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幽默大师赐我雅幽默

2011-12-29李景贤

海外文摘 2011年12期

  我曾在四个驻外使馆工作共18年,其中约有十分之一时间,即在格鲁吉亚那一年八个月最为难忘。上至国家元首,下至平民百姓,都给我留下永久挥之不去的记忆。
  
  1995年3月至1996年11月,我出任驻格鲁吉亚第二任大使。在这个国家里,我享受到了一份在别国享受不到的殊荣,因为时任该国总统的谢瓦尔德纳泽多次与我进行过推心置腹的长谈,四次盛情邀请我陪他到外地视察,一再让我享受他那独有的雅幽默。
  格鲁吉亚竟有“十几亿人”
  在一次大型群众集会上,谢总统谈到国内问题时说:“格鲁吉亚目前很困难,我这个总统也难,但有朋友相助,便感到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之后,他突然宣布:“中国大使现在就同我们在一起,请看,他也坐在主席台上。”我立即站起来向大家致意。紧接着,总统向台下发问:“我们格鲁吉亚目前有多少人?”会场内齐声喊道:“500万”。他连连摇头摆手,高声喊道:“不对,不是500万,而是十几亿!”话音未落,全场就响起雷鸣般掌声,经久不息。谢瓦尔德纳泽得意地停顿七八秒钟后,又继续说:“常言道,‘邻居’是没法选择的,而是‘上帝给安排的’。不过,我觉得,此话既对又不对。我们北部那个‘大邻居’(指俄罗斯)的确是‘上帝给安排的’,可是,我们在东部也有个‘大邻居’(指中国),却是友谊给安排的。”这番有关“两大邻居”的妙语,“引爆”了全场暴风雨般的掌声。
  谢总统声称格鲁吉亚有“十几亿人”,并宣布该国在东部还有一个“友谊给安排”,但相隔甚远的“大邻居”,这个浸透着政治智慧的大幽默,彰显出格鲁吉亚人民对中国人民的一片深情厚谊。
  有一次,谢总统在外地视察时远远发现了一个人,便拉着我的手走过去,没头没脑地给我介绍:“绍塔,斯大林党!”原来,这是格鲁吉亚斯大林党的主席。我俩本来就认识,但交往不多,我知道,这个党很小,在民众中的影响有限。谢总统对绍塔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要竞选总统吗,老朋友,我给你支个招,肯定灵!”然后,他朝XiWdwWnKwX0aJkwcoNGS79m0znphH9GrgkL15DhpARs=着我努了努嘴,贴着绍塔的右耳说:“好家伙,十几亿张选票哪!”之后,谢总统又狡黠地、似问非问地对我说:“斯大林党!大使先生能不给它这个机会吗?”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冲着绍塔哈哈大笑,说:“你看,你看,这么些天文数字的人站在你那一边,我还敢同你争选票!”绍塔也向总统打趣说:“我们是个小党,哪敢同您争选票啊!您所说的那‘十几亿张票选’,即使真的都属于我们斯大林党,那也远在天边。”之后,他转身对我真诚地说:“十几亿中国人站在500万格鲁吉亚人一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每次视察后告别时,谢总统总是对我说:“谢谢大使先生拨冗来陪我!一个人有朋友相伴,心里就会感到踏实。”
  在参观中,每当遇到有人用格鲁吉亚语介绍情况时,谢总统就会用俄语给我做扼要解释。有一次,他在“翻译”完后笑着对我说:“大使先生是翻译出身,能给我这个门外汉打个‘及格’吗?”
  总统的面子不如大使大
  谢瓦尔德纳泽十分尊敬我国领导人,在其言谈举止中充满着一片深情。
  1996年6月26日,我拜会谢总统说:“江泽民主席出国访问途中,所乘坐的专机拟于7月2日中午飞越格鲁吉亚领空。我国使馆已照会格鲁吉亚外交部,提出专机飞越申请,并希望允许将首都第比利斯机场作为专机的备降机场。”谢总统得知后显得十分兴奋,但说他此刻心情相当矛盾:一方面当然希望中国主席的专机能准时、顺利地飞越格鲁吉亚上空;另一方面则又盼望届时出点小“情况”,好让中国主席能从天而降。后来我才得知,谢总统特地交代第比利斯机场场长,要做好中国主席的专机临时降落的一切准备。他还吩咐总统礼宾官,将他7月2日整天的工作日程全部空着,以便一旦需要,随时可以到机场迎接中国国家主席。
  7月1日,机场场长请我去“看房子”。原来,机场大楼和机场旅馆已于6月30日,提前两天腾出四五十个房间,以备江主席代表团一旦光临第比利斯作休息用。格方朋友说,外国元首乘坐的专机飞越格领空是常有的事,但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只有中国主席一人。谢瓦尔德纳泽把一件发生概率极小的事情这样放在心上,又做出如此细致周密的安排,两年多后,我在北京向江泽民主席提起,他感慨不已。
  2日中午,江主席乘坐的专机进入格鲁吉亚上空之前一刻钟,机场场长特地邀我到塔台两个雷达屏幕前,观看专机由西往东,从黑海边入境飞越格领空的全过程。当专机沿着第比利斯市区边缘飞行时,他还建议我通过塔台的无线电话,向江主席致意。次日,我向谢总统谈及此事时,感谢他给我这个一辈子也难得的机会。他听后很高兴,连忙摇着头否认:“让大使先生进入机场塔台这样的‘军机重地’,我可没有这个权!”紧接着,他又风趣地说:“还是大使先生面子大,别看我是国家元首,人家可不给我这个面子。你是伟大中国人民的代表,理应到塔台雷达屏幕前享受这种殊荣!”
  “我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
  格鲁吉亚人生性幽默,格鲁吉亚有“幽默之国”的美称。谢瓦尔德纳泽的出生地——古利亚地区则是格鲁吉亚幽默文化的摇篮。在格鲁吉亚,谢总统的幽默是尽人皆知的。我这个大使,就被这位“格鲁吉亚头号幽默大师”直接幽默过两回。
  1996年11月25日,在一次招待会上,我告诉谢总统:“江泽民主席决定把我召回,另有任用。”他假装神秘地说:“是去你与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曾任中苏边界谈判联合专家工作组苏方组长)争论的那个地方(指莫斯科,我于上世纪80年代后半期,在那里与此人谈过中苏边界问题,曾多次展开争论,谢瓦尔德纳泽时任苏联外长)吧?”我说,“去我国的一个近邻,但它与中国没有共同边界(指乌兹别克斯坦)。”谢总统一听就猜到了,满意地说:“那是个好地方,这个国家的总统(指卡里莫夫)是我的老朋友。”
  27日,我向谢总统辞行。他一坐下来就绷着脸,没头没脑地抛出两句特硬的话:“我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回!”我一听吓了一大跳,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两国间突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致“激怒”一国之“君”,一见面就劈头盖脸 “迁怒”于前来辞行的另一国使臣?!在这一瞬间,我心里感到特别委屈,甚至埋怨起“家里”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给我打个招呼?谢总统发现坐在对面的这个外国使者实在太木讷,便使出一个特有的“谢氏眼神”,狡黠中透着善意,同时还提高嗓门,让每一个字都有节奏地从嘴里蹦出:“我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回!”这下子我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在总统“吼”了两次的“抗议”声中,悟出了他要挽留我的一片深情,一辈子也难得出现几回的一股暖流,顿时流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