有价值利益负载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方式中,被旁置的人类面对技术的自我运动而无能为力,在人类面前,技术站在他者的位置脱离人类的控制而变成一种天命。

三、新技术批判理论

随着后工业化时代的来临,这种对待技术的两极化态度的状况引起了学术界的反思,西方有些学者开始了对技术哲学根基的批判,其中尤以美国技术哲学家安德鲁·芬伯格的新技术批判理论最为出色。芬伯格借助两类技术元理论集建构起自己的技术批判理论。一类是初级工具化,包括去背景化、还原论、自主化、定位等四个技术元理论,另一类是次级工具化,也包括系统化、媒介、职业、主动性等四个技术元理论。芬伯格通过这些理论工具展开了对技术工具论和技术实体论的分析和批判。他认为以前的技术哲学着重解释技术主客体的功能组成,这属于初级工具化的涵盖范围;随着近年来技术研究的经验转向,初级工具化所揭示的那些技术关系往往与实际技术系统的要求相差甚远,“技术必须要与自然的、技术的和社会环境等支持其功能结合在一起”[7](P205),这就是次级工具化所必须承担的任务,它着重解释技术功能如何嵌入实际的技术装置或网络。

芬伯格引入“初级工具化”与“次级工具化”这些概念,目的在于把技术工具论和技术实体论所体现的本质主义与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等所倡导的建构主义所体现的技术的社会特性融合在一个理论框架内。这些工具化理论提供了技术改造的理论基础,借助工具化理论对工具论和实体论进行建设性批判,才有可能设计出替代性的技术,即大众民主参与的技术,这也就是芬伯格技术批判理论的最终结论:批判当下技术以探寻可替代的技术,故技术最终受制于人。

芬伯格新技术批判理论的渊薮在法兰克福学派,而他在批判工具论和实体论的基础上,融合了哈贝马斯技术工具论思想和马尔库塞的技术实体论思想,形象地说,就是用哈贝马斯的理论框架装载了马尔库塞的精神内核,这就使得新技术批判理论具有自身的特色。然而,尽管芬伯格的新技术批判理论深入地批判了技术本质主义,但是它不可避免地保留了法兰克福学派的内在缺陷,诸如结构化问题、总体性问题等。

四、技术的生成总体论

由于新技术批判理论既把多维的社会系统降低为一维的技术系统,又以结构化模式来处理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技术批判理论强调技术的解释学而忽略了对技术作发生学理解,这种模式在实践中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针对新技术批判理论存在的问题,以及后工业化时代技术应用过程中的诸多异象,人们迫切希望以一种总体性思维来看待技术,辩证地把技术看成是一个蕴涵多种可能结果的过程而非固化的结果,突出技术的实践功能和革命性。在此背景下,历史呼唤技术的生成整体性转向,至此,技术也完成了由自为状态向自在自为状态的升华,技术的生成总体论的主要观点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技术的生成总体论基于总体性的思维看待技术。新技术批判理论没有脱离技术主客两分的窠臼,依然把技术本质作为研究依归,赋予技术过多的权重,似乎技术就是生活全部,从而没有摆正技术在社会系统中的位置,新技术批判理论的研究视野不够开阔。事实上,按照生成总体论的观点,在一个总的社会系统中,技术只是嵌入其中,并在其中流动,它既包括主体,又包括客体,更重要的是,它还包括一个中间体,即主客体中间的媒介,这个媒介既具有主体性、又具有客体性,它是一种中间过渡状态;同时,技术也不仅仅指自然技术,它还包括社会技术和思维技术,技术本身就是一个有机体系,所以,必须从这种总体性思维把握和看待技术,才能捋清特定技术的边界所在。

其次,技术的生成总体论杜绝用僵化的结构化模式分析技术。新技术批判理论错误地理解了马克思主义的技术观,认为社会是由技术单向决定的,从而把马克思主义技术观歪曲为技术决定论。为了有别于马克思主义的技术观,新技术批判理论强调技术的社会建构,认为不是自治的技术发展决定社会形态,而是社会因素决定技术的发展。由此可知,新技术批判理论割裂了技术与社会这两类范畴的内在联系,对它们之间的内在作用机理缺乏辩证的认识,所以,生成总体论必须把技术决定论与社会建构论有机地结合起来,在此基础上,辩证地统一起技术的社会建构与社会的技术基础。

最后,技术的生成总体论摒弃对技术的解释学解蔽,强调对技术的发生学理解。新技术批判理论同以往的技术批判理论一样,以存在主义哲学为理论根基,采用经验的感性认识来描述现象的现象学研究方法,相应地,这些技术批判理论认为技术的本质在于,利用解释学方法描述已存在的经验现象的解蔽或祛魅过程。一言以蔽之,新技术批判理论重视对“死”的技术的阐释,而相应地忽视了对“活”的技术的理解。所以,新技术批判理论的缺点在于仅论及已经物化的固态技术,而对于串接过去、当下和将来的历时辩证的技术形态却鲜有叙述。事实上,按照技术的生成总体论的观点,技术除了具有固化形态以外,还有更重要的特征,即技术的实践性、革命性,此即活的技术的含义。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4]冯国瑞.整体论的发展形态及其重要意义[N].光明日报,2008-04-22.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Andrew Feerberg.Questioning Technology.London:Routledge,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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