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锡麟经济思想评析
2012-01-21蔡志新
蔡志新
(湖州师范学院 历史系,浙江 湖州 313000)
理论经济
徐锡麟经济思想评析
蔡志新
(湖州师范学院 历史系,浙江 湖州 313000)
徐锡麟的经济思想主要是农工商业论、财政论和义利观等三部分。就农工商业论而言,徐锡麟先是勉强尊崇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然后尽力鼓吹清末维新派的重商主义经济思想;就财政论而言,徐锡麟早先宣扬的是拥清改良的建设型财政议论,而后提出的是反清革命的消耗型财政议论;就义利观而言,徐锡麟在言行上始终信奉儒家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准则。
徐锡麟;经济思想;维新派
徐锡麟(1873—1907),字伯荪,浙江山阴(今绍兴县)人,著名的反清民主革命英烈。自幼崇拜英雄豪杰,秉性坚忍刚毅。接受儒家文化教育近20年,先后考取秀才、副举人。成年后,受父亲辞吏经商、甲午战争失败、变法维新思潮等因素影响,从儒生士子成长为崇信西学的改良主义者。1901年,担任绍兴府学堂经学兼算学教师。1903年赴日本游历时对革命倒清产生强烈兴趣。1905年加入光复会,次年创办绍兴大通师范学堂。后去安徽安庆任武备学校副总办和巡警学堂监督,筹划发动皖浙起义。1907年7月6日,因叛徒泄密仓促举义,事败被俘,第二天英勇就义,年仅34岁。徐锡麟生命短暂,著述不丰,仅有数篇经济类文稿存世。笔者以此为主要依据,结合家庭背景、教育经历、社会环境等因素将其经济思想归纳成农工商业论、财政论、义利观等三部分加以评析。
一、农工商业论
通观徐锡麟留下的经济类文稿,可以发现其中与农工商业相关的议论所占比例最高。而他对农工商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与作用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先在戊戌维新运动的时代背景下勉强尊崇中国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再尽力鼓吹清末维新派重商主义经济思想的演变过程。
1899年,徐锡麟曾撰文《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议》。单就该文题目而言,他似乎只想在清末中国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谈论开辟财源、培养财源之类的古老财政命题,但是财政命题的解决必须以实体经济部门的发展为前提,故而他在该文中对儒家经典《大学》中那句“生财有大道”的著名格言进行诠释时,也就很自然地运用大量篇幅探讨了农工商矿等实体经济部门的发展问题。而用他自己提出的论断概括说,就是“生众即后世重农学、兴矿务之政”;“为疾即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1]7但由于他此时仍试图固守儒家重农抑商的传统经济思想教条,所以他在论述实体经济部门的发展问题时,依旧和多数儒生一样只承认土地和农业是财富的主要来源,只把工业所产机器看作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成倍提高农业生产率和财富增值的必要手段,而不愿承认工业对财富增值的巨大作用,更不愿承认商业也是财富增值的重要途径;而且,照他此时的认知推论,本应划入工业部门的矿业,因其生产对象也和农业一样来自土地,故也应算作农业的一部分。这一切在他对自己的两个论断“生众即后世重农学、兴矿务之政”和“为疾即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的具体解释中表露无遗。
他写道:“曷言生?盖穷利于地,而增添大地上未有之财物也。是故此国之财,流于彼国,则非生;在下之财,供之在上,则非生。其生之之派有二,一农学,一矿学也。农以养民之生,矿以足民之用。农宜弃旧器,用新法,推穷物理,相度土宜,辨别种植,则于地内生一分之质,即于地上多一分之财。矿宜察矿苗,炼矿质,凡金银铜锡煤铁之属,用化学以阐其理,则于地内生一种之财,即于地上增一种之利……《大学》言生而必系之以众者何?盖众者合群之意,即……通力合作,严禁游惰而已。通力合作,则农学之会可立,严禁游惰,则开矿之厂宜设也。”又说:“有机器以代人力,一具机器可代数人或数十人之力,百具机器可代数千人或数万人之力,且合众小机器而成一大机器,则速力加增而出货较捷,故曰为之者疾也。为何义?动作之意也。疾何解?增速之谓也,此盖据其器而言。”[1]7-8
不难看出,此时徐锡麟的基本经济思想尚处在中国儒家重农抑商的传统经济思想教条向清末维新派重商主义经济思想过渡的阶段,因而他对《大学》中“生财有大道”格言的诠释也就显得有些新旧交错、自相矛盾。
一方面,徐锡麟撰文诠释《大学》中“生财有大道”格言的时间点与1898年戊戌变法相去不远。当时包括清末维新派重商主义经济思想在内的变法维新的社会思潮已在中国开明人士中传播了二三十年,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也有了曲折而缓慢的发展。这样的时代背景显然会对关心国事的徐锡麟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他才会在上述文章中提出“农宜弃旧器,用新法”、“开矿之厂宜设”、“讲求机器”等具有变法维新意味的经济观点来诠释《大学》中“生财有大道”的格言。但与清末维新派注重从商业流通领域看待财富来源的流行观点不同的是,徐锡麟对《大学》中“生财有大道”的“生”字所作出的“盖穷利于地,而增添大地上未有之财物”这一解释,则说明他倾向于从物质生产领域来看待财富的来源。
另一方面,徐锡麟自五岁起就在其父徐梅生的督教下研读儒家经典近20年,这样的教育经历无疑会对其经济思想的形成和演变产生深远的影响。所以,他在刚开始提出具有变法维新意味的经济观点时,就很难摆脱儒家传统经济思想教条的羁绊。事实上,他在上述文章中提出具有变法维新意蕴的经济观点时,就是在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的羁绊下表达了一个陈旧落伍的观点:“专以通商为务,开商埠,竞商战,特其末尔”,“故计学家之分派,以务农者为端本,讲工贾者为逐末”。[1]7也正是在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的羁绊下,徐锡麟在对《大学》“生财有大道”格言中“为之者疾”的含义作出“即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的新奇解释后,却颇为牵强地以《吕氏春秋》中“不夺农时,则为之者疾矣”一语为过渡,以他自己杜撰的孔夫子“逆料后世必有以机器代人力者”的远见卓识为论据,[1]8隐晦地强调工业的职能仅仅是为农业生产率的激增提供机器装备,而不可能像农业那样直接生产出巨额的财富。在1899年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已经有所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徐锡麟还如此看待农业、工业在国民经济系统中的地位和作用,甚至不愿明确使用“工业”这一术语来指代“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的物质生产方式,更不愿提及与农业、工业生产密切相关的商业流通对于财富增值与转移的积极作用,无疑是十分陈旧的经济理念,也是一种谬见。
而且,如此陈旧的经济理念和谬见也与徐锡麟家庭经济环境的巨大变化格格不入。从经济上看,徐锡麟原本出生于一个拥有100多亩田地的富绅家庭。其父徐梅生,早年有秀才功名,故得以在山阴县衙担任管钱粮的八品县吏。后来,他感到仅靠地租收入和县吏的微薄薪俸不足以发家致富,于是在东浦镇上与人合开全禄昌南货店牟利。十余年后,他又辞职在绍兴城里开设天生绸庄和泰生油烛店,雇工经营,终于使其家庭变成了“资本甚厚,生意往来甚大”的富户殷商。正是目睹家庭经济环境的逐步变化,熟读儒家经书的徐锡麟在16岁那年(1889年),竟然向父亲提出去昆山投资开矿的请求,但未获准,故其内心十分烦恼。[1]140-141这说明徐锡麟本来是有可能提前摈弃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的,遗憾的是此种可能性却因其父要求他专心致志于科举考试而被扼杀。
然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家庭经济环境的巨大变化在客观上使少年徐锡麟对工商业经营产生了感性认识和兴趣,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和时代的变迁,他自会在清末维新派重商主义经济思想的影响之下,撰写出完全颠覆儒家重农抑商的经济思想教条的新文章来。
1899年,徐锡麟先后撰写《卫文公通商惠工论》和《中国商务宜如何振兴策》两篇具有浓厚重商主义经济思想特质的文章。在前一篇文章中,他主要针对1840年鸦片战争特别是1895年甲午战争之后西洋各国及日本凭借经济、科技优势与中国进行工商业展开竞争,导致“中国之利源,日流于外域,中人之膏血,日耗于外洋”的不利经贸格局,以春秋时期卫文公因“通商惠工”而中兴卫国的先例为根据,提出了一系列旨在帮助清末中国走上富强坦途的经济观点和建言:“欲富国,必通商,欲强兵,必惠工”;“商务工政相表里,我中国苟行文公通商惠工之法,集会巨商,奖劝工艺,则利权不致为西人所独揽矣”;“如纺织用机器,则洋布……进口自少矣;如开矿用机器,则洋铁……无人顾问矣;如精求制造,以兴船政……则开花弹铁甲船,皆不必购于外洋矣”;“凡有新制之器,酌定年限,准其一人沾利(即专利)”,“此实通商惠工之大政”。[1]18-19而在后一篇文章中,他则提出了多项要求清政府振兴中国“商务”的政策建言。具体说,就是要求清政府在“创设商务大局”,颁行“振兴商务”条例,集聚商民心智财力“与泰西争衡”的根本前提下,实行“设公司以昭商信”、“广(茶桑)种植以培(出口)商(业之)本”、“减(出口之货)厘捐以开商路”、“轻掉(利)息以护商局”等重商和护商政策来促进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特别是对外贸易的发展。[1]73-74
总而言之,1899年徐锡麟的经济思想已基本臻于成熟。此时的他已经能够像鼓吹重商主义经济思想的清末维新派那样,正视和肯定工商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直面和赞赏工商业对于近代国家财富增值和国力强盛的积极作用,并明确指出了工业、商业互为表里、相互为用的密切关系,而不再像原先那样因为受到儒家重农抑商的传统经济思想教条的束缚,只承认农矿业是财富的来源,而不认可工商业对于财富生产和增值的巨大作用。但是,与清末维新派在要求清政府“重商”或“振兴商务”时大都肯定农、工、商业相互依存关系的见解相比,徐锡麟此时对于农、工、商业关系的认识似乎又从原先只重视农业地位和作用的误区转向了只重视工商业地位和作用的新误区。其表现有以下两点。
一是徐锡麟在撰写《卫文公通商惠工论》时,为了证明“通商惠工”之政是清末中国在经济上变法图强的不二法门,只有意截取了儒家史籍《左传》中所载春秋时期卫国中兴之君——卫文公经济改革中鼓励工商业发展的“通商惠工”政策作为论据,而遗漏了卫文公经济改革中扶助农业发展的“务材训农”政策。《左传》中所载卫文公经济改革的原文是:“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②而到了徐锡麟的笔下,这段文字则变为:“卫自懿公好鹤……为狄所灭……文公集遗民,立新政,以为欲富国,必通商,欲强兵,必惠工,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此通商惠工之明效也。是商务工政,实中兴之秘策,自强之要图,文公明其证矣。”[1]18他的用意显然是存心遗漏卫文公经济改革中“务材训农”的内容,以凸显“通商惠工”之政对于清末中国变法图强的重大功用。
二是徐锡麟在《中国商务宜如何振兴策》一文中,几乎都围绕着“商”字和“商务”展开论述,而对农业变革在清末中国变法图强大业中的积极作用基本不予触及,只是在谈论如何振兴中国日益衰败的茶、丝出口贸易之时,才简略提到要在各省推广茶、桑种植的农业变革事项,但其主要意图只是为了维护中国传统出口商贸活动的命脉,挽回被洋人侵夺的茶、丝贸易利权,而不是要求像振兴中国“商务”那样全面振兴中国的农业。
二、财政论
除了农工商业论,财政论也是徐锡麟经济思想的基本组成部分。其具体内容则因徐锡麟政治立场的变化而经历了从拥清改良的建设型财政议论到反清革命的消耗型财政议论的演变。
1899年,徐锡麟在《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议》一文中发表了一种旨在帮助清政府解决财政困难的改良主义建设型财政议论。其核心内容是对儒家经典《大学》中那句“生财有大道”的著名格言所作出的新颖解析:“大道之纲领有四:一生众,二食寡,三为疾,四用舒。生众即后世重农学、兴矿务之政;食寡即后世汰冗员、裁胥吏之政;为疾即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用舒即后世定预计、立岁表之政。”[1]7
从字面上看,《大学》中“生财有大道”格言的财政含义是:只要生产财富的人多,坐食消费财富的人少,还要从速生产和从缓消费,那么可供国家分配的财富就会长久充足。其优点是第一次在儒家思想史上明确要求从生产和消费此长彼消的数量对比关系上去看待国家财富的充足与否,但缺点是没有进一步说明应当用什么方式和方法去增加财富生产的数量和减少财富消费的数量。而徐锡麟在清末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下,从培植财政收入来源和控制财政支出两个方面对此格言的财政含义作了新颖别致的解释。一方面,徐锡麟所说的“生众即后世重农学、兴矿务之政”以及“为疾即后世设机器、讲制造之政”,就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提出了一些能够成倍增加财富生产的科学方法。这些方法属于发展经济、培养财源的广义财政范畴,前面已予详论。另一方面,徐锡麟所说的“食寡即后世汰冗员、裁胥吏之政”以及“用舒即后世定预计、立岁表之政(即确立预、决算制度)”,就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提出了两种减少财富消费的可行之策。
徐锡麟写道:“冗员何以汰?凡在省会之中,已有管理之员,而又设一管理者,虚糜之费,何可胜计,则重设之员可汰……至于胥吏,则贻毒更甚……衙署之有胥吏,犹山中之豺狼,路旁之蛇蝎也。蛇蝎尚不夺人之食,而胥吏则百端需索,为害阎闾。国家何忍以手足勤劳之食货,而供豺狼蛇蝎无厌之取求也,则警察局之所以行也,食寡之道不外乎此……然制造机器,所费数百万,国家有此巨举,所用不敷奈何?曰有权入为出之一法,即后世所谓定预计、立岁表是也……预计者,于未出未入之先而预计国用也,某项之入几何,某项之出几何,统全国之用而合计,必使入多于出而后可……立岁表若何?盖今出入之数,与前出入之数,两两相较,款项之有无增减,为用之有无多寡,利可兴则兴,弊可革则革,此理财之枢纽也。”[1]7-8他的解释既指斥了清末行政机构和财政制度的严重弊病,又含有应把财政资金节减下来用于经济建设的积极意蕴,还体现了他对量入为出、收支平衡的预算编制原则的肯定与赞赏。
1905年1月,徐锡麟参加了反清革命团体光复会。同月,他在和一位战友谈论反清革命筹款方策时指出,“军兴饷匮,势将钞略(同‘抄掠’);钞略则病民,亦自败,洪秀全事可鉴也。今计莫如散军用票,事成以次收之。然军用票易作伪,宜习其雕文纤镂,令难作易辨,子勉学。”[1]77其意是说:反清革命军起事之后,军饷的供应将会匮乏,势必要靠强夺民财来弥补;强夺民财不仅损害民众的利益,也会导致反清革命的失败,从前洪秀全领导太平天国起义因强夺民财而失败的事例就值得革命军鉴戒。今日之计不如向民间散发军用票为革命军筹饷,等反清革命胜利之后再逐渐从民间收回。然而军用票容易被伪造,所以应当努力学习并掌握精美纤巧的图文雕刻技艺,使反清革命军的军用票难以伪造又易于辨认,以确保它的顺利发行和流通。
显然,由于徐锡麟作为民主革命家能够体恤民众疾苦,并注意借鉴历史的经验教训,所以才主张依靠军用票这种特殊的纸币筹集反清革命军饷。但是,与强夺民财相比,依靠军用票这种特殊的纸币筹集军饷仍然会损害民众的利益,只不过其作用的机制和方式较为间接和隐蔽罢了,而且从历史经验和成例来看,军用票或纸币发行过多所造成的通货膨胀更会严重损害民众的利益。大概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徐锡麟在主张依靠军用票筹集反清革命军饷的同时,又认为要在反清革命胜利之后从民间回收军用票。与历史上很多政治军事集团在战争时期大肆利用军用票或纸币向民众筹集军饷和战费,但在战胜敌人之后又拒不回收军用票或兑现纸币的恶劣行径相比,徐锡麟认为要在反清革命胜利之后回收军用票,无疑反映了他作为民主革命家能够关心民瘼、以民为本的民主主义进步思想,对此应予肯定。换言之,也正因为徐锡麟认为要在反清革命胜利之后回收军用票,所以他所说的反清革命军的“军用票”也就具备了战争时期政府财政机构发行的强制性公债到期仍要偿还本金的特点(区别只是不需支付利息),而不只是一种能够替代金属货币充当商品交易媒介和支付手段的特殊纸币。进而言之,徐锡麟所主张的依靠军用票筹集反清革命军饷的计策,本质上就兼具了战争时期政府财政常用的两种筹款工具——纸币和公债的含义与特性。而他的上述言论本质上就是一种服务于反清革命战争需要的战时财政议论。一般而言,战时财政最常用的筹款工具是纸币和公债。那么,徐锡麟在上述议论中为什么不主张兼用纸币和公债来筹集反清革命军饷,而只主张依靠将来要从民间收回的兼具纸币、公债特性的“军用票”来解决问题呢?这就得从战时财政的本质属性和反清革命军作为“非法造反者”的政治地位讲起。
战时财政本质上是一种以克敌制胜为最高原则和目标的,由战争瞬息万变、消耗巨大的特性所决定的必须在第一时间筹得充裕的物资财货以确保前方将士作战和生存需要的特殊财政形态。因此,战时财政所依赖的筹款工具首先应具有筹款迅捷而巨大,手续简便,人民短期内无被剥夺感等优点。而纸币和公债就是这样的筹款工具。特别是纸币,其印制成本极低,发行手续简便,单凭合法政府或“非法造反者”的强制力就能在无形中迅速筹得巨量的社会财富,即便是最腐败无能的合法政府或崛起不久的“非法造反者”也能轻易地利用它来筹款,所以它通常能够取代合法政府或“非法造反者”需要凭借良好信用才能成功发行的公债成为战时财政首选的筹款工具,而公债则成为战时财政第二位的筹款工具。古今中外,几乎莫不如是。而从逻辑上推断,用纸币筹款比公债更为迅捷方便的优点无疑也是徐锡麟主张依靠军用票这种特殊的纸币筹集反清革命军军饷的原因所在;至于他为何不公然提议利用纸币筹集反清革命军的军饷,则如前文所述,应该是他注意到了纸币发行过多会造成严重损害民众利益的通货膨胀的历史经验和成例。同时,也如前文所述,由于徐锡麟认为要在反清革命胜利之后回收军用票,所以他所说的反清革命军的“军用票”就不仅仅是一种特殊的纸币,还兼具了战争时期政府财政机构发行的强制性公债到期仍要偿还本金的特点。至于他为何不索性主张利用公债来为反清革命军筹集军饷,则应是他意识到反清革命军作为以推翻当时仍是合法政府的清政府为职志的“非法造反者”,短期内尚难以在政治上建立起向民众发行公债所需的良好信用。
三、义利观
义利观也是徐锡麟经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基本内涵是他因饱读古圣典籍而逐渐恪守的儒家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准则,外在表现则是他体恤穷人疾苦的侠义之举和提出的一些涉及义利关系的观点、言论。
据其亲属回忆,徐锡麟自小就能体恤穷人疾苦。他幼时常去当铺门口阻止穷人典当衣物,并拿出钱来接济他们,还会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乞丐穿。有一回,徐锡麟的父亲叫他去向佃农收租。结果,他见到人家生活贫苦,就宣布免去其租谷,然后空手而归。[2]3-4另据史料记载,徐锡麟“性爱人”,成年后“在山阴,尝步上龙山,见一老妪方自经,遽抱持救之,问其故,曰:‘负人钱!’”徐锡麟闻之,当即馈赠老妪200银元给她还债。[3]63[1]134-141又据陶成章回忆,有一天他和徐锡麟投宿在杭州,闲来无事在护城河畔散步,忽见一童投河自尽,急救之。问其故,方知此童“系某店学徒,道行遗失店主银钞”。于是,徐锡麟护送此童回店,为其“代付(所失)银钞”给店主,然后“不告姓名而去”。[4]13-14
如果说上述侠义之举充分体现了徐锡麟重义轻利、宅心仁厚的慈爱之心的话,那么他在一些文章和信函中提出的相关观点和言论则是他对于义利关系这一经济伦理问题的直接阐释和回答。
1900年,徐锡麟曾撰写《卜式论》[1]21一文,盛赞汉武帝时期靠牧羊发家致富而后主动输财助边、散财恤众、舍身赴敌的历史人物卜式是“义士”和“勇士”,进而以清末中国民众贫苦、国势倾颓的时局为依据,期望“天下富豪之家,效卜式之义,以衣衣人,以食食人”,清王朝的“封疆之吏,效卜式之勇,肝胆如日月,志气壮山河”地抵抗外敌入侵。应当说,这番言论固然表明徐锡麟当时在政治上仍然对清朝统治者抱有不切实际的希冀和幻想,但是从义利关系的角度说,则表明了他对儒家重义轻利的传统经济伦理准则的恪守和推崇。在他看来,卜式发家致富后主动输财助边、散财恤众、舍身赴敌的一系列行为,是合乎儒家义利取舍标准的大利、大智和大勇。因此,他才进而感慨说,卜式的“忠义之光,果敢之气,二千年后,犹昭然在人间”,值得后人景仰和仿效。如果清末的富豪之家和封疆之吏都能如卜式般苦民所苦、急国所急地捐输御敌,那么中国就能由贫转富、由弱变强了。
1903年,徐锡麟从拥清反帝的改良主义者转变为坚定的反清民主革命家之后,其义利观并未因政治立场的变化而发生颠覆性转变。他仍然恪守儒家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准则。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从他写给书商董任宝的信函和嘱咐战友学造军用票的谈话中得到印证。
1903年夏,徐锡麟在写给书商董任宝的信函中写道:“《代数备旨全草》系敝(绍兴府)学堂所刻,稿有存案,不准翻刻。现闻贵局中业已翻印,作何计较,请阁下酌定为要。速赐回示,以便定夺施行。”[1]51不言而喻,由于董氏的刻书局未经徐锡麟许可,就擅自翻印了他编印的绍兴府学堂教材《代数备旨全草》,所以他才写信过去讨个说法。虽然他在信中的措辞还算客气,但他指责对方侵犯其著作权的真意已经跃然纸上了。从义利关系的角度看,他其实是在指责对方见利忘义,牟取了损人利己的不义之财。
从义利关系的角度看,上文已从财政层面剖析过的1905年徐锡麟嘱咐战友学造军用票的那段谈话也可看成是他恪守儒家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准则的例证。他起初认为反清革命军如果靠“钞略”(同“抄掠”)筹饷会“病民,亦自败”,就等于从道义上说,这是谋取不义之财的自杀政策,必须舍弃。后来,他退一步说要靠散发军用票来筹饷,但又强调要在革命胜利之后从民间回收军用票,这也可看成是他信守儒家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准则的体现。
综上所述,徐锡麟的经济思想主要是1903年他走上反清革命道路之前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形成的。其主旨与清末维新派的经济思想一样,都是希望清政府能够效仿西方列强在经济领域内变法维新,以推动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快速发展,实现国家、民族的独立富强。这种经济思想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把经济上变法图强、振兴中华的迫切期望和重任寄托在虽已腐朽不堪但仍能维持统治的清政府身上。1903年之后,由于徐锡麟变成了一名英勇无畏的反清革命家,他把绝大部分时间、精力都投放到革命事业上面,而甚少有余暇从全局高度继续思考和研究中国经济的整体发展与改革问题,即便他偶尔会思考和论及一些经济问题,也多半是和反清革命事业直接相关的一些微观经济问题,诸如反清革命军的筹饷办法等。而且,他在1907年就为反清革命事业英勇捐躯,所以其最主要的经济思想也就只能停留在与清末维新派人士相近的认识水平上了。
注释:
① 关于徐锡麟的经济思想,迄今尚无专文予以详论。
② 《左传·闵公二年》。
[1] 徐乃常.徐锡麟集[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3.
[2] 徐学圣等.伯父徐锡麟轶事[M]//浙江文史资料选辑(第27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3] 徐锡麟史料[Z].绍兴:绍兴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86.
[4] 陶成章.浙案纪略(中卷)[Z].云和:魏兰补注本,1916.
On the Economic Thoughts of Xu Xilin
CAI Zhixin
(HistoryDepartmentofHuzhouTeachersCollege,Huzhou,Zhejiang, 313000,China)
The economic thoughts of Xu XiLin were mainly summarized into three parts i.e. the theory about agriculture, industry, and commence, financial theory, and the concept of justice and benefit. In terms of agriculture, industry and commerce, Xu Xilin first reluctantly respected the Confucianism economic ideological dogma of focusing on agriculture and suppressing commerce, and then tried to advocate mercantilist economic thinking of the late Qing reformers. For the financial theory, he earlier advocated the pro-Qing constructive improvement of financial arguments, but late raised the anti-Qing consumption-type financial statements. Finally, Xu Xilin always believed in Confucian traditional economic ethics of valuing morality.
Xu Xilin; economic thoughts; reformers
2012-07-10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点课题(09WHZT006Z)
蔡志新(1972- ),男,江苏扬州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
F092
A
1671-2714(2012)05-0050-06
10.3969/j.issn.1671-2714.2012.05.010
(责任编辑陈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