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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真好

2011-12-31伊北

鸭绿江 2011年11期

  伊北,男,1983年生于安徽淮南,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长篇小说《被结婚》,主题随笔《爱恨都已倾城》《可以暴烈,可以温柔》。
  
  进门就见结婚照。
  泥金的仿欧相框,围住了一对璧人。
  女的穿着乳白的婚纱,戴着白手套,像一切新娘,有一种被婚纱强迫出来的圣洁。中国人穿婚纱,总给人感觉像借来的。新娘(其实也不“新”了)的脸,扁扁的,典型的中国最南方女人的脸,矮鼻子,造不出立体感,不能拍侧面像,而正面像,又板平如纸。像小时候在笔记本上搜集的贴贴画,撕下来,粘上去,夹起来,越夹越薄。
  新娘是坐着的,不知高矮,可硬挺着胸,也到底给人一种错觉——哦,大概有一米六吧(中国女人过了一米六就算高,男的过了一米七才不算矮)。乳白的婚纱一层一层罩住她,隐藏了身段,整个人蓬蓬得像个棉花糖。
  新郎也是坐着。只不过坐了高椅子,跟新娘比已经像站着了。他穿着标准的黑西装,打着海蓝色领带,也戴着白手套,那手套搭在新娘的肩上,轻轻的,轻轻的,像怕压坏了她似的。
  新娘会心地笑着,新郎则板着脸,强行挤出一点笑,反倒露出些龅牙,得不偿失。马涛从小到大就没拍过几张好照片!结婚拍艺术照,也不例外。最主要是马涛不懂得摆表情,他所谓的“自然表情”,又总是显得那么古怪。影像艺术多少让马涛觉得有些失望。
  当着许多朋友的面,马涛总说,我不丑吧,要鼻子有鼻子,要个子有个子。朋友笑着反问,只要鼻子和个子,就够了?马涛一脸的理所当然道,鼻子主性爱,个子嘛就是身段,有了这两条,当然是好男人!
  四下默然。
  其实,马涛个子是高,鼻子是挺,都没错,只可惜,那高不是巍巍高山的高,缺了挺拔,缺了必要的肌肉,高也只剩下高,光杆司令;挺鼻子上面配了对小眼,下面是一张山顶洞人一样的苞谷嘴,给人感觉像一只啄木鸟。
  偏偏马涛又是双鱼座,特敏感,谁都说不得他嘴不好看。
  除了任蕾。
  大学的时候,一伙人去台湾街玩,坐在小店里,吃卤肉饭,一边吃,一边就听马涛在那演讲,天上地下,好像没有他不懂的。吃着吃着,任蕾噗得一声,奶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笑了半晌,她莫名其妙地来一句:“真像鸟嘴。”马涛窘得一脸汗,尴尬得只能用笑掩饰。也只有任蕾敢这么说。
  这回出差深圳,任蕾本没想联系马涛。
  人都结婚了,过着小日子,不便叨扰,弄不好,自讨没趣,何苦来。可在飞机场,任蕾失心疯上IPHONE发了条微博:马上启程去深圳!还配现场图片。很快,几个朋友转来转去,图被马涛看到。任蕾刚下飞机,马涛就追着敲,说一定要来家里住。热情得让任蕾都有些措手不及。
  去就去吧。淑女坦荡荡,也只是老同学而已,刻意避开反而生硬。
  出了电梯,左拐,再右拐,1616号房间的门半开着,像一食人花待命的嘴,静静的。任蕾慢慢走过去,推开,一只脚迈进去。当门的客厅墙上,一张大尺寸的结婚照,黄黄的灯光打着,赫然在目。
  “你好。”任蕾细声细气地喊。
  “来■。”是个柔软的南方口音。女主人穿着鱼口布拖鞋,系着粉红色Hello Kitty围裙,满手的水。
  “任蕾吧,快,快进来,马涛念叨你好几次了,你看我这手,你先坐,我马上就好。”
  只那么一瞥,任蕾还是仔仔细细看清了这个女人。
  根本不像从结婚照上走下来的,胖了很多,慵懒随意,脸上的雀斑更明显。她不像是那种穿上高跟鞋,出大千世界战斗的女人,而是穿平底鞋,走在客厅菜场厨房的女人。她貌似很宽心。对生活,对身边的男人,波澜不惊,闲庭信步。她几乎不像个深圳女人。
  任蕾轻轻地坐在沙发上,软软的,像坐上一朵云。是生活良品的懒人沙发。她早都想买一个,但又嫌搬家搬来搬去不方便。
  她只是轻轻地坐着,时刻提放屁股陷进沙发里。因为这不是她的家,她没理由放肆。
  马涛上来了,风风火火的,额头上一层晶晶莹莹密密的汗。进门就笑,又喊:“怎么没给客人倒水啊。”
  厨房里一唱一和:“来■来■。”
  传到任蕾耳朵里,总觉得那个“■”字充满娇嗔。
  女主人抱着一瓶果粒橙跑出来,又从饮水机下柜捏出两个纸杯,稳稳倒出,端到任蕾眼跟前,微笑。又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向日葵花盘,说刚下来的,吃啊,好吃。
  任蕾不好意思了。马涛打趣道:“客人嘴唇都干了。”任蕾脸一红。女主人也不在意,只说,光顾着菜了。说完跑回厨房,她顾着锅里那条鱼。
  他叫她客人。一种用力过猛的客气。她乍听着有些讶异。转而又想,理所当然。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轻松,任蕾胡乱问:“也不介绍嫂子给我。”
  马涛听任蕾叫嫂子,也愣一下,又笑道:“我以为你们都熟了。”顿一顿,又说:“叫梁如月。”女主人在厨房叫,马涛忙跑过去帮把手。
  “梁如月”三个字在任蕾心里揣摩又揣摩,慢慢平息,像用手抚平海滩的沙。姓梁,又如月,任蕾简直觉得这个女人像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似的(可惜美貌度不够),跟任蕾马涛两码事。
  任蕾马涛,都是两个音符,短促,爽利,直来直往。梁如月,听上去却像月下挂着个风铃,缠绵的,暧昧的,云缭雾绕的。
  任蕾的心正被这云雾包围。
  她抿了一口果粒橙,纸杯边缘很软,牙齿一咬,留一个小印子,像抹不掉的过去。任蕾把杯子齐鼻尖端着,挡住脸,一双眼躲在后面,望那几上的向日葵花盘。葵花籽一颗挨着一颗,密密地排着,像一个个小眼,盯得任蕾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那年在教学楼的天台顶,马涛也把果粒橙朝她的乐扣水杯里倒,冷冷的,又酸又甜。那个乐扣水杯任蕾用了好几年,上课带着,旅游带着,考研自习也带着。那时候已经深冬了,天台又湿又冷,江南的天就这样。
  任蕾眼看就要考研,很可能北上,马涛的工作已经定在深圳,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任蕾那时候也从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倒是马涛很惆怅。
  天台上每一句话任蕾都记得。
  黑地里,四周是大片的风,任蕾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一个声音:“以后我工作了,工资也不高,多了没有,每个月给你寄三百块还不成问题。”说完又有补充:“我给我妈才寄五百。”
  后来任蕾真考上了,去了北京。马涛还真要寄,打电话过来要卡号。
  任蕾当然拒绝。不过,第二个月马涛也就不提了。
  梁如月端着一盘鱼出来了。热气腾腾,马涛尾随,手里捧着一盘洗净切好的杨桃,绿色半透明的五角六角星。然后是凉拌穿心莲,鸡汤浸云耳,外卖送来的猪耳朵、手撕鸡。
  看着一桌子荤的素的,任蕾很意外,也很感动。因为自己来得很突然,短时间内能准备成这样,马涛两口子对自己算够重视了。任蕾心中原本似有若无的一团水汽似的敌意,在这份盛情的之火的焙烤下,慢慢消散。
  梁如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学到多少本事,从小妈妈没教好,光说要读书读书,只会烧条鱼,还是个二把刀,客人来了我真献丑。其余的只能靠外卖了。”一句话说得有礼有节,带点自嘲又有自信,任蕾心里暗暗佩服,她忙接话问:“嫂子是哪里毕业的?”
  梁如月答:“厦大的。”
  任蕾心尖一动。厦大,也是极美的学校,跟自己的北艺大比一点不差。
  不免有些失望。
  她原本以为马涛找的一定不如自己好。可梁如月的随意温婉,反而衬得自己的套装和美妆过于雕琢。
  她接话:“厦大不错啊。”马涛打断她们:“好啦,开吃吧,别站着唠嗑了,你们女的就是话多。”梁如月无奈地笑,随即落座。任蕾也稳当当坐了。
  
  三个人一齐动筷子,又都被这种不约而同逗笑了。
  任蕾随口一句:“他以前最能吃了。”说完立刻后悔,耳朵根有点热,赶紧夹起一片穿心莲堵嘴。饭桌上一片静默,只剩下吃,尴尬得很。
  马涛打圆场没话找话,开始谈工作:“现在工作还顺利吧,刚参加工作可能有些不适应哦。”
  任蕾说:“也还好,只是最近公司的事比较忙,跑来跑去的。”
  梁如月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适应。”任蕾说:“他说话就这样老滋老味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就他懂。”
  如月无话,只是笑。
  任蕾觉得自己又说错话,赶紧岔开:“你工作怎么样?上次听说不在电子企业做了哦。”
  马涛语调上扬:“跳槽都两年■!”任蕾发现马涛的这个“■”和梁如月的“■”如此相似,上扬的尾音,像小时候吹牛角号。马涛又说:“还是你好,学历高点总归前途远大一些。”
  任蕾道:“远大什么,早入社会早好,现在学历真是贬值。”
  马涛驳斥道:“说是这样说,还是不一样哦,我现在都在读在职的硕士,学历不同,在公司待遇会不同。”
  任蕾望着侃侃而谈的马涛,想起她刚读研的时候,马涛总给她打电话。每次都会说工作上的不如意,还说,打算辞职来北京复习考人民大学,志向远大。他还说无论怎样也要跟她在一个城市。现在呢,不过如此。
  任蕾忽然有些看不起马涛。
  梁如月拿起任蕾的碗,要给她盛云耳鸡汤,任蕾忙说我自己来自己来。马涛截话,说让她来没事。口气真像一家之主。
  任蕾问:“嫂子在哪里工作的?”
  梁如月淡淡地说:“在一家家纺公司里做事。”
  马涛抢着说:“职位比我都高,人家现在是中层领导。”显然,她是他的骄傲。
  如月不满,嗔道:“什么领导,就管那几个人,就你在这瞎嚷嚷,现眼!”
  任蕾听了,梁如月正对着任蕾,说:“快吃鱼,呵呵,都蒸老了,都怪马涛打岔。”
  是条鲈鱼,头对着任蕾,大张着嘴,两只眼雪白,朝外凸,死相难看。“来,静姐下第一筷子。”如月说。
  恭敬不如从命,任蕾轻轻在鱼肚子上夹了一口,沾了白瓷小碟里的酱汁,递到嘴里,是好滋味,但任蕾说不清。
  她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当然谈不上爱他,可他现在找了个那么好的妻子,温柔得体,会做家务,事业小成,除了长相上差点,都刚刚好。
  真的刚刚好。
  连她这个女人都没办法讨厌她。理智上,她逼着自己祝福,但在内心深处,感性上,她又有那么点失落。
  尽管她不愿承认。
  一桌子菜,一桌子幸福圆满,可对任蕾来说,也只能衬托她的形单影只而已。
  恋爱上,任蕾一直被人看做老手。
  从本科,到研究生,到工作,她身边的男人不少,真心的,假意的,丑的,帅的,有钱的,没钱的……现在她还跟一个朱董玩暧昧。她总觉得这些人哪不对。哪不对她也说不清,就是差一点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那种。比如,她爱的不肯为她离婚,爱她的她不想跟他结婚。人生充满阴差阳错。
  马涛的幸福让她沦陷。结婚真好,她想。可那只是别人的婚姻,换自己没准大变样。
  任蕾胡乱吃完这一餐,说说笑笑,马涛还是一贯的贫嘴,梁如月时不时帮他擦嘴上的油,时不时又是一通嗔怪。三个人谈开了,也都渐渐玩到一起。逢场作戏,任蕾在饭局上早玩惯了。
  吃完饭,任蕾约了去见客户。一直陪到吃完晚饭,唱完KTV,才回家。
  任蕾原本想住酒店算了,但一来洗漱的东西都在马涛家,二来之前马涛还特地打来电话,说给她留门,不回去真不好意思。
  十二点才到地方,倒头就睡。隔天,挣扎着早起,冲凉,化妆,理得差不多,马涛提议去仙湖烧香。
  任蕾问:“灵不灵啊?”
  如月拉拉她的手说:“心诚则灵,去吧。”
  马涛开车,三人去港式茶餐厅吃了早茶,又转弯朝东郊去。
  仙湖植物园人山人海,正赶上十五,来弘法寺烧香的人更多。三人各自请了香火——三把线香,提着去拜。
  半路马涛还不忘提付钱的事:“我说我来付,还非得自己掏钱。”
  任蕾笑笑,说:“自己的心愿,就要自己供香火钱,不是吗?”
  如月也凑过来打圆场说:“这个钱是要自己掏的,自己血汗钱,请了香,诚心诚意供上去,才灵。”马涛拗不过,只好说回头请吃饭。
  寺庙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庄严。佛像,香炉,飞起的檐角,静穆,清然。往来的人群给寺庙突然增添了人间气。
  来到寺庙,任蕾才发现,原来这么多人有这么多心愿想要实现。进来的香客一个个都面目专一,虔诚,双手合十,乞索着,膜拜着,双手合十。
  一个头叩下去,念念有词。念的全是人间。
  三人借主殿前的红油蜡烛点着了香,又吹灭火,烟雾一圈一圈朝上飘,浓浓的,暗蓝色的魂魄。三个人鞠了躬,把点着的十来个香放到香炉里。
  马涛说:“在殿外拜就好。”如月不许,说必须进去跪拜才灵。三个捧着香,跟着人群往里走。进门的时候如月喊:“先迈左脚!先迈左脚!”任蕾赶紧调整步伐。心扑通扑通的,生怕自己不懂事犯着什么。
  好容易轮到了,三个人并排立着。如月仿佛特别懂,抽出三根,夹在手指缝里,香头朝前,手掌朝向身体,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马涛、任蕾亦步亦趋跟着来。只是没她那么从容。
  如月把线香插到佛祖脚下的香盆里,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嘴唇不停地动。马涛也在她身边跪下,闭眼祈祷。任蕾不知所措,也跟着跪下,慌着闭眼,可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一时不知求什么好,待起身时,才努力念了几句的万事如意。
  也不晓得灵不灵。
  她睁眼看如月,面容平静,安详,马涛也安详得很,像船舶靠港,雨住风停。
  任蕾忽然有些沮丧,没来由的心慌。她没心情逛下去了。
  整个仙湖植物园没玩完,三人就准备打道回府。马涛问怎么了,两个女人都说不舒服。马涛无法,只好遵命。
  车开到半路,如月说想吃杨梅,问任蕾想吃什么,她说想吃榴莲。马涛立马拐去水果市场,到了地点,他下去买,嘱咐两个女人在车上等。梁如月坐副驾驶,任蕾在后座。
  忽然与梁如月独处,任蕾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弄出一句:“马涛现在脾气还大吗?”
  梁如月停了一停,说:“在家里脾气大,在外面挺好的,北方男人,没办法,有时候需要谦让。”
  任蕾款款道:“马涛是个很热血的人。”
  梁如月笑说:“是想法很多,但能实现的有多少呢,有时候我也劝他,实际点,过日子不是打打杀杀。估计也是枪战片看多了。”
  任蕾也笑:“男人都这样。”简直像两个怨妇。
  梁如月问:“任蕾姐结婚了?”
  “没呢。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该我叫你姐。”任蕾斗转星移,岔开话头。
  梁如月说:“你生辰比我大。”
  任蕾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梁如月道:“听他提过几次,我还知道你是处女座。”
  任蕾轻描淡写地笑笑。
  她佩服这个女人的度量。要在她,男友在跟前提别的女人,绝对是不允许。可别人提自己例外,她甚至想知道马涛提她些什么。男人的追慕,是女人提高自己的有效途径。
  马涛开车门进来,大包小包,放在后座上。“这个天没杨梅啊,拐超市来了盒杨梅罐头,成吧?”
  如月道:“凑合。”任蕾看得出他们的默契。生活中,没那么多非要不可。
  切好的榴莲用塑料膜封着,可后座还是一片怪味。
  马涛扭头跟任蕾说:“快系好袋子。”任蕾这才想起来,马涛大学时就闻不惯榴莲,忙把手袋也系紧了。
  
  马涛加足马力,直开回香蜜湖。
  任蕾眼望路边的高大的棕榈和枝缠叶绕的榕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南国。遥远的南国,这里好像埋着她的前世。
  到了深圳,她仿佛与北京的一切都不想干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情人,情话谎话,数不尽的饭局,赔笑,神经质的老板,好像永远还不完的房贷……而这里,遥远的南国,只有一个她少女时代的追求者。幼稚的,有一点真心的。
  可惜,这真心早也不属于她。
  他停下来了,她还要往前走。往前走就没有回头路。任蕾深深知道这一点。大都市生活本身就是一条不归路,它会抬高你的要求。
  任蕾其实明白,生活需要妥协,又或者,生活根本就是一场妥协。对学业,对事业,对朋友,对爱情,偶尔装点糊涂,掩耳盗铃,也许能活得更好。
  可她就是做不到。她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
  到了香蜜湖的家。马涛两口子进卧室换衣服。任蕾挑出一小块榴莲吃,剩下的拿去放冰箱。冰箱柜门打开的瞬间,任蕾被震了。
  从柜门到隔板,满满当当摆着各种吃的,鸡蛋一个个圆头圆脑,绿叶菜,蘑菇,火龙果、橙子、苹果、无花果、布李、袋装竹笋、醋蒜……还有些任蕾叫不出名字的菜。冷藏室,整整一排冰激凌。管住男人的心,先要关注男人的胃?任蕾头脑里首先浮现出这句。
  她真做不到。像这样,她真做不到。
  任蕾灰心了。
  晚饭马涛下厨,随便炒了几个菜,又从馆子叫了烧鹅和蜜汁叉烧包,三个人话不多,可能都累了,饿了,饥饿感淹没了社交敷衍。吃完就各自冲澡,准备去睡觉。
  “明天去小梅沙啊,早起。”临睡马涛还跟任蕾叮嘱。梁如月给了她一个拥抱。
  邪门的是,任蕾怎么也睡不着。
  小凉被盖着都有些热。深圳是没有冬天的。
  窗外还有虫叫,细细的,有一搭没一搭,无力的。湿暖的气息从窗户缝沁进来,带着虫鸣,扑在皮肤上,任蕾愈发烦躁。她起来找空调开关。墙壁上长条盒子“哔”一响,露出个红点,跟着凉风便扫下来。
  任蕾翻过身,脸朝下,把手插进枕头底。像小时候肚子里闹蛔虫,总趴着睡。
  她指尖向前,猛然发现那床头有个长条形的盒子,整体嵌在挡板下面,再摸摸,有个把手。任蕾坐起来,丢开枕头,用力拉开,心里又是惊又是喜,仿佛传奇故事里念一句芝麻开门,就能见到石窟里的金银财宝。她用手拿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好像是些工具。
  她捏来,对着窗外的微光,照出个剪影。任蕾差点要惊叫起来!都是些夫妻用具!长的短的圆的方的毛的皮的!太过了,他们玩得太过了!
  任蕾一掌推上盒盖,把枕头移到床脚去睡。这些东西听说过,可从没用过。马涛、梁如月真走到她前面去了。
  过了十二点,任蕾神经渐渐放松。她总睡不惯别人的床。眼睛闭着,迷迷瞪瞪,似睡非睡。恍惚间,她听见门轴吱得一响。跟着是棉拖鞋底摩擦地面的簌簌声。
  “蕾。”有个声音轻轻喊。是马涛。任蕾装睡着。
  脚步声走到床跟前。任蕾感觉得到一股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热气向她逼近。她觉得额头上一温。他吻了她一下。跟着胸前左边的半球一紧。他捏了她一下!
  任蕾一股气顶上来,真想起来给他一巴掌,但理智又告诫她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