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兢《乐府古题要解》杂考
2012-02-15颜庆余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颜庆余(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一 《乐府古题要解》的佚文
郭茂倩《乐府诗集》引用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凡100余处,通常省作《乐府解题》,多数明确交待出处,也有几处未作交待但可考知的。这些引文是校勘《乐府古题要解》的重要资料。明人陆东曾经据《乐府诗集》对明抄本《乐府古题要解》作过校勘,留下15条校记,陆校本后归傅增湘,现藏国家图书馆。时贤孙尚勇对《乐府诗集》引用《乐府古题要解》的情况作过详细的考察,指出《乐府诗集》的引文中有3条不见于今本《乐府古题要解》。[1]陆东的校勘与孙尚勇的考察表明,《乐府古题要解》在流传过程已有脱佚。
宋人强幼安述《唐子西文录》:“《乐府解题》,熟读大有诗材。余诗云:‘时难将进酒,家远莫登楼。’用古乐府名作对也。”《乐府解题》即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依此段语意,唐子西诗中的《将进酒》 《莫登楼》皆是乐府古题。今传《乐府古题要解》仅有《将进酒》,而未见《莫登楼》,应有脱佚。遗憾的是,郭茂倩《乐府诗集》没有收入这一古题,当然也就没有引用《乐府古题要解》此处解题的文字。
《乐府古题要解》的佚文,除去孙尚勇所辑3条外,实际上还有部分文字保存在《乐府诗集》中,这些文字因为句读误断的原因,未能被辨认出来。例如《乐府诗集》卷三十五相和歌辞十《塘上行》的引用:
《乐府解题》曰:“前志云:晋乐奏魏武帝《蒲生篇》,而诸集录皆言其词文帝甄后所作,叹以谗诉见弃,犹幸得新好,不遗故恶焉。若晋陆机‘江蓠生幽渚’,言妇人衰老失宠,行于塘上而为此歌,与古辞同意。”
今传各本《乐府古题要解》此条曰:“右前志云晋乐奏魏武帝‘蒲生我池中’,而诸集录皆言其词魏文帝甄后所作,叹以谗诉见弃,犹幸得新好,不遗故恶焉。”并无“若晋陆机”以下文字。这部分文字,是郭茂倩自己的案语,还是吴兢的原文呢?从《乐府古题要解》的行文体例看,应该是后者。吴兢在解题中,通常以“若/又”等词语引出另一种情况的诗篇,或者指出后来文人拟作或改造的例子,这一体例从今本《乐府古题要解》中可以得到确认。
依照这一体例,我们发现,《乐府诗集》引用的《乐府古题要解》,有十多处比今本多出一两句或三数句。《乐府古题要解》在元代已经失传,当时有学者从《乐府诗集》中重辑《乐府古题要解》,并流传至今,这些多出的文字应该是重辑时因不明体例而失辑的佚文。现据中华书局1979年版《乐府诗集》辑补如下:
[补《薤露行》]曹植拟《薤露行》为《天地》。[2]397
[补《猛虎行》]又有《双桐生空井》,亦出于此。[2]463
[补《苦寒行》]曹植拟《苦寒行》为《吁嗟》。[2]499
[补《豫章行》]曹植拟《豫章》为《穷达》。[2]502
[补《塘上行》]若晋陆机“江蓠生幽渚”,言妇人衰老失宠,行于塘上而为此歌,与古辞同意。
[补《善哉行》]曹植拟《善哉行》为“日苦短”。[2]540
[补《泰山吟》] 《泰山吟》,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亦《薤露》《蒿里》之类也。[2]605
[补《泰山梁甫行》]曹植改《泰山梁甫》为“八方”。[2]608
[补《怨诗行》]若傅休奕《怨歌行》云:“昭昭朝时日,皎皎最明月。”盖伤十五入君门,一别终华发,不及偕老,犹望死而同穴也。[2]610
[补《子夜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2]641[补《采薇操》]《采薇操》 亦曰 《晨游高举》。[2]833[补《出自蓟北门行》]若鲍照云《羽檄起边亭》,备叙征战苦辛之意。[2]891
[补《苦热行》]若鲍照云:“赤阪横西阻,火山赫南威。”言南方瘴疠之地,尽节征伐,而赏之太薄也。[2]937
[补《轻薄篇》]何逊云“城东美少年”,张正见云“洛阳美少年”是也。[2]963
[补《游猎篇》]梁刘孝威《游猎篇》云:“之罘讲射所,上林娱猎场。”备言游行射猎之事;亦谓之《行行游且猎篇》。[2]970
[补《独寒吟》]晋陆机《独寒吟》云“雪夜远思君,寒窗独不寐”,但叙相思之意尔。[2]1074
二 《乐府古题要解》的明抄本
唐人吴兢所撰《乐府古题要解》二卷,传存以明末毛晋校刊《津逮秘书》本为通行,后出诸本如张海鹏《学津讨原》本、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本等,皆从此出。学者习读、引用的,多是毛本一系。毛本系统之外,尚可知见两种明抄本,一是民初傅增湘跋本,今藏国家图书馆,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行款是10行20字,白口,四周双边;二是清末陆心源皕宋楼藏本,今未见,据《皕宋楼藏书志》卷一百二十著录,与傅增湘跋本同出于明正德十年(1515年)柳佥抄本。明抄本与毛刊本之间存在颇多异文,傅增湘曾以明抄本校毛刊本,成明明、孙尚勇亦撰文指出五方面的差异。①详参国图藏傅增湘手校毛刊本、《藏园群书题记》卷二十《明钞乐府古题要解跋》,以及成明明、孙尚勇《吴兢〈乐府古题要解〉略考》(《文献》2004年第4期)。成、孙认为,明抄本出自宋刊本,版本价值高于毛刊本。这一结论似嫌武断。这些异文显示出明抄本不容忽视的校勘价值。
在傅增湘跋本以及可能流失东瀛的皕宋楼藏本之外,传存的明抄本,今所见尚有无锡市图书馆藏本。此本二卷二册,半叶十行二十四字,无栏格,首叶第二行题:“史臣吴兢撰。”卷端钤“诲穀”“古里瞿氏记”“无锡县县立图书馆藏”等印。书眉时有朱笔校字,当是对读毛刊本的校勘。卷末有一跋文曰:“崇祯元岁戊辰,得此本于胶山安渔玉氏,因手钞之。半月而毕。孟冬初十日夜。冯舒巳苍记。”如果跋文可信,则此本为冯舒手抄本。然而,此本手迹,与另一种冯舒抄本《王建诗集》,似乎不是出自一手,诸家书目著录,包括瞿氏的《铁琴铜剑楼书目》也未见著录,是否可以确定为冯舒抄本,还须查证。②台湾图书馆编印《台湾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收冯舒抄本《王建诗集十卷》的书影(2019-2021页)。此抄本为杨伯祥所书,冯舒校并跋。比较巧合的是,冯舒在《王建诗集》跋文中称:“此本照大中手书本抄”(2020页)。而明抄本《乐府古题要解》同样出自柳大中(佥)抄本。或者可以谨慎地定为冯舒抄本的过录本。
锡图藏明抄本,未必是冯舒抄本,不过,这并不减损其校勘的价值。与毛刊本和傅跋明抄本相较,可以断言这一抄本与傅跋明抄本同出一源,同样出自柳佥抄本。③据《藏园群书题记》卷二十《明钞乐府古题要解跋》,国图藏傅跋明抄本,前有陆东、梁梧二序,后有柳佥、陆东二跋。锡图藏明抄本,已脱去这四篇序跋。因此,这一抄本同样具有校补毛刊本的价值。持校毛刊本与锡图藏明抄本,可知抄本有脱文讹误,也有优于毛刊本的异文,更有毛刊本脱佚的文字。今依毛刊本叶次,举其异文若干类如下:
(1)二本文字互异。
毛刊本卷上叶一右:“绣颈锦臆。”颈,抄本作胫。
毛刊本卷上叶一左:“疑皆出于此。”疑,抄本作类。
毛刊本卷上叶二右:“蒿里传。”传,抄本作行。
毛刊本卷下叶二左:“朝歌行。”朝,抄本作鞠。
(2)抄本脱文而毛刊本不脱。
毛刊本卷上叶一右至左:“又云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抄本作:“又云鱼戏东西南北。”
毛刊本卷上叶一左:“仙道洪濛不可识如王乔赤松皆空言。”凡十五字,抄本无,当系抄脱。
毛刊本卷上叶二左:“所赋对酒。”抄本无此四字,而书眉朱笔校补曰:“武帝下当有所赋对酒四字。”
(3)抄本比毛刊本多出的文字。
毛刊本卷上叶四右:“后人哀而赋焉。”抄本作“后人哀之而作焉”,其下又多出“若魏文尧任舜禹当复何为亦题曰秋胡行曹植但歌魏德而不取本事与文帝同”,凡三十二字。
毛刊本卷上叶五右:“塘上行。”抄本行字下多“一曰塘上辛苦行”一行小字。
毛刊本卷上叶十左,《君马黄》之后接《芳树》,而抄本于二题之间多出《将进酒》一题:“将进酒右古词将进酒、乘大白。大略以饮酒放歌为言。”
毛刊本卷上叶十一左:“遂传以为乐曲。”抄本此句下多出“而汉古词亡”五字。
毛刊本卷下叶三左:“亦有苦寒行。”抄本此句前多出“若鲍昭赤板横西徂言南方瘴厉之地尽节征伐而赏之太薄也”,凡二十五字。
毛刊本卷下叶四右:“放歌行。”抄本多出题下小字注:“一曰孤儿行。”
毛刊本卷下叶五左:“新城长乐宫行。”抄本多出题下小字注:“长一作安。”
毛刊本卷下叶八左:“有天马夜降鸣于其室。”抄本作“有天马夜鸣降于其室”,且其下多出“以为追吏至”五字。
抄本卷末多出如下文字:“以上杂出诸家文集,亦有非乐府所作者,以缀文之士递相拟袭,故详载焉。”
(4)二本文字顺序不同。
毛刊本卷上叶五左至叶六右:“子房保身全名。苏秦倾侧卖主。陈轸忠而有谋。楚怀不纳。吴起智小谋大。郭生古之雅人。燕昭臣之。”
抄本作:“苏秦倾侧卖主。吴起智小谋大。子房保身全名。陈轸忠而有谋。而楚怀不纳。乐生古之雅人。燕昭臣之。”
由以上所举若干例,可知明抄本确实具有校补毛刊本的价值。这里择要录出明抄本的异文,一方面是为了具体地表现明抄本与毛刊本的差异,另一方面则是期待其他研究者比较现存两种明抄本(国图藏本与锡图藏本)可能具有的差异。
[1] 孙尚勇.乐府文学文献研究[M].北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340.
[2] 佚名.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