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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藏书阁及其人文精神

2012-02-15三峡大学图书馆湖北宜昌443002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2年9期
关键词:天禄贤才麒麟

●黄 河(三峡大学 图书馆,湖北 宜昌 443002)

一 西汉藏书阁

1 石渠阁

石渠阁相传由汉初丞相萧何主持修建。《三辅黄图》云:“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礲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至于成帝,又于此藏秘书焉。”[1]339早先刘邦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史记·萧相国世家》)。这些图书后来发挥了重要作用,“汉王所以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就是说,刘邦能在秦末战争中战胜项羽、安定天下,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秦朝图书上的资料。西汉开国以后,萧何为丞相,主持修建未央宫,于是在未央宫北面修建石渠阁,用以存放秦朝图籍。“礲”为磨砺之义。阁下有磨石砌成的水渠,用以导水,因此得名。至于阁下之渠,《雍录》也有记载:“石渠阁礲石为渠以导水。以水经约其地望,则沧池在未央西南。此之为渠,必引沧池下流,转北以行成其为渠也。水之又北,遂转行乎明光、桂宫之间,谓之明渠也。又益趋东,则长乐之有酒池,都城东之有王渠,皆此水也。”[2]77今西安市未央区未央宫乡小刘寨村西南、周家河湾村之东仍存有南北长六十五米,东西六十七米,高约八米的夯土台基,地处未央宫遗址西北,为汉石渠阁遗址。且有石渠二具存世,一完一残,可以为证。另有福山王氏藏“石渠千秋”瓦,编入傅嘉仪《秦汉瓦当》。此方瓦当文字为小篆,因此有学者以之为石渠阁收藏秦律令、图籍的证据,其实汉初文字瓦当多用小篆,与石渠阁收藏无关。但石渠阁最初的确用以收藏秦朝律令、图籍,汉称帝时又增藏内廷秘书。陈直先生屡访石渠阁遗址,采集王莽大泉五十钱背范达四十余枚,因此推测“在王莽时此阁已废,改为制造钱范之作所”。[3]131王莽之末,赤眉入长安,石渠阁毁于战火。汉室东迁,石渠遂成故事。

石渠阁不仅是图书档案馆,更是西汉重要的学术活动空间。儒家博士于斯校订经书、辩论经义。《文选》卷一《西都赋》云:“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命夫惇诲故老,名儒师傅,讲论乎六艺,稽合乎同异。”《文选》卷二《西京赋》云:“天禄、石渠,校文之处。”《汉书·宣帝纪》载: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三月,宣帝“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这是当时最为盛大的学术会议,与会的有著名学者施雠、梁丘临、欧阳生、戴圣、薜广德、刘向等,“学者滋盛,弟子万数”(《后汉书·翟酺传》),史称“石渠阁会议”。会议讨论的结果是增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直接影响到当时的官学学科建设。

2 天禄阁

《三辅黄图》云:“天禄阁,藏典籍之所。”[1]340汉时图书档案未分,可以说天禄阁也是国家图书档案馆之一。天禄是传说中的异兽,亦作天鹿。汉代多以石雕其形以为饰。《后汉书·灵帝纪》载:“复修玉堂殿,铸铜人四,黄钟四,及天禄、虾蟆。”李贤注:“天禄,兽也……今邓州南阳县北有宗资碑,旁有两石兽,鐫其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据此,即天禄、辟邪并兽名也。汉有天禄阁,亦因兽以立名。”辟邪和天禄是汉代沿起的镇墓兽,天禄头上单角,辟邪为双角,两者似狮,古人认为狮虎凶猛,可除凶祟,所以用这种神兽来看守阙门和神道。藏书楼以天禄为名,正是取攘灾辟邪的意义。

《三辅黄图》又引《汉宫殿疏》云:“天禄、麒麟阁,萧何造,以藏秘书、处贤才也。”[1]340可见石渠、天禄、麒麟三阁皆为汉初萧何主持建造。与石渠阁不同的是,天禄、麒麟二阁不仅用于藏秘书,还用以“处贤才”。贤才的职责是“校书”,如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扬雄在王莽时“校书天禄阁上”,所以天禄阁更是校勘和整理国家藏书的地方。

从史料上看,与天禄阁渊源最深的大学者是刘向。刘向是楚元王刘交的玄孙,汉室宗亲。其父刘德、祖刘辟疆、曾祖刘富、高祖刘交都以好学著称,刘向的学术造诣更是远超前人。汉宣帝时,刘向曾参与“讲论《五经》于石渠”(《汉书·刘向传》)。成帝时,又“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刘向晚年潜心校书天禄阁。《三辅黄图》和《拾遗记》都载有刘向校书的故事:“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黄衣,植青藜杖,叩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然,因以见向,授五行洪范之文。恐词说繁广忘之,乃裂裳及绅以记其言,至曙而去。请问姓名,云我是太乙之精,天帝闻卯金之子,有博学者,下而观焉。乃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曰:余略授子焉。至子歆,从授其术,向亦不悟此人焉。”[4]153以校书之故,刘向学问渊博,著述宏富,成果涉及经学、文学、文献学等领域,在中国学术史上取得了不朽的地位。

曾经校书天禄阁的另一位著名学者是扬雄。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汉书·扬雄传》载:“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陕西通志》引《三辅故事》亦云:天禄阁“即扬雄校书处”。扬雄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汉书·扬雄传》)。后世称之为“扬子”,足以彰明其学术成就。

《文选·西都赋》李善注、《太平御览》及《陕西通志》诸书所引《三辅故事》皆云天禄阁在未央宫大殿以北。今天禄阁遗址在西安市未央乡小刘寨天禄小学之内,位于石渠阁遗址东北,南距未央宫前殿遗址七百三十米,夯土台基南北长二十多米,东西宽十余米,高约六七米。后人于阁台之上建有刘向祠。遗址曾出土天鹿画瓦,又咸阳郭氏所藏汉瓦拓册中,有“天禄阁”瓦,知天禄即天鹿之假借。[5]423王莽之末,天禄阁与石渠阁一同毁于战火。

3 麒麟阁

《三辅黄图》引《庙记》云:“麒麟阁,萧何造。”[1]341《汉书·苏武传》颜师古注引《汉宫殿疏》亦云:“麒麟阁,萧何造。”但《汉书·苏武传》说:“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於麒麟阁。”颜师古注引张晏曰:“武帝获麒麟时作此阁,图画其像於阁,遂以为名。”按《史记》及《汉书》,武帝获白麟在太初二年三月,此时方有麒麟阁之名,断不至于为萧何所造。《玉海》卷一百六十三宫室阁云:“麒麟必先有殿而后以阁附之。翼奉曰孝文时未有麒麟、武台等殿,安得谓为萧何所造也?”翼奉是西汉经学家,传见《汉书》。翼奉之言应当更为可信,如此则麒麟阁当建于太初二年武帝获麟以后。

麒麟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兽。许慎《说文解字》说:“麒,仁兽也,麋身牛尾一角;麐(麟),牝麒也。”仁正是麒麟这种形象所代表的儒家文化内涵,《诗·周南·麟之趾》郑笺:“麟角之末有肉,示有武而不用。”孔子作《春秋》至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西狩获麟事而止,杜预注曰:“麟者仁兽,圣王之嘉瑞也。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脩中兴之教。絶笔於‘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汉武帝独尊儒术,以获麟为祥瑞,因建麒麟阁。

史书将麒麟阁与天禄阁的职能都表述为“藏秘书、处贤才”。《玉海》卷一百六十三引《六典》注:“麒麟阁亦藏书。”如此则麒麟阁与天禄阁在藏书的职能上很难考其具体的差别。但在“处贤才”的职能上,天禄阁是安置贤才校书,麒麟阁则是放置贤才的画像用以表彰贤才,显然不同。最为著名的事件是在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宣帝追思股肱之臣的功勋,在麒麟阁图画十一位功臣的肖像,“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以次为霍光、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以示表彰。因此大臣都以画像麒麟阁为荣,后世人更以画像麒麟阁作为建功立名的代称,如唐高适《塞下曲》:“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麒麟阁亦省称“麒阁”“麒麟”。唐刘祎之《酬郑沁州》诗:“麒阁一代良,熊轩千里躅。”唐杜甫《前出塞》诗之三:“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唐代以秘书省掌司图籍,武则天光宅元年(684年)依麒麟阁故事,改秘书省为麟台,见宋王溥《唐会要·秘书省》。因此麒麟阁也称麟台,如唐颜真卿《裴将军诗》:“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宋李九龄《代边将》诗:“据鞍遥指长安路,须刻麟台第一功。”

二 西汉藏书阁体现的人文精神

1 对文化的尊重

藏书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行为,在我国起源很早。《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称老子为“周守藏室之史”,司马贞索引:“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一般认为,老子所执掌的周王室守藏室是我国有文献记载的最早的正式藏书机构。其实,我们今天看到的甲骨文主要是在殷墟集中发现的,这说明商朝很有可能已经将甲骨卜辞集中储藏,至少有馆藏的意识了。藏书成为一种习惯,也是中华文明传承不绝的一个重要条件。

汉高祖刘邦起身泗上亭长,性情傲慢无礼,本来不重视文化,甚至厌恶儒士,所以有“溲溺儒冠”(《史记·郦生陆贾列传》)的典故。在萧何收秦图籍、叔孙通制汉礼仪之后,刘邦认识到文化和文化人的重要作用,也转变了对文化和文化人的态度。因此萧何主持修建未央宫,在未央宫北面修建石渠、天禄二阁,这是中国最早的皇家专用藏书楼。汉初藏书阁的建设无疑体现了汉朝政府对文化的尊重。汉武帝修建麒麟阁也正是对这种精神的发扬。因为麒麟是仁兽,也象征贤人,麒麟阁的修建显然是武帝朝独尊儒术、崇尚儒家文化的精神体现。西汉朝廷还以国家的力量,在全国访求图书,对收藏的书籍,派学识渊博的学者进行校勘整理,积极保护和传承了先秦时期的的文明成果。这个时期,民间藏书没有形成规模,保存图书的作用非常有限,宫廷藏书的作用就显得相对重要。汉朝的藏书制度为后来历代朝廷所承袭,逐渐形成为一种成熟的制度,对中国历代藏书制度的建设和完善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2 对学术的重视

西汉的藏书阁不仅是藏书的处所,更是当时学术活动的重要空间和学术研究的重要场所。在石渠阁召开的“石渠阁会议”是当时学术界的一大盛事,与会的学者都是一代硕儒,他们在会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然后由汉宣帝亲自裁决。会议讨论的结果是对当时的官学学科建设做出修订,因而对汉代经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大凡研究中国学术史和思想史的学者,都会关注“石渠阁会议”,因此石渠阁始终在中国学术史上具有不可磨灭的印记,从而也奠定了藏书阁乃至图书馆在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地位。

而且,朝廷选派学识渊博的学者在藏书阁校理图书,极大促进了中国学术尤其是文献学的发展。刘向编成《别录》一书,是我国目录学之祖。其子刘歆在哀帝时“嗣父之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群篇,撮指要,著《七略》,大凡三万三千九十卷”(《隋书·经籍志》)。《七略》是我国第一部图书分类目录。文献学的发展对于后世图书馆学的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

西汉藏书阁注重学术的精神对于当代图书馆的发展思路也有启发意义。一方面,当代图书馆人应该利用图书馆与生俱来的文化氛围,利用图书馆优越的学术空间广泛开展各种学术活动。另一方面,当代的图书馆人应该充分利用图书馆的学术平台,发掘图书馆的资源,深入开展各项学术研究。尤其是大学图书馆,不仅要成为高校的信息服务中心,而且更要成为一个研究型的学术性机构,这也正是教育部颁布施行《普通高等学校图书馆规程》的重要精神。

3 对贤才的尊重

西汉藏书阁的职能不仅是“藏秘书”,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能则是“处贤才”。比如在天禄阁是安置贤才校理图书,这是在发挥贤人的才干,保护文化遗产,开展学术研究;麒麟阁则是放置贤才的画像以供人瞻仰,借以昭示贤人的功绩。两者都表现出尊贤、尚贤的儒家思想特点。

今天图书馆学的工作其实是文献工作,也就是说图书馆学的工作对象是文献。但“文献”最初是有两层意思的。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论语·八佾》)郑玄注:“献,犹贤也。我不以礼成之者,以此二国之君,文章、贤才不足故也。”郑玄以“文章”“贤才”解释“文献”。因此“文”指文章、典籍等书面资料;“献”通“贤”,指贤人,指道德高尚而且博学多识的人。所以孔子为了考证夏朝和商朝的礼制,要到杞国和宋国查阅典籍、遍访贤人。“文”和“献”都是知识的载体,所以一切知识的载体就称“文献”。但是我们今天对于文献的理解往往侧重于文,忽略了献。反观历史,西汉的藏书阁制度显然是文、献并重的。

“文”是图书馆的物质基础,而“献”才是图书事业的精神支柱。程焕文先生在《图书馆精神》一书中对韦棣华、沈祖荣、裘开明、杜定友、刘国钧等众多图书馆界前辈的功绩进行了回顾和颂扬,实不亚于画像麒麟阁。程先生观念中的“图书馆人才”[6]5应该与古人观念中的“献”相当,因此我认为程先生是在强调“贤人”乃至所有图书馆人在图书馆事业中的重要价值。程先生所颂扬的图书馆精神其实就是图书馆人的意识,也就是图书馆人的精神。在我看来,肯定人在图书馆事业中的重要价值,才是文献工作完整意义的回归,也是对图书馆工作内涵的完整认识。

近年来,有关高校图书馆人才队伍建设的问题备受学界关注,尤其是人才流失的问题始终令人担忧。很多学者针对这一问题开展了分析和讨论,其中原因很多,比如待遇差、地位低、管理机制不利于发挥人才的价值等。在我看来,主要的问题还是在现有的机制下,人才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相对学院而言,图书馆人的学历层次普遍较低,但图书馆并不是不需要高学历的人才,要将新时代的图书馆建设成为研究型的学术性机构,能够对图书馆学以及相关学科开展深入科学研究,尖端人才的作用至关重要。读研期间,张正明先生曾经套用《孟子》“故国”之语说:“所谓大学者,非有大厦之谓也,为有大师之谓也。”大师的精神不仅是大学的灵魂,也是图书馆的灵魂。片面注重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物质资源的扩充,而忽略人才队伍建设,显然不符合我国图书事业的传统精神。

[1] 何清谷.三辅黄图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 (宋)程大昌.雍录[M].西安:陕西通志馆,1935:77.

[3] 陈直.三辅黄图校证[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0:131.

[4] (晋)王嘉.拾遗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8:153.

[5] 陈直.汉书新证[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423.

[6] 程焕文.图书馆精神[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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