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莫言与故乡

2012-01-04魏一平

高中生学习·高一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莫言大哥小说

魏一平

孤独

据现存的《高密管氏家谱》记载,高密管氏世居胶东,据考证是春秋时齐国宰相管仲的后代。历史上因为从军、做官或战乱等原因,曾迁居过江苏海州、浙江龙泉及江淮一带。莫言家所在的这一支,于明洪武年间迁居到高密城东的管家苓芝。民国元年,因与人打官司败诉,莫言的曾祖父带领家口迁居到高密东北乡平安庄。

莫言是伴随着家族的衰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时候的莫言没少挨父亲的揍,有一次下地干活因为肚子饿极,便拔了个萝卜吃,后来被人告状,被罚跪在毛主席像前,被父亲知道后,差点把他打死,母亲和姐姐都不敢去劝,只好求助隔壁的六婶去请来爷爷才算解围。《透明的红萝卜》就是根据这一经历写成的。

作为家里的小儿子,莫言不仅有点嘴馋、偷懒,长得丑,又爱说话吹牛,为此没少惹事,在家里并不受待见。后来,在解释《四十一炮》这篇小说的篇名时,莫言自述自己这样爱说话的孩子在村里就叫“炮孩子”,意思是说话像放炮,毫无遮拦。

一个人放牛割草的日子,让他获得了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莫言坦诚,自己在小说中对自然的描写,对动植物、声音和颜色的细腻感知,就源自那段时期的生活。

虽然不能上学,但莫言并没有放弃读书。二哥管谟欣还记得,当年他和莫言常常为了争书看而闹得不可开交,大哥留下来的书读完后,兄弟俩就去借村里人的书,本村的读完就去外村借阅。为了借书看,莫言和二哥轮流给人推磨,推10圈磨才能换一页书读。断断续续几年下来,莫言已经熟读了《聊斋志异》《水浒传》《七侠五义》等古典小说和《林海雪原》等现代小说,实在没书读的日子就读《新华字典》。直到今天,二哥还保留着这本珍贵的《新华字典》,泛黄发黑的纸上透着油光,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大栏小学,管谟业。”这种自由散漫、天马行空般的阅读和思考,反而奠定了其日后写作的基调。

离家

饥饿,孤独,身份的自卑,以及大家庭生活中的压抑,使莫言在21岁之前所想所做的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逃离家乡,为此他尝试过各种办法。

考大学似乎是最好的出路。“文革”后期,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按政策莫言或许还有点机会,但现实中大学招生名额很少,不等到村一级就被瓜分完毕,莫言一直也没有真正获得过这样的机会。

1973年,在河崖棉油加工厂当会计的叔叔给莫言介绍了一份工作,让他去过磅组当季节工,每年棉花收获的季节,去干两个月,负责过磅和记账,每日工资1.4元,回去还要给生产队交一部分。这份工作虽然看不到什么前途,但最起码算是莫言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村庄。也是在这里,莫言结识了自己的妻子杜芹兰。

除了考大学,农村孩子要想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还有一条路可走——当兵。但是,从17岁开始,莫言年年报名,年年体检,却从未成功,不是体检不合格,就是政审不合格。莫言的转机出现在1976年。这一年,莫言已经是第四年报名参军,为了能当上兵,他没少下工夫,碰巧当时公社武装部领导的孩子也在棉油厂上班,莫言就注意与他搞好关系。叔叔也找人帮忙,从厂里给莫言报了名。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是,这一年生产队的领导和贫农代表们都在外地出工,没了人打小报告,莫言终于如愿当了兵。

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别的人都哭哭泣泣、恋恋不舍,只有莫言满心欢喜,他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开往军营的汽车。可是,到了黄县的部队,莫言才发现,虽然能够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但搞不好当几年兵还要回到那个带给他饥饿和孤独的家乡。

恢复高考后,部队里还曾想推荐他去参加高考,莫言非常珍惜,跑到黄县中学去借书、听课,但最后却被告知,名额没有了。无奈,莫言想到了写作,若是能在军旅刊物上发表几篇文章,说不定能够获得提干的机会。看上去,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刚开始大哥还有些担心,“从来写文章都是个危险的差事,家里成分又不好,生怕出问题,但却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段时间,莫言写得很苦,但并没有什么收获,投出去的稿子都是石沉大海。由于压力大,他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被胃病和鼻炎折磨着。虽然后来调往保定当教导员,但他仍焦虑无比,如果作品不能发表,就几乎没有提干的希望。在1980年5月份一封写给大哥的信中,莫言让大哥寄来他认为有参考价值的各类书籍,他说:“这是我能否达到目标的最后一次‘垂死挣扎,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成败在此一举。”

1981年10月7日,莫言又给大哥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的提干已经有眉目了,暑假里写了一篇小说,发表在保定的新刊物《莲池》上。“真是瞎猫碰了死耗子,这篇东西费力最少,一上午写成,竟成功了,有好多‘呕心沥血之作竟篇篇流产,不知是何道理。”

这就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春夜雨霏霏》,有了这篇作品,如果提干能够顺利通过,最起码莫言不用再担心回家务农了。“往事不堪回首,几十年,一场梦幻。我马上也要30岁了,再不努力真的就完了。”

故乡

诺贝尔评选委员会评价莫言“用魔幻般的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

据大哥管谟贤回忆,莫言剛开始写作的时候,也深受传统军旅文学的影响。他甚至有意回避着那个让他伤心的故乡,宁肯写海浪、写山峦。莫言自己大概也有感觉,他写信给大哥自我批评:“浓厚的小资情调,明显的模仿,都是非常露骨的毛病。”直到1983年的短篇小说《民间音乐》,才算摆脱了一些以往的主题式创作习惯,开始有了超越现实的文学味道。

第二年,莫言在《白狗秋千架》的开篇写道:“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顺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这是“高密东北乡”第一次出现在莫言的小说里,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他自己回忆道:“以前总觉得没东西可写,但自从用了这个之后,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发现自己少年时期的生活被激活了,要写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奔涌而来。”

说想象力是一个小说家的生命力,大概并不为过。今天人们往往用马尔克斯和福克纳来评说莫言叙事风格里的“魔幻现实主义”,但他自己却并不这么看。莫言的家乡山东高密,深受齐文化的“泛神论”影响,至今在民间仍流传着五花八门的神怪故事。人们把蛇称作“神虫”,把黄鼠狼、乌鸦、猫头鹰当作不吉利之物,相信各种动植物都有各自的灵验。在莫言的村子里,仍然流行各种“叫魂”、驱邪、祈雨的仪式。传得最神乎的是一种叫“画怀”的仪式——坐月子的女人碰到挤住奶的情况,去找一个神婆,用锥子和炊帚在女人胸前比画几个圈就能下奶。虽同处山东,但这种齐文化与崇尚正统、克制周正的“鲁文化”有着很大区别。莫言小说里描写的各种鬼怪故事,在当地百姓看来,“就是代代流传的街头故事,并不稀奇”。

胶河平原地势低洼,河道密集,常常水涝成灾,莫言老屋对岸就是当地唯一一个滞洪区。高杆的高粱不怕淹,逐步普及开来,不仅可以酿出好酒,也是英雄好汉们行侠仗义的理想舞台,又为土匪窃贼们提供了杀人越货的天然屏障。尤其是近代以来,地处胶东半岛和山东内陆结合部的高密,既是德国等殖民者进驻青岛的必经之地,又是日本侵略者的重点扫荡区,上演了一出出惊心动魄的大戏。二哥管谟欣回忆,当年胶东地区出了120个土匪头子,仅大栏乡就有三四个。小时候,莫言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缠着爷爷和叔叔们给他讲故事,不仅有真人真事,也有神仙鬼怪。与严肃的历史记载不同,这种口口相传的故事往往带有夸张修饰的成分,为莫言的写作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寻找故乡,超越故乡,莫言把天南海北的故事和人物都拉到自己创建的“高密东北乡”里,在这里展开一幅当代中国社会的宏伟画卷,任由他书写,任由他批判。故乡的概念,早已超出地理范畴了。

小时候的莫言,曾听一个被打成“右派”的大学生邻居讲,济南一位写小说的作家,生活非常腐败,一天可以吃三顿饺子,从此莫言便在心中埋下了写作的愿望,他祈愿自己有一天也能发表小说,也能顿顿吃上肥得流油的肉饺子。今天,他终于如愿了。

(转载自《三联生活周刊》)

猜你喜欢

莫言大哥小说
过去的年
爱如莫言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济公传
愁眉苦脸的狗大哥
大哥我想你
莫言的职场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