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连载)
2011-12-29王媖
啄木鸟 2011年6期
上期内容提要
杜心梅意外坠楼而亡,对于其死因,亲朋好友颇多猜疑。深爱杜心梅的孟泛舟认为她不可能是自杀,为了揭开谜团,他四处寻找他杀的证据。杜心梅生前有一本用韩文记录的日记,那里或许隐藏着真相。一个偶然的机会,孟泛舟得知了日记的线索……
二十六
孟泛舟一直等林立也离去后,才离开了冷梅书屋。
林雪儿走后,林立又等了好一会儿,而且找服务生问过话,孟泛舟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在找冷静。不过冷静并没有回来,这一点孟泛舟很确定。所以,在林立走后他也紧接着离开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很不愿意遇到冷静。冷静与心梅是朋友这一事实,让他有一种被欺骗甚至被愚弄的感觉。他开始怀疑,也许从一开始,可以追溯到他们在肯德基偶遇那次,冷静就知道他孟泛舟是何许人也。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躲在暗处呢?不过,现在摆在孟泛舟面前首要的问题还不是冷静,而是林雪儿。
林雪儿居然会约见林立,这不能不让孟泛舟惊讶。当初为了跟自己在一起,林雪儿宁可辞职,对此,孟泛舟一直心存感激。他从不怀疑林雪儿对林立的态度,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林雪儿对自己隐瞒了很多。因此,离开冷梅书屋后,他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林雪儿,而那会儿林雪儿已经回到美容院了。
冷静在出门的时候与林立碰了个对面。他说约了朋友过来谈点事,冷静便给他行了方便,把自己的御用座位给了他,并通知服务台免单。等她回来的时候林立已经走了,她问服务台那位客人是否留下过什么话,服务生扯过一张便签递给了她。就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感谢她免单,同时希望找时间一起坐坐。林立为人不咋样,但字写得很好,冷静看完了并没有随手丢掉,好像还有收藏价值似的,仔细地收好,上楼去了。
她的办公场所有些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整理过了。这个地方在书屋里被划成了禁区,没有冷静的允许谁都进不去。因此,她毫不顾忌自己桌上散乱的文件,林立与秦小慧亲昵地走出酒店的照片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平铺在桌子上。
冷静进了门在甩掉高跟鞋的同时把手里的包扔到了沙发上,从脑后把捆绑着头发的橡皮筋揪了下来,一头长发便瀑布似的倾泻而下,使她进门时的清爽一下子变成妖冶。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林立与秦小慧的照片拿起来看了看,然后不屑一顾地丢在一边。她把桌上的文件分了类,然后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办公桌上的一排按钮中有一个亮着绿灯,说明有人启动过。她好奇地看着那个按钮,把手放到按钮上却迟迟没有打开。桌子上林立在对秦小慧淫笑着,像个老练的嫖客。冷静终于下了决心,就像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般,咬着牙按下了按钮。
二十七
这天傍晚的时候,林雪儿少有地赶在孟泛舟下班前回了家。她不知道孟泛舟是不是为她早上说过的话给她打电话,但不管是不是,她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个问题,因此,就没给他回电话,而选择了早早回家。
她离开美容院径直去超市购买了她能找到的所有种类的蘑菇,又买了经过保鲜处理的玫瑰香葡萄,然后回家一头扎进厨房,开始煲汤。所以,等孟泛舟也很难得地正点下班回家的时候,他发现餐桌上已经有一盆靓汤在等着自己了。
他只字未提冷梅书屋的事。那碗汤像是一个信号,告诉他林雪儿在向他示好。因此他决定等待,等待她亲口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一切。因此,等晚饭后林雪儿邀请他喝杯茶的时候,他欣然答应了。这又是一个反常的举动。他们俩都知道孟泛舟晚上不喝茶,他对茶其实很敏感,下午四点以后的茶都会影响到他的睡眠。
林雪儿泡了普洱。在她的印象中,普洱对睡眠的影响最小。她精心地选用了玻璃杯,然后把那杯有着红葡萄酒颜色的液体放在了孟泛舟的面前。孟泛舟想起那次跟冷静坐在一起喝茶的情景。她说起过普洱,说比起喝,更喜欢普洱茶的颜色。林雪儿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泛舟,我们聊聊好吗?”
孟泛舟端起茶喝了一口。嗯,有点儿叶子腐烂掉的味道儿。放下茶杯他直望着林雪儿,那潜台词就是:我在听。
林雪儿太了解他这个表情了,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这么久了,我很早就想跟你这样聊聊,但我不敢肯定你会不会喜欢。”
孟泛舟仍在倾听,一句话也不说。
林雪儿顿了顿,在考虑自己如何把话题转到杜心梅身上。
“还记得我们认识那天吗?在杜心梅的葬礼上。”
孟泛舟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就在那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火葬场完成了交班仪式:杜心梅去了天国,林雪儿上了他的车。
“其实那会儿我并不知道你跟杜心梅的关系。不过知道了也没关系。即便知道了我也还是会搭你的车,因为我怕你会出事儿。”
孟泛舟端起茶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林雪儿的茶杯以示感谢。林雪儿笑笑,也喝了一口普洱。
“其实我不是要跟杜心梅吃醋,但我的确一直都想知道,现在在你心里,我们俩谁重?”
孟泛舟把茶喝干,看着林雪儿为他重新注入茶水。有那么一瞬,他的手曾抖了一下。谁重?杜心梅只在记忆里,而林雪儿在他的生活里。她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怎么比谁轻谁重?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很重要吗雪儿?她不在这里,而你在。”
林雪儿笑笑:“但我曾经的感觉是她在这里,而我在别处。”说这话的时候她用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孟泛舟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被抽了一下。
“雪儿……”
“我说的是曾经。其实我们俩谁轻谁重真的不重要,泛舟。重要的是我爱你。我想知道你也爱我吗?”这个话题似乎离林雪儿原本想说的越来越远了,但她却有些刹不住车的感觉。
“你觉得呢?”孟泛舟仍然以守为攻。他不会轻易地说出那个爱字,但他很确定,林雪儿就在他的生命里。“我觉得……”林雪儿莞尔一笑,“你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正面的答复?好吧,我觉得,我觉得你以前不爱我,但现在,爱。”
“那就相信你的感觉。如果你需要一个仪式,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如何?”
“你这是在求婚吗?”林雪儿的心情大好。这次话题的偏离居然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不禁在心底为自己欢呼。
“如果你认可的话,就是。”这句很肯定的答复却让林雪儿沉默了。她知道她该谈谈实质性的问题了。
“在我认可以前,我有别的话说,泛舟。跟我聊聊杜心梅。如果我们要结婚了,那我就有权利了解一下。她在生活里是怎样的人?她到底为什么死?我不是要故意揭你的伤疤。我只是希望我们俩都能正常地面对杜心梅,因为我们不能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不是吗?”
孟泛舟的心再次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面对活着时的杜心梅。她的笑容很温婉,但是却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能面对?”林雪儿看着沉默中的孟泛舟试探地问道。她不想逼这个男人,他的沉默让她心疼。
“不是。”孟泛舟回答得很艰难,“不是。我只是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雪儿笑笑:“你能这么说我很安慰,泛舟。细节并不重要,其实我也了解一些。重要的是你表达给我的讯息,你在面对,是吧?”
孟泛舟肯定地点了点头。
林雪儿爱抚地拍拍孟泛舟的脸:“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站起来去了那间卧室,一会儿捧着那个小箱子回来了。她把箱子放在一脸疑惑的孟泛舟面前:“你见过这个箱子吗?”
孟泛舟很茫然地摇了摇头。林雪儿打开箱子,让孟泛舟粗略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然后把那个写满韩文的本子递给他:“见过吗?”
孟泛舟很机械地把本子翻了一遍:“没见过。怎么了?这上面写的是韩文吧。”
“是。字迹熟悉吗?”
孟泛舟再看,还是摇头。
林雪儿感到有失望开始在她心底爬行。“你不知道杜心梅会韩语?”
孟泛舟猛地抬起头来:“这个本子是心梅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包括这箱子都是杜心梅的!”林雪儿挨着他坐下,把这些天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与林立的见面都告诉了他,最后她说,“我开始怀疑你都了解杜心梅的什么,你居然连她有个好朋友叫冷静都不知道。我无意诋毁,但在她心里,你到底算什么?你能给自己定位吗?”
孟泛舟摇了摇头。他没有说,其实今天在书屋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怀疑自己了解心梅什么了。一个婉约的南方女子。泡得一手好茶,弹得一手好琴。他们相互吸引,在床上如胶似漆。他不惜为她离婚,而她,却忽然撒手人寰。自己了解她什么?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并不好。茶是一个原因,但聊天用去了他们几乎整晚的时间。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才相拥着睡去。睡在这张床上三年多了,林雪儿第一次觉得相当踏实,就是那种睡在自己男人怀里的感觉。她当然不会想到,那会儿在“绿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当她直面那件事情时感到的恐惧。
电话是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打过来的。值早班的小妹去开门的时候,迎面就看到接待客人的工作区域撒了一地的文件,经检查,美容院后面属于休息室的那扇玻璃窗碎了。
小妹给林雪儿打电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林雪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明白美容院在夜里进去贼了。林雪儿让她马上报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在现场了。
林雪儿带着孟泛舟上了楼。眼前的场景让她毛骨悚然:不大的空地上全是散乱的资料及资料袋,似乎那贼就是为了这些文件袋才光临的。
几乎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理清了头绪,除丢了几套高级化妆品,别的什么也没丢。
林雪儿离开现场的时候浑身打着哆嗦,她很清楚那个贼的目的是什么。她只对林立谎称过复印件的问题。林立……她的眼神与孟泛舟相遇了。她知道孟泛舟一直不相信杜心梅是自杀,而当初在杜心梅的自杀现场,好像只有林立在。难道……那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几乎不敢让它在脑子里成形。但孟泛舟的眼神分明说明了,他现在有着与她一样的想法。那一刻,林雪儿觉得自己被恐惧埋没了。
二十八
林立跟林雪儿分手后没有回单位,而是直接回了家。
杜心梅死后,他把属于她的一些东西都整理起来放到了地下室,原本是打算过段时间处理掉的,但后来居然给忘掉了。
林雪儿的话重新勾起了他的记忆。他开始怀疑当初整理那些遗物的时候,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杜心梅没有家人。林立所知道的只是,她是个弃儿,在当地一个“SOS”儿童村长大。那是一个当地政府出资专门为儿童办的福利院,福利院里有很多家庭,每个家庭都只有一个全职妈妈,带着十几个孩子,负责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尽量给他们以家庭的温暖。
杜心梅的名字是入村时由妈妈给起的,妈妈姓杜。从此,杜心梅成了杜妈妈的心肝宝贝。不幸中的万幸,被父母抛弃了的杜心梅在成长过程中居然也会有母爱一路相陪,直到她考上大学离开了那个城市中的村庄。
大二那一年,杜妈妈遭遇了车祸,去世了。杜心梅参加完葬礼回到学校,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与世隔绝了一周的时间,最后,是冷静把她从自我幽闭中解救了出来。此后,她跟冷静几乎形影不离,而那个曾有的家,因为妈妈的更换也不再成其为家。她成了真正的孤儿。
小时候,杜妈妈经常跟她讲老家的事情,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杜妈妈的老家也是她的老家。杜妈妈去世后,这个老家情结愈加缠绕着她,于是大三那年她跟冷静一起来到了这里,并从此爱上了这里。毕业后,她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并在这里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林立。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留在原地的冷静的时候,遭到了冷静的强烈反对,理由只有一个,他配不上她。但是杜心梅告诉冷静,她并不是因为爱这个男人才要嫁给他,实在是跟他在一起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冷静知道,因为父爱的缺失,杜心梅想要的一直是父亲而不是丈夫。她不知道这个林立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让心高气傲的杜心梅想到了结婚。尽管不喜欢,但冷静还是来参加了婚礼。披上婚纱的杜心梅美得让人眩晕,冷静便愈加讨厌站在她旁边的癞蛤蟆一般的林立。对此,林立心知肚明,但他从不挑破。有时他会有一种感觉,好像冷静在左右着杜心梅的生活。但这只是感觉而已,从没有依据来支撑。直到他再次见到冷静,亲自领教了她的豁达与干练,他才明白对于杜心梅而言,冷静意味着什么。不知为什么,他会想到树与藤的关系。如果说杜心梅生来是棵藤的话,那么冷静就是可供她缠绕的树。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冷静就是她家人的浓缩。在杜心梅看来,冷静是她父母与兄弟姊妹的集合体,她看重她的意见就可以理解了。
林立到地下室翻出了杜心梅的所有遗物。其实,除了衣服鞋子等日用品,杜心梅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他当初也不想保留,但不知为何却一直遗留在地下室里了。他一样一样地翻找着,就像警察勘查犯罪现场一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地下室。锁门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秦小慧在电话里撒着娇地问他,今晚能不能请她吃饭,柳杨外出开会了,没人管她的饭。这是一个信号,今晚又可以揽得娇娃共枕眠了,林立岂肯放过。于是一面答应着一面把钥匙连同一张叠起的信纸装进了兜里。
二十九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以后,林雪儿与孟泛舟径直回了家。
他们没有对警察提及复印件的话题,彼此也没就这个问题交流看法。但林雪儿明白孟泛舟在想些什么,就像她很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一样。
复印件之说引来了小偷,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有人不希望他们了解这册子上的内容,而这个人,可能正是林立。
遥想当初的出事现场,林雪儿第一次开始相信杜心梅的死绝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孟泛舟的脸色很难看。他从在美容院看现场起就紧抿着的嘴唇告诉林雪儿,这个男人正在煎熬中坚守着最后的坚韧。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但她知道这个日记本绝对不能让他人知道。如果这里面真的记录了杜心梅的死因,那么谁拿着它,无疑就是拿着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林雪儿把那个日记本仔细地装进自己手袋的夹层,孟泛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做这一切,似乎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林雪儿安慰地对他说道:“放心吧,泛舟,我只对他说有复印件,他绝对不会知道我们有原件。我告诉过他复印件是偷你的,如果他足够聪明,也许他会想到要试探你原件在哪里。泛舟,到时你一定要装糊涂,就只当已经忘记那些复印件了好吗?否则他不会善甘罢休的。”
“你要把它随身带着?”
“是。放在家里不安全。谁知道啥时就进来人了!”
“藏着不是办法,雪儿,我们得找人把它翻译过来。”
“找谁?我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没有可靠的人我们不能轻易把它示人。现在也许有人比我们急,我们何不等等看?”
“可是心梅……”
“泛舟,心梅已经死了三年了。三年都过来了,你还差再等几天?不管怎样她都无法复活,而我跟你一样想为她讨个公道,只不过你是为了她,而我是为了你!”
孟泛舟无言以对。他望向林雪儿的眼神很复杂,有爱怜,有伤感,有愤懑,也有气馁。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面对自己曾有过的爱情。那真的是爱吗?抑或只是一场幻觉?杜心梅对自己到底隐瞒了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过她什么。所以当林雪儿那么肯定地认为自己是为了杜心梅讨回公道的时候,他想告诉她的是那更像是为了自己。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么复杂地望着林雪儿。也许她是对的,等等看也无妨。而事实证明林雪儿的确很聪明,因为林立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半个小时后,林雪儿与孟泛舟离开家各自回了单位。在路上,林雪儿接到了林立的电话。他约林雪儿去冷梅书屋。他说他找到可靠的会韩语的人了。他让林雪儿带上那些复印件,他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因为他不想被一个死人继续纠缠着了。
林雪儿挂断电话冷冷地笑了。她没有告诉孟泛舟。尽管美容院已经在望,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让出租车司机调转车头去了冷梅书屋。
三十
不过是上午九点多钟的光景,书店里几乎没有人。也许是冷静有过特别的交代,林立一露面便被引到了竹林后的那张桌子旁。等林雪儿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很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引得店里仅有的客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雪儿慢慢地走近他。尽管屋里开了空调,但她还是感觉到一种寒意,从林立所在的地方向外辐射。那寒意让他的笑看起来很委琐,得意中带着一种邪恶。
林雪儿尽量稳住自己。尽管她很确定自己不会把那本日记交出来,但她还是很关心那所谓的可靠人士是谁,于是在她落座的同时不禁问道:“你找的人是谁?”
“先别管是谁,复印件你带来了没有?我本想让她一起过来的,但她说不想让别人看到搅和进我们这事,她让我把东西带回去,她翻译好了再还你。”林立说得热切,林雪儿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固执地问:“那么她到底是谁?”
“是我手下的一个助理。如果你不辞职,那个位置本来就会是你的。不过这样也好,要不我去哪里找个可靠的会韩语的人呢?”
“可你昨天并没说你认识会韩语的人呀?她是一夜学会的?”
“哪有那么夸张呀。”林立不屑地打断林雪儿的话,“今早之前我的确不知道。算了,我跟你从头说吧。昨天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我就回家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杜心梅还有些东西放在地下室呢,我都已经忘掉了。我回去翻了翻,还真让我给找着了。你猜是什么?是一张写满了韩语的纸,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一件大衣兜里!我就把它收起来了,随手装在口袋里。昨晚公司有聚餐,那纸不小心从我兜里掉出来了,结果让那助理捡到了。今早我一进公司她就说想不到林总还这么浪漫呀,弄得我莫名其妙的,她就把那纸拿出来了,说,这不是你的吗?我一看才想起这码事,便问她看得懂吗,她说是呀,那是一部什么韩剧的主题曲的歌词,说是什么翻唱的王菲的《红豆》。我就感到奇怪了,问她是不是懂韩语,原来她真的懂。”
林雪儿望着眉飞色舞的林立不置可否。她当然知道那部韩剧——《伊甸园之东》,三年前上映,主题曲就是翻唱王菲的《红豆》。她甚至是更喜欢那首韩版的《红豆》的。这歌词出现在杜心梅的遗物里,那应该是她死前在看的最后一部剧吧。
她专心想着杜心梅,带着疼爱与怜悯,自然就没有去推敲林立话里的真伪。事实上那张纸是昨晚他在秦小慧身上宣泄后,靠在床头休息的时候刻意拿给秦小慧看的。他当时真的不知道秦小慧会韩语,所以当她不屑一顾地告诉他那是一首歌词的时候,他高兴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他告诉了秦小慧关于那个复印件的事,秦小慧当即答应只要他拿来就帮他翻译。私下里秦小慧也想知道这个杜心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窥探他人的隐私,并借着这种窥探满足自己的欲望,这大概是很多人都有的一种自我宣泄的心理吧。
林雪儿却不买他的账。她成心给他泼冷水似的,淡淡地说道:“那复印件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找不到了!”
林立望着林雪儿说:“林雪儿,你什么意思?耍我还是怎么着?”
“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其实我也正想问问你,昨天我刚告诉你那复印件的事,晚上我的店里就招来了贼,怎么会那么巧啊?不信吗?你可以去派出所呀,我刚在那里做完笔录回来。要不要去落实一下?”
林立彻底蒙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偷的?”
“我可没说。但我不是一个很相信巧合的人。”
“得了雪儿,昨晚我忙着呢,可没那闲心。再说了,我有不在场证明,你赖不着我的。”
“聚餐?聚餐的时候大家都喝得醉七醉八的,你找个机会溜出去还不容易?”
“我的不在场证明可比那硬实得多!”林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一晚上都跟秦小慧在一起呢,我怕你怀疑?
至此,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林立的失望看起来比林雪儿要大得多,甚至带出了一句国骂:“他奶奶的,我还以为这下能弄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死呢。这不是添堵吗?”
林雪儿冷眼看着他,辨不清这是真实的愤慨还是在演戏。她更关心那个助理。“你那助理没再说别的?”
“什么别的?”
“你找到的那张纸呀。除了歌词就没别的了?”
“哦,这个我倒没问。怎么,你怀疑上面还写有别的?”
“我什么也不怀疑,只是好奇。那纸呢?给我看看。”
“我没拿,放小慧那里了。”
“小慧?”
林雪儿探究地望着林立。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柳杨帮她装修过美容院不假,但两人并没有进一步深交,柳杨更不会随便跟人提起自己的女朋友。她只是意识到了林立说漏了嘴而故意提醒他而已。果然,林立有些不自在了:“小慧就是那助理,平时叫名字习惯了。我以前不也经常喊你雪儿嘛。”
林雪儿没再深究。知道了名字总是好办些的,在那公司,自己还是有人脉在的,打听个人还不容易。
三十一
林立的感觉相当不爽。林雪儿那阴阳怪气的眼神像一把刀,把他所有的伪装扒了个精光。他看着林雪儿打车离去,自己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往哪里去。
昨晚疯得有些过头,今早离家的时候秦小慧还在睡着。本来他都是带她外出开房的,不过昨晚秦小慧主动提出要去他家里看看。
他曾认真地考虑过,想把她娶了。可因为秦小慧有言在先,称不会嫁给他,他便不敢造次,只怕连这点偷腥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所以等秦小慧主动说要去他家里看看时,他心下窃喜了半天。他把这看作秦小慧态度的松动。短短三个月的交往他已看出来了,秦小慧是个爱钱的主儿,只要物质上让她满足了,其他一切就搞定了。因此,他不仅把她带回家过夜,还特意给了她一把家里的钥匙。他要让她住上一天,以让她自己体会什么样的房子才叫做家。
他不知道秦小慧现在起床了没有,而以他现在的心情,也的确不想再跟她缠绵,因此犹豫的结果是,他去了单位。没关系,秦小慧说了,她的男朋友要明天才能回来,自己还可以再留她一晚。
林立这天有点忙。公司老总的老家来了几个客人,林立去机场接机后就成全陪了,晚上在皇冠假日酒店已经订下了桌,他必须去帮着张罗。就为了晚上不能陪秦小慧吃饭,他可是打了近二十分钟的电话许了一个法国名牌包包才把她哄笑的。
赶去酒店前,他却意外地接到了冷静的电话,破天荒地,她居然问他晚上是否方便一起吃个饭。但他的确走不开,只好推辞了。冷静沉吟了片刻,这让林立意识到她找自己可能不是吃饭那么简单。难道又是因为杜心梅?
“要不晚上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宵夜吧。上岛咖啡如何?”
冷静倒是没半点勉强:“那好吧,我等你电话。”
放下电话林立不禁哼起了小调儿:“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他看不到电话那端,冷静正把玩着一张自己与杜心梅的合影,她紧抿的嘴唇似乎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挣扎。
三十二
北方独特的地理与气候,加上这本是一个流动人口稀少的海滨小城,造就了它一直不怎么丰富的夜生活。
在上岛咖啡店,他们点了一壶铁观音。灯光下,林立方方圆圆的脸上泛着一层油亮,使冷静不自觉地想到一个词:脑满肠肥。
自己跟踪这个男人快半年了。越是了解他越是不明白,当初杜心梅到底看上他哪里了?想来在对待女人上他还是有手腕儿的,要不心气儿蛮高的秦小慧怎么会屈就于他?不过在女人堆里,冷静绝对是个例外。如果不是为了心梅,她绝对不会主动约这个男人出来见面。所以,她不给林立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约你主要想谈谈明天的事。”
“明天?明天有啥事?”林立一头雾水。在他的内心里,他倒是希望自己能跟冷静有点啥事,什么时间都行,可问题是,真的没有。
“看来你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其实很奇怪你当初为什么娶她。你并不爱她,不是吗?”冷静的话从灯影里传来,有如她的名字。得,到底又转到杜心梅身上了。林立就觉得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但他尽量克制住自己,把体内奔腾的酒精的燃点压至最低。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明天怎么了?明天与心梅有什么关系吗?明天与我爱不爱她有什么关系吗?”
冷静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当然有关系。明天是阴历的十月初一,你们这里的民俗是给逝者上坟的日子吧?三年来,你从来就没认真地祭奠过她,不是吗?人家怎么知道死去的人还有人疼有人管,不就在上坟日看坟头有无祭奠吗?”
林立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弯来:“你兴师动众地约我就为这事?是,我忘记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爱她,你记得,你在电话上给我提个醒不就得了吗?至于这样吗?我他妈还得生活,不能天天为了个死人活着!”
沉默。冷静轻抿了一口茶,好像这样就能把林立压抑的愤怒一口抿掉。良久她才又说道:“我的本意不仅仅给你提个醒那么简单。其实我常去看她。但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亲近的人是你呀。你怎么能轻易就忘记呢?”
林立费劲地咽了一口吐沫。他的眼前恍惚地出现了杜心梅苍白的脸。她把自己堵在卧室外,温柔而又坚决地说:“我们离婚吧。我已经有别人了,这样耗着对谁都不好。”
林立一直弄不清楚心梅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面玩女人的。他以为自己一直很小心。但那天凌晨当他哼着小调回家的时候,却被杜心梅赶出了主卧,而且一直到她死,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再也没被允许踏入主卧一步。
杜心梅像个幽灵生活在他的家里,有形有色,却无声无息。最后离婚协议的达成,对他们双方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只是他没有想到杜心梅的解脱来得这么彻底。他一直以为她是在故意报复自己。要死你早死呀,还能给我留点念想,或者晚死也好,反正要离婚了,等你搬出了我家,爱怎么死就怎么死,至少别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呀。林立就是怀着这样的幽怨来看待杜心梅的,即便有过痛也已减掉三分了。
“最后亲近的人是我?呵呵,你真这么想?其实我们早就该这样坐下来聊聊了。是,我不是个好男人,你冷静从来就没有待见过我。我不是个好男人,但对她杜心梅,我是真的捧在手心里的。可她怎么对我的?你俩关系那么好,难道她就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就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老早就分居了?她就没有告诉过你她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了?”
冷静低头给林立续上铁观音,借以分散自己的眼神。她的耳边再次响起杜心梅从千里之外通过话筒传递过来的积压着幸福的声音:“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