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儿子“株连”的父亲们
2012-01-10李秀平
◎李秀平
为儿子的错误“买单”
2011年9月17日傍晚,一个惊雷般的坏消息在陶文的耳鼓中炸响。他的独生子陶汝坤把一个名叫周岩的女孩子烧伤了。
陶文是合肥市审计局办公室主任。他的儿子陶汝坤只有16岁,和那个被烧伤的女孩儿周岩同龄。
事发第二天,陶汝坤被警方带走。那时,周岩尚在重症监护室。对儿子爱恨交加的陶文夫妇选择了积极救治周岩。他们先后为周岩支付了33万多元医疗费用。为了方便周岩的父母照顾女儿,在周岩住院期间,他们还在医院附近为周家租了一套房子。
在周岩出院两个月之后,久久等不到“伤情鉴定”的周岩亲人在网络上放了“一把火”。2012年2月24日,他们在合肥当地一家知名论坛贴出了《安徽官二代子女横行霸道,恋爱不成将少女毁容!》的帖子,而周岩的母亲李聪也开通了微博播报“案情”。
网络上的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了陶文夫妇。面对呼啸而至的谩骂浪潮,陶文在开通微博并发帖“灭火”自救的同时,一直没有回避自己的责任。
在这波网络舆论的呼啸声中,陶文夫妇双双向单位告假“处理家事”。在5个月的坚持和网络风暴的冲击下,他们一定累了,也痛了。
如同陶文一样,明星李双江也经受过这样的“累”和“痛”。在陶汝坤把燃油泼向“女友”并点燃的9天前,李天一与人合伙把一对夫妇打伤了。李天一是个“90后”,作为老来得子的李双江的掌上明珠,他不仅写得一手好书法、冰球打得出众,而且是人人称羡的“少年钢琴家”和小留学生。这个多才多艺、礼数周全的“好孩子”却在顷刻之间成了对他人挥拳的“暴力少年”……
对陶文、药庆卫、李双江、李刚这些父亲来说,儿子们送上的“礼物”猝不及防。令人欣慰的是,在儿子闯祸之后,这些父亲都选择了担当。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中国城市孩子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担责。不要说未成年人陶汝坤,就连已经成年的药家鑫和李启铭也是如此。在他们闯祸之后,要由父母竭力甚至倾家荡产去承担赔偿责任。
父亲们“很受伤”
如果来一场“近年来受舆论伤害最重的父亲”的评选活动,药庆卫的名字一定高居榜首。
自2010年11月28日《扬子晚报》刊登了题为《西安一大学生撞倒行人后连刺伤者8刀致死》的报道,讲述了药家鑫一案的来龙去脉后,药庆卫就感受到了“株连”的威力。
这股力量,来自药庆卫并不熟悉的网络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身居要职”的药庆卫“负责军品采购”,有四套房产(现在居住的那套面积超过200平方米),是个“蛀虫”。
面对网络上的舆论怒涛,药庆卫一开始选择了沉默。但是,他的默不作声让他成了受害者。
为了抵挡来自网络的明枪暗箭,在药家鑫一案二审结束之后,药庆卫开通了微博。他通过微博表达歉意、说明情况,试图让网友了解自己的真实情况。然而,虽然他做出种种努力,但是宽恕和谅解的来临十分艰难。在儿子被执行死刑后,药庆卫写下这样一条微博来表达悲愤之情:“药家鑫现已用他的生命作为赎罪。但网上仍有某些对我们夫妇进行人身污辱和攻击的言论。和此前一样,甚至有些还完全是不实言论。”
一个人犯死罪,这个人的家族成员也要被判死罪。在中国古代社会,这叫“株连九族”。这一恶法虽然早已退出法律舞台,但它的影响仍“阴魂不散”。
随着两名女性的先后出现,帮药庆卫发出声音,网络上的攻击声浪渐渐转化为对他的同情。那两位女子,一位是广东网友“小侯”,另一位是中央电视台记者柴静。前者在走访药家鑫父母后写下了博文《药家鑫案后记》,后者在中央电视台《看见》栏目做了一期专题节目《药家鑫案中的父母》。从小侯和柴静公布的文字和图像中,公众赫然发现,药庆卫也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父亲。他没有出现在儿子的庭审现场,是因为患有心脏病。
陶文没有重复药庆卫的“错误”。在受害方动用网络武器后,他第一时间利用网络展开“危机公关”。在受害者母亲开通微博的次日,他也开通了微博;在受害者那方发帖讲述自己的遭遇后,他马上发帖跟进。因为他的作为,舆论很快就从失之偏颇回到了应有的平衡。
这也得益于刚刚经历了药家鑫事件的网民和媒体,在对待陶汝坤事件时多了几分理性。而一些媒体评论人和陶文单位的领导也及时拨开了公众面前“陶文是高官”的浮云,让他归位于一方当事人。
对陶文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刚和李双江,也一样很受伤。在网络上,他们和药庆卫、陶文一样,都被描述成贪官污吏。他俩甚至一道被编排进了一副对联里——上联:恨爹不成刚。下联:怨爸不双江。横批:投胎姓李。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成了公众发泄对某个阶层不满的替罪羊。
因为儿子们的归宿不同,四位父亲的心境一定不尽相同。在这四位父亲中,药庆卫的现状最为悲凉。他和妻子失去了独生子、付出了健康,空留一腔遗憾——别人的孩子犯了再大的错误,还有改正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属于他们的儿子了。
他们错在哪里
2011年9月8日,李双江到医院看望被儿子李天一等人打伤的彭先生时,眼含热泪对受害者说:“子不教,父之过。”在那条道歉的微博里,陶文也痛陈自己“教子无方”。说起对于儿子的教育,药庆卫更是泪如雨下。
报道显示,陶文并不是合肥本地人。他自1989年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合肥市审计员工作后,20多年来通过“认真勤恳”的工作,从一个小职员奋斗到了办公室主任的职位。由于在事件中陶文“出面”较多,人们对他的夫人所知有限,只知她是合肥市规划局计划财务处处长。
如果媒体报道的情况属实,陶文夫妇取得的工作业绩在某种意义上付出了对儿子教育失职的代价。陶家所在小区一位女士告诉记者:“陶文夫妇因为忙于工作,陶汝坤从小就被丢给了爷爷奶奶。父母忙于工作对他教育不够,导致他有点儿孤僻和偏激。”
陶文眼里的儿子陶汝坤“外表看起来是个大小伙子,但心理依旧非常不成熟,自控能力极差,最终走上了极端的道路”。
从陶文对儿子的描述中,可见他们对孩子进行“心理抚育”的缺失。按照心理问题专家李玫瑾的观点,对孩子进行心理抚育的最佳年龄是0~12岁。陶文夫妇显然错失了这一时机。
如果没有发生“八刀夺人性命”的事情,药家鑫的父亲是成功的——儿子形象俊朗、修长的手指下流淌着美丽的音符,尚在读大学就已经成为他人的钢琴老师。
在药家鑫被执行死刑后,药庆卫和妻子几天几夜不睡觉,反思自己的教育失败在哪里。回想儿子在法庭受审时说到的“为了练琴挨打”、“被关在地下室一个多月,看不到希望,想自杀……”等话,药庆卫意识到自己平时管教孩子“过于严厉”,“父子错失了交流的机会”。这种严厉教育往往能够催生学业上的成果,但是,孩子很难从中学会如何承担责任。也正是因为这种“严厉”,导致发生车祸后药家鑫选择了逃避责任——逃避的方式是杀人灭口。用药庆卫的话说:“我平时管教孩子过于严厉,令孩子在犯错之后害怕面对、不懂处理,最终酿成大罪。”
关于李启铭的家庭教育,公开信息很少。在面对问题的时候,他的处理方式也是逃避责任。
琴棋书画,用在李双江夫妇教子方面一点儿也不夸张。但是,如同陶文夫妇一样,他们没有教会孩子“敬畏生命,尊重他人的权利”。
父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仅仅是事业上的榜样吗?如果没有敬畏规则、担当责任的教育为地基,事业的大厦如何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