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个圈子里生活
2012-02-16
天涯同病人
冯阿姨61岁
退休职工
【主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它由亲朋好友、同事熟人构成。它是人心里的安全网,也是生存的资源链。30年前,它还被戴上阶级的大帽子。现在,在社会学者的嘴上,它还被称为阶层。但不管用什么词来称呼,它都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存在状态。唠唠这个话题,很有必要,也很有意思。
【诉说】我八年前得了乳腺癌,跟普天下的患癌人一样,最初的感觉是焦虑、恐惧、绝望,不自觉地就把自己跟健康人划为两个世界。这些感觉过后是对外界的抗拒,抗拒周围那些善意的眼神和问候,抗拒将自己的病情告诉给朋友和亲人。这个阶段之后,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接受病情,但深深的孤独感会接踵而至,反而渴望向人诉说,渴望有人倾听。
2008年5月,我在公园晨练时,得知离家不远处有一个癌症患者俱乐部,设在某社区办事处的一间小房里。乍听时,我挺反感,觉得无非是一些搞药品营销的商人,把我们这些心理和身体都有问题的人圈在一起敛财。但有一天,我在晚报上看到一篇题为《抗癌十年八样粥》的文章,作者是位肺癌患者,退休军人,四次手术,病史已经12年了。同是天涯同病人,我本能地细读起来。这位老军人讲的是几种粥的做法,平平常常的五谷杂粮,经他十来年的自我实验,已经变成八种又美味又对病情有利的粥。再看署名处,老军人的头衔竟是那家癌症患者俱乐部的秘书长。
我决定去看一看。那天一推门,一股欢快的热浪扑面而来。不大的房子里张灯结彩,一张拼凑起来的大桌子上盖着鲜亮的印花大桌布,各种水果和糖用十来个漂亮盘子盛着,带着锦上添花般的喜庆。男男女女竟有20多号,男的清一色齐整西装,女的都化了妆,显得花枝招展。桌中央摆了一个大蛋糕,上面插了一块小红牌,用金字写着:两岁生日快乐。
原来,他们在给一个患肝癌的先生过生日。这位先生57岁,肝癌晚期,医生说只有三个月的期限。但在俱乐部病友的陪伴、鼓励和相应的治疗下,他已经活过两年了。两岁不是他的生理年龄,而是他的抗癌年龄。听完解释,我心头一热,一下就对这间屋子有了归属感。
我就这样走进了这个圈子,不但跟那位老军人成了朋友,还有了20多号兄弟姐妹。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共享抗病、康复的心得和经验。比如有新病友要进行放化疗了,大家就会告知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和应对办法。再比如,我们会互相监督,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什么时间锻炼最好,什么情况下用什么药,什么样的饮食最有利……这些信息都是医生不知道的,自己摸索也不可能这么及时完备。
特殊的经历让我们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这里,大家不问世俗的职位、职业和其他身份地位,彼此之间的关系,是真正的平等坦诚。像秘书长吧,他是军队的副军级干部,医疗费有保障。但他从不在我们中间显摆,从不过度治疗,而是跟我们一样算计,一样想方设法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他的八大粥疗法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我们这种圈子里的人,总会有病情恶化的,总会有提前离开的,总会出现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情况。所以,秘书长挂在嘴边的词叫“学会面对失去”。因为感情至深,会不舍;也因同病相怜,每一场离去都可能使自己变得悲观。但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我们都允许自己偶尔的脆弱,这样才能淡定看待这种疾病的残酷性。
半年前,我在俱乐部过完八岁生日。有位病友是个歌唱家,很懂穿衣打扮,还会化妆。那天,她给我穿好衣、化好妆,镜前一站,我自己都惊呆了。61年人生路,我经历了无数坎坷,一直都以铁娘子自居、自傲。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是病友们发现,并让我自己也发现了另一个老冯,老伴说叫娴静、端庄,歌唱家病友说叫从容、飘逸,儿女们说叫漂亮老妈……还是秘书长的讲话最给力,他说:“正因为这个病残酷,所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要懂得珍惜,懂得放下一切,看淡生死,科学治疗,积极康复,开心过好每一天。”
蚁的奋斗
小乐28岁
通信公司
职员
【诉说】四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四处找工作,折腾了三年多的光景,终于在一家通信公司立住脚。其实,所谓立脚,就是工资比刚毕业时稳定一些,高了一些,可除去生活所需和平日交际花费,也所剩无几。我所在的岗位需要长年到外地勘察,乡村的山上,城市的楼顶,几十米高的铁塔,都是我经常上下的地方。有时为了了解一个基站的情况,我要独自步行几公里,穿过荒无人烟的区域。那种独行在丰衣足食的艺术家圈子里,可能叫浪漫,也可能叫行为艺术,但在我的心里,感受到的却是艰辛和悲凉,有时还有一丝丝的绝望。上基站的铁塔比独步穿越更难熬,除了要克服恐高感,还要面对辐射造成的身体不适。有一次,在某个大基站,我爬到顶端干着干着就感到头晕眼花,恶心得直想吐,下来很久都恢复不过来。
白天勘察完,晚上通常还得加班才能把图纸赶出来。
就这么拼命,所得跟付出却成不了正比。通信公司是国企,效益不错,但我却没有三险一金,年底也没有奖金,原因很简单,我签的不是聘用合同,而是劳动合同,也就是所谓的合同工。两字之差就把我和编制内的同事,划分成两个圈子。他们有编在身,可以坐在设施齐全的办公室里聊天、上网,收入和福利待遇却高出我三到四倍,每年还有参加各种培训的机会,费用全额报销。而像我这样的编外人员,干的是公司最苦最累的外勤,福利一分也享受不到。在那些编内人眼中,我每月3000左右的收入能按时发,就已经相当不错,就该对公司感恩戴德了。
但跟好友小刘比,我确实应该感恩。他晚我两年大学毕业,跑了四个多月,才在一家培训公司找到工作,说是咨询师,其实就是招生跑腿的。夏天,冒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向路人发传单;冬天,又顶着刺骨阴风奔波于各大高校寻找生源。只有招到了培训的学生,他才能拿到微薄的工资和提成。我好歹还租住一个小单元房,他在郊区租的房子才6平米,厨房、厕所五户共用,洗澡要去每星期只开一次的村办大澡堂。
艰辛的生活让我俩成为挚友。有一天他感叹说:“每天在公交站牌下,都会看见吃着煎饼果子的上班族。公交来了,大家蜂拥而上,车上挤得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扶也不会摔倒,我就是其中一员。我们的脸上写满焦急和迷茫,不知这样的生活啥时是头。从小爸妈就跟我说,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会过上好日子。是这样吗?”
一提到小时候,我也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是在姥姥、姥爷家长大的。姥爷爱唱京剧,“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愁”,姥姥无数次说是“鬼哭狼嚎”,但她在做饭时,也禁不住要哼上两句,我便缠着姥爷教我一些。于是,上幼儿园时,我在联欢会上唱了一段《红灯记》选段,结果一曲成名,所有老师都说我是梨园好材料。我唱《空城计》选段的表演照片,还上过晚报的娱乐版,让全家人都乐翻了天。
时光荏苒,这世上的变数像云朵一样飘忽无常,姥姥姥爷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也没有成为梨园名角,却成为蚁族中的一员。什么是蚁族,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定义,指的是没有背景,毕业后奔向大城市,在竞争激烈和粗劣生存环境中为生活和理想,奋力挣扎的一群人。有人说我们是继农民、农民工、下岗职工之后的第四个弱势群体,且每年都以百万计的人数涌现。
尽管这种生活充满艰辛和不易,但我和小刘,还有公交站前成群的同命人,都在城市坚持着,期待着。小刘说不奢望大富大贵,只想有一份稳定并喜欢做的工作,对得起这些年读的书。而我想积累经验,再攒点儿钱,几年后可以做做通讯器材方面的生意。但愿这座城市能接纳我们的小小心愿,让我们能完成从蚁到虫的升级。
家有吼妻
谢先生
56岁
高级工程师
【诉说】我和妻子原本是两个圈子里的人。我是在科研所的大院里长大的,父亲是研究员,母亲是大学教授。妻子的父母一个是码头的搬运工,一个是没工作的家庭妇女。她是家中老大,下有两妹一弟。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生来就带着小市井的气息,说话大门大嗓,做事雷厉风行,为人八面玲珑。我父母死活看不上她,说有这样的儿媳妇,都没脸为人师表了。
但妻子铁了心要嫁我,什么委屈都能忍受。理由很简单,没文化的人崇仰有文化的人,跟现在的粉丝心理差不多。我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是另外的话题。反正她27、我28那年,我们结婚了。
两个在各自圈子里生活了20多年的人,突然被婚姻捆绑在一起,问题频发是必然的。但我毕竟有文化嘛,得拿出个文化样来。世上多少怨男大叹佳人难觅,但我觉得,所谓的佳人是可以由男人的修为来培养的。反过来也一样,男人修为不好,凭什么能拥有佳人?
有一天我找不到袜子了,就问妻子。她正忙着炒菜,不耐烦地大声回应,还随口带出一句“瞎啊?”我很生气,但没反唇相讥,而是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小声点儿,邻居以为我们又吵架了。”她想争辩,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嘟囔道:“谁跟你吵了,我说话就这样嘛。”我忙说:“对对,就这样,就这样。为了避免不良影响,以后我得罪您了,您一句话也不用讲,就用脚踹,狠狠地踹。”说完,我伸出腿,向着空气狠甩一下,她哧地笑了。
有话吼着说,是妻子从她那个圈子带来的胎记。岳父家族有听力不佳的遗传因子,码头工人的职业特点之一又是吼话,所以,在她娘家,人人讲话的音量都比常人高八度。他们身在其中不觉得不妥,但走出家族圈,尤其走进我的家,妻子的吼话就显得特别刺耳,以至于我母亲一见她来头就大,说案头得备片降压药。
但从这次对话之后,我发现她在说话时尽量降低了音量,还减少了不雅的口头禅。都说本性难移,她多少移了一点点,挺有诚意的,我很感动,趁势向她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她好像也挺感动,高分贝开始变成中音,音质也柔和了不少。
可有一次,是临睡前,她小声说了一句关于我妈的话,用词不雅。我虽怒火中烧,但一想到自己的培养试验,还是兜住了气。看来,治疗吼话仅仅降低音量是不够的,还得用词得当,让对方感到舒服。第二天晚饭时,她把盐当砂糖做坏了菜,我依旧津津有味地吃。她不安地问:“味道还行吧?”我说不错,很好吃。她以为我在说反话,刚想爆发,我赶紧话锋一转,说:“要是盐再少一点儿,就更好吃了。”
好一句良言,我都要为自己喝彩了,既称赞她做得好吃,又点破她的粗心。她眼圈红了,用双手捂住嘴,想哭的样子。我忙问说错什么了,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接一串地落下来,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是个好人”……
一转眼28年过去了,走过无数的磕磕碰碰,现在,我和妻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说不清谁改造了谁,谁是什么圈子里的人了。
责编 / 陈洁雅 cjy@lnddg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