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市长的冒牌记者生涯

罗屿

美国西瓦利市市长迈克·温德尔近日承认，在过去两年多时间他“变身”记者“理查德·博沃什”，通过媒体和网络发表有关西瓦利市的正面报道。温德尔在解释动机时称，此举只为“报道平衡”，扭转“西瓦利市违法犯罪事件过多”的“负面印象”

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志在竞选盐湖郡郡长，美国市长迈克·温德尔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在公众面前把自己冒充记者的细枝末节统统抖落出来。

2011年年末，作为美国犹他州第二大城市西瓦利市市长的迈克·温德尔向媒体坦承，自己在过去两年间以“理查德·伯沃什”之名“作掩护”，撰写过10余篇关于西瓦利市的“积极正面”报道，发表于犹他州媒体。

温德尔为何假扮记者？“媒体报道西瓦利市违法犯罪事件太多了”，温德尔向公众这样解释， “我认为，所有人只看到我们城市的犯罪行为，这样不好，”温德尔说，“我所做的，只是试图支持我们（西瓦利市），因为负面报道使我们受到不公平对待。”

温德尔“作假”也算煞费苦心。为不露真容，他只通过电子邮件和电话与媒体编辑联络，还为此专门建立掩饰身份的电子邮件账户、社交网络账户，甚至还从网上随便搜来一张陌生男人照片作为头像。至于“理查德·伯沃什”这个名字也是温德尔从网上搜得，这个名字原本属于加利福尼亚州一名前职业网球运动员。

温德尔的“苦心”不止于此。他还多次在自己的稿件中，“引用”其作为市长的言论。比如，在一篇关于一座寺庙落成的文章中，作者“伯沃什”援引“温德尔”市长的话报道：“任何时候，一个团体建成一处场所用于展示和平、鼓励人们生活更好，我们都鼓掌欢迎。”对于自我引用之事，温德尔自嘲道：“我是个好用的消息源。”

温德尔承认身份作假，但他坚持说，他所撰写内容 “百分之百真实”。温德尔甚至还为自己找到了“证人”。他宣称，自由撰稿人网络“德瑟雷特联络”的编辑雅各布·汉考克就同意这一说法——“温德尔的文章绝对事实正确”。

体制制约，毫无特权

汉考克编辑是否真的认为市长所写文章真实可靠？人们才不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雅各布·汉考克又到底是谁呢？”

对于市长匿名写稿，西瓦利市市民反应复杂。有人将温德尔与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使用笔名发表文章的历史人物相比，有人则质疑，这名市长或许还有其他秘密。至于一名干洗店员工说：“他是市长，但我看不到他做事，也许他当记者太忙了。”

还有人建议，温德尔该用实名发表文章，或是在媒体上为自己讲些好话，“哪怕在博客上说几句也行，就像当年的小布什，至少他很坦白。”有市民评价。小布什担任总统期间，曾经很喜欢在博客上尽情发挥，讲述自己在竞选活动中的感受，对伊拉克战事及反恐战争的看法。由于保密意识不强，他透露了不少“敏感”信息，先是被中情局要求“检点”一点，之后，中情局干脆要求布什发表博文前，由情报部门把关。这条限制让布什兴味索然，直接罢写。

对比人们对布什博客的念念不忘，对温德尔假冒记者的不予谅解，关键点或就在于 “坦诚”二字。毕竟，在言论自由的背景下，美国政治生活中充满了责难与自辩。只要没有恶意中伤或严重误导，任何人都可发表观点。有西瓦利市市民评价道，“即便市长说的与实际有出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藏在背后搞自我表扬，就是大问题了。”

当然，这个“大问题”也有“积极”一面。温德尔市长虽对“负面报道”一肚子不满，倒也并未做出打压报馆、“修理”记者的事情。原因在于：美国市长在体制制约下毫无特权。

在美国，市长素来难做。翻开美国媒体的报道，常能见到市长们的“血泪”与“心酸”。

几年前，美国达拉斯市市长罗拉米勒为倡导环保，特别选在德州的植树节之前，向公众表演爬树。结果她以六分五十八秒的时间，爬上一棵高逾十米的大树。

和爬树相比，体验流浪生活要面对的挑战更多。美联社几年前曾报道：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4名候选人为竞选市长而去体验流浪者生活。那“无家可归”的一晚让所有候选人都难以应付：一名候选人在公园的板凳上怎么也睡不着；两人放下尊严进入饭店乞讨食物；另一人为寻找厕所而苦恼，最终，他一次去了草丛，一次去了树林。

无论爬树还是流浪，至少还都安全，而有些市长的生活则“危机四伏”，甚至面临被逮捕。2011年4月11日，华盛顿市市长文森特·格雷由于不满联邦政府损害华盛顿市权益的预算案，带领同事们赶到国会山静坐游行。当市长一行人高喊着 “嗨！不！那些限制华盛顿市的条款必须废除”没多久，他们便被警察以非法集会、妨碍交通等罪名逮捕。直到4月12日凌晨1点，在被捕7小时后，格雷的女儿支付了50美元的保释金，格雷才获释。

美国警察应当不会担心事后会被市长打击报复。因为在美国，50多万名警察分属近两万个相互独立的警察机关。这些警察机关无论大小，都在辖区内享有独立执法权。就逮捕格雷市长的警察而言，他们只须对司法部负责，不必对市长负责。在他们眼里，市长与普通公民没什么区别。

责任重大，职权有限

像格雷这样遭遇逮捕的市长倒也不多见，大多数美国市长所要应对的危机，多是身陷丑闻与罢免风波。

几年前，美国阿肯色州一名市长就曾因滥用公众信任和照顾妓女遭受指控。而新泽西州大西洋城前市长列维，则干脆因丑闻过多玩起了“人间蒸发”。2007年9月29日，时任市长的列维急匆匆告诉助手，打算“休无限期病假”。从那天起，没有人知道市长在哪里。

众人揣度，列维“玩消失”纯属丑闻多得无法应付。这位自封为“越战英雄”、“特种战勇士”、“绿色贝雷帽典范”、两度前往越南作战、两次获得铜星勋章的市长列维先被媒体曝出是“冒牌英雄”：他根本没去过越南，更不是特种部队的士兵。一家报纸取笑说：“市长唯一类似当兵的经历就是，曾是一家游泳池的救生员！”此后，美国联邦调查局怀疑列维很可能打着老兵的旗号蒙骗国家补助。除假冒英雄外，列维还涉嫌与大西洋城的黑社会老大沆瀣一气，另外，他与博彩老板间的关系也说不清。

市长列维是因自己冒充英雄“自我解职”，而另一位市长则因别人冒充英雄惨遭罢免。美国密苏里州吉拉德市曾在几年前的一天“空降”一位“比尔队长”，他作为“FBI缉毒组侦探”在长达5个月时间在吉拉德市展开大规模“缉毒行动”，先后逮捕数十人。之后，“比尔队长”因行动过于猛烈引发当地媒体关注，其身份也随之曝光：他本是一位失业的前货运公司老板，还做过警卫、主持婚礼，甚至有性虐待少女的前科。这一乌龙事件让吉拉德市市民纷纷签署请愿书，要求弹劾市长舒特。原因是：市长真假不分沦为“帮凶”。

像舒特这样遭遇罢免，在美国市长中并不少见。近些年，由于经济衰退等原因，许多市长常面临任期中被罢免的风险。奥克兰市长关丽珍目前便是如此。自去年年末美国占领运动发生后，“占领奥克兰”的抗议者们在市府广场搭帐篷准备长期露营，屡次与清场的警方发生冲突。尽管关丽珍曾对警方涉嫌过当的行为道歉，并数次与抗议者对话和谈，但抗议者不仅不领情，更招致社区反对者批评，责难她在处理抗议者与警方冲突时缺乏政治智慧，应该下台。

作为市长，关丽珍的日子从上任之初便不好过。在美国西海岸旧金山湾区三大城市旧金山、圣荷西和奥克兰中，奥克兰的失业率、犯罪率和法拍屋比例都居首位，非裔集中的几个社区更是屡屡发生枪击案和恶性刑事案件。去年1月就任市长的关丽珍受命于危难之际，她一边竭力振兴经济，一边疲于灭罪维护公共安全。就在罢免风波发生时，关丽珍仍要分出精力，会同奥克兰警察局代理局长、小区领袖及牧师，到去年11月28日发生枪击案的西奥克兰住宅区分发传单，为枪击案寻求线索。

关丽珍的经历，或可描绘出很多美国市长的状态：责任重大，职权有限。

美国实行的是三级政府体制：联邦政府、州政府、地方政府。市是依据州政府的特许成立的自治组织，市政府一切重大决定由市议会的议员讨论和投票决定。至于市长本人，权力很小。

即便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市长的职责权限也主要是在公共事业，即怎样用财政收入做好教育、医疗等福利事业，以及维护城市治安、规划城市发展等，至于中小城市市长权限更小。另外除纽约、洛杉矶、芝加哥、华盛顿、旧金山等几个大城市外，大多数美国市长是“兼职市长”。他们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商人，甚至还有高中生，他们每周到市政府上班的时间不过一两天，工资只是象征性的每月五六百美元。

尽管没多大权力，也没多少薪水，美国各城市市长的竞选却相当激烈。竞选者要大量访问市民，倾听市民需求寻求市民支持以获得选票。除了将群众路线贯彻到底外，总统、州长等“上级领导”在竞选中统统帮不上忙。

即便竞选艰难，却不能阻止美国人追逐心中的“市长梦”。究其原因，几年前自愿“零工资”的哥伦比亚市市长亨德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已说出大多数人心声：“美国人当官从政，首先是为实现个人的理念。他能够引导一个国家或某个城市朝他希望的特定方向发展，这就是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时常体现在城市生活的细微处。于是在美国一家普通餐厅，你很可能偶遇一位市长，他充满自豪地侃侃而谈，讲他做的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市区涂鸦大大减少；成功游说联邦交通部门新建的高速公路穿过了他们的城市；说服了几家大企业落户，从而增加了市民的就业机会……

除了留心“小事”，出色的城市市长也要做出些“大手笔”。比如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就因在“9.11”危机中的出色表现在当年获得市民赞誉。“9.11”期间，总统布什正在南方巡视，纽约所有救灾工作都是在朱利安尼的指导下完成的。当时媒体对朱利安尼的评价是：“他稳定了这座城市，在熊熊大火中仍保持着优雅。事实上，他比总统更像一位领袖。”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然而，就是这位被美国《时代》周刊盛赞的朱利安尼却未能逃离丑闻漩涡。2008年朱利安尼作为热门候选人参与总统竞选。就在那时，他的一系列卧室绯闻、情人秘史被曝光，他的妻子也随之被曝出有三次婚史。一系列负面新闻，使得曾在世贸大楼废墟中用坚定口吻、镇静神态安抚人们心灵的朱利安尼再难淡定。虽然事后调查表明，朱利安尼并未有任何违法之举，但丑闻事件却使他的支持率一落千丈，大势远去。

朱利安尼的故事，映射出的正是美国市长们在一步步实现政治理想时与之相伴的“步步惊心”。而由“红”变“黑”的转折点，大多发生在竞选期间。就像朱利安尼的继任者，纽约市长布隆博格也是在传出有意角逐2008年总统大选后，一桩性丑闻随之浮出水面。甚至有媒体曝出细节：丑闻女方当事人告诉布隆博格她已经怀孕之后，后者得意洋洋地对她说：“太棒了。这是第16个！”

这样看来，和朱利安尼、布隆博格相比，在任期间并无“大作为”的市长温德尔，偏偏选在谋求参加盐湖郡郡长竞选时主动披露冒充记者之事，其真诚度让人生疑。温德尔或许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已触及政治诚信的底线，很难被社会和公众接受。主动坦白污点总强过被揭发，温德尔此举甚至有为自己“洗白”之嫌。

其实，朱利安尼、布隆博格在竞选时被曝丑闻，也有人对媒体的疯狂表示过质疑。“他们的傲慢与肆无忌惮，让他们以为自己刊登的不是新闻，而是真理。”有人评价说。批评者甚至引用了美国大法官斯图尔特说过的一句：“在谎言泛滥的恶劣氛围下，整个社会都将走向堕落”。

然而，冒充记者的温德尔则缺少指责“同行”的底气。无论媒体对其政绩的负面报道是否有傲慢疯狂的成分，是否是谎言泛滥下的产物，温德尔却已陷入自我编造的谎言漩涡。

这样看来，媒体若要避免谎言泛滥的恶劣氛围，就该秉承“自由的方法就是负责任的人说负责任的话”。至于温德尔，他远离谎言与“堕落”的良方，或许是默念《费加罗报》每日印在报纸上的那句刊头语——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美国市长权力有多大

在美国，分为“强市长制”和“弱市长制”。在“强市长制”下，市长由选民直接选出，拥有任命政府各部门负责人、提出预算草案、否决市议会通过的议案等权力。纽约、华盛顿、旧金山的市长就是由市民直接选举，有一定实权。然而，这也并不意味着市长有绝对的决定权，重大问题还得市议会决定。

在美国多数城市采用的是“弱市长制”，市长从市议会成员中选出或由市议员轮流担任，其主要职责是主持市议员开会，听取市民的意见，代表市政府发表演讲，是市政府的形象代表。市长没有任命权。

牛仔竞选 在纽约时报广场卖艺多年的“裸体牛仔”罗伯特·布尔克曾在2009年7月的一天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将竞选纽约市长。布尔克因为常年身着三角裤、戴牛仔帽、身背吉他在时代广场为游客表演而被称为“裸体牛仔”。时隔一年，“裸体牛仔”又宣布：将要参加2012年美国总统选举。

怒斥议员 2010年7月26日，美国加州贝尔市，当地居民指责市议会成员，要求他们辞职。此前，因为官员高薪闹出丑闻让公众哗然，作为回应，市议会成员已经投票决定要削减自己的薪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