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优势 大力协同
——原子弹决策和研制的宝贵经验
2012-01-28李觉
李 觉
制度优势 大力协同
——原子弹决策和研制的宝贵经验
李 觉
“两弹一星”的研制工作如果没有党中央的果断决策和正确领导是搞不成的。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国家经济力量还很薄弱,科学技术和工业基础还很落后,加上国际反华势力极力封锁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下这样的决心是很不容易的。面对三年国民经济困难和苏联撕毁协议,1962年有人甚至提出原子弹的研制要下马,他们说:常规武器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怎能花那么多钱做这件事?我们就坚持不能下,下马容易,再搞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于是我们就把意见反映给那时的国防科委、国防工办 (即今总装备部)。罗瑞卿派杨成武到杭州向毛泽东主席汇报这一情况。毛主席说:原子弹不能下马。要干!下马是不行的!他还说:你是真要还是假要?真要的话,减少党政费用,节省出钱来也要干这个事!下定这个决心了不得。如果不是党中央、毛主席,谁还能下这个决心?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种条件下,能在短时期内研制出原子弹,充分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当时有些外国人扬言:中国的经济不发达,科学技术落后,在短时期内研制不出原子弹。所以我们能够在困难时期把原子弹搞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确实反映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党中央决策之后,中央各部委、各个地方都像毛主席所说的 “大力协同”,无条件地给予我们很大的支持。
比如搞爆轰物理是需要火药的,这一套火工系统总得搞啊!可是在北京市区里不能搞碉堡、放火药啊!在哪里搞呢?我们一想,在解放军靶场里头可以。我就去找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我对他说:我想在你的靶场里头做件事情。他了解详细情况后说,非常欢迎!至于试验所需要的火药,我找到五机部提出请求支援,他们很支持,从仓库里找出火药给我们。搞原子能,总得有铀-235吧!我们就到那时的地质部仓库里去拿。在冶金方面到冶金部找王鹤寿。我说:王部长,谢谢你们的支持。他说:不!得谢谢你们,冶金方面的任务让我们做,对我们是促进。
后来,我们九院①1956年11月16日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51次会议决定,设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三机械工业部,主管我国核工业的建设和发展工作。1958年2月11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5次会议决定,将第三机械工业部改名为第二机械工业部。1982年5月4日,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3次会议决定,将二机部改名为核工业部。1958年1月8日,中央决定成立第三机械工业部九局,负责组织核武器的研制工作,李觉任局长;10月10日,二机部党组决定成立北京第九研究所 (简称九所),李觉兼任所长。1964年2月,九局、九所机构撤销,总院名称定为 “二机部第九研究设计院”(简称九院),李觉任院长。和五院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第五研究院,简称国防部五院。成立于1956年,是我国第一个导弹火箭研究机构,钱学森是首任院长。联合搞东风二号,这个导弹是很成功的。开始我和钱学森等人研究导弹的发射问题,中央对我们提出要求说:“不能让它掉下来”,“掉下来也不能是核炸弹”!因为地面上都是老百姓啊!万一导弹掉下来了,我们得想办法让它自毁,不能掉到老百姓头上。党中央特别是周恩来总理、聂荣臻元帅非常重视这项工作。由部队方面组织了许多火车、汽车,把当地老百姓疏散开。这些工作都是中央亲自抓的。从这一系列情况来看,如果不是有一个好的制度,不是各方面大力协同,是干不成的!
原子弹能在困难的条件下、短时期内研制成功,与广大科研工作者的创造性工作是分不开的。那个时候我国的科技专家也好,工程技术人员也好,谁都没研究过原子弹,一切从头做起,那是很艰苦的、很困难的。这就确确实实反映了一种革命精神,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的利益,没有什么条件可讲。只要是党交给的任务,就认为这是党的信任和嘱托,再苦也要克服困难完成。我是当兵扛枪的,1950年为解放西藏去的青藏高原,1954年得了心脏病回到北京,准备在协和医院做手术。宋任穷、陈赓同志找到我,让我承担这项任务的领导工作。我说:我是穿军装的,不会干这事。宋任穷说:组织决定了,你干就是了。我说:我没有这个知识,没有这个经验。宋任穷就说:和平时期了,为了国防现代化,你不懂,就在斗争中学!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按照党的要求,自己在实际工作中去干了。221工程③1958年7月,经党中央批准,开始建设定名为“221厂”的核武器基地,厂址选定青海省海晏县金银滩。1962年12月,九所第一批技术人员和部分科研仪器设备向221厂转移。1963年3月起,在221基地具备了科研、生产、生活的基本条件后,九所大部分科研人员迁往221厂。1964年2月,221基地改称“221研究设计分院”。1965年3月,九院机关与221分院机关合并,院领导机构转到221基地。在青海的高原上,我本来就是因为高原反应而调回北京,即使这样,也要克服困难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宋任穷说:“你就组织大家一起干吧!”于是我就依靠大家,努力做好服务保障工作,看实际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有些什么问题,及时向组织反映,及时解决,保证研制工作的正常进展。当然首要的问题是组织队伍。组织什么人?这个比较困难。我们曾经组织过两批人,第一批人是着重理论研究、技术研究的科学技术人员。这些人来了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研究,我们觉得应该动手考虑工程问题了,就又找了一批搞工程的技术人员来。这两批人都是我们向中央反映后,经过批准,中央组织部下命令调来的。
这些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来了以后,先在一起学习毛主席的 《矛盾论》《实践论》,大家各抒己见,交流学术意见。另外,每个人都力争尽到自己的责任,比如说搞工程技术的,就在理论上弄清楚,以便在实践中有正确的技术措施处理。应该说,学科之间、技术部门之间、党政部门之间协同得很好。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一心想着怎样为国家、为人民做点贡献。
在原子弹的研制过程中,科研人员还充分发扬了自力更生的精神。我们单位在花园路的时候,苏联人提出疑问:我们提供给你们的教学模型和资料,放在哪里呢?我说,没有地方,只有在这个地方建个仓库。但对外不能叫仓库啊!就叫北京第九研究所。我们组织一批研究人员到那儿查资料、搞研究,开始就是这样考虑的。后来苏联人还是不给我们提供资料和模型。1958年10月、11月我们两次找苏联人说:按协议你们该给我们资料了。但苏联人就是迟迟不给,还说你们没有准备好,条件不具备。我说你们要什么条件啊?无非是铁丝网、高围墙那一套啦。需要什么条件我搞嘛!但他们还是不给。我们就有点警觉,就自己想办法干。我们系统的那个苏联专家是 “哑巴和尚”(“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嘛,可他不念 “经”),问他什么事情,他都不说。后来他反倒问起我:你调这么多人,到这儿干什么?我说:学马列、毛泽东思想啊!他没话可说。他又问:你为什么盖那样一个楼啊?我说:我是局长,我们没地方办公。当时我觉得我们得自力更生自己动手研究。1959年6月,苏共中央致中共中央的信来了,明确说两年以后再考虑给我们提供原子弹的模型和图纸。这怎么办呢?宋任穷和刘杰就到庐山向中央汇报。当时周总理听完汇报后毅然地说: “从头摸起,自己搞!”宋任穷、刘杰提出,是不是对“596”(指上述1959年6月苏共中央致中共中央的信)回个信,指出苏联不讲信用,撕毁协议。周总理说:“不理他那一套!自己动手,从头摸起。”我们就想,自己从头摸起,从哪里摸呀?我们决定就在北京,利用原有的条件继续做。有什么问题,随时报告中央,只要得到中央的指示,得到各部委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这项工作在北京搞到1962年时,工程方案基本上已经有了,可以动手搞工程了。但工程不能在北京搞啊。北戴河会议以后,刘杰回来了,我们想打听一下中央有什么精神,什么要求。我和吴际霖两人到他的家里,一见面他就问:“怎么样啦?”我心想:嘿!这个部长有意思,首先问我怎么样,我还没问你怎么样,北戴河会议是什么精神呢。我就说:“已经到了该搞工程的时候了。”刘杰说: “这可是硬任务、硬条件啊!可是要立军令状啊!”因为我们确定了两年规划①1962年9月,二机部向中央提出 “一九六三、一九六四年原子武器、工业建设、生产计划大纲”,简称“两年规划”。主要内容是提出争取在1964年,最迟在1965年上半年爆炸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我说:“硬任务可是得有硬条件啊!221基地什么也没有,一片草原,到那儿怎么办?”我们把情况反映给国防工办,再去调集各方面的队伍到青海去施工。青海现场原来有些人,加上后去的总共有二三万人,抢建这个基地。根据工程的发展、研究工作的情况,一步一步先搞爆轰物理、火药系统,然后再搞工程机械系统,最后保证了试验的成功,保证在两年规划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我们是1964年8月6日拿到铀-235的部件,10月做的临界试验,10月16日在新疆做的试验。
我们研制原子弹花的钱是比较少的,试验次数有限,就几十次,不像有的国家搞了近千次。原来规划也就是花费四十几个亿,从现在来看,当时花的钱不多。所以我们的经验是“次数少、进步快、成功率高、花钱少”。
当时我们的科学技术工作者和干部生活工作都很苦,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有一个情况,外边不知道。十年内乱期间,我们这个部门也不是世外桃源,不可能不受影响。在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很多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从“牛棚”里被放出来还得把工作做好!在现场被批斗完了以后还得起来干啊!如果真是对党、对国家不负责,思想问题解决不好,他不干了!那问题就大了。在那样的情况下解决思想问题是很不容易的。我们有两次实验没有达到目的。试验不成功的原因是,有人提出如果当时不做试验,就是给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脸上抹黑灰,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非要去做试验,最后试验不成功。另一个情况,1969年林彪发布 “一号命令”,指令二机部的几个工厂搬迁!那天我去汇报,提出了反对意见,刚说完,“帽子”和 “棍子”都来了,说:“你们对林副统帅是什么态度?对一号命令是什么态度?”我心想:不管你,我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听不听由你!反正这个意见我还要向中央反映。我们哪能顶得住啊!后来,我们将这一情况报告了周总理和中央,周总理说:滑稽!怎么能够那样搞?这总算把二机部的工厂保护下来了。如果按那个错误的命令办,可能会使我们的事情中断15年!可能要多花20多个亿!损失太大了!没有中央的保护不行!所以说 “文化大革命”十年内乱是大的灾难,不然的话,我们的 “两弹一星”事业会搞得更好。
(本文作者 原二机部副部长、第七届全国政协科技界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