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感官动词的触发及其英译——以“看”字为例

尹景书

（浙江海洋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 舟山 316000）

Hoey[1]认为词汇是复杂的有系统的结构,语法是词汇结构的结果。这种认识赋予了词汇在语言教学中更为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对中国英语学习者来说，正如Hoey所讲“在没有浸透式（immersion）学习英语的情况下，二语词汇的触发必然附加到一语词汇的触发上”[1]183，即在学习运用英语时，首先触发的是汉语字词的搭配和结构，然后再向英语转换。但是，因为汉语和英语分属不同的语言文化系统，认知、理解和表达世界的方式有所不同，所以，汉英转换过程中，英语词汇触发[2]势必会出现诸多障碍和变异，利用平行语料实例进行描述性分析研究，将有助于此类障碍的克服与汉语的恰切英译。

众所周知，我们所获得的大多数知识是来自视觉，而通过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所获取的知识相对较少。《系辞下》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对自然存在的“天文”、“地理”、“诸身”、“诸物”、“鸟兽之文”等组成形象世界的认识，完全是基于先人的“仰观俯察”，进而抽象概括又创造出“八卦”以及后来的太极理论[3]17，使中华民族拥有了进一步认识世界的指导原则和操作方法。视觉行为在中华文化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加之感觉隐喻和通感的普遍存在（如“把味觉等感受类比为视觉感受”[4]），因此，对视觉动词进行深入研究将具有普遍意义。本文仅对汉语视觉动词“看”字不同义项的触发情状做较详细的分析，再通过分析汉英平行语料库的真实译例①，厘清“看+动后语[5]21”这一结构的内在差异及对应英语译法。

一、汉语视觉动词“看”的触发模式

触发(priming)这个心理学概念,指的是一种语境效应,是人类记忆的潜意识形式,即在一定时间内被某种信息所激发的个人潜意识[6]36。词汇触发[1]指的是词具有与他词共现于特定语境的功能，个人在一定时间内遇到及运用这些词汇功能的积效，它们存在于一个人的潜意识。具体地讲,任何词都具有出现于特定语义群、表达特定语用功能、出现于一定语法结构甚至语篇特定位置的触发性，即词汇都具有其常用搭配、语义联想、语用触发、类联接、语篇触发等，这些词汇的触发性随着一个人的学习积累，渐渐进入其潜意识，形成个人有关的语言意识。显然，词汇触发具有很强的使用者个体特色(individual-specific)和语域特点(domain-specific)，文章本部分旨在对比分析感官动词“看”不同义项的触发特点及它与动后语搭配构式的差异，对“看”字形成正确的语言意识，为向英语转换奠定基础。

Sinclair认为，一个字词的每个义项都与一个特定的搭配或结构模式相联系[1]81。据此，我们首先以“看”为关键词进行了汉语动词用法在线查询，共检索到其9个词条[7]，即9个义项。各义项及与动后语的搭配关系，总体看来，主要有以下几种模式：“看+宾语”（宾语又包括名宾、动宾、小句宾和动结宾四类，其中名宾类又可进一步分为受事、施事、工具、处所等次类）、“看+时量”、“看+着了过”、“看+看”(重叠)、“看+表结果的字词”、“看+表趋向的字词”等。具体讲来，各义项的构式类型则多少不一，且彼此相异较大，具体见表1。

表1 “看”（Kàn）的九个义项与其动后语的搭配

（说明：“+”表示所查询语料中出现有该项结构；根据汉语动词用法在线查询（http://www.luweixmu.com/vdic/query.asp 2011-6-12），“看”九个义项的注音均是kan4（=kàn），但据汉典（http://www.zdic.net/）中字典前七个义项注音为kàn，而后两个义项读作kān。本文认为应以汉典注音为准。）

（一）第一义项“‘看’+动后语”结构的特点

表中第一个义项“看”指‘使视线接触人或物”，为其最基本的意义，其动后语类型也最为丰富多彩：

首先，“名宾类”动后语，除没有“施事”外，“受事”（如“电影、日蚀、乐谱”）、“工具”（如“显微镜、放大镜”等）、“处所”（如“前面、后头、上边”等）等次类均多有出现。

“重叠”用法，和动后语一起就构成熟语。如：看看热闹（指“闲着、消遣”）；

“动结”常用搭配字词“（不）清楚、花了、多了、坏、不了、不成、好、（不）得”等，功能多样，搭配力强；其中一些字搭配起来，除表示结果外，还组合固定下来产出新意，如“看中”（感到合意）、看惯（因看多了而成习惯）、看穿（识破）、“看扁”（低估别人）、“看死”（把人或事看得一成不变）。

“动趋”搭配常用字词有“来、起来、上、上去、过去、开、到”等，这些构式通常表示行为的方向、趋势，但同“动结”类一样也会产出新意，且相当复杂——同一结构因其句中位置或语境的不同，意义就不同。比如：

“看来”与“看起来”虽趋向字词不同而意义相等，都表示“揣摩、估计”，如“这件事看来还有希望”，“看起来他不过二十岁”。

“看上”则需根据上下文判断其意义。在“这孩子一回家就看上书了”此句中它仅仅表示开始“看书”这个行为；而“这个被面儿颜色不好，他看不上”此句中“看不上”是“看上”（“合意”）的否定义，即“不合意”，行为的趋向性则隐去。

“看上去”既可以纯粹表示动作的运动方向，“从山脚看上去，山顶上好象有个小亭子”；还可以表示“估计、打量”，如“这位老妈妈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出头”。

“看不过去”指“不能容忍”，如“他搞打击报复，大家实在看不过去”。

“看得起、看不起”表示“重视、轻视”，如“他特别骄傲看不起人”。

“看开”表示“胸怀宽、不计较”，如“我劝你看开些，不要钻牛角尖儿”。

（二）其它义项触发的特点对比

对比第二义项“观察”与第三义项“看望”的搭配发现，两者的触发模式除后者没有“动宾”和“小句宾”构式外，其余类项表面上基本相似。但仔细分析这些相似项则会发现它们之间存有如下差异。

“观察”义项的“受事”类名词多为事物，表示人的较少见。“动结”常用搭配字词有“清楚”、“明白”、“准”、“透（彻）”、“破”等。如“我早就看透了他的心事”，“他那套戏法让人看破了”，“看破了红尘”等。“动趋”类搭配字词只有“出”和“出（……）来”以及它们的否定式。如“必须能看出问题的性质”，“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我看不出来”。

而“看望”义项“受事”类宾语词只能是表示人，如“首长、同乡、亲人、病人”等。“动趋”类搭配则是“得／不过来”、“开”和“到”等。

“认为”义项的动后语类型，受限条件最多，因此，数量最少，只有“动宾”和“小句宾”两类。

作为“诊治”和“看押；监视；注视”两个义项的“看”均有极强的语域特征。前者总出现在医疗域，一定要跟疾病、身体部位、医师类别、医疗科室等相关用语之一共现，其余则或隐或显。而后者出现在对违规违法事件的监管域，其动后语常为“犯人”、“犯罪分子”、“劳改犯”、“小偷儿”、“坏家伙”、“肇事者”等。

“决定于”义项的一个明显特征是它不单独做谓语。这类句式语义明显含有事情的不确定性，事情发展相对立的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它突显了事情的焦点——动后语这个新信息；同时还体现了汉语句子的经济性特点。如“咱们能不能拿冠军就看你了”此句中“看你了”即是信息焦点，能不能拿冠军这件事情，取决于你现场的发挥。“看你了”如此简单表达可谓言简意丰。

“留神，注意”义的“看”只用于命令句，具有很强的醒示功能，目的是帮助人紧急避险趋吉。为了达到快速提醒的目的，名词宾语只能是“无名量”的，如“看车！”既不管是什么车，也不管“车”有几辆，重要的是有车过来且极有可能撞人，对人造成伤害，因此，使用如此高效的警告语言，目的就在于及时提醒。

“守护照料”义的“看”除无“动宾”构式外，无其它明显特征。

二、“看+动后语”的英译

综上，我们按“看”的不同义项横向分析了其相应的搭配及构式特点，并纵向对比了各义项触发的异同。对中国学生来说，多数情况下在进行汉译英或想用英语直接表达该汉语结构时，首先是先触发汉语字词的用法，然后再附着到英语词汇上，所以，我们按“看+动后语”的不同构式纵向贯穿各义项，分析它们如何转换成适切意义的英语词及其对应的结构表达。

（一）“看+名宾类”的英译

名宾类动后语可分为施事、受事、处所、工具等名词作宾语，汉语结构都是“看+名词”，根据看与名词之间的关系不同，“看”的语义则随之变化，所以，要用英语表达汉语“看+名词”构式，不可能只用一个词与“看”字完全对应而直接转换成英语的动名结构，而应根据汉语“看”的不同义项或“看+动后语”构式义找出具有对应意义的英语词或短语，再根据该构式中动宾关系组织英语结构与搭配。

(1)看门：看守入口的行为to guard the entrance;作为职业to act as doorkeeper;照看家室、房子to look after the house

(2)看问题：to look at a problem;to approach a problem;to consider a problem;to see things;to regard the scene

(3)看电视：to watch TV

(4)看电影：to see a movie/film;to go to the cinema/movie/film

(5)看朋友：to see/visit a friend

(6)看医生（施事）：to see/consult a doctor；但“看病”：找医生治病，就诊（of a patient）see a doctor；还可指（医生）给病人治病，即（of a doctor）see a patient

(7)看皮肤科(处所)：see a dermatologist（施事）

(8)看显微镜（工具）：to view… under a microscope

(9)看天气：to depend on the weather;to turn on the weather;to be contingent with the weather

(10)看脚下：watch your step意即“留神”

(11)看茶：Bring a cup of tea to my guest!用于吩咐仆人端茶招待客人;看座：addressing a servant,waiter,etc.Find a seat for the guest!吩咐仆人或跑堂的等给客人安排座位的用语。这两个都是旧时用语。

看似简单的汉语“动+名宾”结构，不但“看”本身有义项变化，名词功能在结构中亦有变化，结合起来还会生出更多新义。再根据英语词触发的不同要求，英译表达就相对复杂而多样。如句（1）的“看”表示“看护”，“门”意思是“院门或房门”，而组合起来则可能表示守护院门、家门等行为事件，还可以表示职业，因此就有了上述多种英语表达。其余几例英汉虽有相同的结构，但英语词的搭配相对复杂，要根据“看”与动后语对象的语义功能特点，甚至还要考虑该构式的施事（如“看病”），要么改变英语动词要么改变动后语。总之，“看+名词”这一构式的翻译可以显示出汉英“一对多”的翻译关系。

（二）“看+了着过/动时量/动结”的英译

1.看+了着过/动时量

因为“了着过”表示动时，而“动时量”既包涵“动时”，又增加了“量”，因此，这两个结构可以结合起来观察。英译时，前者用与“看”字不同义项对应的英语动词的不同时态表达，动时量结构在此基础上根据需要增加表示量或频率的词语。如：

(12)我看了一个有关农业的节目。I watched a program about farming.

(13)一个眉目纤秀、令人喜爱的少女在看着我。A young woman of delicate,dreamy features looked up at me.

(14)埃利斯俯身看着图纸。Ellis stooped,studying the white-print.

(15)我们的新邻居我只看过一眼。I caught a glimpse of our new neighbor.

(16)这本书我从头到尾看过两遍。I've read the book twice from cover to cover.

(17)他看了一下罗盘就出发了。He checked his compass and set off.

(18)她把目光转向谷仓墙角的位置，看了好一阵子，希望能看见那个人从后面出来。Her gaze fell to the corner of the barn closest to her,and she watched for few moments,expecting him to appear from behind it.

2.看＋动结

常用来表示“动结”的词有“清楚、透、穿、准、完、(不)成、（不）得了、花了、惯、中、扁、死”，其中有些已经成了固定用语，并且共同产生了新意（如句（23）、（24）、（25）等）。

(19)我眼睛有毛病了，看不清楚了.There’s something wrong with my eyes，I can’t see properly.

(20)他这个人我看透了,没有什么真才实学。I’ve seen through him;he’s not a man of real learning.

(21)于是她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嘴里哼着歌哄孩子。汉生被孩子的哭声吵得看不成报了，就走了过来，接过孩子。Then she walked and sang to it,until Hanson,disturbed in his reading,came and took it.

(22)唉，又得加班！看来本周的《包青天》又看不成了Ah-overtime again!Looks like I’ll miss this week’s Baoqingtian,too.

(23)那天晚上，众多明星用他们的表演让观众们看花了眼。On that night,a slew of stars dazzled the audience with their performances.

(24)别把人看扁了。Don’t underestimate people.

(25)他们看惯了，也自然就不会对华语望而生畏，望而却步了。Once they are used to it,they will have no fear and will not try to flee from the language.

(26)他看中了这位姑娘。He took a fancy to the girl.“看中”还可译为settle,prefer,settle on,choose,feel satisfied with等。

（三）“看+动趋”的英译

常用来表示“动趋”的词有“来、起来、不起、上、上去、下去、过去、过来、开、到、（不）出/出来”。

(27)他这个小伙子,看不出有什么出息。as a youth he showed little promise.

(28)她是专业画家,看不起业余画家的创作。as a professional painter,she scorns the efforts of amateurs.

(29)他戴著那顶小帽子,看上去真滑稽。He looked highly comical wearing that tiny hat.

(30)她病得很厉害,看来不大可能康复了。She was so ill that it seemed unlikely that she would pull through.

(31)a我们转过弯,看到路陡然下倾。We turned the corner and saw that the road descended steeply.

b我们回到家,看到她在沙发上睡著了。We came home and found her asleep on the sofa.

c我们应该把目光放远,看到变化的迹象。We must look beyond for signs of change.

d我们爬到山顶时,看到了优美的景色。When we finally topped the hill we had a fine view.

“看来”、“看起来”、“看上去”，三者都可以英译为look/seem/appear，表示外表呈现出的可能性；“看不起”英语可以有多种表达方式“despise,scorn,disdain,think ill of,misprize,look down upon,hold in contempt,lessen”等。

“看上”根据其后所跟成分的不同，意思会发生较大的变化。从我们收集的语料数据来看，多数为表1中“看”的第一义，或义同“看中”(表示合意)。其后若跟“坏家伙”则义为“监视”；若跟“孩子”等需要照看的人或物，读作kān，则义为“守护照料”；若跟“时量”也归属“看”第一义项（如“看上一眼”）。所以，要分别情况给出适当的英译，各义项具体译词可参见上文。

还有“看不过（去）”也已成为固定表达，指“不能容忍”，英语即可据义灵活表达。

(32)再看不过了，站起来，说要到下面去。Unable to bear the sight any longer,she stood up and said she was going below.

(33)实在看不过去，离开日本那天，我给日方旅行社打了个电话。Fed up with her behavior,I called the local Japanese tour agency before we left Japan.

(34)一名华人助教看不过去，就叫同学安静。A Chinese teaching assistant tried to maintain order by asking all to keep quiet.

句34英译时较灵活，根据上下文把“看不过去”正面表达为“维持秩序”。

（四）“看+小句宾”的英译

从表1中可清楚看到，除第三义项“看望”和第八义项“守护照料”外，其余义项均可接小句作宾语。

(35)在我们弃船入海约15分钟后，我们看着拖船沉入大海。About 15 minutes after we got in the water,we watched the tug sink.

(36)两个孩子在较量,看谁能把对方瞪得受不了。The two children were having a competition to see who could stare the other out.

(37)警察搜查她,看她身上是否有毒品。The police searched her for drugs.

(38)医生给他做了检查，看他是否有肺病。The doctor gave him an examination to see if he had chest trouble.

(39)参加野餐是否尽兴,通常要看天气好坏。the success of a picnic usually turns on the weather.

以上例句及更多的语料说明，此类结构除可以用来表示“注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句35）之外，更多地主要由“看”引出前行为的内容（句36“较量”的内容“瞪眼”）、目的（句37、38）或事情不确定的决定性因素（句39），且这类汉语结构中动后语多使用疑问词或选择性语言，而英译结构则相对灵活，当然可以仍然保留使用疑问词或选择性词语（如“who,if,whether or not”）来表达。

由上可见，汉语“看”字的触发与英语视觉动词的触发情况是有较大差异的。汉英转换过程中，要从语法、语义、语用、语境等诸多因素去把握汉英之间是否能够实现对等翻译，是完全对等还是部分对等，从而做到完全或部分形同；否则，就实行“归化”，保证意义的“忠实”。

作为外语（非二语）学习者，中国学生会更多地关注汉语字词及其结构的诸方面触发，而轻易地忽视相关英语词的搭配、类联接、语义韵等，经常“将母语与目的语貌似相同的词汇概念完全等同起来,将母语词汇使用模式转移至目的语,并且加以扩大和发展”[6]42，希望本研究能够为避免这种现象的发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由于篇幅所限，不同方式的视行为动词、感官动词的隐喻、感官行为的通感效应等问题还未涉及，汉语视觉动词的英译实际情况会更为复杂。

注释：

①本文英汉例句来自卢伟英汉双语平行语料库(http://www.luweixmu.com/ec-corpus/index.htm)和句酷网(http://www.jukuu.com/)，为行文简洁，例句一律不标明出处。

[1]Hoey M.Lexical Priming:A new theory of words and language[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Talor&Francis Group,2005.

[2]李力.《词汇触发:有关词汇和语言的新理论》评介[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38(3):231-233.

[3]刘明武.元点智慧再认识——试论太极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J].学术研究,2004(10):17.

[4]王银平.英汉味觉范畴隐喻的对比研究[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79-82.

[5]邹虹，王仰正.基于“吃”的原型义项及NP的语义分析谈汉语述题化的俄译[J].外语研究,2010(2):21.

[6]杨玉晨，杨玉英.从词汇触发透视中国学生二语词汇认知图式的构建[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0(2):36-43.

[7]卢伟.“看”汉语动词用法在线查询结果[Z/OL].（2011-6-12）[2011-6-12].http://www.luweixmu.com/vdic/query.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