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报纸副刊编辑与新进作家
2012-01-28雷世文
文/雷世文
在中国现代报刊史上,培养、提携文学新人是现代报纸文艺副刊的一贯立场,这种立场在很多副刊的征稿规则里都写得很清楚。《晨报副镌》编者这样说明选稿的过程,“记者在编稿的时候,绝没有名字熟不熟的成见,也绝没有‘丢在字纸篓不看’的事实”。编者对于“新进作家”有着“迫切的希望”。[1]《京报副刊》的编者说明稿件的收受“竭诚地欢迎新进作家”。[2]《文汇报·新文艺》特别欢迎工人、农人、士兵、店员、学生的投稿,编者说可以尽“润色的义务”,并声明说报纸副刊的目的“不单在产生新的作品,而是在产生新的作家”。[3]各家副刊的用语虽然略有不同,但培养文学新人的文化用心和责任却是一致的。
文艺副刊的立场具体在办刊实践中,是通过副刊编辑的活动来实现的。我们看到,副刊编辑对青年作者的培养是采取了多种方式的,既有从创作实践出发的指导,又有从编辑技术角度出发的提携,更有精神上的鼓励。
一、创作指导
我们注意到,文艺副刊普遍都登载一些初学写作的作者的作品,这些作品自然是经过了编辑的删改和加工的。1930年代的《大公报·文艺》曾划出固定版面刊登陌生作者的作品,时间固定在星期三,编者宣言:“纵有文艺先辈的好文章,也不使这天受侵犯。”[4]此版从1935年11月至1936年2月,共发刊4个月,以后虽不再有这种版面上的划分,但陌生作者的作品仍分散在平日的版面。为鼓励新进作者的写作,《大公报·战线》组织过西北作者文艺笔会,参加者如尹雪曼、黄星、王来风、苏蕾、曹蒲、宋奇等都是青年作者,这些文学青年的创作都得到了副刊编辑的悉心指导,为他们日后走向文坛奠定了基础。
编辑还利用副刊经常对青年作者进行写作技术的指导。《大公报·文艺》所开设的《答辞》栏,就是一个编辑对青年作者进行写作技术指导的园地。曾任《文艺》编辑的萧乾通过这个园地对青年作者进行过多方面的指导,他要求青年作者“运用文字正如画家使唤色彩”,“不曾滥用或吝啬颜料,在那画面上应该没有形式与内容的隙罅”,[5]作品“除意识的内容外,还得有艺术上的考虑”,[6]好的作品在本质上必须是“真”的显灵,“它说明的也许是宇宙,也许是人性,但都一样不容颠倒曲解”。[7]从这些文字可以看出,编辑对作者的指导是极其诚恳的。
二、编辑技术提携
通过为作品加按语而推出文学新人,是文艺副刊编辑采取的重要编辑方法。沈从文的《市集》在《晨报副刊》发表时,编者徐志摩加了如下的按语:“这是多美丽,多生动的一幅乡村画。作者的笔真像是梦里的一支小艇,在波纹瘦鳒鳒的梦河里荡着,处处有着落,却又处处不留痕迹;这般作品不是写成的,是‘想成’的。给这类的作者,批评是多余的:因为他自己的想象就是最不放松的不出声的批评者;奖励也是多余的:因为春草的发青,云雀的放歌,都是用不着人们的奖励的。”[8]《大公报·战线》在陆续发表青年习作者珠红的《蔡金花及其他》、庄瑞源的《五根火柴——日本》和布德的《第十一及第一》等小说时,都加有编者的按语。毫无疑问,这些按语对扩大作者的影响、对鼓励作者成长是有着十分积极的作用的。
配合青年作者处女作的出版,及时组织、编发书评,是副刊编辑推出青年作者的一种特色技术手段。处女作品集较能体现一个作家的文学创造力和创作潜能,现代文学史上不乏以处女集而一举成名的作家,如冰心的《繁星》、曹禺的《雷雨》、丽尼的《黄昏之献》、艾芜的《南行记》、卞之琳的《鱼目集》、何其芳的《画梦录》等都是明显的例子,这些处女集无论之于作家个人的文学生命,还是对于新文学史的构成,其意义都是积极的。现代报纸文艺副刊登载的书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评论作家的处女集的。《谷》是作家芦焚的第一本小说集,小说出版后,《大公报·文艺副刊》就有书评发表。评者称赞小说可见出若干全新的气象,且结构是那样的紧凑,一切都在合理自然中发展的绝不夸张和松散。[9]臧克家的处女诗集《烙印》出版后,穆木天在《申报·自由谈》撰文评论说,“作者经验着‘九·一八’以后中国农村破产的情形,感到了深刻的人生的苦痛。他以现实的平常的材料,咏诸诗歌。他更歌咏着自己内心的人生苦的经验。他的那些短诗,可说是时代象征之一面相。”[10]《新诗四十首》是杜运燮的第一部诗集,作品一出版,郑敏即在《益世报·文学周刊》撰文肯定其“形式试验”的意义,认为诗人锤炼着极其凝练的新诗格式,制造着各种有弹性的规则,在繁复的变化中追求着艺术的完整性。[11]现代报纸文艺副刊登载过多少部作家处女集的书评,已难以进行精确的统计,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即报纸凭借自身的传播场扩大了这些作品的影响,向社会展示了新作者的面影。
三、精神对话
编者对投稿者精神上的鼓励也会发生重要的影响。沈从文在担任报纸文学副刊编辑期间,是把给文学习作者以精神上的鼓励作为编辑的职责来完成的,这方面散见的文字很多,如致一位业余习作者说:“必需从习作中获得经验,从熟练中达到完全,从一再失败,不断修改,废寝忘食,发痴着迷情形中,才可望产生他那出众特立的作品。”[12]又鼓励习作者永远不气馁搁笔,自信非笔直走到所要到的地方不止,一切伟大的作品,就是这样产生的。[13]因为文学青年视编辑为人生的导师,敞开心扉与编辑进行精神的对话与交流,有这样一个心理前提(这可以从文学青年写给编辑的信看出),编辑的鼓励言语对文学青年的影响也就不能忽视。杂文之于徐懋庸,关系是重大的,在20世纪30年代,徐氏主要是以杂文进入“文坛”,而且是被吸收进“左联”的原因之一。徐懋庸叙述自己给《自由谈》投稿的经过,“不过是试一试而已,并无一定会被采用的信心,不料几天以后,《自由谈》竟发表了那两篇东西,编者黎烈文,在寄稿费的同时,还写信给我,说这样的文章很合需要,希望我再写”。受到黎烈文的重视,“从此我就成了《自由谈》的经常撰稿者,而且以‘杂文家’出了名”。[14]
可以这么说,报纸副刊编辑作为一个群体,不但塑造了中国现代报纸文艺副刊这样的文化传媒精品,而且培育了大批文化精英,尤其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一些巨匠式的人物的出现也与副刊编辑的培养分不开,如《时事新报·学灯》编辑宗白华对于郭沫若的培养,就是典型的案例。因此,我们可以说,报纸副刊编辑对无名文学青年的培养,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化史、报刊史上璀璨的一页。
注释:
[1] 记者.编余闲话[N].晨报副镌.1923-04-10
[2] 孙伏园.理想中的日报附张[N].京报副刊.1924-12-05
[3]郭沫若.人民至上主义的文艺[N].文汇报.1947-03-03
[4]萧乾.启事[N].大公报.1935-11-06
[5]萧乾.为技巧伸冤[N].大公报.1935-11-13
[6]萧乾.意识与技巧[N].大公报.1936-01-29
[7]萧乾.创作与撒谎[N].大公报.1936-02-05
[8]徐志摩.志摩的欣赏[N].晨报副刊.1925-11-11
[9]李影心.谷[N].大公报.1936-08-02
[10]穆木天.烙印[N].申报.1934-03-14
[11]郑敏.一本新诗[N].益世报.1946-12-07
[12]沈从文.废邮存底[N].大公报.1935-6-23
[13]编者某甲.致一个读书人的公开信[N].大公报.1935-01-06
[14]徐懋庸.徐懋庸选集:第3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