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情绪的“泥石流”如何疏通
2012-02-11张涛甫
张涛甫
社会转型期,“结构性怨忿”易于集中爆发
当下中国正处于社会情绪高压期,情绪的浓度和强度不断升级。发现这点并不难,只要上网看看,QQ、贴吧、论坛、微博上,各种情绪化的泄愤、谩骂比比皆是。有些情绪尺度很大,只有情绪的宣泄,没有理性与逻?,火药味十足,在网上形成交叉感应,甚至形成大面积的情绪“泥石流”。
网上以及手机短信中流行的“段子”文化,也是此种“泥石流”的表现之一。形形色色的灰色、黑色、红色以及黄色段子,搭上新媒体的顺风车,在社会中广泛传播。其中,灰色、黑色“段子”负载了很多社会不满。比如:“欠个人的钱是穷人,欠国家的钱是富人;喝酒看度数的是穷人,看牌子的是富人;写书的是穷人,盗版的是富人;吃家禽的是穷人,吃野兽的是富人;耕种土地的是穷人,买卖土地的是富人。”“贫穷时养猪,富裕后养狗;贫穷时种稻,富裕后种草;贫穷时想娶老婆,富裕后想找情人。”“我们用奶粉灭掉00后,考试灭掉90后,房价灭掉80后,失业灭掉70后,城管灭掉60后,下岗灭掉50后,拆迁灭掉40后,医改灭掉30后。还剩下点啥?”这些“段子”可视为网络时代的新民谣。与那些碎片化的跟帖、牢骚、谩骂比较起来,这些民谣多?过民间智慧的加工,批评指向性更为明确,其主调是灰色情绪+黑色幽默,充满讽喻、调侃意味,时常引发大面积的情绪共振。由此不难发现,社会情绪的“泥石流”成分正在激增,烈度在升级,并产生越来越大的风险压力。而当下我们对社会怨忿的管理与不断升级的现实情境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任何社会都不可能是一个完全安静祥和的社会,几乎所有的社会结构都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其功能也不可能总是健全、完美,会有或大或小的欠缺。没有社会张力的社会只能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特别是在社会结构出现大转型时期,出现问题实属正常。美国社会学家默顿曾提出“结构紧张”的概念,指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状态:在社会文化所塑造的人们渴望成功的期望值与社会结构所能提供的获得成功的手段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失衡状态。格尔在《人们为什么要造反?》一书中提出“相对剥夺感”的概念,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种价值期望,社会则有一种价值能力。当社会变迁导致社会的价值能力小于个人的价值期望时,人们就会产生相对剥夺感。相对剥夺感越大,人们造反的可能性就越大,破坏性也越大。斯梅尔塞则提出了“结构性的怨忿”概念,指社会的结构性失衡引发社会心理的深度反应。在社会出现较大结构性变革的时期,容易产生“结构性的怨忿和紧张感”。在社会变革幅度较大的时期,这种结构性张力往往更大。
当下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的非常时期,渐进式改革推进了这么多年,很多问题累积到今天,出现结构性拥堵,微观层面的修修补补显然无济于事,而伤筋动骨的大盘调整则举步维艰。因此,这个时期最容易引起社会的群体性情绪反应。时下中国的“社会怨忿”,实质上是一种社会意义上的“结构性怨忿”。它是由社会转型引致的。30多年的改革,渐进地改变了中国社会的宏观和微观结构。这是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其广度及深度可谓千年之最。而且,这场空前的社会变革路径也十分特殊:?济改革优先、社会改革次之,政治改革和文化改革再次。这种梯度式的改革使制度性变革以及文化理念变革滞后于社会结构的变革,存在一定程度的延时效应,从而让“结构紧张”问题变得愈加突出。
网络宣泄:人人都有一个“麦克风”
值得关注的是,社会怨忿之所以开始大面积浮出水面,除眼下正处于矛盾高发期之外,另一个重要?因是社会怨忿的表达不再困难。
当下社会给人的感觉,似乎到处是干柴烈火,只要有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点燃大面积的不满情绪。无处不在的表达渠道,又给人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表达机会。特别是互联网构筑的巨型表达网络,使人人都有一个“麦克风”。人们遇到什么不满意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绪,就到网上去。
“上访不如上网”。网上出行方便,不断更新的媒介技术也使得人们的情绪表达越来越容易。比如,微博的迅速崛起,为社会情绪的释放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微博能将人们的注意力迅速聚合起来,形成强大的围观阵容。什么问题一旦成为网络围观的焦点,就会陷入网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尤其当一些事件引爆社会的结构性怨忿,就会遭遇网络舆论的“群殴”。
再者,网络的“群体极化”现象更易加剧社会矛盾。“群体极化”由美国学者?斯•桑斯坦提出,是指:群体成员一开始即有某些偏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群体极化容易发生在互联网上,因为网上更容易同气相求,更容易情绪共振。
“刚性稳定”正走向“韧性稳定”
那么,如何应对当下的社会怨忿风险,即如何疏通社会情绪的“泥石流”呢?
笔者以为,首先是抢占时机,及时对社会怨忿进行干预、管理。风险造成的影响并不完全取决于风险的实际危害,一些特定的“风险因子”或“愤?因素”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风险感知,由此产生的愤?、焦虑、敌意、恐惧、悲观等负面情绪会明显地改变人们的态度和行为。如不进行及时的怨忿管理,可能会酿成严重的舆论后果乃至社会悲剧。
其次,及时疏导,需要媒体有效介入。对社会情绪进行强行阻滞,只会加大风险压力,对之宜疏不宜堵。实际上,媒体扮演着“排气阀”的角色。社会情绪通过媒体这个出口,将淤积的戾气、不满排泄出去,可减轻社会的情绪压力。近年来,在不少群体性事件中出现泄愤型的行为(有不少社会运动参与者,并没有明确的利益诉求,他们参与社会运动,纯粹是为了宣泄不满情绪),这种搭便车式的泄愤是为了从社会运动中寻求发泄的出口。媒体应该也能够成为社会怨忿的“泄洪区”。否则,社会怨忿淤积成社会情绪的“堰塞湖”,一旦溃堤,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媒体成为社会怨忿的排气阀,并非指媒体就成了被动泄洪的空间;而是说媒体应该有效地介入,应该把握社会情绪的波动规律,依照传播规律,将社会情绪的表达引导到可控的轨道上,实现有序表达。我们常说的“舆论引导”,应该包含这样一层意思。
三是正面应对由社会怨忿引发的突发事件。突发事件是现实社会的产物,更是社会转型的产物。
学者于建嵘认为,当今中国要从“刚性稳定”转向“韧性稳定”。刚性稳定是以政治权力的排他性和封闭性为基础的政治稳定,以社会绝对秩序作为管治目标。刚性稳定意味着为了稳定可以做一切事情。刚性的问题在于没有弹性,缺乏韧性,没有中间地带,通过不停的高压实现稳定。这意味着巨大的政治风险,一旦发生断裂,整个社会将陷入动荡,所以这种刚性稳定是不可持续的。为防范中国发生这样的危险,需要进行一系列变革,把“刚性稳定”变成“韧性稳定”。近些年,面对不断升级的社会危机,板结的“刚性稳定”在多种力量博弈下,正艰难地走向“韧性稳定”。
现今的“韧性稳定”是务实主义实践的表现。这种务实政策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压力的后果。特别是当前现代信息和舆论传媒的发展,迫使政府重视提高管治能力,改进管治技术,表现出一定的开放性,更趋于务实和平民化。“刚性稳定”的逻?得到软化,风险应对策略表现出较大的弹性。但另一面,这种务实的应变策略,仍带有某种随意性,感性有余,缺乏稳定的制度性保障。
要实现社会的韧性稳定,从舆论角度看,需要在制度上保障诉求表达的畅通。如果缺少制度的承重墙,十七大提出的要保障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就很难真正落地。面对情绪的“泥石流”,不能以“刚性稳定”思维加以应对,应该用制度的河床将其导引到预期、可控的河道之中。
四是解决社会结构性失衡。结构性怨忿是由社会的结构性失衡引致的。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从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入手。改革进入深水区,不能停留于“摸石头”的?验模式,眼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疏浚河床,修筑河道,架桥过河。这些都涉及中国社会的大盘结构调整。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6期,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