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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音译词的多维考察

2012-02-18何干俊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汉语词语词汇

■何干俊

汉语音译词的多维考察

■何干俊

方言;音译词;音节分布

语言之间通常会发生不同类型的接触和影响,正如H.L.Mencken所说的:“任何一种活的语言像人一样会不断有少量血液流失,它最需要的是必须经常从别的语言获取新鲜血液。任何语言将自己大门关闭之日就是这种语言走向消亡之时”。音译词就是不同语言群体间接触的直接反映,是语言异质性构成的重要特征。

在汉语吸收外来词的引进方式上,意译易于理解,但在创制过程中最大限度地消磨了外来色彩,割裂了与以前词义的有机联系,给汉语词汇造成了一词多形的混乱局面。从意译向音译过渡并非汉语发展的必然趋势。而与意译词形成鲜明对比的日渐增多的音译词,在借入词义的同时还借入词的读音,因此方便快捷,简洁明了,符合语言使用的经济原则,不仅如此,它还承载着社会诉求,折射出时代社会变迁,丰富了当代汉语词库,使汉语具备了更强的包容性、开放性和多元性,为汉语词汇增添了一种异域风格色彩,同时也给汉语系统带来了巨大冲击。

一、汉语音译词的提出

晋六朝时,伴随着佛教文化传入中国,大量源自梵语的音译佛教用语,如“佛”、“禅”、“袈裟”、“世界”、“刹那”、“南无”,就进入到汉语词汇中来。这些音译词与汉语本族语词汇和谐交织在一起,形成水乳交融的关系。此后,随着时间推移,汉语中的音译词大量滋生,层出不穷,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泛。进入信息时代之后,音译词的数量更是成倍快速增长,其进入汉语语言社会的速度超过汉语词汇史上任何一次对音译词的吸收。这种现象之所以产生,一方面是由于汉语自身发展需要;另一方面是由于世界范围内信息交流的便利。

音译词反映了词汇与外族语言的关系,是汉语词汇系统性的体现。然而,学术界对待音译词的看法却存在不少误区,这些误区可以归结为以下四个问题:一是认为词语中字与字之间没有意义上的联系,无法望文生义,因而晦涩难懂,在外来词基本形式方面处于最底层,必定会被意译词所取代;二是认为构造方式与汉语自造词不一致会破坏规范,造成汉语污染,损害汉语的纯洁性,割裂词语形式与意义之间的联系,形成音义之间的混乱,隐藏对外来文化的盲目崇拜心理,表现了语言文字殖民化倾向,有损国格,影响民族自身文化尊严;四是带来语言累赘,容易形成同义异名、同物异名,削弱词语表意效果。

实际上,词汇系统开放性强,既有内部同一性,又要求不断吸收其他语言的词汇成分。而音译词可以因音索词寻义,在尽量保持外来词原貌、调整汉语语素关系、词义关系和准确理解文意方面作用巨大。[1]近年来,音译词的大量涌现,引起了越来越多研究者的普遍关注,成为语言学研究的一个热点和亮点。研究音译词有助于拓展词语研究的领域和范围,揭示新词新义发展演变规律,从而为新词语规范、社会语言学研究提供理论依据;同时,有利于人们理解汉语中所能体现的文化背景,进一步说明语言和社会的共变关系。

二、汉语音译词的特点

(一)词义外化

每一种语言语义方式与语用推理紧密联系。音译词进入汉语以后,并不只是与源语中的词义完全等值,或者在发展过程中义项逐渐减少;相反,随着人们认识的加深,在语义推动机制约束下,由于认知心理中的隐喻作用,一般会缩略指称概念内涵,减少词义个性义素,扩大外延,经过无数反复使用和联想生发出新的语言意义,进而由某一领域扩散至其他领域。“拜拜”除保持告别语“再见”义以外,还填补了汉语口语语体的一个缺环,既可指“结束某种关系”,也可指“突出某种状态”;“德比”原常用于足球圈,指同城球队之间的竞争,后用于中国球员在国外代表不同的球队同场竞技,现扩展到经济生活领域,表示对人才的争夺;“贴士”的语义由专指“秘密消息”延伸到告知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拍拍垃圾”由追踪名人隐私以获取高额利润的娱乐记者向热衷于拍摄违章车辆的人渗透。

新义产生以后,原有的语义特征并未随之消失,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一个新的词义系统,彼此共存于同一词语之中。[2]旧义承受着新义对自身的偏离,而新义则进一步隐喻抽象,表现出从特定扩大为普遍、由特指转到泛指、由局部到整体的变化,从而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称范围。

(二)由强势方言区引进

音译词的引进往往通过口语的流传、使用,首先在区、跨越省界向普通话渗透,呈现出波浪式循序渐进态势,最终扩散到整个语言社团,进入书面语,由一般词汇演变为基本词汇。“杯葛”通行于粤方言区,然而刚开始“登录”于其他地区时,被认为不合语法,语义也不为人们所理解,常被“抵制”所代替。随着传媒的帮助以及口耳相传,该词向北扩散到内地更大范围,被越来越多不同方言区的人群所熟悉所运用,在得到广泛认同之后,现已推广至全国,成功进入现代汉语交际圈,被《辞海》所收入。从粤方言区进入普通话交际系统的音译词还有“的士”、“士多”、“派对”、“贴士”、“曲奇”、“克力架”等。

强势方言具有很明显的地域性,对外又兼有强烈的扩张力,这种扩张力体现在音译词的发展上,使得音译词具备强烈的渗透力。由强势方言区而催生的音译词,面广量大,表达功效不同凡响。尽管扩散到普通话词汇的速度均衡不一,或突变或渐变,但都得到较广泛理解,频频进入社会生活,在内地为人们所习用。如果不对其追溯来源,人们甚至不觉得它们是外来新成员。

(三)旧音译词复活

由于社会变化、语言本身等原因,一些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音译词,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语用条件下又重新活跃起来,再次登上社会交际舞台,不断出现在口语和书面语中,成功地担当起交际任务,实现新的交际价值。“Cartoon”最初被音译为“卡通”,随后逐渐隐退,濒于消亡,一度退出历史舞台被意译词“动画”所代替,但近年来,“卡通”受到新的交际场景的激活,又被重新启用,并流行起来。尽管“卡通”的义位所指、义位表达与“动画”无异,然而现在“卡通”的使用频率和活跃程度却超过以往任何时期。已经隐退的音译词又被广泛使用开来是汉语词汇变动中的一条独到风景线,其数量并不算少,但却使词语表达更加生动形象。[3]经过历史尘封,浮出水面,由隐而显,重新进入交际领域的音译词还有“镭射”、“曲奇”、“派对”、“派司”、“巴士”、“克力架”、“麦克风”、“喀斯特”、“开司米”、“布拉吉”等。

葛本义指出:“词汇中旧要素的消亡,只是意味着这种词汇成分在人们的日常运用中消失了,但是它却仍然存在于汉语词汇的总体之中”[4](P225)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重新启用的音译词,还有不少被赋予当代意识,显现出一种新颖色彩,从而在词义和语法功能上有所变化,出现了新的用法。

(四)英源音译词比例最多

大量音译词,如日语、法语和俄语,但是,进入新时期以来,从源流上看,在词汇类聚上,英语成为汉语吸收音译词最多的语种。源于英语的音译词数量大、涉及范围广,渗透各个领域。据统计,2005年版《现代汉语词典》英源外来词230个,超过词典标注的其他语种外来词的一半,而英源音译词又占英源外来词的相当大的比例。

“交际的需要使得说某一种语言的人与说临近语言的人或文化上占优势的人发生直接或间接的接触”[5](P178)语言接触间的必然结果是词汇的借用。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英语从大不列颠岛向外扩张,一举成为当今世界快速传播的强势语言。

深刻影响着当今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今天全世界运用英语的人数已达15亿左右,很多国际会议、组织都使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而随着我国对外经济、贸易、文化联系进一步加强,汉语与英语有了更为广泛和深入的接触。在这样的背景下,更多的来自英语的音译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数量进入汉语体系,融入汉语词汇系统。在借入方式上,汉语主动借入音译词所占的比重增大。

三、汉语音译词的结构特征

(一)词音结构多音节占优势

从词语长度上看,在传统汉语词汇中,双音节词语占绝对优势,是汉语词语发展的主流,正如吕叔湘所说,“现代汉语里的词语结构常常受单双音的影响,最明显的是‘双音化’的倾向。”[6](P2)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当前产生的音译词音节数量却不再以双音节词为主,受双音模式制约,呈现出单音词、双音节词、三音词和四音词并存,其中,三、四字词语占优势地位的情状:(1)单音节,如酷、蔻、卡、秀、拷、猫、派、打、迈、听、吧、哇;(2)双音节,如粉丝、克隆、朋克、纳米、曲奇、拜拜、香波、镭射、杯葛、黑客、按揭、丁克、芝士、布丁、血拼、悠哈、德比、派对、声纳、康柏、伟哥、彪马、麻豆、银泰;(3)三音节,如比基尼、披头士、克力架、伊妹儿、嘉年华、迪斯科、桑拿浴、销品茂、因特尔、福布斯、英特尔、汉堡包、嘉年华、奥菲斯、可卡因、蒙太奇、利贝诺、因特尔、尤里卡、烘培鸡;(4)四音节,如可口可乐、埃博拉热、摩托罗拉、厄尔尼诺、纳斯达克、提拉米苏、香格里拉。[7]

以上的分类显示,随着词语负担信息量的增加,音译词中双音节词和非双音节词构成比例发生了根本变化。多音节词语异军突起,数量明显增长,且近几年来一

(二)词性均为实词

从词性分布来看,音译词全部是实词,以名词类为主,动词类、名动兼类的情况也占相当部分,正如马西尼在论述汉语语法系统时指出:“在汉语音译词中,几乎都是名词,没有可以执行谓语功能的词 (动词或形容词),虽然有几个形容词,但是,它们如果没有系词连接,就起不了谓语作用。”[8](P62)在音译词的词性中,名词有“吧”、“宾舍”、“蕾丝”、“贴士”、“士多”、“跑酷”、“波波”、“派对”、“布丁”、“粉丝”、“甫士”、“蒙太奇”、“荷尔蒙”、“榻榻米”、“安琪儿”、“提拉米苏”;既可作名词又可做动词有“拷贝”、“克隆”、“博客”、“威客”、“杯葛”;形容词有“酷”、“爽”、“纳米”、“摩登”、“卡哇伊”、“歇斯底里”;动词有“秀”、“晒”、“拜拜”。

四、汉语音译词选用的年龄变异

研究语言不并只能侧重语言结构本身静态描写,更必须联系交际主体。正如吕叔湘指出的:“语言是什么?说是‘工具’。什么工具?说‘是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可是打开任何一本讲语言的书,都只看见‘工具’,‘人们’没有了,语音啊,语法啊,词汇啊,条分缕析,讲得挺多,可都讲的是这种工具的部件和结构,没有讲人怎么使唤这种工具。”高振东也认为:“语言是人的语言,研究一种语言现象,忽视了人也是不行的。”[9]音译词所以能够产生和传播,与人的因素密切相关。而语用群体的年龄差异则是人的因素的差异的重要体现。

语言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语言行为。由于表达的需要,不同年龄段的言语社团对音译词的态度和评价不尽相同,对音译词的使用需求也不尽相同,因而在音译词的接受程度上往往附上情感和主观色彩。相对于长辈而言,青少年比较开放和宽容,敢于标新立异,向往新的事物,语言理解力强,创造力旺盛,在语言形式选择上,要比他们的长辈更愿意接受新的表达方式,更倾向于接受音译词。年龄越低,语码转换接触频率越高,音译词使用能力越强。虽然老一辈人群更多注重礼节礼貌,更加信奉“宁卖祖公田,唔卖祖公声”,希望年青一代能够忠实保持已有话语表达方式,甚至维护正宗的词汇和读音,但年青一代对于音译词地位价值评价高,认为音译词具有亲和力,能够准确地表达思想,能有效地拉近和对方的距离。“酷”是英语cool的译音,使用最多的是年轻人,常被年轻人挂在嘴边,为年轻人所喜爱,不仅如遍心理认同,在口语中越来越多出现,如“扮酷”、“玩酷”、“装酷”、“酷毙”、“巨酷”、“酷词”、“酷男”、“酷装”、“酷样”“设计酷”、“图片酷”。[10]然而60岁以上人群“酷”的使用频率却明显偏少偏低,甚至连话语内容本身也不为他们所理解。

不同的年龄段的社会群体,在语言的选择与使用上存在着一些差别,正如陈松岑指出的:“语言随年龄不同而产生某些差异,几乎是一切语言的通例。”[11](P130)言语使用者因年龄差异而有不同的语言行为,从而产生不同的言语事实。就音译词而言,它对于社会成员并不均等。这种不均等在不同年龄段上呈现出来的差异,实际上体现出来的是词语竞争的一种态势。而在音译词使用的性别上,男女样本的差别并不明显。处于同一年龄段的男性和女性,对音译词的认同感基本相同。[12]

五、汉语音译词的发展

“社会的需要就是语言的生命线,语言随着社会的需要而产生;随着社会的需要的扩大、复杂化而改善自身、完备功能;也随着社会需要的减少、消失而逐渐死亡”[13](P14)。就音译词而言,它是汉语词汇的重要类集,与新事物、新观念的产生密切相关,与社会生活紧密联系,同样也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不断发展变化。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对外交往不断密切,国际交流与沟通日益频繁,当新思想、新科技、新事物、新概念被吸收进来时,语言中就需要有相应的词语形式进行记录,从而适应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的变化。而由于现有的词汇系统捉襟见肘,缺乏这方面的标记,一时找不到对等词语,所以导致不断出现语言中的空位现象,引起交际空白;或者由于来不及运用本族语言的原有材料去创造合适的新词,出于语言运用中的经济原则,在语言表达中,期待用最快的速度去表达最完整的信息,于是就需要从产生这些现象的母语环境中引进新的词汇来阐述这些社会新现象,外来词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生活背景下出现在语言系统中。而音译词则成为汉语快速、便捷接受外来词的主要方式,正如陈原指出,“最初接触到一个外来词,一下子搞不清它是个什么东西,而有没有多少时间去研究推敲时,只能用汉字译音”[14](P25)它携带着强烈时代特征,深入汉语核心层面,快捷有效填补了汉语概念表达上的空白,满足了语义链需要,是指称新事物的新的语言手段,也是人民生活、精神消费等方面的需要的产物,体现了社会发展必然。“基因”反映了生物技术的发展,表现出特定的遗传物质;“凯恩斯”提出了国民收入决定理论,标志着现代西方宏观经济学诞生;“伊妹儿”源于因特网的出现,是信息交换通信方式的更新;“雅思”体现了新一轮的留学热,以及语言教学理念的发展趋势。

[1]高念章.音译外来词是走历史必由之路[J].语文建设通讯,2002,(2).

[2]郭鸿杰.二十年来现代汉语中的英语借词及其对汉语语法的影响[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5).

[3]齐沪扬,邵洪亮,丁婵婵.沪上在校学生青年新词语使用情况探微[J].修辞学习,2004,(1).

[4]葛本义.现代汉语词汇学[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0.

[5](美)爱德华·萨丕尔.语言论[M].陆卓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6]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曲伟,韩明安.当代汉语新词新典[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4.

[8]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9]高振东.语言是活的东西[N].人民日报,1978-08-24.

[10]钱乃荣.“酷语”在造词上的新特点[J].语文建设,2001,(12).

[11]陈松岑.社会语言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12]孙汝建.性别与语言·前言[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

[13]陈松岑.语言变异研究[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9.

[14]陈原.新词语[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0.

音译词是不同语言长期接触中的言语现象,具有丰富的内涵,是词汇学着力研究的重要课题。本文从音译词的功能、来源、词音结构、词性分布等不同侧面出发,结合词汇学理论及已有研究成果,分析汉语音译词语义构成特点,对待音译词的态度,音译词的产生与交际需要、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之间的性质及其关系,并进一步提出了与传统不同新观点,以期推动学术界对汉语音译词进行更加深入、全面的研究。

H035

A

1004-518X(2012)04-0194-04

何干俊(1965—),男,中南民族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语言学、汉语国际推广。(湖北武汉 430074)

【责任编辑:张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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