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雕像:非洲部落的人体疤痕装饰*

王 滢， 李舒弟

(浙江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在非洲的许多部落里，特别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部落中，人们把皮肤当作发挥创意和艺术才华的另一载体，像雕刻师一样在其表面进行切割，改变人体皮肤的性质。部落成员的脸和皮肤就是非洲“画家们”恣意挥洒的画布。［1］装饰过的皮肤把人体变成了活生生的雕塑，并将之升华成了一件艺术作品。有意识的图案设计是人类文明的标记，这种独特的人体表达艺术的法则就这样在部族中固定传承下来。然而，只有了解了非洲社会和宗教背景之后，人们才能充分领略到人体装饰——疤痕的艺术美感。疤痕作为人体装饰或许显示了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归属地及其历史渊源，或许表达了他们的宗教信仰。疤痕作为一种人体装饰把他们从世俗的日常生活中转变出来，从而进入其精神的世界，疤痕不仅仅表达了一个部落的价值观和理想，也在传承和强化着某些价值观和理想。

一、皮肤的割刻与疤痕的产生

毫无疑问，并非所有非洲部落成员的疤痕都有象征意义和社会涵义。很多只是单纯的功能性的手术之后留下的伤疤，如献血或输液时刺穿皮肤的结果，或有意在身体的某个部位烫伤以达到刺激人体防疫系统的作用。努巴人往往会切割眼睛周围的皮肤，以此来扩大视野，而且他们一直认为切割有利于缓解头疼。约鲁巴人(Yoruba)多数定居在尼日利亚的西南部。约鲁巴人的疤痕也并不是都有象征意义的，有一些疤痕仅仅是受伤之后留下的痂结，是他们在划开皮肤之后放进了其他物质导致的结果。［2］

在刚果(金)的东北部的芒贝图人(mangbetu)中，认为疤痕纹是书写记录人一生中重要阶段的标记，没有这种肤饰，是因为专业的纹身割刻师的要价很昂贵，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这种服务。［3］135疤痕纹与不同部落的文化、宗教信仰有密切的关系。现在很多非洲国家政府已经禁止了用疤痕来标识“部族标志”的做法，但是即使是在被禁止的乍得与刚果(金)等国家，这项活动仍在暗中进行着。不管什么原因，也许疤痕仅仅是为了表明某种身份、某种追求，或者实现某种审美目的，但足以折射出他们背景文化中的社会结构、世界观和对人类存在的理解。因此，非洲部落的不同成员仍在不断地“制造”疤痕。

形成疤痕就必须切割皮肤的纹路，这种工作一般由受过专业训练的专家操作，他们中有男有女，专业技能也是公认的。而该项技术千年来变化甚小:用剃刀或荆刺划开小切口，大的会出血的切口则用木炭覆盖住。伤口愈合后，鼓起的刀疤就很明显了，有时候呈现蓝黑色的切割线条。乍得的姆巴(Mbaye)女人在做疤痕处理时，是在深深的疤痕上反复对同一个伤口进行切割，在伤口未完全愈合时，又用小的外界物质割破旧伤口。希鲁克人(Shilluk)用珍珠图案的疤痕(图1)装饰额头以表明他们独特的身份。当他们还是孩子时，就用鱼钩挑起皮肤，再用利刀划开，最后形成珍珠状的疤痕。前额的圈形疤痕是苏丹希鲁克人中很典型的一种面部装饰。这一类的切割纹现在已经成为希鲁克社会成员的标志。约鲁巴的人体艺术主要是寇罗(kolo)标记，即装饰身体和脸部的疤痕。切割由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操作，工具是一把丫字型的双刃刀。皮肤一被划破，就会往伤口搓进木炭粉进行着色，形成有图案的疤痕。操作时需特别精准小心，因为切太深，伤口会过大，出来的疤痕会很难看。有许多疤痕并不是一时之间形成的，而是需要经过多年的割刻与疗养才能形成，或者是在不同的阶段割刻形成。如刚果(金)的塔布瓦(Tabwa亦作Taabwa，亦称龙古人，Rungu)女人的疤痕(图2)，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滴形疤痕的排列具有典型性，象征着多子多孙。有些疤痕是在成人礼上形成的。努巴(Nuba)妇女在进行割礼时，先用尖刺把皮肤挑起，再用锋利的刀或剃刀割破。为了防止流失大量的鲜血，往往会在伤口上抹油、粉末或药草，这样做可以帮助缓解疼痛。

图1 希鲁克人的疤痕

图2 塔布瓦女人的疤痕

图3 卡卢女人的疤痕

二、疤痕记录着人生经历与理想追求

在非洲的许多部落里，人们以显眼的疤痕来装饰自己，全身也装饰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只有在了解了当地的社会背景文化之后，才能真正理解这些重要的身体标识的目的和用意。很多时候，割刻留下的疤痕表明了个体所属的特定年龄组;但有时候，它也表明其所属的部族或身份。

在许多部落里，一个人在自己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疤痕:孩子一出生就有了第一个割痕，之后则在规定好的阶段割刻出来。就拿女性来说，这些规定好的阶段分别是月经初潮来时、生完第一胎及哺乳期之后。和男子几天即褪去的涂画不同，埃塞俄比亚西南部的卡卢(Karo)女人的疤痕图案(图3)是永不褪色的，这些图案标记着她们一生中各个阶段和状态。尼日利亚的伽安达(Ga-Anda)女人需要按计划进行“割礼”。从大约五岁开始，她们就按照先前规定好的顺序对身体某一部位进行切割。这项工作由专业人士操作，一般是年长的女性。年轻女性如果没有这些割痕，就不被认可为成人，只有到被部落认为所有的图案完成时才能被视为适婚女子。［4］

比起年轻男子的奢华绘画，苏丹中南部的努巴(Nuba)女人的疤痕图案(下页图4)相对来说就低调多了。她们的疤痕反映了她们的社会角色，表明了她们的社会责任。但何时在努巴女人身体的哪个部位刻上合适的图案是严格规定好的。［5］这种疤痕产生的切割是在三个阶段进行的。首先是大约十岁时，在身体躯干上刻画;之后是月经初潮，在胸部下方;最后是生育第一胎婴儿且断奶之后，割纹增加至背部、胳膊和双腿。而且，除了用疤痕来表示女人的状态外，也往往结合其他的方法。如只有还没怀孕过的女孩身上才涂抹油和赭石的混合物，而且女子在进入怀孕阶段前的仪式上会剃光头发，只有生下孩子后才能接着蓄发。从女人裙子的颜色也能看出她是怀孕期、哺乳期还是到了更年期。

图4 努巴女人的背部疤痕

图5 穆尔西人的手臂疤痕

刚果(金)中南部的陆陆瓦(Luluwa)女人，如果曾经流产过几次，或是孩子夭折的，都会加入名为“布万噶布瓦玆波拉”(The Bwanga Bwa Cibola)的仪式。入会之后，她们要遵守特定的行为和节食的规矩，直到她们再次怀孕为止。为保护未出生的孩子，她们还会涂上准妈妈特有的标记。她们的很多装饰图案包含深深的寓意。例如，圆圈和螺旋体是太阳和月亮的符号，代表着希望和活力。双重的波浪形的线条意味着人类的心脏是人生命的动力，同时也象征着子宫中成长的婴儿。另一方面，在肚脐附近的疤痕表示了祖先和后辈之间的紧密联系。

在苏丹南部的丁卡人(Dinka)跟很多游牧部落一样，他们也被分成了各个年龄阶段。年轻人一旦成年，他们的前额就会有深深的牛角状或平行的线条状的疤痕，这是成熟的标志，表明拥有这些疤痕的人十分勇敢，至少表明他们能够经受住割刻的痛苦过程与留下疤痕的等待。约鲁巴人已婚妇女身上的割痕常表明她们已经做好准备，下定决心经受分娩的痛苦。

人体装饰是痛苦的，但它被看作是自身外表的一种提升，同时在感情上也能更容易赢得异性的好感，因为有了疤痕纹，他们才是真正的男人或女人。很多部落里，没有明显疤痕的人会被当作是懦夫和外人。尼日利亚的卡列里(kaleri)女人对自己的疤痕纹非常自豪，尽管刻上疤痕纹要经受相当大的痛苦。这些标记着她们女性特征的图案让她们更有魅力，更受欢迎。［3］133

三、疤痕的象征:荣誉、地位与贡献

穆尔西(Mursi)和布米人(Bumi)都是生活于埃塞俄比亚西南部最偏远的奥莫(Omo)山谷。他们是游牧部落，靠畜牧牛羊为生，雨季时会利用河流冲积的土地来耕种。奥莫山谷的部族以其多变的装饰疤痕而闻名，疤痕被设计成不同的款式，装饰在脸上和身体皮肤上。这些意义深远的标记也常用在复杂的宗教仪式上。穆尔西男人手臂和身体上的疤痕(图5)往往记录了一个人的成就，只有在战斗中表现勇敢、功绩卓越，或具有出众的捕猎技能等才可能拥有这些疤痕。［3］128穆尔西少女长到十五六岁时，会穿透下嘴唇以置盘(称为唇盘，即lip-plate)，其容忍度愈大，则所置盘愈大，就可以为其父赢来更多的彩礼。［6］这些让人羡慕的标记增强了佩戴人在社会中的声誉。布米人在脸上刻画的疤痕装饰图案，还往往与脸部彩绘结合在一起，他们头上还会戴着粘土做的五彩头饰。在参加重要的特殊场合时，还会在镶了花边的兜里插上孔。

芒贝图人主要定居于刚果(金)的东北部，男男女女都用红木油和枣树油的混合物擦拭身体，让皮肤显出闪亮的红色。女人的脸和身上饰有疤痕和绘画，绘画图案一般留两天，之后换上新图案，要么徒手画上，要么用小木戳压印上图案。芒贝图女人的背上和脚上装饰的不是纹身或割纹，而是永远不能消除的植物液体腐蚀出来的疤痕。拥有精致疤痕与绘画的芒贝图人具有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

约鲁巴人(Yoruba)多数定居在尼日利亚的西南部。约鲁巴人的人体艺术主要是为了审美。人体疤痕折射了他们文化背景中的社会结构、世界观和对人类存在的理解。他们的疤痕具有独特的名字——寇罗(Kolo)标记，即装饰身体和脸部的疤痕。疤痕不但能揭示人的心理状态，还能展示个人的内在品质。约鲁巴人的寇罗标记样式各异，包含了诸如代表动物和植物的图案，也有几何图案。约鲁巴人尊崇的神——钢铁之神奥贡(Ogun)，也经常出现在人体艺术家为约鲁巴人所刻的人体装饰上。

刚果(金)的陆陆瓦人(Luluwa)中，装饰性疤痕既是审美需要，也有象征意义。陆陆瓦女人的疤痕表明了她们健康的体魄和美丽的皮肤，有时也象征她们曾经战胜过疾病，或者表明她是一个做出过特殊贡献的人。她们的头上和颈脖处覆盖着一层各式各样的装饰疤痕，既表示着完美光滑的皮肤，又表达了母亲的心理品质和身体素质。

装饰皮肤是人类的一个基本现象，不同非洲部落寻求表达、诠释或挑战社会身份模式的人体艺术的表现形式虽然有极大的不同之处，但都能帮助我们理解非洲的文化。非洲部落人体疤痕是世界上最为独特的人体装饰之一，通过对非洲人体装饰疤痕的了解，我们可以跨越不同文化的差异来理解和欣赏装饰的皮肤，而不是仅仅被非洲部落的疤痕所震撼。读懂非洲部落疤痕的象征意义与产生过程是了解非洲文明的一个重要窗口，也许这会创造出一种互相尊重、接受的心理基础，从而达到在世界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建立对话的可能。

［1］王滢，李舒弟.非洲部落的人体绘画——身体装饰的意义及其色彩象征［J］.中国非洲艺术研究，2010(5):146-148.

［2］摩罗.非洲割礼的文化背景［J］.现象，2007(5):16-18.

［3］Gröning，Karl.Decorated Skin:A World Survey of Body Art［M］.New York:Thames＆ Hudson，2002.

［4］宋擎擎，李少晖.黑色的光明:非洲文化的面貌与精神［M］.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6:167-169.

［5］宾格汉姆.非洲艺术与文化［M］.吴静，译.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26.

［6］穆尔西部落［EB/OL］.［2010-05-24］.http://baike.baidu.com/view/11236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