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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中央有远见的战略决策

2012-01-28陈能宽

中共党史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氢弹两弹一星原子弹

陈能宽

首先谈点个人情况。我在美国耶鲁大学学的是物理冶金专业,我原来做金属物理方面的研究工作,是属于小科学的。1955年我从国外回来后还想做这个工作,就到中国科学院应用物理研究所(现在改为物理所)工作。以后因为中央要调我到九所来,就先到沈阳金属研究所过渡了一段,于1960年调到九所。我没有想到做这方面的工作。当时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我从应用物理研究所调出后,物理研究所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从金属研究所调出后,金属研究所也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来到九所后我才知道让我做的工作是“原子能在国防工业中的军事运用”,那时不能讲“原子弹”三个字。我调来后,任第二研究室即爆轰物理室的主任,边干边学。当时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非常好。像我们刚从国外回来的科学家,当然还是有一些朴素的唯物主义、爱国主义思想的,但是要把从前自己比较熟悉的、有发言权的科学领域放弃,是要过一个很大关口的。另外,因为我所从事的工作非常保密,所以对家里人也不能讲,他们都不知我到哪里去了!有一段时间我“失踪”了很久。有一个以前和我在一起工作的美国人,给我写了很多信都被打回去了,他曾认为中国科学院真不负责任。改革开放以后,1979年他才得到允许到中国来。他刚下飞机,看到我上来拥抱他时,都流泪了。他说: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不回信了。当时他对我说,首先怀疑是不是中国还在搞运动,你没放出来;还有就是经历那么多年的政治运动,可能你已不在人世了;另外一个可能是做军事保密工作。由此可见,当时从事这项工作的同志,自己的专业、家庭、社会关系都牺牲了。我们单位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李觉部长经常讲,彭桓武能够从英国回来,问他为什么,他就说:“我回国还要什么理由吗?不回国才需要理由。”他讲得很好!我们这代人受抗日战争的影响比较深,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民族自豪感,所以要转行做这件工作也还比较容易。当时我们的领导说:要是你没做过,中国还有谁做过这件事?我就转到做爆轰物理。中国科学院从1955年到60年代初也有很多运动,但有几位领导像张劲夫等提出,基础研究还要搞,要保证科研人员5/6的时间搞研究,让科学工作者能自由地工作等,这就是后来出台的“科研工作十四条”的内容之一。

关于“两弹一星”,应该说党中央的战略决策是十分正确的,也是非常及时的。假如不是党中央作出这个重大决策,我们原子弹的研制工作,单独靠哪一个科学家、哪一个行政领导都不可能成功,因为这个决策的涉及面太宽了。花这么多钱研制原子弹,必然要占用搞经济建设的资金。因此当时有这样一种看法:搞原子弹虽然不会把国家的钱都花光,但至少要花掉一大部分,人民的生活会受影响!10年以前我在写一篇回忆文章时也曾提到这个问题。我认为,研制原子弹这个决心不仅是中央下的,而且也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我接触的人不多,在科学家中,比如王淦昌在核物理上是很有成就的,郭永怀在力学方面是与钱学森齐名的,彭桓武从英国回来,也很了不起。只要我跟他们谈起这件事,他们也有这种认识。我们过去搞小科学,写了文章马上就可以发表,突然从事原子弹的研制工作,既不能马上出名,更谈不上利啦!我们完全是从国家的利益、国家的需要出发,当时我们确实拥护党中央的决策!在这个问题上当时有一些争论,但是大家从全局上都是拥护党中央的决策的。争论在哪里呢?就是我们在前期准备的基础上,设想两年搞出原子弹,有人就说:你们在吹牛,自欺欺人,欺骗中央。我们认为中央的决策正确,是因为大家都了解当时的国际形势,也知道我国的经济很困难,科技水平很低。我们中国人,过去被日本人、西方人瞧不起,但从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出发,我们认为中国人也是人,也有那么悠久光荣的历史,为什么就不行呢!所以,为国家、为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扬眉吐气,我们决心竭尽全力做这件事。

现在回过头看,我们也不完全是凭着个人勇气从事这个工作的,还有一个一个现实的技术难关要闯啊!当时毛主席鼓励我们要大胆地闯,他说:原子弹不过那么大个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别人说你不算数。那么就搞吧!那时,在科学技术人员当中是蔑视困难的。搞那么一项工作,我们都是外行,再找一些年轻的,实行老中青三结合。我们所里也有比较内行的,有好多过去搞过常规武器的,搞炸药的,谁是内行谁就是我们的老师,好多老一辈的科学家,像王淦昌、郭永怀过去也没搞过炸药,也都是这种虚心求教的态度。当时的学术气氛很浓厚,有时同志间可能有很多争论,但大家都不强调你是我非,都是想怎样快点把原子弹这项工作完成。

我们对每项工作都坚持一丝不苟。核武器出厂前,我们鼓励大家回头看,找问题,因为任何一个小问题都会造成大问题。我们采取鼓励的办法:谁查出问题,不是被批评,而是受到表扬。研制一线指挥者张爱萍、李觉宣布:如果谁还觉得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有问题,尽管讲,“现在讲出来是立功的”。在爆炸以前,我们都坐在一个控制室里。王淦昌、郭永怀经常讲:啊呀!还有没有问题?我说问题是说过了,我已经检查了。他们说:你按检查的方法再检查一下。这真是要反复检查保证质量、保证安全。我觉得这个经验是很不错的。实际上这些经验都是我们从周总理那里学来的,他就一直要求我们找问题。我们汇报什么事情,假如只谈一个方案,他就要求我们谈两个,甚至将几个方案放在一起比较。有时汇报工作,我们说这次试验之前还有几个问题,他就很高兴。周总理总是一丝不苟,阅读我们的报告时都拿着铅笔,一个字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圈了。这种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是我们党从过去战争年代一直到搞“两弹一星”留给我们的很宝贵的经验。

除了党中央的决策正确,还有中央的组织和集中领导,这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李觉部长他们这些人,虽然过去只打过仗,没搞过科学研究,包括聂帅自己也是这样讲的(他留过学,但也是很短的时间)。但我觉得他们有很大的特点和优势,就是在过去的革命战争中积累了经验,对战略问题,对敌我形势的分析,各个方面都得心应手,知道怎么样知己知彼。我们不可能像美国在搞第一颗原子弹时那样,把世界上许多国家一流的专家集中起来。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的,所以从事这项工作是需要有点勇气的,但没有党中央自上而下的集中统一领导组织是不行的。

自力更生不仅仅是口号,它是我们走过的成功之路。现在有时看到一些盲目引进,我们心里也很难受。花了国家很多钱,今年引进、明年引进、后年引进;今年落后20年、明年落后20年、后年还是落后20年。有些媒体还自我感觉很好,我觉得这是很可怕的!党史方面写“两弹一星”精神主要从这方面来写,要使人有自信,要突出我们所走过的自力更生之路。实际上我们自力更生也不是关着门的。当年参加这项工作的科技人员,其中大都分别会英语、俄语、德语等外语的,只要有一点点相关信息,都抓住不放,并且大家在一起研究,所以自力更生并不是傻干。现在很多引进的东西,怎样才能实现周总理讲的“引进、消化、提高,创立自己的品牌”的目标,尤其是在知识经济条件下要有所创新,这是很重要的,很值得研究。

关于“两弹一星”成就的影响,过去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随着世界形势的发展,觉得过去的体会还不够深刻。现在我们国家强盛了,所以体会也就更加深刻。每当我看1999年9月18日中央颁布“两弹一星”奖章时的一些结论性的话,就想:为什么要把“两弹一星”提得那么高?我认为不是随便提的,也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一个方面,主要还是体现在党的领导下,发挥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中国人民的大力协同、无私奉献、勇攀高峰这种精神。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我很拥护钱学森、朱光亚同志提出的加强对“两弹一星”精神的宣传、发扬“两弹一星”精神这方面的建议,这个建议是有好处的,是对历史负责的。而且从今后的发展来看,在党史研究中科学技术史研究会越来越被重视。回顾过去,当时大家一起将理论与实际结合,各个学科交叉,的确对科学技术的发展起了比较好的作用。在军事技术上、外交上、国际上的影响都是比较明显的。从技术这一点说,科学发展从打基础到上水平,到能够创新、跟上前沿,非得依靠自己的努力不可。

国外有一个学者,写《中国是怎样制造原子弹的》这本书,也把它当科学研究。他搜集了各方面的报纸,包括地方的,然后把它归在一起进行研究。他说好像中国很保密,外人不大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你们的信息还是不少的。我想搞党史工作的同志掌握的情况可能比一般人还多。如果我对今后写党史发表点意见的话,就是多做些研究工作,使得大家可以从党史这一比较高的层次上看问题。这已经不是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或者哪一个人说点体会可以替代的了,这个责任就更重大了。

最后再补充一点情况,将来写党史可能会遇到这些问题。大家都知道,原子弹是在1964年10月16日爆炸的。但第一颗氢弹究竟是什么时候爆炸的,曾有两个版本:一种说法是在1966年12月,一种说法是在1967年6月17日。后面这种公开说得多一点。因为当时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出于宣传我们所做的工作等各方面的需要这样说,我们完全拥护,也理解。“两弹一星功勋”授奖的时候,江泽民总书记把两个都提到了。1966年底那一次是氢弹原理试验(原理探索,把数据搞清楚),是在塔上爆的,叫塔爆。假如算这一次的话,从第一个原子弹试验到氢弹爆炸,实际上用了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报纸上一般采用第二种说法,即两年零八个月)。实际上第一次虽说是塔爆,但等于我们已掌握了氢弹。不过,它没有上百万吨或两三百万吨的当量,只是一二十万吨的当量。作为科学技术,那是中国第一次氢弹试验,我觉得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不仅如此,这也和美国、英国、苏联的说法一致,他们所讲的第一颗氢弹不一定都是要用导弹、飞机运载的,也有是在塔上或者在大船上爆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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