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低碳的几个问题
2012-01-28刘巽浩
刘巽浩
(中国农业大学,北京 100193)
20世纪以来,世界人口猛增,从10多亿剧增至70亿之众,人口与粮食的矛盾尖锐化。幸好60年代以后,通过绿色革命和农业现代化,世界农业取得历史性的重大成就,它不但满足了日益增长的人口对农产品的需要,而且推动了世界工业经济的蓬勃发展。问题是,这种增长大都是建立在增加碳耗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依靠的是高投入的农作制、高碳的新品种、高额的肥料与灌溉等等。这样,资源消耗加剧,高产与资源的矛盾激化。
众所周知,人类的任何活动都需要有能量来推动。碳是能量的主要来源之一,它储存于煤、石油、天然气等不可再生能源以及生物质能源中,数量是有限的,必须加以保护并节约使用。为了争夺珍贵的能源,一些国家间不惜以兵戎相见。面对资源与发展的矛盾,低碳的声音就脱颖而出。当前,低碳已是十分广泛流行的名词之一。从西半球到东半球、从政要到学术界以至民间,都在提倡、宣传、议论低碳问题,几乎成为学术界的主旋律。
另一方面,21世纪地球上出现气候变暖现象。IPCC(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业委员会)得出,近25年期间地球气温每10年上升0.19°C,当前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已比过去增加100mg/kg,达到390mg/kg。一些科学家利用数学模拟的方法,将这类现象联系起来,认为排放的二氧化碳形成温室效应是天气变暖的元凶。于是,低碳的声音就空前强化,一些人积极提倡低碳甚至要“农业低碳化”,但也有学者认为“中国农业不能盲目低碳化”[1~2]。
1 农业提倡低碳是历史的必然
所谓“低碳”,指的是在人类各种活动中要尽量减少作为能源碳的消耗和二氧化碳的排放。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重要部门之一。人类进行各种农业活动以及消费的各种资源都要消耗能量,农田基本建设、种子、肥料、灌溉、机械、燃料、耕种、造林、农产品加工等都直接或间接地消耗碳,产量越高,消费的碳也就越多。因此要求对稀缺的能源加以保护并予以节约集约利用,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无论二氧化碳促成气候变暖的推论是否正确,地球只有一个,节约资源 (包括能源)保护环境是人类面临的刻不容缓的历史责任。为此,农业上就要因地制宜地采取节能、节地、节水、节肥、节燃料、节工以及循环利用农业废物 (秸秆、粪尿)等措施。
与工业不同,农业是一种生物性产业,它一方面消耗各种资源,另一方面在植物生长过程中通过光合作用,又能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而将以储存,形成“碳汇”现象,从而减少空气中的温室效应。因此,农业提倡“低碳”,包含着低碳耗和高碳汇的双重意义。农业中高碳汇的内容有如:采用高光效 (如C4作物)或生长期长的植物类型或品种、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实行多熟制等。人们在实践中往往重视“低碳耗”而忽视“高碳汇”这一重要方面,而后者恰恰是充分利用可再生自然能源 (太阳光、热量、雨雪、风能等)来减少温室气体的捷径。
可见,现代农业要力求达到高碳汇与低碳耗,争取单位面积上以较少的碳投入获得较高产出。
2 提倡低碳要适度、合情、合理,不宜盲目“低碳化”
人要生存,就要吃饭,就要消耗资源 (包括能源),个子越大,消耗的粮食就越多。植物要生长发育,也要“吃饭”,也要消耗能量 (碳),同时要排放二氧化碳。
热力学第二定律 (也称能量散逸定律)表明,能量在转换过程中是要向周围散逸的,产量越高,能量散逸越多;反之,为了提高系统的功能,就要增加投入。农业系统中的能量散逸是双通道型的,除自然散逸外,还有人工将系统中的产品移走,因而形成加速散逸局面[3],这样就大量消耗资源 (包括能源)。随着农业产量增加,不可再生的化石资源会越来越少,从而形成人类需要与资源的尖锐矛盾。人类只讲低碳而不吃饭不行,若破坏环境把资源消耗殆尽也不行,怎么办?除了设法研究寻找新的能源外,就要讲究适度、合情、合理的低碳追求。
2.1 要适度:“度”就是事物所达到的程度
它涉及事物的多与少、长与短、点与面、局部与整体。提倡低碳不等于“低碳化”。农业生态很重要,但不等于因此就要实行“生态农业”。适度低碳,就是投入资源与产出相适应,量体裁衣,不多不少,既不超出需要而浪费,又不盲目减少投入而达不到温饱。吃饭超过十分饱就是过度,但若只满足三分肚子,则是不足。在农业上适度低碳的主要原则是:“争取在单位面积上,以较少的资源投入获得较高的产出”,但这不等于农业总体的“低碳化”。讲究“适度”,就是要避免将农业低碳走向绝对化、极端化、扩大化。为了适度就要依靠合情合理原则。
2.2 要合情:就是要从实际的国情、地情、人情出发
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经济状况,因地制宜地制定农业发展的模式、技术和各种措施,以达到适度节约资源与集约利用资源的目的。例如,在湿润山区营造防护林防止水土流失,符合因地制宜原则,效果良好;但不从当地的实际出发,盲目在缺水的大西北干旱与半干旱地区推行“退耕还林”,结果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合情,就是要求在制定碳耗策略时,尽量避免盲目跟着风走、跟着洋人走、跟着书本走。
2.3 要合理:指的是农业提倡低碳要符合科学道理
符合农学、经济学、生态学、逻辑学规律,从而避免反科学的种种行为。例如,“无肥农业”、“四无农业”、“农业免耕化”等都是违反科学原理的。有机肥是好肥料,有人就简单地推论为要实行“有机农业”,违反了逻辑推理原理。
合理,要求在提倡低碳时,不违反科学原理、不偷换概念、不弄虚作假。
根据作者多年的农业实践与国内外考察研究,拟围绕着如何适度合情合理地提倡低碳问题,对农业主要的4个方面问题作些具体分析与探索。首先涉及宏观全局性的农作制问题,其次是农业的两个主要耗碳技术——施肥和耕作,最后是具有碳汇作用的森林生态功能问题。
3 提倡低碳与低碳农作制
3.1 农作制
又通称农业系统 (farming system),指的是在一个区域或农业生产经营单位中,农业生物与周围环境包括投入产出等多种相互关联的亚系统的集合体。农作制类型 (模式)涉及农业系统的总体与全局,也是农业碳投入产出的核心问题,它决定了农业的资源保护与利用的关系、高投入还是低投入、高产出还是低产出、高效还是低效益、技术路线等重要方面。
自古以来,大体上有4种农作制类型,即:原始生态农作制,基本上没有人为的碳投入;传统农作制,属低碳投入;现代集约农作制,为高碳投入;还有当代学术界提倡的自然农作制,主张“低碳农业”或“农业低碳化”。低碳活动古已有之,古代实行的就是低碳农业,甚至是无碳农业。
20世纪中后期,随着世界人口膨胀与资源环境矛盾的尖锐化,形形色色自然低碳农作制 (或称低碳农业)的模式或口号相继出现。70~80年代美国提出“低投入农业”“可再生农业”,“生态农业”、“有机农业”;欧洲称“生物农业”、“生态动力农业”、日本叫“自然农法”、“四无农业”;90年代随着可持续发展声音的兴起,国际上出现“低熵农业”、“可持续农业”、“环保农业”、“绿色农业”;21世纪初又响起了“循环农业”、“低碳农业”等[4]。
上述这些农作制模式各有所长,也都有一定的根据和道理。尽管名称多样,但有其共同之处。它们的核心思想是模仿古代低碳的做法,主张适应自然、积极保护资源环境,同时主张少投入甚至不投入,它们反对现代的人工高投入农业,将它贬称为“石油农业”,认为这种农业是不可持续的。
3.2 低碳与高产
前述的能量散逸定律表明,能量在转移过程中会不断减少的,产出越高要求投入也越高。如果按低碳农业学派的主张,众多人口所需的粮食、肉奶蛋等食品从哪里来?在一次国际农业发展战略学术讨论会上的交锋颇具典型性,华裔美籍农业科学家左天觉博士是一位热心为中国农业献策的友好长者,他在讲演时坦诚地表示反对中国国务院提出的高产优质高效农业方针,认为它破坏资源环境,是不可持续的[5]。作者认为中国是一个人多地少的国家,如果不走高产优质高效的道路,那么10多亿人吃饭靠什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将中国人口削减一半,二是一半粮食靠进口。但这两种办法显然都行不通,怎么办?既要保护资源环境,又要高产优质高效,实现“集约持续农业”,这是唯一的选择,当然,为之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3.3 低碳农作制
半个世纪以来,世界各地围绕着低碳农作制,热心提倡者付出了很大努力,其实践效果究竟如何?作者在美、欧、日、俄、印度等国家考察看到,低碳的理念已被广泛接受,有些已体现在部分的实际的技术环节之中,如少耕、节水、节肥、废物循环利用等。不过,作为全局性整体性的“低碳农作制” (或称“低碳农业”)却很难行得通。在邻居日本,各种名称的低碳农业模式很多,例如,“四无农业”“生态农业”“自然农法”等[6],经深入了解,所有这些低碳农业的实践加在一起,只占全日本耕地的1‰;美国是当代现代农业的龙头,也是低投入、低碳叫得最响的国家,但它的所有各种类型的低碳农业只占耕地1%;世界上低碳农业最多的国家是德国,它的比例是2%。有意思的是,即使这1%~2%的低碳农业模式,也是打了折扣的,许多低碳模式建立在政府或社会环保团体的资助基础之上的。
可见,积极提倡低碳,尽量减少碳的浪费,是当前世界各国面临的重大课题。但企图将全国整个农业转变为“低碳农业”(低碳农作制)恐怕是难以实现的。既非适度,又不合情不合理。
3.4 中国的选择
中国人多地少,资源相对紧缺,粮食是中国永恒的主题与难题,不能盲目提倡“低碳农业”或“农业低碳化”。显然,中国在农业总体上要比美国等人少地多的国家要投入较多的碳,这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要力求在单位面积上以较少的碳投入取得较多的产出,例如,我国黄淮海平原、河西走廊一些地区,小麦玉米两熟的水分利用率 (WUE)高达1kg/mm以上,体现了单位产品低碳投入的范例”。既要高产优质高效 (集约),又要节约资源保护环境促可持续发展,发展现代“集约持续农业”[3]。
4 节肥与“无肥农业”
施肥是农业活动中耗碳最多的项目,无论是化肥还是有机肥,在它们制作、运输、施用过程中都要消耗大量的能量 (碳),因此在当今低碳声中,它们是首先被冲击的对象,尤其是化肥。
4.1 肥料是庄稼的粮食
人要生存就要吃粮食,庄稼要生长也要吃粮食,庄稼的粮食就是肥料。粮食对人体是无毒的,肥料(包括化肥和有机肥)也是无毒无害的。当过量使用肥料的时候,不但浪费资源,而且还会污染地下水,甚至危害人类健康。道理是一样的。
庄稼的生长需要氮磷钾等营养元素,这是硬道理。100kg小麦的籽粒和秸秆含氮近3kg,100kg玉米则含氮2kg。若667m2产500kg冬小麦和500kg夏玉米,那么至少需氮25kg,加上肥料约1/3因挥发和淋洗的损失量,那么这块吨粮田,大致要施入40kg氮。有人说,施入15kg就能获得吨粮,这就不合科学道理了。节肥的着眼点应放在按需施肥、平衡施肥、配方施肥,以减少损失,不应盲目地“少肥”、“无肥”。
至于化肥,它和有机肥一样,同样是庄稼的粮食,而且是主粮。当前的舆论竭力丑化化肥而对有机肥充满了溢美之词,这也有欠公平。应该肯定,有机肥是好东西,它含有多种植物所需的养分;化肥也是好东西,它物美价廉,起效快,各种元素配合的化肥施用,照样可以满足作物的需要。植物对化肥或有机肥一视同仁,无论化肥还是有机肥都要经过微生物的分解为无机养分,才能够被植物吸收,大分子的有机物是不能吸收的。所谓“有机农业”实际上仍是无机当家。
“肥料减少50%而产量不减”?日本有一个学派称为“四无农业”,即主张无肥料、无耕作、无除草、无农药,又称“什么也不干运动”[6]。中国在一段时间提倡低碳高潮中也掀起了类似的无肥或少肥论。有的专家在某地通过田间试验得出,减少化肥用量50%而并不减少作物产量或减产很少。有人讲,农业上化肥利用率只有30%,70%都浪费了,成了环境的污染源。因此,有人建议,“低碳”就首先要削减我国的化肥使用量30%~50%,甚至提出,中国化肥工业可以减少一半化肥产量,还建议政府减少对化肥工业的补贴。这些说法涉及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引起了舆论界轰动效应和热烈争论,搞不好会影响粮食生产与农用工业甚至社会动荡。
4.2 肥料的效率
肥料 (包括化肥和有机肥)一旦施入农田后,往往要经过10多年的长时间,才被作物吸收用尽。作者在1990年发表“对氮肥利用效率若干传统概念的质疑”一文[8]中阐明,30%利用率只是指化肥氮被作物当季吸收的部分 (称“表观利用率”),另外还有30%多经土壤吸收后被以后多年作物所利用,两者相加的化肥真实累加利用率达60%多[8]。20世纪80年代中国科学院建立了一批农业生态试验站,近几年参加了对它们的评估,看到许多长期试验硕果累累。其中,在河南的封丘农业生态试验站通过17年的长期田间试验得出,小麦玉米氮化肥多年累加利用率为60%与61%[9]。中国农科院土壤肥力组在北京昌平区的试验也给出了相似的结果。这些从全国大尺度研究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很遗憾,多年来舆论上一直将表观利用率误为真正的累加利用率,人云亦云,将错就错。
由于肥料的后效期长,故短期的田间试验难以说明问题。即使某些短期田间试验的数据是真实可信的话,它也只是局部、短期、小尺度的结果,不能扩大为全局全国的大尺度结论。在城市郊区菜田以及部分高产区,由于多年大量施用有机肥和化肥,少数农田出现土壤过肥的情况是存在的,因而可以在一二年内适当减少肥料施用量,但不能因此长期化、扩大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多数情况下所谓“减肥不减产”现象是靠挖取土壤养分资源库存的结果,竭泽而渔,连年这么做的话,必将导致土壤肥力减退与作物产量递减,影响农业的可持续发展。
可见,从“低碳”出发,节肥应着眼于适度投入和合情合理地加以施用,但不宜提倡“无肥农业”“减肥不减产”等夸张说法。
5 适度少耕与“免耕化”
5.1 少免耕——异军突起的低碳措施
土壤耕作是农业活动中主要碳耗之一。纵观近半个世纪以来,人们不断在探寻农业领域的低碳途径,各种学派、名称、口号此起彼伏,采取的措施也多种多样,但真正有效并广泛为农民接受的措施或技术仍很缺失,唯有少免耕这一项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据报道,推广面积已近世界耕地面积的1/10左右,而且节约能耗的效果十分显著。
我国免耕、少耕的做法古已有之,近20~30年来,从国外引进推广了现代免耕机械,少耕免耕已在我国南北大范围铺开。近些年,作者在全国南北各地考察,看到推广少耕免耕已取得了积极的效果,它打破了年年耕翻的传统作法,少动土、少碳耗、少用工、少花钱,在风蚀水蚀的半干旱地区还有利于保持水土,受到农民欢迎[10]。
真正美国式的全年不耕作的免耕做法在中国目前尚少,在内蒙古和西北正在启动;大量的是在多熟制地区一年二三季作物中,其中有一季采用免耕播种机播种,如在冬小麦后免耕播种或免耕套种夏玉米,面积估计在1 000万hm2以上;更多的是,用旋耕机浅松土 (深10~12cm)代替传统的耕翻,这在全国从北到南已成燎原之势,因此大幅度地减少了碳耗,不过,随之也埋下了隐患。
5.2 耕作的实质——调整三相比
为什么要进行土壤耕作?为什么又可以不耕作?这要从耕作的实质说起。
生长在土壤中的植物根系要求适宜的水分、养分和空气,为此就要求土壤中的三相——固体、液体、气体有一个合适的比例,称为土壤三相比。土壤耕作的最终目的就是调整三相比。过于坚实的土壤,水气不通,过于疏松的土壤容易丢失水分。古人早在2 000多年前《吕氏春秋任地篇》中讲道:“凡耕只大方——力者欲柔,柔者欲力;棘者欲肥,肥者欲棘;燥者欲湿,湿者欲燥”,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土壤耕作的实质。也即,坚实的土壤要求变松,疏松的土壤要求变实。根据许多研究的结果,不同作物和不同土壤要求的土壤紧实度有所差异,一般认为,土壤容重以1.2~1.5为宜。土壤耕作措施中有的是疏松土壤的,如翻耕、深松或浅松,有些是动土少而保持土壤紧实的,如免耕、镇压等。任何一种土壤耕作措施都有其功能的特点,也都有其作用的正面与反面,有利有弊。例如,免耕的好处是少碳耗、省工、保土保水,缺点是过紧土壤不利于出苗与根系发育、病虫害杂草多;相对讲,翻耕可疏松土壤,翻压肥料与杂草,但消耗能量多,损失水分多。各种土壤耕作措施都有它的正面和负面作用,对少免耕也不能绝对化。
5.3 “适”受益“过”招损
在看到少免耕积极意义的同时,不能忽视它的副作用。全国各地各种土壤与作物对少免耕反映很不相同,连续免耕后土壤变紧实,影响根系发育与作物产量。近些年作者考察了20多个免耕的田间试验,有的稍增产,有的“被增产”(虚报数字),多数是一二年内平产或稍减产,以后则逐渐减产。不同土壤对免耕的反应不同,黑钙土、黄绵土的反应较好,而栗钙土、水稻土以及灌溉高产土壤问题较多。这说明,适地适度少免耕是可行的,它为低碳提供了空间,但不能长期化、扩大化、绝对化、免耕化。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全国南北由于多年连续进行浅旋耕 (10~12cm)作业,已出现了耕层变浅和犁底层形成等现象,因而不利于作物根系生长,这涉及大面积增产或减产问题,亟待解决。
遗憾的是,有的部门未经过充分适应研究和农艺论证,就不加区别地用几十多亿元的国家投资,打算在全国东西南北各地推广美国式免耕及其机具。回顾一下作为现代免耕源的美国作法,会有所启示。经过三四十年的推广,美国也不是绝对“免耕化”,而是多种耕作措施的配合。2004年,该国免耕面积占耕地面积的22%,主要分布在中西部半干旱的坡耕地上,其他,浅松留茬18%,深松耕22%,传统耕翻38%[11],近年免耕面积下降为14%。作者走访的东西欧和日本诸国,很少见到免耕。原苏联半干旱地区的经验是,在年降雨量少于400mm地方,免耕利大于弊,而在超过400mm的地区,翻耕效果比免耕好。
可见,推广一种低碳的耕作措施,必须符合当地的自然与社会经济条件,必须符合科学原理,适度推广应用。“适”则受益,“过”则受损。最好的选择是,将不同耕作措施有机结合,从而形成适应于当地的保护性耕作体系。例如,山东农业大学在龙口市推行两年冬小麦少耕 (旋耕)+一年深翻+夏玉米免耕的3年轮耕体系,取得了良好的效果[12]。
6 森林与低碳效应
6.1 正确估计森林的低碳效应
温室效应是当今世界关怀的焦点,尽管存在着争议,但主流意见仍认为二氧化碳升高是全球变暖的主要因素[13]。因而全球政治家、科学家、环境保护主义者以至文学家都对碳流 (carbon flux)给以极大的关注[14]。
由于森林在生长过程中,能够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从而具有碳汇功能,因此国际上将森林视为减轻温室效应的重要手段,有人甚至将森林看之为气候变暖的救星。在中国尤为重视植树造林,几乎将树木的地位上升到了神圣化的境地。农民无权处理自己种养的树木,否则就是犯法。尽管耕地与水资源十分紧张,仍大面积在平原耕地上植树造林。
究竟森林低碳的作用有多大?大致1hm2森林一年约同化4t碳。当前,对森林碳汇作用的估计意见分歧,差异可至5~20倍[15]。方精云等得出“1980年以前中国森林是碳源,最近20多年来中国森林已起着碳汇作用,平均每年吸收0.022pg(1p=1 015)碳,大致与美国单位面积森林固碳量相当”[15]。
尽管目前对森林碳汇的估计的方法和结果出入较大,但树木在成长过程中碳汇作用是肯定的,当然还有问题的另一面。植物在生长过程中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固定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同时还要进行呼吸作用,向空气中排出二氧化碳。在植物的幼中年期间的碳流特征是碳汇大于碳源,到了老年期则碳源大于碳汇。森林也是同样,在幼林中林期是净碳汇,此时林分蓄积量不断增加,但到老熟林分时,出现光合少呼吸多、枯枝落叶、蓄积量减少或自然稀疏等现象,净碳汇转化为净碳源。
可见,任何植物,包括一年生和多年生植物,既是碳汇也是碳源,只不过多年生植物 (如乔木)比一年生植物净碳汇的时间长,一些树木的寿命可达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但树木终究也会老化,经过砍伐、加工、储藏后的木料终究也将腐烂分解、转变成二氧化碳而排向空中。可能在这一代人时段森林表现为碳汇,但到了子孙后代就成了碳源。以亚马逊河为代表的热带森林是一个范例。号称“地球之肺”的热带雨林占全球森林面积的37%,其碳贮量达40%~52%。Houghton等研究得出,“1980年以前,热带森林固定空气中1.5~3.2pg碳,而1980年以后,每年约为0.8%的封育热带森林遭砍伐,造成大量碳释放”[16]。Yadvinder 得出 “热带森林地区净碳源为 0.4pg 碳”[17]。
可见,任何植物都有其碳耗与碳源的双重功能,森林的长处是它的净碳耗期比其他植物长,当代人们就要充分发挥森林的碳汇功能,但也不能忽视以后的碳源效应,更不宜将之神圣化。
6.2 森林耗水多
森林是乔木组成的群落,乔木躯干高大、枝叶茂盛,它的叶面积系数往往是一年生禾本科作物的2~3倍,而且不能进行光合作用但仍蒸腾水分的非光合面积 (枝干)比例甚大,因此消耗水分甚多。世界上的森林都是分布在多雨的湿润半湿润地区,而半干旱地区为草原,干旱地区则为沙漠。Bosch等总结世界上94个集水区研究得出结论“林少则水多,林多则水少”[18]。
联合国粮农组织 (FAO)认为“森林要用大量的水,其数量比任何其它植被均大”[19]。森林生态学家斯波尔研究得出,“要支持树木生长,必须又足够的水分供应。在美国北部维持森林中等生长需年降水量635mm,而在南部需889~1 016mm”[20]。综合研究得出,乔木的蒸腾系数远高于草本植物,例如,半干旱草原的禾草为250~350、谷子为250~300、玉米400、小麦450~500,而乔木则高达500~1 000[21]。
6.3 造林要因地制宜
近20~30年来,我国在南方湿润山区营造人工林,合情合理,效果显著,不但防止水土流失,而且在一定时期内起了碳汇作用。但是,在北方的一些缺水地区造林,事与愿违,表面上是为了低碳耗,实际上起了高碳耗的效应。多年来,作者在国内考察过程中,看到了一些现象:
20世纪80年代初,在严重缺水的西北干旱区开展植树造林运动,一风而起,一风而散。还看到有一城市,甚至通过从黄河13级提水灌溉乔木,高成本,高碳耗。
90年代末,在大西北半干旱草原地区推行“退耕还林”,既起不到的生态保护或低碳的作用,反而损坏草原,弄虚作假,劳民伤财。
20世纪末,在黄淮海地区兴起了平原造林运动。在应邀参加中国工程院考察山东省农业的过程中,作者发现,该省1991~2000年期间,营造平原成片杨树林119万hm2,大量侵占耕地,违反国务院《过于坚决制止占用基本农田进行种树等行为的紧急通知》。由于耕地减少,同期,该省年粮食总产由4 330万t下降到3 500万t,因而由余粮省变为缺粮省。为此,作者写了一篇“对黄淮海平原杨上粮下现象的思考”[22]。此文上报后,温总理批示是“刘巽浩同志的意见确实值得深思。粮食安全和农业可持续发展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大问题。千万不可因这两年粮食增产而盲目乐观、掉以轻心”。
最近,在低碳名义的驱动下,北京市掀起了轰轰烈烈营造6.7万hm2平原造林的群众运动,将许多耕地和草地开辟为林地。这种作法面临的挑战是,谁来补给森林大量消耗的地下水或地表水?北京本来就缺水,只好从同样缺水的周围邻省水库大量调水,以邻为壑,慷他人之概。今后可能还要依靠通过南水北调千里迢迢调来的长江水,为此不知直接间接地要付出多少高额的碳机会成本,它所付出的碳耗又比区区树木的碳汇高出多少倍,值得深思。
可见,对森林的碳汇与碳源功能、对造林与碳流的关系,要予以辩证分析,提倡造林要适度、合情合理,不可将森林神圣化、政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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