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科学视域下的易学思想研究
2012-02-06王长红孙小涵
王长红 孙小涵
沈括(10311095),字存中,浙江杭州人,《宋史》本传谓其“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①[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0657页。,晚年隐居“梦溪园”,穷八年之力撰成《梦溪笔谈》一书,将一生所见所闻和研究成果囊于其中,内容广涉历史、科技等诸多领域。作为一位科学通才,沈括将易学研究与天文、历法等知识进行了有机结合,为易学研究披上了科学外衣,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论证了古人在天文、历法等方面的一些错误认识;他注重实践的科学研究方法,为易学研究带来新视角、注入新活力,为《周易》在多个层面、多个领域与其他知识的融合树立了典范。但后人多着眼于沈括的政治、军事、文学、艺术、自然科学等方面的成就,而罕言其易学思想。今拟通过《梦溪笔谈》对沈括易学思想作一初步梳理,以求教于方家。
一、胎育纳甲说与卦气说
东汉易家认为圣人观象系辞而成六十四卦,因此在注经时发明各种取象说将“辞”与“象”一一对应起来。这在丰富象数理论的同时,也使其愈加繁琐僵化。在玄学易的排斥和攻击下,“象数易”至隋唐时几近消亡,但在宋代得以延存并取得一定发展。除以刘牧为代表的图书易外,沈括在自然科学视域下对历代象数进行了重新审视,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新见解,虽然没有形成新的象数理论,但拓展了易学的应用领域。
首先,他从天地胎育的角度对纳甲说作出了新阐释。纳甲法,京房的积算法已有涉及,但源于何时何人,则无从考之。纳甲就是将甲、乙等十天干分别纳入《乾》、《坤》等八卦之中,其中乾、坤两卦的内三爻分别纳甲、乙,外三爻分别纳壬、癸,“举天干之‘首’以概其余”,②刘大钧:《纳甲筮法》,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第3 4页。故曰纳甲。以《泰》卦为例,《泰》卦 内《乾》外《坤》,按照先内后外的顺序,内《乾》取纯《乾》的下卦,故纳“甲”;外《坤》取纯《坤》的上卦,故纳“癸”。其余五十六别卦同此,这样三百八十四爻皆纳入天干,形成了所谓的纳甲说,似有道理,实不尽然。如果说《乾》内卦纳甲外卦纳壬、《坤》内卦纳乙外卦纳癸体现了天地生养万物及万物发展变化始终涵盖于天地的思想,那么作为《乾》、《坤》父母卦的六子卦,即《艮》、《兑》、《坎》、《离》、《震》、《巽》六卦与丙、丁、戊、己、庚、辛相配体现了何种思想?如果也是天生万物、地承而养之的思想,那么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震》、《巽》作为长子、长女应分别纳丙、丁,《艮》、《兑》作为少子、少女应分别纳庚、辛。但事实上,《艮》、《兑》纳丙、丁,《震》、《巽》纳庚、辛,这样违背了封建社会长幼有序的等级原则,给人以附会之嫌,但纳甲法对此并未作任何说明,历代易家也没有给予合理解释。沈括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易卦是按照先初爻、次中爻、后至上爻的顺序即从少至长的顺产生的,就像万物在母体之中皆倒生一样,六子卦的产生也是如此,所以六子卦的纳甲也应按照先少后长的顺序,即“震、巽、坎、离、艮、兑纳庚、辛、戊、己、丙、丁”,“可以推见天地胎育之理”。①沈括:《梦溪笔谈》,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第66 67页。显然,沈括从易卦产生和天地胎育的角度进行的阐解,虽然也有附会成分,但较为合理地解决了纳甲法与封建等级原则之间的冲突,使其具备了似乎更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
另外,他将卦气说运用于天文、历法等多种领域,提出了很多独到见解。卦气说是汉代象数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将六十四卦与四季、二十节气等按一定顺序和规律相配所形成的易卦和历法相结合的解易理论和筮法体系。据现存文献资料,一般认为“卦气理论的形成和定型归于孟喜”,“孟喜是卦气说的真正创造者”。②林忠军:《周易郑氏学阐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74 75页。卦气说至京房时已日臻完善,成为常用的注经之法,也被宋代一些易家采用,不同的是宋人用图式卦气阐释义理而非注经。沈括与其他宋代学者一样也非常重视卦气说,但他没有将其用来空谈义理,而是将其与天文、历法、乐律等知识进行有机结合,纠正了古人在这些方面的一些错误认识。
例如,他用卦气说研究和审视历法。自孟喜创立卦气说之后,“从东汉刘洪的《乾象历》、魏《正光历》到唐代的《开元大衍历》,皆运用了孟氏卦气理论中的‘六日七分说’”③林忠军:《象数易学发展史》(第一卷),济南:齐鲁书社,1994年,第64 65页。,即运用了易学与自然科学相结合的方法,但因受科技发展水平的限制,古人在天文历法方面有很多误解。沈括从卦气角度,并结合精湛的天文知识,认为古人对十二辰之名的理解极其荒诞。古人认为,正月阳气征召万物,故称“征明”;四月阳气极盛无所传送,故称“传送”;六月万物小盛,故称“小吉”;十一月月建在子,阳气复生,故称“大吉”。但沈括认为,按卦气说,十一月一阳复生,《复》为《乾》卦初九爻,十二月二阳生,《临》为《乾》卦九二爻,正月三阳生,《泰》为《乾》卦九三爻,此时“草木始生,大地成文秀而光明,龙亦出现于田野”,④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济南:齐鲁书社,1998年,第53页。因此《乾文言》释“见龙在田”时曰“天下文明”,所以“正月三阳始兆于地上,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故曰征明”;四月,《乾》卦之月,六阳俱生,阳极则反,阳欲退而阴欲生,即“阳极将退,一阴欲生,故传阴而送阳也”,故四月称为“传送”;夏至在《姤》,阴生而阳消,阳为大,阴为小,消为往,生为来,此时小人道长而获吉,故六月称为“小吉”。十一月,《复》卦一阳生一阴退,小往大来,君子道长,故曰“大人之吉”,即大吉也,因此他认为古人之解“极无稽”⑤详见沈括:《梦溪笔谈》,第54 55页。。按卦气说,阴阳二气在一年中始终处于彼消此长的态势中,例如阳气在四月极盛,但阴气只是潜藏于阳气之中以待复出之时,所以古人认为四月阳气无所传送是不正确的,等等。总之,用卦气说研究和审视历法虽非沈括首创,但其以卦气说并结合卦爻辞对某些十二辰名的阐说较古人解说更为合理。此外,沈括作为一位音乐学家,提出了融卦气于乐律的纳音之法,拓宽了易学的应用领域。如他说:“天之气始于子,故先之以黄钟;天之功毕于三月,故终之以姑洗。地之功见于正月,故先之以太蔟;毕于八月,故终之以南吕。幽阴之气钟于北方,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故先之以黄钟,终之以应钟。”⑥沈括:《梦溪笔谈》,第32页。“天之气始于子,故先以黄钟”,即言阳气起于十一月,所以子纳黄钟;“天之功毕于三月,故终之以姑洗”,即言阳气在三月末四月初极盛,所以辰纳姑洗;“地之功见于正月,故先之以太蔟”,即言正月阳气萌动,所以寅纳太蔟;“毕于八月,故终之以南吕”,意指万物成熟于八月,所以酉纳南吕;“幽阴之气钟于北方,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故先之以黄钟,终之以应钟”,意思是阳气十一月凝聚运行,终归于十月,因此十一月子纳黄钟,十月亥纳应钟。另外,沈括依据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阴阳交互格局,认为巳纳中吕、午纳蕤宾⑦沈括:《梦溪笔谈》,第35页。、卯纳夹钟①沈括:《梦溪笔谈》,第34页。,未纳林钟,巳纳中吕、酉纳南吕,丑纳大吕②沈括:《梦溪笔谈》,第34 35页。。简而言之,按照阳月、阴月分列的原则,将其十二月纳音法图示如下:
戌九 无射 巳 四 中吕 申七 夷则 卯 二 夹钟 午 五 蕤宾 丑 十二 大吕 辰 三 姑洗 亥 十 应钟 寅一 太蔟 酉 八 南吕 子十一 黄钟 未 六 林钟
由此表格可以看出,十二月与十二支不是随意结合的,而是按照阳气(《乾》)始于子消于戌、阴气(《坤》)起于未消于巳的规律进行对应的。沈括说“纳音之法,自黄钟相生,至于中吕而中,谓之阳纪;自蕤宾相生,至于应钟而终,谓之阴纪”③沈括:《梦溪笔谈》,第35页。,“自黄钟相生,至于中吕而中,谓之阳纪”,即他认为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阳律,由子至巳为阳,故黄钟至无射为阳,律皆下生;“自蕤宾相生,至于应钟而终,谓之阴纪”,即他认为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为阴律,由午至亥为阴,故中吕至林钟为阴律,皆上生。实质上,沈括十二月纳音排序和郑玄的十二爻辰说是一致的。后来南宋朱震曾作《律吕起于冬至之气图》和《十二律相生图》,但因对《易纬》有关阳左行、阴右行及郑玄十二爻辰说的内涵理解有偏差,因此其图有误,所以惠栋作“十二月爻辰图”驳朱震之误,张惠言在惠栋的基础上,认为朱震爻辰配音律方面的失误在于“朱误以南吕在巳,以中吕在酉”、“朱误应钟为夹钟”、“朱误夹钟为应钟”④林忠军:《象数易学发展史》(第一卷),第155 156页。。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惠栋和张惠言关于《乾》《坤》十二爻辰纳音的观点与沈括的十二月纳音法是一致的。
二、易数说
“数”与“象”一样,都是象数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筮法是在“数”的基础上形成的,筮法的本质就是“数”的推演,因此在研究沈氏揲蓍说前,应先了解其易数说。
首先,沈括以五行数为易卦之源。对《洪范》中的五行之数,先儒以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为五行生数,生数分别加上土五得六、七、八、九、十为五行成数,生数和成数凡五十五。但沈括据《黄帝素问》认为“水、火、木、金皆待土而成,土更无所待,故止一五而已”,他认为北方水、东方木、南方火、西方金“自为生数”,分别加中央土五得六、八、七、九为成数,土生数、成数皆是五,这样水、火、木、金、土生数、成数凡五十,为大衍之数⑤沈括:《梦溪笔谈》,第56页。。显然,沈括把五行生数、成数之和视为大衍数,把大衍数的推演看成五行数的发展变化过程,即以五行数为易卦之源,这样五行之数成为大衍之数的基础。
其次,沈括又从体用角度阐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就是今本《系辞传》作者认为古人通过五十根蓍草中的四十九根进行反复推演,进而求卦断吉凶,但并未说明原因,而且对推演过程的描述极其简略,所以自汉以来对此句的阐释众说纷纭。如京房认为“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凡五十。其一不用者,天之生气,将欲以虚来实,故用四十九焉”;马融认为“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荀爽认为“卦各有六爻,六八四十八,加乾坤二用,凡有五十。《乾》初九‘潜龙勿用’,故用四十九也”;郑玄认为“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五行气通。凡五行减五,大衍又减一,故四十九也”;姚信、董遇认为“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者,其六以象六画之数,故减之而用四十九”;王弼认为推演天地之数的五十策中其中一策因“其虚无,非所用”,①此处所引京房、马融、荀爽、郑玄、王弼之言见十三经注疏本《周易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80页。不数其策,故“其用四十有九”。以上诸家之说,只有王弼的虚一不用论别有新意,但由于其主贵无贱有论而受到学者排斥,因此并没有产生很大影响。沈括认为:“四十九蓍聚之则一,而四十九隐于一中;散之则四十九,而一隐于四十九中。一者道也,谓之无则一在,谓之有则不可取;四十九者用也,静则归于一,动则惟睹其用,一在其间而不可取,此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②沈括:《梦溪笔谈》,第56页。在他看来,大衍数五十蕴含易道,故取“一”以象易道,为“体”;就易道而言,其余四十九数是易道“一”的体现,即“四十九隐于一中”,为易道之“用”;易道为“静”,无处不在、无时不存,通过万物之“动”即四十九数的推演来体现,所以揲蓍过程是“体”之“用”的过程,亦是由“静”而“动”的过程,即“静则归于一,动则惟睹其用”。沈括从体用角度阐说五十与四十九的关系,实质上是王弼说的引申和完善。不同的是王弼以太极为“一”、以太极“不用”为“体”,以四十九为“用”,将易道与万物即“体”与“用”之间的关系机械割裂,后孔颖达为之疏而承其弊,使“体”、“用”间的缝隙继续扩大。沈括在继承王弼和孔颖达之解的基础上,又从“静”“动”关系层面对此加以矫正,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王、孔二人体用论机械分裂的弊端。
另外,沈括对阴阳老少之数、河洛之数也有自己独特理解。先儒认为:“阳以进为老,阴以退为老,九、六者,乾坤之画,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③沈括:《梦溪笔谈》,第64页。对此,沈括认为:“此皆以意配之,不然也。九七、八六之数,阳顺、阴逆之理,皆有所从来,得之自然,非意之所配也……三少,乾也,故曰老阳,九揲而得之,故其数九,其策三十有六。两多一少,则一少为之主,震、坎、艮也,故皆谓之少阳,少在初为震,中为坎,末为艮。皆七揲而得之,故其数七,其策二十有八。三多,坤也,故曰老阴,六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其策二十有四。两少一多,则一多为之主,巽、离、兑也,故皆谓之少阴,多在初为巽、中为离、末为兑。皆八揲而得之,故其数八,其策三十有二。”④沈括:《梦溪笔谈》,第64页。在沈括看来,老阳之爻三十六策,九揲而得之,故其数九;老阴之爻二十四策,六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少阳之爻二十八策,七揲而得之,故其数七;少阴之爻三十二策,八揲而得之,故其数八,他认为盈为老,物盈则变,变则吉凶悔吝生,故筮者应用九六爻辞断吉凶;少,生性静处不生吉凶悔吝,筮者遇少阴少阳之爻而用九六之爻辞断占是不正确的⑤沈括:《梦溪笔谈》,第64页。因此沈氏从筮法的角度,以老阴、老阳、少阴、少阳之策数解阴阳老少之数,较先儒的“阳以进为老,阴以退为老”更有说服力。
此外,汉人据《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诸语,认为伏羲法河图而创八卦、夏禹取洛书以作《洪范》,自此八卦的起源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并在宋代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河洛之学,但对于河洛之数,当时学者有不同见解。如刘牧主“图九书十说”⑥朱伯崑:《易学哲学史》(第二卷),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年,第29 39页。,认为九宫图为河图,其数四十五,五行生成图为洛书,其数五十五。而朱熹《周易本义》卷首载河图、洛书,主“图十书九说”,即河图之数五十五、洛书之数四十五。沈括与刘牧一样,也认为河图之数四十五,他说:“所谓‘河图之数’者,河图北方一、南方九、东方三、西方七、东北八、西北六、东南四、西南二、中央五。”⑦沈括:《梦溪笔谈》,第253页。把上面文字转换成表格就是
显然,沈括以九宫数为河图之数。
三、传统理论思维与科学视域的多重融合
《梦溪笔谈》二十六卷,加上《补笔谈》三卷、《续笔谈》一卷,所记条文凡609条,其中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约占三分之一,内容涉及天文历法、工程机械、农田水利、数学、物理、化学、医学等。通观这609条文,我们可以发现,沈括将传统理论学说、思维方式与渊博的自然科学知识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深厚驳杂之感。
作为一位科学家,沈括具有超前的科学观。如前所述,沈括对天文历法等内容不是简单记述,而是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知识,或对传统观点进行校正,或提出新见解,显示出一名自然科学家严谨的实证精神。如当时的历法以朔望定十二月进而定岁,常出现四时和节气不一致的情况,于是他根据卦气说中阴阳消长规律,提出一种全新的“十二气定岁法”。他认为一年十二月由阴阳之气主宰,因此他说:“今为术,莫若用十二气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之日为孟春之一日,惊蛰为仲春之一日,大尽三十一日、小尽三十日,岁岁齐尽,永无闰余;十二月常一大、一小相间,纵有两小相并,一岁不过一次。”①沈括:《梦溪笔谈》,第250页。即以立春之日为一年的第一天、惊蛰为二月的第一天,以此类推,大月三十一天、小月三十天,大小月相间排列,不会出现闰余,较当时的历法简单实用。其说主张取消以朔定月成岁的旧历法,这对视朔政为重要政治内容的统治者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因此受到他们的强烈反对。沈括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说:“今此历论,尤当取怪怨攻骂,然异时必有用予之说者。”②沈括:《梦溪笔谈》,第250页。面对阻力,沈括仍坚信自己所创历法必为后人所用,表现出深远的科学眼光和坚定的科学信念。作为一位生活在数百年前的学者,沈括又难免受到数千年传统文化的影响。由上文所述可知,沈括主卦气、讲纳甲、重易数等,汉人主要的象数理论在其易学思想中大都得到了体现,与当时的主流易学家不同,他继承汉人象数理论的目的既不是阐发宇宙的本源论和发生论,也不是空谈所谓的“道”、“气”,而是将易学与天文、历法、医学等科学知识相结合,表现了其易学研究的开放性、包容性与科学性,因此其易学思想融象数和自然科学于一体,在继承和发展汉唐象数说的过程中,既体现其超前的科学观,也反映了传统学说对他的浸染。
一方面,以“《易》与天地准”的思维范式对易学与自然科学进行交叉研究。《周易》在古代,尤其是自《汉书·艺文志》将其置于六经之首后,士人便将其视为经术之冠、大道之源,这既与儒家的鼓吹和历代统治者的提倡有关,也与《易传》自身具有包容性的思想体系有关。正因如此,历代学者,尤其是唐宋儒家学者为驳释道之攻纷纷以《周易》为根基架构各种理论体系,也有一部分学者将《周易》与非思想领域相融合,拓宽了易学研究的新视域,在空谈义理的时代,掀起了务实之风。沈括就是在这种新风气的吹拂下,把易学与音律、天文、历法、医学等知识结合起来,其理论根据在于《系辞传》“《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的思想精髓。
另一方面,沈括以五行数解说宇宙生成,具有朴素的唯物思想。由前文可知,沈括以五行生数一、二、三、四、五解说大衍之数,以大衍之数为万物之数,实质上就是以水、火、木、金、土为万物之源,主张由五种物质生成宇宙间的一切事物,是宇宙生成五元论,属于唯物论范畴,只是在对宇宙之源和发生过程的理解上,较前人落后了。因为我国古人在对宇宙形成奥秘的追问上,经历了一元论和多元论反复交替的过程。《系辞传》主张易卦的生成经过“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过程,即在认识论上以太极为宇宙之源,万物由太极按照倍生模式生成。但“太极”的性质、状态如何,《系辞传》并未作任何描述。由“太极”所生“两仪”为阴阳可知,“太极”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是假想的宇宙本源,属于唯心一元论。道家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道”与《系辞传》中的“太极”是等同的,所以也属于唯心一元论。而《尚书·洪范》以水、火、木、金、土演成万物,即以水、火、木、金、土为万物之源,也属于本体五元论,与《易传》和道家以虚无缥缈的“太极”或“道”为宇宙之源相比,进步了很多。进入宋代,生产的发展以及天文、历法、物理、地理等方面的进步,为人们探寻自身和宇宙之源及化生过程,为理学家应对佛教外来文明的入侵和本土道教文化的挑战,为建构兼容佛、道的思想体系和精神家园,提供了科学依据。在这种情势下,张载本于“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论述,创气论哲学,“立‘气’破‘空’,立‘有’破‘无’”,“‘气’聚为万物,为人;‘气’散为虚,即人死为‘太虚’”①张立文:《宋明理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83 187页。,即主张“气”为万物之源,通过“气”聚而成物、散而物亡,反对佛教对现实此岸世界的否定和对虚幻彼岸世界的追求,也否定了“有生于无”的宇宙生成论。冯友兰先生认为此“气”是“物理的物质,一切存在的个体的物,都是用它造成的”②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37页。。因此,张载在宇宙本体的认识上属于唯物一元论。尽管沈括在对世界本源和生成的体认上较《易传》略胜一筹,但与同时代的张载相比,显然落后了许多。除了他不如张载善于深层次的哲学思考外,与其全盘接受前贤理论也有很大关系。总之,因为沈括对五行说、象数说等传统理论持肯定态度,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运用传统的理论和思维方式,将《周易》与天文、历法等自然科学进行交叉研究,尽管其易学研究有一些不足之处,但在数百年前的北宋取得这样的成就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