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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与“嘴巴”

2011-12-29黄毓璜

啄木鸟 2011年6期

  我们通常不会把“屁股”跟“嘴巴”联系起来说事。例外的情况自然总会有,那往往就不很得体。比如,说到侍奉、抚养缺乏自理能力的老人、小孩,说不定会有句“吃喝拉撒全得管”冒出来,让人疑惑对该尽的义务有了点儿不该有的怨苦;比如,斥责说话的人是“放屁”,那就是有失风度、很不文明的暴粗口了。至于那次听到一位单位负责人说出“我是屁股决定嘴巴”这样的话,虽觉新鲜却也立马会意:说的就是坐在什么“位置”上决定怎么“讲话”了,这扯不上带了什么“怨苦”,也算不得是什么“粗话”,倒是有些许无奈地自嘲的味道,且于“自嘲”中道出了一种未见得不带普遍性的事实。
  我由此想到很远,想到战争年代的情报人员、地下工作者们,想到和平年代的谈判桌上、外交场合,在那些“位置”上做事,管住嘴巴的意义当属不难理喻。即使一般情况下,处在领导者、执法者、为人师表者乃至为人父母者等的位置上,管住自己的嘴巴也并非无所谓的事。问题在于:设若“屁股决定嘴巴”跟“什么阶级说什么话”不是一码事,设若这里的“屁股”之所在特指了官位,这里的“屁股决定”特指为官、居高者动用原该系“心声”之“言”时,不能不有所顾忌、有所干碍,那“决定论”就不是不须得商讨一番的事。
  我于此生发出一点儿“商讨”的兴趣,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一位老领导性格的触发。他老人家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直性子,在有些场合包括有些会议上讲话,及于民生、及于吏治、及于世风陋规,说着、说着就会激动起来,有些发作“雷霆之怒”的样子。听者议论不一,以为“可怜无补”者有之,以为“敢于直言”者有之,以为“忽略影响”者有之,大体都占住一定的道理。而在我,听惯了还不免腻烦了四平八稳而言不由衷、无懈可击而无可捉摸的讲话或报告,竟对坐落在主席台位置上的他,对他的那种会被世俗眼光看出“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失态”,多有几分理解并敬意生发出来。以为这位少年便投身革命队伍的老人,对那些不该遗忘的遗忘,不该失落的失落,不该孳生的孳生,不能淡然处之而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大概也就是一种“余非好怒、余不得已也”了。
  私下想过,为官也好,为民也罢,都需要修养,只是这修养并不以泯灭个性为前提,并不以消弭激情为代价。很难设想,一个修炼到说话总不忘“身份”和“架势”的人,能跟民众贴心贴肺地说到一处去。我当然不是独钟“有脾气”的领导,只是以为,跟为民者太像民一样,为官者太过像官,不是健康社会的常态。比较起那些官位意识过于浓重、遇事表态过于“慎重”、说话过于讲究“腔调”的为官者来,“性情中人”的那种“不得不说”的坦直,那种不肯妥协、无所通融真话真说、实话实说,不独是一种可爱的纯真,也正说明了他们对于“位置意识”的深度理解和高度执著。盖因聪明人懂得使用“嘴巴”时得顾及保卫“屁股”的意义,而一个有担当,有正义感的人呢,就有些忘怀不得——忘不了还有管住屁股(位置)的原则在,那原则不是别的,正是对国计民生无以释怀的思虑,对“人本”念兹在兹的护卫以及对于“职责”不离不弃的自觉。
  从这层意思上说,把嘴巴交给屁股去决定,把“位置”当做了出发点和归属,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偏离为民尽责这一根本原则,有意无意地卸脱了许多不该卸脱的担当,自知不自知地失落了许多不该失落的激情。这种偏离、卸脱并失落的一个结果,便是“循规蹈矩”地“官腔”十足、“无关痛痒”的“官话”连篇,乃至原本属于为官者起码要求的动真情、说真话、办实事,已然成为一种须得极力倡导、努力抵达而不能不久久期待的境界了。
  屁股决定嘴巴的流弊,其实非独凸显于“上下”关系,也是一个及于“行业”内外、及于社会个体之间的普遍问题。比如,屡屡经由媒体曝光出来抑或被我们亲历了的一些事端,诸如行政管理与法律工作者、金融实体与银监机构、肇事者与受害人、债权主与负债者、厂家与商家、公司与雇员、卖方与买主、医方与患者等的矛盾纠结,即或情理昭然,责任明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也往往没完没了地各执一词,旷日持久地争讼不已。加之情况不能一律地简单,事情的解决须得依法决断也须得济之以徇情调解,设若各自守牢屁股的位置而无意来点换位思考,紧觑一己的利害而怠慢公理、漠视道义,那么,别说勇于击浊扬清、惩恶扬善,即或有意助人于危难者也没准儿会心存小心,为善之先须得看看能否在证人的位置上搞定几个、须得顾及倘若被诬会不会有嘴难辩一类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体现于“屁股决定嘴巴”的一种管制情结,无论是从自动还是从他动的意义上看,都有其久远的成因。所谓“一言丧邦”,所谓“清谈误国”,所谓“祸从口出”,所谓“防民之口”——对于嘴巴的警示与告诫可谓不绝如缕、代代相因。然而,虽说人们与动物们的嘴巴都有进餐、进饮的功能,可嘴巴用来说话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特征,不管屁股落在何种位置,一如是川总会流淌,有嘴总想说话,人因此多了些“获罪”的悲怆,也多了些“求索”的悲壮。人的品类大体也从这里提供了一个分野:一种在花言、媚言、大言、谎言上乐此不疲的犬儒宵小;一种直言可以不讳、忠言无忌逆耳、“进谏”敢于“冒死”、“请命”不惮“舍生”的大写的人!
  
  责任编辑/张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