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不能
2011-12-29李玉娇
啄木鸟 2011年7期
一
在周三这天,方英松是不来水果摊儿的。正常情况下,他每周到摊儿上来两次,周一把新上的水果送过来,供杜金平销售;周五把因为磕磕碰碰卖不出去的水果运回家,留给家里人自己吃。今天属于特殊情况,杜金平遇到了一桩大生意。市场附近的一所小学召开联欢会,需要一大批水果,摊上的苹果和橘子不够卖,杜金平就吩咐方英松从家里再搬一些送过来。
方英松把水果从仓房搬出来,装到三轮车上,就风风火火地上了路。送完东西他还想去火车站、汽车客运站附近转一转,这两天那几个“老钳工”又该出手了。没想到,刚一进东桥洞,三轮车的右轱辘就陷进下水井里,他和两筐水果一起从车上翻了下来,摔到地上。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车弄上来,赶到水果摊儿上时,小学校来买水果的人等不及,从别的摊儿上凑了一部分,已经离开了。
方英松知道情况不妙,以杜金平的脾气,少不了又要发作一番。果然,隔着十几米远杜金平的骂声就炮弹般砸过来,劈头盖脸地给他来了一阵狂轰滥炸。
杜金平骂他没心没肺磨磨蹭蹭耽误了一桩好生意。
方英松低下脑袋查看三轮车的辐条,假装没听到老婆的责骂。这是他对付杜金平的一贯策略。杜金平是个一点就着的急脾气,让她像二踢脚似的自己炸一气,事儿也就过去了,越是招惹,她就越是来劲儿。
前几年,杜金平的脾气还说得过去。虽然也有些霸道不让人,但还分个时间和场合,不会当众弄得他下不来台。自从他们夫妻先后下岗,杜金平摆起这个水果摊儿后,她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了。
先下岗的是杜金平。她所在的纺织厂拿四十五岁画了条线,线外的一律走人。一些刚过线的工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死皮赖脸地要留在厂里面。杜金平当时是四十七岁,连耍赖的资格都没有,就乖乖地回了家。那时,方英松正在钢厂安全科任检查员,工作轻松,收入也挺高的。杜金平在家闲不住,张罗着要干点儿啥,方英松就拍着胸脯说:“有我这份收入也将就了,你就在家里干家务吧,没必要再出去辛苦。”
这话说过不到半年,钢厂也传出减员增效的消息,大家都绷紧一根弦儿,生怕成为横线上的分子。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炼钢车间出了起安全事故,正赶上方英松当班,他自然难辞其咎,就顺理成章地走人了。杜金平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地盘下一个水果摊儿,方英松记得就是从那以后,杜金平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方英松的策略一直是奏效的,没有对手配合,杜金平的炮轰就难以为继了,就在她要偃旗息鼓的时候,方英松却犯了个错误。他从三轮车上下来时,看见邻摊儿的一个年轻女子正吃力地搬着一捆甘蔗,那捆甘蔗太粗壮了,清清瘦瘦的年轻女子搬动它时,身子就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跌倒的样子。他几乎没有想什么,冲过去就夺过那捆甘蔗,把它搬到应该待的地方。
在方英松看来,这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摊位挨在一起,就像居家过日子的邻居,平时谁有点儿啥事,互相照应一下理所应当。
令他没想到的是,杜金平竟然转移了方向,把炮口指向了邻摊儿。骂的虽然仍是方英松,但“弹片”却落了人家年轻女子一头一脸。
杜金平说:“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是抱甘蔗还是抱苹果呀!”
邻摊儿的年轻女子名字就叫苹果,杜金平这么骂方英松,人家不多心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年轻女子就有些尴尬,她看看方英松又看看杜金平,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方英松的火气一下子就升了上来,他冲着杜金平瞪起了眼睛,也大声吼道:“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
杜金平的声音更高了:“我怎么胡搅蛮缠了?臭不要脸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
方英松说:“我想的啥?”
杜金平说:“想老牛吃嫩草呗!”
方英松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没想到杜金平会当着苹果的面这么说他,让他的脸热不要紧,人家苹果还是个年轻女子,这么说话是捎边儿了,让人家的脸往哪儿放?方英松知道没法和杜金平讲理了,这么吵下去,她没准儿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呢!三十六计走为上,他用鼻子狠狠地哼了一声,逃跑似的离开了这里。
方英松悻悻地走着,也没明确地想要到哪里去,但脚步的方向却是相当明确,很快,火车站就在眼前了。
阳光很足,站前广场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这样的阳光里都成了捎了色的一个个小小的影子。方英松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这些渺小的影子中的一个罢了,只不过他的眼睛要比一般人的亮一些而已。方英松的眼睛的确很亮,用不着别人说,他自己就有感觉。只要往这个广场上一站,什么都要让位于此时进入眼睛里的东西,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
方英松慢慢地在广场上走,不久就汇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他的两只手插在并不宽大的裤兜里,一双眼睛在搜寻,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方英松看似很随便地走到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面前,那女子的右肩上挎着很漂亮的坤包,右手则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拉杆箱。
方英松说:“跟你说点儿事。”
女子本来好看的脸马上扭曲起来,皱着眉头看着他,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英松说:“跟你说完这件事你就有时间了。”
女子用鼻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绕开他就要走,他抢前一步,又把她给拦住了。
女子火了,提高声音嚷道:“你再不躲开,我打电话报警了。”
方英松说:“我就是躲开,你一样会打电话报警的。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看看你的钱包还在吗?”
女子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去查看坤包,胡乱地在坤包里摸了一阵儿后,这才惊呼道:“是呀,我的钱包没有了!”
方英松说:“你赶紧跟我来。”
方英松在前面走,女子紧紧地跟在后面。按常理,耽误了这么一段不算长可也不算短的时间,扒手早该溜之大吉了。但方英松心里有数,他刚才发现的扒手是个“老钳工”,就是惯犯,这一带习惯把扒手叫“钳工”,“老钳工”就是老扒手的意思。他对这些“老钳工”太熟悉了,他们得手后要去哪里,他每次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们继续一前一后地疾走,看见不远处有两名警察在巡逻,方英松便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心领神会,马上跟了过来。
在一家报刊亭前,方英松果然找到了那个“老钳工”,看见方英松,那个家伙既惊慌又沮丧,他没跑也没抵赖,二话不说,掏出了一个钱包交给了方英松,方英松又把钱包交给了那个女子。
警察要押走那个“老钳工”,同时要求那个女子去录一下证词。女子一边跟在警察身后走,一边对原地没动的方英松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警察。”
方英松说:“我不是警察。”
女子说:“你是便衣警察。”
一个警察回过头来说:“他是编外警察。”
方英松笑了笑,没说什么,女子也冲他笑了笑,表情有些似懂非懂。一瞬间,方英松竟觉得这女子的笑容有些熟悉,像谁呢?他突然就觉得这个女子笑的时候有点像苹果。
是的,真有点儿像苹果,只是这个女子的年龄看上去要比苹果大一些。
二
在东桥市场上摆摊儿卖水果的不下三十家,苹果的生意是最好的。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大客户到她的摊儿上来买水果,一买就是几十斤,甚至上百斤,而且要的都是价格昂贵的高档水果。其他卖水果的都有点儿嫉妒,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其实对这事儿苹果自己也有点儿疑惑,卖水果的多了,那些人怎么偏偏总是对她慷慨?看来还是年轻有优势,长得俊有优势,每每这么想,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便会忍无可忍地挂到脸上。
苹果今年二十四岁,正是女人的黄金年龄,她的皮肤特别好,白嫩细腻,虽然总站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可就是晒不黑,也晒不粗糙。她的长相也算不上太漂亮,太漂亮的女人是不会摆摊儿卖水果的,她的长相只是俊,只是秀气,秀气之中透出那么一股妩媚相来,就很讨人喜欢。
苹果并不是很喜欢打扮自己,她穿的衣服大都是大众款式,颜色还偏旧,但恰恰是偏旧的颜色把她脸蛋儿的鲜艳给充分地衬托出来,显得她更加好看了。
水果摊儿一直是苹果一个人在打理,她的丈夫大壮另有工作,而且工作相当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帮她,一个人打理惯了,真要多出一个人来帮她,她反而会觉得不习惯的。
丈夫大壮在一家生产电缆的工厂当业务员,业务员说白了就是推销员,大壮走南闯北地到处推销电缆,在家里待着的时间就相当有限。
大壮是个粗人,是个不会有大出息的粗人。苹果的父母都这么说他,当初他们谈恋爱,苹果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相处,苹果是顶住压力极艰难地一步一步移动,终于和他一起走进了一个家门。苹果父母所说的粗一是指大壮没念过多少书,连初中的毕业证都没拿到,二是指他的性格鲁莽,是个沾火就着说打就撂的人。但苹果并不觉得这全是大壮的缺点,性格鲁莽的人往往重义气,看重感情,她觉得大壮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苹果和大壮认识得有些特别。苹果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十八九岁时便进了一家私人小厂干起了加工纸盒的活儿,工作枯燥乏味,工资也少得可怜。厂子后面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儿,已经废弃了好几年,院子里长满了野草。一天中午吃过饭后,苹果透过窗户,无意中向院子里扫了一眼,忽然看见几个小伙子在那里打架。其中三个是一伙的,正围攻另一个人。那个以少敌多的人毫无惧色,出手干净利落,声东击西,几个照面就把那三个人全撂倒在地上了。苹果看呆了,吃惊地张大嘴巴。那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从地上捡起衣服时忽然扭头冲苹果笑了笑。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但那人把衣服搭到肩膀上回头一笑的动作让苹果一下就着了迷。连续好多天,那人的粗眉大眼、“国”字脸的影像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很快,苹果又有了和他见第二面的缘分。
一天傍晚下班时,苹果去墙边的厕所解手,刚走到门口,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紧接着有人从墙头翻过来。苹果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呆住了,翻墙而过的正是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人。他也认出了苹果,咧嘴冲她笑笑,冲墙的另一边指了指。苹果明白有人在追他,一把将他推进女厕所,随后自己也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的矮墙边。厕所外面很快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问厕所里面有没有人,苹果回答说有人,外面的人又问,见没见到陌生人,苹果回答说没有。
脚步声和人声渐渐远去了。
苹果救下的这个人就是大壮,他们就这样相识了,大壮说他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惹下了麻烦,引来一群如狼似虎的人。苹果问你拨刀相助的是不是个女的,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是个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姨被人欺负,他才忍不住出手相救。苹果也笑了,同时脸也红了,觉得自己是在无端地吃醋,无端地把自己和这个陌生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就这样交往了,恋爱了。
苹果第一次把大壮领到家里的时候,父母就没有相中他,说他的身上有一股邪气,是什么邪气他们也说不清楚。苹果就和父母吵了架,说他们的判断太没来由,太主观主义。父亲问她喜欢大壮什么,她说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帅劲儿。父亲说:“他没多少文化。”苹果说:“我也没多少文化呀!”父亲说:“你没见他说话粗声粗气,连个章法都没有吗?”苹果说:“见了,可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呀!”父亲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壮做事也不是全没章法,他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却粗中有细,对苹果很是体贴。他常常候在苹果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等苹果一出现,他便会送上一包苹果最爱吃的零食,有瓜子、榛子、水果、或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有一次傍晚两个人在小街上闲逛,苹果突然来了状况,急着找厕所,找到厕所她又不进去,又要去找超市,大壮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卫生巾递过来,苹果问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大姨妈”要来,大壮笑道:“我算的,你上个月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吧,身边带上它,有备无患嘛!”苹果先是惊讶后是感动,觉得这个大壮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
他们是在认识一个月后同居的,速度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时下年轻人恋爱都这样。第一次同房时,大壮发现床单上有殷红的血迹,就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苹果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这么做,就是打算和你过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不图吃好穿好多有钱,过平常日子就行。”大壮说:“现在的处女最珍贵了,我以后一定把你当个宝似的捧在手上,我说话算话,我不会让你吃不好穿不好,我要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半年以后他们就结婚了,苹果的父母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同意他们结婚的,看到苹果意外隆起的肚子,他们只能同意尽快结婚。
然而在婚后一个月就发生了意外,有一天晚上,二人正在街上散步,突然闯过来一个中年妇女,一把抓住了大壮的胳膊,扯开嗓子吼道:“来人哪,那天偷我钱包的就是他!”紧接着又有几个男人冲了过来,要扭大壮的胳膊,被大壮几拳撂倒。发现又有人向这边聚过来时,大壮暗地里捏了一下苹果的手,然后自己就撒腿跑开了。
苹果蒙了,她没想到大壮会是个贼,起初她还不相信,认为是别人在冤枉他,但联想到以前她并没当回事的一些蹊跷事,比如每隔一段时间,大壮就会人间蒸发几天,比如他的手里总有花不完的钱,等等。她就如梦初醒,什么都明白了。
这天晚上,大壮回到家的时候,她一边捶打大壮的胸脯一边哭道:“你真坏,没想到你竟是个贼,你骗了我!”
大壮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贼,但我真不想骗你,有好多次我想告诉你我是个贼,可我就是说不出口。”
苹果还是说:“你真坏,就是你骗了我。”
晚上躺下后,苹果趴在大壮的怀里说:“你别做贼了,我真的只想过平常的日子。”
大壮说:“可我已经做了多年的贼了。”
苹果说:“只要你以后不做贼了,你就不是贼了。”
大壮说:“好,我答应你。”
大壮嘴上答应了苹果,可行动上依然是惯性的,并且有好几次在苹果面前露出了破绽。终于有一次,一件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天下午,苹果对急匆匆出屋的大壮进行了跟踪,就在大壮准备对一个女人的挎包下手之时,苹果冲了过来。大壮发现了苹果,但他并没有住手,而是在瞬间就从女人挎包里摸出了一个小钱包,然后掉头就跑。苹果一路追去,一不小心跌了个跟头,这是一个要命的跟头,她流产了,他们的孩子没了。
大壮接苹果出院,回到家后,二人谁也不跟谁说话。大壮突然走进了厨房,瞬间踅回,手上居然抓着一把菜刀。他把左手五指张开按在墙上,苹果不知他要做些什么,愣愣地看着,大壮右手的菜刀突然抡起来,画出一道寒光闪闪的弧线,一下子就落在食指上。一截手指齐刷刷地被砍断,落在墙边的地上,苹果失声尖叫,大壮悲壮地说:“我就是凭着这跟手指头当贼的,这根指头没了,以后我就不是贼了。”
从那以后,苹果果然没有发现大壮再去做贼,他托朋友找了一份工作,进了一家电缆厂做起了业务员,工作虽然东奔西跑很辛苦,但却令苹果那颗悬着的心渐渐安宁下来。不久,大壮家的那片平房拆迁,要改建成东桥市场,大壮没像其他住户那样全额领取补偿款,而是用部分款项交换了一个摊位,苹果便辞去纸箱厂的工作,摆起了水果摊儿。
大壮的工作时间不固定,业务员都是这个样子,苹果渐渐也就习惯了,只要大壮能走正道,她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尽管大壮的收入不算高,但苹果的水果摊儿却收入不菲,小两口的日子也就过得越来越好。苹果曾多次留心观察,也暗自盯过梢,他发现大壮果然遵守诺言,在掉了一个手指头之后变得越来越规矩了。
大壮依然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只要他按时下班,他准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水果摊儿来,帮着苹果卖水果,然后一起收摊儿一起回家。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苹果就又一次怀孕了。大壮说:“这回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苹果说:“只要我们总能这样过日子,我就一定能生个健康的小宝宝。”
三
方英松在繁华的商业街上默默地走,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心里的弦儿却一直绷得紧紧的,这叫外松内紧,在茫茫人海中把贼捞出来,不下十二分的工夫是不行的。
自从丢了工作,方英松每天除了帮着杜金平去批发水果,就是到人多的场所来抓贼。方英松的眼睛极为敏锐,只要是有贼出现,不管他伪装得多么巧妙,他总能将其从众多的行人之中分拣出来。这是功夫,这是连警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功夫。多少年了,怎么练就的,有时他自己也说不清,别人问他,他就说是凭直觉,他的直觉一向都是很灵敏的。
“编外警察”是站前派出所老马给他的戏称,方英松抓的小偷越来越多,老马就开玩笑说:“你这‘编外警察’比在职的还厉害还积极呢!”后来记者采访时引用了一下,这个称呼就正式叫响了。自从下岗后,方英松已经干了三四年专业的“编外警察”,一无工资,二无奖金,大家都对他不理解,有的时候他自己都对自己不理解,但没有办法,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有点儿偏执的人,他对抓贼充满了激情,就像一个气球,它不需要什么,甚至什么都没有,只需要空气就可以升上天空。
只是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窘迫,越来越显得杂乱无章。这几年,家里的收入都来自杜金平的水果摊儿,他这个大男人反而成了吃闲饭的。杜金平劝过他好多次,正经八百地找份工作,别再干什么“编外警察”了,方英松却听不进去,一点儿都听不进去,杜金平对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坏也就是件自然而然的事了。
方英松第一次抓贼还真不是没事儿找事儿,而是维护自己的利益。那阵子方英松刚从钢厂下岗,心里像堵了团乱麻似的,很郁闷,不时去找朋友聊天喝酒。有一天,方英松从朋友家回来,在公交车上被人撞了一下,对方连声说对不起,方英松见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随口说下回小心点儿,就没太往心里去。快要到站下车时,方英松不经意间摸摸衣服口袋,发现装在夹克衫内兜的钱包不见了,立刻想到撞自己的那个小伙子,向车厢里看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显然他得手后下车跑掉了。
钱丢的虽不多,但出事故、下岗、丢钱包,倒霉的事连成串儿,方英松心里就觉得格外憋屈。他还记得那小子的长相,发誓亲手抓到他。回到家里,方英松没和杜金平说丢钱包的事,喝几口闷酒就倒头睡下。第二天早早起来去等公交车。车刚开出五站,方英松就抓到一个小偷。那个贼年纪更小,只有十七八岁,方英松见他用左手的皮包“搭架子”,用右手从一个妇女的坤包里掏出手机,方英松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虽然不是那个偷他的贼,但在方英松眼里也同样可恨。
方英松连续在公交车上蹲守了一个月,抓了五个偷钱包的扒手。一天下午,终于抓住了偷自己钱包的那个贼,把他送进站前派出所。偏巧,当天报社的记者在所里采访,听说方英松义务抓贼的事,敏锐地发现这是个新闻热点,临时决定对他进行采访。方英松就这样上了报纸,成了本市的名人,从此就把抓贼当成了职业,而且越抓越上瘾。每次抓贼时,方英松都热血沸腾格外亢奋,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上班时的感觉和自信。他对贼的敏感度也与日俱增,只要与贼对上眼儿,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通过抓贼,方英松走出了低谷,再次找到人生的意义。三四年下来,他抓了一百多个小偷,通过他提供的线索,公安民警先后打掉了十几个盗窃团伙,其中有两个涉案金额巨大,在全省公安系统都引起了轰动。媒体采访成了家常便饭,省市两级的报纸、电视上经常有他的消息,他就这样成了这座城市的名人。
方英松默默地又一次穿过站前广场,随随便便转几下脑袋,周围的动向已经了然于胸。那几个“老钳工”凭着手艺高超,从不往人多的售票处、出站口挤,偏爱在空旷的广场上下手。今天他们没在这儿露面,方英松就想去客运站转一转,没准儿几个老贼都奔了那里。
经过火车站出站口时,方英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人群里有一张脸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不敢十分肯定。他又往那人前后左右看了看,按他的经验,小蟊贼们往往都是结伙作案,很少有单个行动的,只有那些“老钳工”仗着手段高明才敢独来独往。方英松果然认出另外两张脸,随之想起这是个三人小团伙,半年前在地下商场被他抓过一次,当时看他们行窃金额不大,教育几句就放了。方英松看看时间,离下个车次到站还有十几分钟,就走到相隔有七八米远的停车场入口,点上一支烟,背对着出站口坐在一只水泥桩上。烟抽到一半,方英松就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三个人突然不见了,大概对方也认出了自己,没敢动手就逃走了。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抓贼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和贼有了某种默契,他了解他们的行动路线、出手习惯、暗语黑话,他们也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脾气秉性。在这座城市里,他的亲戚朋友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会有相熟的贼的数量多。不论在商场里、公汽上、还是火车站、客运站,甚至是走在大街上,方英松随时都能遇到相熟的贼,像这样打个照面就走实际上再好不过,说明彼此都为对方留了面子,谁也不想硬碰硬地死磕。
客运站就在火车站对过儿,只隔了一条马路。方英松穿过广场,站在斑马线前等信号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哑着嗓子喊老方。不用看方英松也知道喊他的人是老马,他的公鸭嗓在这座城市独一无二。
站前派出所的老马从一家快餐馆窗口探出脑袋,笑着向他招手。
老马滑得像条泥鳅似的,每个汗毛孔里都藏着鬼点子,还好拿人逗闷子取乐,方英松几次上过他的当,白白替他跑腿卖力不说,还被他半真半假地嘲笑过。两个人只要碰了面,准会连荤带素扯上一气。
方英松走过去,把胳膊肘儿搭在窗台上,眯缝着眼睛问老马有什么事。
老马说:“你老小子快进来,有件大事儿要和你说。”
方英松脚下不动,笑着说:“你老家伙是又要拿我开涮吧?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在这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
以前老马也玩过这一手,等方英松进了屋,突然拍着脑门儿说,刚才真有件大事儿,一转眼就忘了,等啥时候想起来再告诉你。
老马急得额头上蹦起青筋,赌咒发誓地说:“老方,我找你真有大事儿,撒谎我是你儿子。”
方英松摆手说:“你可拉倒吧,一个儿子我好容易才供到大学毕业,再多个儿子,卖血也养活不起。”
他看出老马今天确实有事,嘴上说笑着,离开窗口进了餐馆。
方英松刚在老马的对面坐下,老马就把嘴巴凑到他耳边,用那特有的公鸭嗓儿像拉锯似的小声说了那件大事儿。
这段时间,六马路上的电子批发市场发生了系列盗窃案,连续有五家商铺在夜里被人撬开,大批新款手机、MP5、MP4、随身听等货品丢失。方英松家住在六马路附近,老马求他帮忙盯着点儿,有啥情况随时打个招呼。
老马挤挤眼睛,拍拍方英松的肩膀说:“你老小子这把要是能找到线索,准能立大功受重奖。”
方英松说:“去个屁的吧,你立功受奖还差不多,我只能跟着白忙活。”
老马说:“哪能呢,哪能呢,这回肯定不会亏待你,得了奖金,咱俩一人一半,发了奖牌,我也砍一半给你。”
方英松笑着和老马分手,过马路到了客运站,也没看见那几个老贼的影儿。方英松看看车站上方的那只大钟,猛然想起已过了做晚饭的时间,就急三火四地往家里赶。自从杜金平摆起水果摊儿,做饭的挑子就被她从肩头上撂下,压在了方英松的身上。开始他还不太想接这个班,杜金平话说得理直气壮:“我在外面整整站一天,难道回家连口现成的都吃不上,还要动手伺候你这个闲人?”方英松只好委屈求全当了接班人。
方英松一溜儿小跑,在自家楼下的市场上买了西红柿和黄瓜,又买了四个馒头,就急忙往楼上跑。西红柿他准备炒鸡蛋,再做一个拍黄瓜,两个菜都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顿饭就算对付过去了。按往常的时间,杜金平差不多该从市场上回来了,他必须马上把饭菜准备好,否则杜金平又会大发雷霆。他们家住在五楼,跑到四楼平台处时方英松看见楼梯扶手锁着三轮车的车头,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知道大事不好,杜金平已经到家了。为了防止被偷,每天晚上三轮车的车头都会被拎上来,锁在门外面。
方英松没敢敲门,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把门打开,探脑袋往里面瞅了瞅没见到杜金平,心里就有些疑惑。忽然看见卧室的门关着,猜想杜金平一定在里面待着,就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做饭的过程中,方英松始终轻手轻脚,拿盆端碗都尽量不弄出声音来,屋子里此刻的火药味很浓,自己稍不留神就可能点燃火药,引发一场强烈的爆炸。
方英松按原计划做好了两个菜,想了想,又增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见馒头有些凉了,又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饭菜预备好,碗筷汤匙摆在了桌子上,方英松才走过去敲门喊杜金平吃饭。里面好一会儿没动静,方英松正想再敲,门忽地一声打开,杜金平像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刮出来。
杜金平刮的是台风,台风中心裹挟着雷鸣电闪和暴雨海啸,劈头盖脸地砸在方英松的脸上,她骂他不务正业狗屁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英松低下脑袋,在心里数着数,盼望风暴能快点过去。
四
在苹果的心目中,水果这东西和人差不多,也有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品格,甚至是不同的气质。比如说吧,葡萄和大枣这两种水果,长得鬼头鬼脑的,很像那种投机取巧的人,做事不扎实不靠谱儿,偶然交往一下还可以,长期相处肯定会吃亏上当;鸭梨和橘子长得不够舒展大方,就像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的那种人,干不了什么大事,和他们来往,虽说不会受到伤害,但也不会有什么启发或收益;香蕉、蜜桃和菠萝呢,从模样上看还说得过去,但品行就差得太多了,它们很像甜言蜜语的那种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藏着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伤你一下。在她看来,最好的水果就是苹果。它们模样长得中正大气,品格端正善良,气质高贵典雅,如果放在人群里,就是完美无缺的那种人。
她对苹果的偏爱是有渊源的。母亲对她说起过,当初怀她之时嘴里寡淡得很,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整天就想着吃苹果,父亲就指着母亲鼓起的肚子打趣说:“我看这孩子将来就叫苹果算了。”母亲说:“女孩子叫苹果还行,要是男孩子恐怕就不合适了吧?”父亲想想说:“男孩子就叫国光。”结果母亲生下来的是苹果。从小苹果就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对这种和她同名的水果产生了亲近感。
各种水果在苹果心目中的印象不同,摆放时她就根据自己的好恶分门别类,鬼头鬼脑的、谨小慎微的、甜言蜜语的,统统放到不起眼儿的角落里,她最喜欢的苹果呢,在摊床上始终占据着中间的核心位置。另外,进货时她对苹果也格外偏重,即便到了其他水果大批量上市的季节,她的采购重点仍然放在苹果上面。她喜欢购进各种各样的苹果,在东桥市场,她摊儿上的苹果种类是最全的,有时候为了购进一些稀有的苹果品种,她甚至会起大早赶远路去批发。有一次,听说南关批发市场要来一车优质红富士,苹果害怕去晚了上不到货,凌晨两点就从床上爬起来,骑着三轮车赶了过去。结果那辆车路途上耽搁了,她从三点等到九点,才如愿购进一筐。购进这么多的品种的苹果,她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一个,把它们收拾得像艺术品一般,摆在摊儿上待价而沽。
大壮见到这种情况,有时候就气呼呼地说她:“还真应了那句话了,泥瓦匠住草房,卖盐的喝淡汤,你这卖水果的连个苹果都舍不得吃?咱的日子虽说不算富裕,但一两个苹果也吃不穷吧?”
大壮逼得紧了,苹果就挑选着从筐里拿起一个,边用刀削边说:“谁说我不吃了,我这不就吃呢?”她吃的是磕碰坏了的苹果,好的还是舍不得吃。她心里有数,大客户一来,那些苹果就会顺利地变成钞票,揣进她的腰包里,她早就计算过了,这样的好生意再维持一两个月,就可以租下一处门市,把水果摊儿升级为水果超市。
苹果的摊儿上几乎每天都有大客户光顾,他们多是慕名而来的,也有一些是固定的回头客。这些人出手大方,购买量也大,买的都是价格不菲的稀有苹果,而且从不像其他人那样讨价还价,对秤头斤斤计较,往往是二话不说扔下钱装货就走。
有了这些大客户光顾,苹果的收入就在市场上首屈一指。和她比较起来,大壮的收入就差得很多了。大壮工作的那家公司效益一般,他每月推销出去的产品也很有限,所以收入就少得可怜,扣除他自己每月的烟钱,就所剩无几了。为这事儿,大壮时常显得有些自卑,低着脑袋对苹果说:“我是个没能耐的老爷们儿,咱家要是没有你卖水果,就得过吃糠咽菜的穷日子。”苹果不高兴地说:“咱俩是两口子,干吗分你的我的?我看你是拿我当外人,不和我一条心。”大壮赶忙赔不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让你整天没黑没白地忙,心里不落忍。”苹果笑着说:“你要是不落忍,就帮我来一套‘马杀鸡’!”“马杀鸡”这个词是前几天两个人看电影时学会的,大概就是推拿按摩的意思,多多少少还有那么点儿色情意味。苹果怀孕后,胳膊腿儿都有些浮肿,尤其是守了一天的摊儿后,肿得就更厉害,还酸胀酸胀的。
大壮挽起袖子给苹果做“马杀鸡”,做得苹果咯咯地笑起来,抓起大壮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自从苹果怀孕后,他们过了几个月禁欲的日子,这么一引逗,大壮就有点儿像干柴遇到烈火似的,每个毛孔里都噼哩啪啦地往出蹦火星子。大壮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一把将苹果搂进怀里,突然又慢慢把她推开,指指苹果的肚子说:“为了下一代,咱们还是忍忍吧!”苹果却故意往他的身上凑,撒娇地问:“我要是不想忍呢?”大壮板起脸说:“不想忍,也得忍。”苹果突然笑起来,推了大壮一把说:“看你那个傻样,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告诉你吧,今天我特意到医院问过了,人家医生说怀孕头三个月尽量减少,四个月后就可以正常了。”大壮再次把苹果搂在怀里。
事情结束后,大壮一脸严肃地把耳朵贴到苹果隆起的肚子上。苹果问他做什么,大壮说:“我听听看,咱儿子是不是在骂人?”苹果推他一把说:“去你的,一点儿正经的都没有。”大壮笑笑说:“我说的就是正经的,我琢磨他肯定骂他爸爸耍流氓,欺负他妈妈。”
自从苹果怀孕后,大壮对她的照顾就升了级,只要他没有出差或加班,傍晚就会骑摩托车去市场接苹果,还把做饭的任务接手过去,每天手捧菜谱,琢磨着给苹果增加营养调剂口味,中午和晚上都要亲手做几道菜。中午做完饭菜后,他先挑出最好的装进保温筒里,骑摩托车给苹果送到摊位上。看着苹果吃完了,才带着保温筒回家吃上一口,那时候饭菜往往都已经凉了。开始苹果不知道这事,后来有一次无意中知道了,就不高兴地埋怨他说:“你咋那么傻呢?我早吃几分钟晚吃几分钟又饿不死。”大壮憨憨地笑笑说:“我是怕把咱们儿子饿坏喽!”
邻摊儿的杜金平有一次凑上来说:“妹子,你是咋把男人训练成那样的?”
苹果没明白她的意思,反问道:“训练成哪样了?”
杜金平以为苹果装糊涂,有些不高兴地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训练成特别听话的那样了。”
苹果这才明白过来,笑笑说:“杜大姐,不瞒你说,我还真没特意训练过,好像从结婚时起他一直就是这样。”
杜金平就叹口气说:“那是你命好,看人眼光也准,一下子就嫁了个好男人,自然就过上了享福的日子,和你一比,我就像卖不了的烂橘子,上不了秤盘子了。”
在杜金平另一边卖海货的老高插话说:“老杜,我给你出个主意,第一把嫁错了也不算啥,趁着还不算太老赶紧离婚,再找一个好男人把自己嫁过去,就啥难题都解决了。”
老高生意做得大,每天都进几车的货,雇了三个小工,他自己虽然还上市场来,但只是做一些收钱的事儿,很少下力气干活。他整天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坐在摇椅里喝茶水吹牛皮,一开口就粗门大嗓的,离多远都听得清。
苹果知道老高好开玩笑,笑而不语,杜金平却有些当真了,扭过头去问:“你说得轻松,我五十来岁的人了,离了婚谁还能要我?”
老高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响,从椅子里站起来说:“老杜,这事儿你尽管放心,今天你要是离婚,后天我就把你娶家去。”
杜金平骂道:“放你娘的虚情假意的罗圈儿屁,把我娶家去你老婆怎么办?”
老高哈哈大笑说:“我对她也有安排,今天你离婚,明天我离婚,正好后天娶你。”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苹果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双手托着肚子,笑得小心翼翼。
五
方英松在六马路电子市场转了一圈儿,脑门儿上憋出一层白毛汗,装在裤兜里的一沓钱,快被他捏出水来了,到底也没碰上合适的DV。上次老马和他说过那个系列盗窃案后,方英松就一直想买台这东西,六马路就在他家楼下,有了数码摄像机,他站在楼上窗口边就能随时取证,而且晚上睡觉也可以把机器开着,让它继续干活儿监视。
到市场一打听,方英松就傻了眼,即便是国产品牌,差不多的也要两千块钱,那种国外的大品牌,索尼、松下、三星之类,他干脆问都没敢问,甚至扫一眼价签的勇气都没有,他带的那一千块钱恐怕连个零件都买不起。
方英松垂头丧气地打算离开,忽然看见路边一个商铺打出横幅,推销深圳产的一个牌子的DV,从指标上看还可以,20倍超大变焦,1080P全高清,关键是价格只有999元,好像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方英松毫不犹豫,乐颠颠地付了款。
方英松拿着新买的DV兴高采烈地去了菜市场。离杜金平回家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准备做几样好菜,先给杜金平溜溜须,让她不至于一进屋就大发雷霆,好给自己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花掉的这笔钱是杜金平留着办美容卡用的,杜金平这阵子突然注重起自己的容貌,要从无情的岁月手中把逝去的青春重新夺回来。先是文了眼线、唇线、切了眉毛,这几天又惦记着要保养皮肤,去美容院做定期护理。对这些事儿,方英松是不发表意见的,也就是说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钱都是杜金平挣的,爱咋折腾就随她折腾去吧!拿出的这一千块钱,方英松只是想临时应一下急,并没想过长时间占为己有。下岗后他进入了钢厂的再就业中心,每个月有四百多元钱的收入,再向朋友借几百,这个窟窿很快就能堵上了。
让方英松没想到的是,自己设计好的怀柔政策,不到一顿晚饭的时间,就迅速土崩瓦解了。
其实,杜金平回家见到桌上丰盛的菜肴时,就已经表现出了某种警觉,眼珠子转着看方英松,脸上带着一副很不信任的表情问:“今天是啥日子,干啥这么兴师动众的?”
方英松说:“啥日子也不是,就是想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给你增加点营养。”
杜金平满腹狐疑,盯着方英松的眼睛问:“老方,你不是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方英松已经有些紧张了,如果杜金平再审问几句,他真的就要主动招供了,他喃喃地说:“哪能呢,哪能呢!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杜金平没再说什么,懒洋洋地开始吃饭。方英松琢磨,等一会儿吃过饭洗了碗就赶紧主动坦白吧,当然了,坦白也是有技巧的,他准备把这台DV描述成天上掉下来的一张馅饼,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机会,谁买回家谁就占了大便宜。杜金平喜欢占便宜,或许这么一说,她就不会太计较了。
方英松刚把碗捡下去,没等开始洗呢,杜金平就在卧室里炸了窝,举着装钱的那只信封跑出来,向方英松兴师问罪。这一下彻底打乱了方英松的计划,仓促之间他穷于应付,就把事情越描越黑,惹得杜金平越发生气了34aa9d231fa7b4f8e452a869be0128eaa0e55241d6117264eea48b614f4c8170。
方英松本来还想采取一贯的冷处理策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洗碗,但杜金平却不想善罢甘休,冲过来一把将碗夺过去,高高举起来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那只碗碎裂成一堆瓷片,碗底也在瓷砖地面上留下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痕。
杜金平哭喊着说:“姓方的,你瞅瞅哪个男人不比你强,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但挣不到钱,还把我挣的钱拿去瞎花,我和你没法再过了!”
方英松心里说,“除了你杜金平之外,还没人说我是不务正业呢!报社、电视台都来采访我,这几年我抓了那么多的贼,给这座城市好多人挽回了经济损失,为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钱不值呢?”
杜金平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姓方的,你拍拍良心想一想,自从嫁给你后,我是享过一天福还是两天福?我算想明白了,这辈子嫁给你就是嫁给了一个冤家对头,就是为了向你还债的。”
方英松心里说,“还说不定是谁给谁还债,谁是谁的冤家呢,像我这么忍气吞声的男人,你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杜金平见方英松不说话,火气又忽地一下上来了,一抬头看见方英松新买的DV正放在沙发的靠背上,就疯了一样扑过去。方英松意识到不好,大吼一声,从后面一把抓住杜金平的胳膊,厉声问:“你还有完没完?”
杜金平挣扎着还想往前冲,却没有方英松力气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打掌地哭起来。
方英松气得浑身颤抖,强忍着一言不发,从杜金平身旁绕过去,把DV拿在手里,穿上衣服出门。惹不起躲得起,干脆一走了之。最近这两三年,方英松越来越觉得和杜金平相处变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先是身体上的交流越来越困难,两个人几乎很少做爱,即便勉强做一次,感觉也相当之差。然后是语言上的交流也出现了障碍,就连平平常常的话都没办法说,甭管最初是什么想法,一开口就只能以吵架拌嘴而告终。方英松认为,这一切的不和谐根源都在于杜金平的坏脾气。有时候他就想,如果杜金平有苹果一半的温柔,他们也不会经常闹别扭了。方英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苹果来,也说不上是多长时间了,苹果的那张姣好的脸庞总会在对杜金平产生抱怨情绪时浮现在脑海,每每这张脸庞出现了,他的心情就会朝好的方向移动一些。有时候他就不无歉疚地想,难道自己也是个色鬼,专门喜欢年轻好看的女性?当然,想一想也就过去了,比这更重要的一些事情很快会占据他的大脑。
还有一种能让他的心情阴转晴的办法,那就是捉贼。只有在捉贼时方英松才会快乐和兴奋起来,每次看到贼的手在不远处伸出来,一点点儿接近受害者的口袋,他都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这种感觉极其强烈,始终在某个高处悬着,只有在他伸出手,将贼的手抓住,来个人赃并获时,悬在高处的东西才会一下子落在地上,他的心理也就会有一种空前的满足感。方英松有时候也会感到奇怪,这种满足和快感还不仅仅是心理上的,竟然还包括生理上的,他已经发现过几次了,等待贼出手时他的性器会像手枪一样挺立起来,直到将贼捉住才又会恢复如初。
六
苹果不太喜欢邻摊儿的杜金平,在她看来,杜金平有点儿像一种热带水果——青木瓜,一张青黄色的老脸一天到晚总是板着,像把生锈的刀。这个女人的脾气暴躁,总是爱和她的男人发脾气,而且常常是那种没来由地发脾气,没来由只是局外人的感觉,苹果有时也会换位思考一下,也许她发脾气真的有别人无法知道的理由,不进入她的生活深处又怎么能知晓她的真正苦恼呢!
杜金平不善打扮,像她这个年龄这种职业的女人不善打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穿戴朴素点儿就可以了,但在别人眼里,她的衣着不是朴素而是古怪,比如本来穿了一件很平常的上衣,下身却穿了一件很惹眼的长及脚面的长裙,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私下里大壮的话更损,他说杜金平是寡妇相,天生的克夫命,提醒苹果少和她接触,免得染上坏运气。但摊位摆在一起,大家的关系比邻居还要亲近,邻居关起门来就谁也看不到谁了,她们俩却几乎是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上还要说得过去。苹果不时会主动找些话题和杜金平聊几句,有时候杜金平也会扯起一些话头儿,和苹果拉些家常。让苹果不解的是,杜金平好像装了一肚子的委屈,一开口就全是抱怨,而且说不上三句话就会把矛头指向她的男人方英松。苹果听得出来,在杜金平的心目中方英松就是个混子,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每次杜金平跟她讨伐方英松时她都觉得有些为难,表示赞同吧,明显不合适,表示反对吧,看杜金平那架势,很可能就会立刻翻脸,把对方英松的不满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这个时候苹果往往就低头不语,装作没听到杜金平的话,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苹果是认识方英松的,有名的“编外警察”,想不认识都难。
苹果从报纸上读到过方英松的事迹,看那篇报道时,她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编外警察”就是杜金平的老公。从杜金平嘴里了解到这个内情后,苹果对方英松充满了好奇,她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有一次,苹果对杜金平说:“方大哥就像美国西部片里的赏金猎人,生活得太刺激了!”
杜金平说:“你可拉倒吧,人家赏金猎人是有报酬的,是能挣到大钱的,他算什么?他只会干赔钱的买卖,三天两头就把家里的钱搭进去。要说刺激,那倒一点儿错没有,他这些年天天都在刺激我,眼瞅着就要把我折磨疯了。”
杜金平说着说着,就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攻击方英松,苹果低下头,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拭摆在摊位侧上方的美国红蛇果。苹果听人说起过,美国红蛇果也属于苹果的一种,最初是从美国进口来的,也叫华盛顿苹果。不过,她进的货并非来自遥远的美国,而是国内山东产的品种。在苹果的眼里红蛇果有些华而不实表里不一,只是有个好卖相,吃起来味道并不好。苹果就让它们靠边站,摆在不太重要的位置上。苹果最喜欢的是大连产的红富士。这种苹果既有长相又有内涵,不仅外表光洁红润,显得健康自信,而且味道甜美可口,让人口舌生津。所以,苹果把它们摆在摊位正中的好位置上,对它们的照顾也格外周到,夏天时罩上遮阳伞,冬天时捂上一床厚厚的棉被,从不让它们身上有半点灰尘,甚至落一只苍蝇都不行。
苹果弯下腰,想把一箱红富士放到摊位上,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踹了她一脚。小家伙用的力量不大,显然不是发脾气,更像是在和她打招呼,进行某种特殊的交流。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让苹果突然停下手里的工作,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陷入甜蜜的遐想。她的目光好像拐了一个弯儿,看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孩子的小脑瓜儿小胳膊小腿儿小身子,清晰地映入眼底,苹果轻轻地拍拍肚子,小声说,宝宝乖啊,妈妈在这儿呢!
有人出现在了眼前,苹果这才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来人竟是方英松,方英松帮她把那箱红富士放到了摊床上,然后笑了笑,弹了弹手上的灰尘。苹果愣了一下,赶忙说:“谢谢你,方大哥!”说罢,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邻摊儿,这才发现杜金平已经离开了。
方英松说:“举手之劳的小事儿,用不着客气,以后有什么出力的活,招呼一声就行了,孕妇嘛,不能干力气活儿!”
苹果想这个男人心还挺细的,真不明白为什么杜金平那么瞧不起他。苹果想起报纸上写的“编外警察”的事,就随口问:“方大哥,你真像报纸上说的,每天都去抓贼吗?”
方英松笑了笑:“说,当然。”
苹果说:“那一定很危险吧?”
方英松说:“当然有危险了,干什么事都有危险嘛!”
苹果说:“也一定挺有趣吧?”
方英松说:“当然。”
苹果说:“方大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抓贼时的趣事呀?”
方英松说:“你真的喜欢听?”
苹果说:“当然了。”
苹果发现方英松脸上立马儿露出一种自豪的表情,用手掌把头顶上仅存的一绺头发运送到脑袋周围,眯着眼睛好像回忆了一番说:“有趣的事还是挺多的,我就随便给你讲一件吧!”
方英松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19路公交车上蹲守,车刚开出三站,上来一胖一瘦两个小伙子,一上车就站在后门的扶手旁,我只瞄了一眼,就觉得他们俩不对劲儿。车又开出一站后,我听见瘦子对胖子说,山后一个老苍,上天窗有安头,俺们挖完以后揭地。我一下就明白了,这两个人是贼,而且已经选好目标要下手了。”
苹果不解地问:“方大哥,你是咋听出来的?他们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呀?”
方英松说:“他们讲的是黑话,是贼之间通用的江湖术语,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我这么多年和他们打交道,已经会听黑话了。把瘦子的话翻译一下就是:我身后面有一个老头,上衣口袋有钱,我们偷了就走。我不看两个贼,眼睛盯着那个老年人的上衣口袋,不大一会儿,那两个人果然动手了。瘦子贴近受害人,胖子抢到车门口。他们是设计好了,得手后瘦子把钱包转给胖子,胖子下车溜之大吉,即使瘦子被抓也空口无凭,找不到他偷窃的证据。我看瘦子把钱包从老者的口袋里掏出来,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那个胖子还演戏呢,扮成旁观者帮瘦子说话。我没理他,打电话报警。车一停警察就等在车门口,我回手一把抓住胖子的手腕,把他和瘦子一起交给了警察。胖子大喊大叫说干吗抓他。警察指指我说:‘知道他是谁吗?本市有名的“编外警察”,落在他手里你还抱啥屈?’胖子当时就老实了,乖乖地低下脑袋。”
苹果说:“方大哥,你可真有两下子,怪不得人家都叫你‘编外警察’。”
方英松摆摆手说:“这不算什么,我这几年抓贼碰到的事情多得很,你要是喜欢听,哪天有空时我再慢慢给你讲。”
晚上回家见到大壮,苹果就把方英松抓贼的事讲给他听。她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大壮的脸就阴成了黑锅底,冲她瞪着眼睛闷声闷气地问:“你什么意思?”大壮把怀里抱着的一箱苹果重重地放在地上,气哼哼地进了厨房。苹果看着大壮的背影,忽然想起丈夫也曾经有过做贼的经历,明白自己无意间失言伤了他的自尊心,就凑过去从后面搂住大壮,轻声细语地说:“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些让你烦心的事儿。”
大壮不理她,把身子躲开了。
苹果的身子追着贴上去,耍赖似的可怜巴巴地说:“反正我错也错了,我们娘儿俩都交给你,要打要骂随你的便。”
大壮哭笑不得地说:“傻丫头,你是想把我气死咋的,这么多年我啥时候打过你骂过你?”
苹果突然托着肚子不动了,过一会儿才说:“看来咱孩子是和你好啊,没出生就帮着你,刚才替你踹了我一脚。”
大壮轻拍一下苹果的屁股说:“他敢打我媳妇,我就敢打他妈妈。”
七
方英松无意中发现,苹果的老公大壮和系列盗窃案有关。
方英松把新买的DV架在自家阳台上,镜头对准六马路进行监控拍摄,再根据录像将每天经过这条路的人作分析和比对。窃贼动手之前肯定会先选准行动目标,用他们的黑话说叫“踩盘子”,摸清店铺经营什么,店里存货多少,是水货还是行货,然后决定对哪一家下手。白天的录像里很可能会捕捉到一些可疑的影像,如果某人夜里也出现在案发现场,他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监控到第七天晚上,六马路又发生一起盗窃案,一家OPPO专营店被窃贼光顾,把店铺里的货物一扫而光。第二天早晨下楼买早点时,方英松见这家店铺门口围了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就知道出了事情。让他不解的是,他刚刚观看过录像,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方英松的心里就有一种挫败感,看来自己栽在了这伙贼手里,让人家在眼皮子底下戏弄了一番。这种情况在他几年抓贼的经历中还是极少出现的。
方英松把买早点忘在脑后,心情复杂地上楼回家,打算再仔细地把录像看一遍。进门看见杜金平,方英松也没想起买早点的事,直奔DV。杜金平洗漱完毕,正等着吃早饭,见方英松空手而归,气得穿上衣服就出了门,把房门摔得山响。方英松吓得一哆嗦,但到底也没明白杜金平因为什么发脾气。
方英松这次把DV连在电视上,图像一下放大了几十倍。遗憾的是,DV视野有限,那个OPPO店没能进入画面。方英松看到昨天上午十点二十六分的画面时,一个背影让他感觉有些眼熟。方英松把画面倒回去,发现那人在二十分钟前,也就是十点零六分,就已经出现在DV里,那时候他是正脸,络腮胡子,头戴礼帽。方英松仔细端详,那人的模样他非常陌生,从来没有打过交道。那人连进三家店铺后,走出DV镜头,再出现时就是背影了。方英松端详半晌,还是觉得这人在哪儿见过。他接着往下看,今天凌晨一点零八分,那个背影又一次出现,骑着摩托车一闪而过,还有两辆摩托车跟在他后面。方英松猜测这三个人就是犯罪嫌疑人,他们骑摩托车作案,得手后迅速逃窜。
方英松从早晨起边看录像边分析,一直忙到中午,饭也顾不上吃,又一直琢磨到傍晚。接到杜金平质问的电话,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是他去市场拉回水果的日子。方英松赶到时杜金平破天荒地没发脾气,只是冲路边一只水果筐呶呶嘴。方英松也没心思琢磨杜金平的反常,把那只筐装到车上,回头问杜金平还有没有别的事。他打算快点离开,回家继续自己的侦破工作。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的背影,让他一下呆住了。方英松立刻断定这个男人就是录像上的犯罪嫌疑人。
这个男人是苹果的丈夫大壮。
方英松改变主意,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凑到苹果身边,指着大壮的背影搭讪说:“你老公挺忙的啊,我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了。”
苹果说:“可不是嘛,业务员的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个准时间,他前两天出差,今天上午刚回来,说是过两天还要出差呢!完不成销售量就得被人家辞退。”
方英松想,大概这伙窃贼很快又要出手了,这次再不能让他们得逞。
两天后的上午,方英松的DV里再次捕捉到那个络腮胡子,他断定此人就是大壮化装的。他估计这伙贼晚上就会行动,在楼上拍摄视野有限,不能把整条街都监控起来,午夜以后方英松就悄悄地从楼上下来,在路边的一个电话亭里埋伏起来。
天气已经开始凉了,方英松冻得直打哆嗦,凌晨两点时他听到一阵马达的轰鸣,有三辆摩托车开过来,从他藏身之处掠过。方英松看见为首的人就是大壮,他车头一扭画了道弧线,停在不远处的一家夏普笔记本电脑门市前。方英松端着DV的双手颤抖起来,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他马上就要拍下这伙人的犯罪证据,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他肯定又会上报纸和电视。不过,大壮进了监狱,苹果会受到不小的打击,不知为什么,方英松就涌起一种恻隐之情。
方英松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店门前的大壮又折回身跨上了摩托车,低声和另外两人交代了两句什么,摩托车一声轰鸣,直奔方英松藏身的电话亭而来。方英松意识到不好,跑出电话亭,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路边的台阶。他以为肯定能甩开大壮,没承想刚到台阶顶上,摩托车就从后面呼啸而至。方英松有些发傻,不知道大壮的摩托车是怎么爬上台阶的,下意识地一闪身,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大壮把方英松困在那根电线杆旁,绕着他转了三圈儿,用一只脚支撑着停下来,嘲笑地说:“你就是那个‘编外警察’吧?我看也不过如此,我要是再转两圈儿,准保让你屎尿屙到裤子里。”
方英松回应说:“谁拉裤子里还不一定,你信不信我知道你是谁?”
大壮一阵冷笑说:“吹牛吧你,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方英松突然喊了一声大壮。摩托车上的人愣了片刻,把头盔从脑袋上摘下来,和方英松判断得一样,果然是大壮。
大壮甩甩头发,不以为然地说:“认出我也没有用,中国是法制社会,讲究的是证据,恐怕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半点儿证据指控我。”
方英松说:“你放心吧,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找到证据,将你们绳之以法。”
另外两个人冲方英松围过来,每人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大壮摆摆手说:“这家伙不配脏咱们的手,你们先走吧,我自己对付他。”
那两个人看看大壮,转身离开了。
大壮说:“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
方英松问:“怎么个赌法?”
大壮说:“我要是哪天栽在你手里,就是你儿子。你要是抓不住证据……”
“那我就是你儿子。”不等大壮说完,方英松就打断他说。
大壮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摩托车一声轰鸣,车头像马头一样扬起来,从台阶顶上笔直地蹿下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仅仅过了五天,方英松又在DV里发现了大壮的身影。他猜想,当晚他们还会行动。
午夜后,方英松在街边藏起来,他手持DV,像个有耐心的老猫似的等着大壮一伙出现。其实也没用多久,大壮就来了,同行的还有另一个人,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上。方英松纹丝不动,像一只时刻准备出击的猎豹一样,双眼死死盯着大壮。大壮和同伙下了摩托车,直奔一家iPad专营店,在门口鼓捣一气后,闪身进入店内。方英松的心狂跳起来,兴奋得不得了。他等了片刻,又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掏出手机,把事先写好的一条短信发出去。短信是发给站前派出所老马的,内容是:鱼已进网,请速来。白天时方英松已经和老马打过招呼了,说今晚这伙贼可能会动手,让他准备好抓捕人员,等着自己的消息。
短信发出后方英松始终盯着那家iPad店门口,店里不时有手电筒的光亮闪一下,显然是两个贼正在行窃。十分钟后,老马带着两个警察赶到了,方英松带路,四个人向那家店靠过去。他们快接近门口时店里面忽然亮起了灯,方英松有些纳闷儿,窃贼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呢?老马绕开他率先闯进去,喝令里面的人举起双手。
大壮正和另一个人往皮包里装iPad机,他俩乖乖地举起双手。
方英松扫一眼大壮,心里暗笑,看这次你还嚣张吧?
大壮的那个同伙哆嗦着开口说:“店里的东西都给你们,我们保证不会报警,只求你们饶我俩一命。”
方英松听话茬儿不对,看了眼老马。
老马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那人指指墙上的营业执照说:“我是店主,今晚来这里取些东西,没想到会破坏大爷们的好事,我们罪该万死。”
老马骂:“我们是警察,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呢?”
那人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敢问,只求饶我们一命。”
方英松看到,营业执照上的人果然和那人长得很像,但一时却想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马将大壮他们带到派出所。第二天打电话一问,店铺的主人果然是那个人。方英松这次栽了大跟头,让大壮结结实实地戏耍了一番。老马也嘲笑他眼眶里长的是两只灯泡,没看明白瞎报告啥?
方英松窝了一肚子火。
八
苹果终于攒够了一笔钱,开起了一家水果超市,超市的名字就叫“苹果超市”,还在东桥市场上,只是位置移到了路口,客流量一下子大了许多。
当初选址时大壮对苹果说,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干脆在咱们住处附近找个地方,来回会方便些。苹果知道大壮说得有理,但舍不得扔掉老顾客,最后还是在东桥市场租了门市。装修时隔出两个小间,一间做卧室,另一间当做厨房,他们把行李搬过来,在超市里安了家。
苹果超市开张后,那些大客户也都跟了过来,而且又增加了些新顾客,生意非常火爆。苹果雇了五个小工,帮她打理店面。她自己不再亲自卖货,只坐在门口负责收款。后来肚子鼓得没办法久坐,她又雇了一个小姑娘收款。这样一来苹果就很悠闲了,双手托着肚子,脸上挂着幸福的表情,不时在充满各种水果清香的店铺里转上一圈儿,每天的营业额却比过去翻了几倍。
看到生意这般红火,苹果有时就会和大壮憧憬未来,等干上二年三年的,手里的积蓄多了,就再开几家店,把苹果超市遍布到全市各处去。
大壮开始也显得很兴奋,但说着说着忽然就显得有些失落,皱起眉毛叹息一声说:“到那时候,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女强人女老板了,而我却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业务员。咱们俩也不般配了。”
苹果说:“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呀,还谈般配不般配?”
苹果知道大壮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挣钱少,有点自卑。
苹果就安慰大壮说:“两口子分什么你的我的,谁挣的钱还不都是咱们家里的?再说了,业务员也挺有前途的,只要好好干,没准以后就会有升职的机会呢!”
大壮说:“现在搞推销太难了,竞争激烈,狼多肉少,我这么在外面跑也只能勉强完成每月的定额,要想作出大业绩难呀!”
苹果说:“慢慢来吧,咱也不急那一时半晌的,这么多年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不是也越来越好了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大壮的眉头舒展开,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指着苹果的肚子问:“老婆,你想好咱们儿子将来叫什么名字没有?”
苹果说:“你总一口一个儿子的,没准儿还是个女儿呢!我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大壮说:“你要是依我,就叫他二壮,将来肯定像我一样身体棒棒的。”
苹果没听出大壮是在逗自己开心,眉毛挑起老高,眼睛瞪得大大地说:“你是糊涂了还是发烧了,大壮、二壮,听起来像哥俩似的,咋能这么给孩子起名字?”
大壮脸上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要不然,就叫他橘子?”
苹果这才听出大壮是在拿她取笑,推了他一把说:“去你的,一点儿正经的都没有。”
大壮说:“那就说些正经的,这些天我很少在家,你一个人没碰上什么为难遭灾的事儿吧?”
苹果的嘴巴张了张,想到了一个人,话到了嘴边儿,又被她咽了下去,这事还是自己处理好一些,用不着告诉大壮,免得他心不安,万一他莽撞起来就更不好了。
苹果想到的那人是方英松。自从超市营业后她发现方英松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让她越来越疑心起来。最初苹果还没大理会,以为他是去杜金平的水果摊儿路过到超市里坐一坐,大家都是熟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方英松一进屋就张罗着要帮苹果干活儿,苹果告诉他,现在雇了帮手,没有什么下力气的活需要自己干了。方英松有些尴尬地笑笑,凑过来和苹果聊上几句。苹果出于礼貌,也会陪他聊几句,问问他抓贼时发生的事。
后来苹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好几次她都发现,方英松根本没去杜金平的水果摊儿,一到市场就直奔她的超市,似乎就是专门来找她的。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不咸不淡可说可不说的废话。这时候苹果的心里就有些警觉起来,难道方英松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才没完没了来套近乎?这么一想,方英松的眼神儿、表情、动作什么的就更加可疑起来。
水果超市和水果摊儿比较起来,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营业时间不再受限制,可以晚一些打烊。虽然如此,但苹果是个随和的人,替几个小工着想,过了客流量的高峰期就把小工放走,不让他们盯得太晚。小工走后苹果也不闭店,总是一个人再卖上一会儿。
进入夏季后苹果的胎动越来越强烈,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超市里没人时苹果就会轻声细语地和孩子说几句话。
苹果说:“宝宝,妈妈如今把水果摊儿开成超市了,将来有一天呢,妈妈还要把水果超市开成水果连锁店。等你长了牙,想吃什么水果,妈妈就给你进什么水果。”
苹果说:“宝宝,妈妈的名字叫苹果,这是你外公起的,大概因为叫了这个名字,妈妈最爱吃的就是苹果了。”
苹果说:“宝宝,你还不知道吧,这世界上的苹果种类有好多,妈妈这么喜欢苹果,也只能说出其中的几样。红富士、黄元帅、嘎拉、金冠、b1cbb043ced16ced7171c85fdb999541红玉、美国蛇果、澳洲青苹……还有什么呢,妈妈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对了,前几天妈妈听人说起一种苹果,名字叫世界一号,是日本产的,一只就卖88元,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正说着话,方英松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店里,吓了苹果一跳。
苹果已经想好了对付方英松的办法,主动把话题转移到她和大壮的感情上。苹果说他们小两口的感情很好,大壮虽然只是一个小业务员,挣钱不太多,但特别会体贴人。她这辈子最满意最幸福的事,就是找了大壮这个男人当丈夫。
苹果看出方英松明显受到了打击,低下脑袋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地上的一堆西瓜说:“大壮这人是挺不错的,但你也要留点神,凡事都有个意外。”
苹果想,方英松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明显在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吗?心里不高兴,但表面上还是没流露出来,她努力将话题转开,问起方英松两口子的感情。
方英松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无比沮丧,长叹一声拉开了话匣子。
方英松说杜金平脾气暴躁,拿他不当人看,因为挣钱少,他在家庭的地位也特别低。
九
方英松能发现大壮的行踪,说起来还要感谢杜金平。
在方英松看来,这天晚上杜金平简直是神经错乱发了癔症。其实如果方英松能稍微留点儿心,哪怕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扫一扫杜金平,他都会提前察觉到一场暴风雨的降临,但他过分沉迷在案子里了,以至于对种种异常现象都毫无感觉。
当时已经将近午夜时分,方英松正半蹲在阳台上调整DV的角度。自从被大壮设局戏弄后,方英松一直耿耿于怀,每天都要干到凌晨时分,六马路被他监视得风雨不透,连一条狗都逃不过他的DV。突如其来的发作之前,杜金平一直倚在沙发上看韩剧,这两年她迷上了这玩意儿,一到晚上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表情和动作都模仿剧中的家庭主妇,一说话就把嘴张得很大,眉毛用力往上挑,一副夸张的大惊小怪的表情。按正常情况,杜金平把剧看完后就会自顾自地进卧室去睡觉,但这次她却没有,剧播完了,她依然坐在那里,大概是想和他探讨一下剧情吧。她喊了方英松一声,方英松没回答,他正全神贯注地往楼下的马路上看,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杜金平又喊了第二声,他还是没有回答。杜金平没再喊第三声就发作了,她从沙发上一下子蹿了起来,抄起茶几上的茶壶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茶壶被摔得粉碎,其中一块碎片刚好飞到方英松的脸上,把他的脸划出了一道椭圆形的口子,血立刻就下来了。
方英松先是听到一声脆响,然后感觉脸颊上一凉,抬手就摸到了一手的血。在十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像韩剧里的那些家庭主妇似的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杜金平掐着腰指着他破口大骂,从偷拿一千元钱,一直骂到他忘记买早点,一天到晚着魔似的摆弄DV。
方英松没等她骂完,拿起DV就出了门。
方英松一边走一边想,杜金平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即使发火也该有个借口和理由吧,咋能无缘无故就翻脸呢!
六马路走到尽头,上了通向东桥洞的三经街,方英松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立刻就习惯性地恢复了“编外警察”的警觉,脚下走着路,眼睛向街边扫视。方英松无论如何想不到,十几分钟后他就会碰上冤家对头。
离桥洞入口还有四五十米时,方英松忽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待看到旁边的摩托车,他立刻反应过来,此人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大壮。方英松赶忙闪到一棵法国梧桐树后面。他发现大壮正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指指点点好像商量着什么,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汽车修理部,右侧是一家名为依百利的金店。
方英松突然有一种直觉,大壮这次要玩大的了,很可能要对这家金店下手。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太可能,金店的防盗系统非常严密,不说别的,光是一扇店门就无法打开,更何况店里还有一套纵横交错的红外感应系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警报呢!要到这样的店里行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方英松正想着,大壮他们转身走到汽车修理部门前,打开大门走了进去,摩托车也推了进去。看上去修理部是他们的落脚点。
方英松一头雾水,不明白大壮的用意,索性就躲在树后以静制动。大壮他们进到修理部,就一直没有再出来,窗户上拉了窗帘,有灯光从缝隙间透出来,方英松虽说看不见屋子里的情况,但知道大壮他们没有睡觉,而且不会干什么好事。
方英松从午夜守到凌晨五点,两条腿站得酸麻,眼睛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除了灯光和窗帘,再未发现异常。方英松想难道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大壮只是来会一个朋友,并无什么犯罪计划?正这样想着修理部的铁门忽然被打开了,大壮的同伙从里面走出来,在门口左右瞅瞅,从门里拉出一辆运货物的手推,向桥洞的方向走去。
方英松跟上去,借着路灯光亮看见手推车上横放着几只编织袋,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有重量。方英松想,难道手推车上装的是他们偷窃的赃物?但似乎又不像。那人穿过桥洞,又向前走了几百米,停在路边一处建筑工地前面,把编织袋里面的东西倒在一个土堆上。方英松看不清倒出的是什么,等那人原路返回,穿过桥洞进了修理部,他才穿过马路走到那个土堆前,那人从袋子里倒出来的居然是土。
大壮他们究竟在屋子里搞什么鬼?这几袋土又是从哪来的?方英松想不通,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监视下去了,必须冒点险凑近窗口才行。走回刚才监视的地点,方英松正打算穿过马路,修理部的门突然又被打开,这回是大壮推着摩托车走出来。方英松赶忙躲到树后。大壮发动摩托车,向桥洞的方向驶去。过桥洞向右一转,一公里左右就是东桥市场,方英松估计大壮可能回“苹果超市”了。这之后修理部的灯灭掉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清洁工人出现在马路上,继续监视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方英松穿过桥洞,再次来到那个土堆旁。这次看得很清楚,大壮的同伙从袋子里倒出的确实是土,土质和工地推土机堆成的土堆明显不同,掺杂着混凝土的碎块。方英松绕着土堆转了一圈儿,很快又发现十几堆相似的土。
方英松的脑袋嗡的一声响,立刻想起邻市发生过的一起案子,三个窃贼在一家金店旁边的房子里挖地道,直通金店里面,将店里的黄金洗劫一空。难道大壮他们也要这么干?
从小土堆分布情况看,应该是三天前倒下的,再加上方英松监视这天,大壮他们已经挖了四天。应该还没有挖通,否则大壮就不会空手而去了,而且他的同伙还留在修理部里。方英松决定睡上一觉,以便养精蓄锐,第二天晚上再来监视。
第二天午夜,方英松对修理部仔细观察一番,发现窗户上方有个地方没有被窗帘完全遮住。他爬上梧桐树,骑坐在枝桠上,刚好能看到屋子里面。方英松把DV的放大倍率调整到极限,很快在墙角处发现一个黑窟窿,肯定是地洞无疑。修理部里面看不到人,大概两个人都在洞里,几分钟后,一个人从洞里爬出来,拖出一只编织袋。方英松非常兴奋,手颤抖着把这些摄入画面里。凌晨四点钟,大壮从洞里钻上来,用手比画着和同伴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各拿起一只提包,先后钻进洞里。方英松的心狂跳起来,洞肯定已经挖通了,大壮他们就要对店里的东西下手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立刻报警,从距离上看大壮他们很可能会在警察到来之前逃之夭夭,最好的选择就是先记录下他们犯罪的经过,留下第一手证据,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果然不出所料,前后不到十分钟,大壮他们就从洞里钻出来。每人手里的提包都沉甸甸的,显然已经得手。方英松按兵不动,一直看着大壮二人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夜色里,才从树上下来,给站前派出所的老马打了电话。
这次老马对方英松大加赞赏,拍着他的肩膀说,说什么也要帮他申请一笔奖金。
对大壮等人的搜捕工作随即展开。
把作为证据的DV交给老马后,方英松突然感觉十分疲惫,好像是刚跑完了一万米,或者是房事过度,不仅骨子里透出疲乏,还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沿着马路向前走了一会儿,一种强烈的不安便袭上心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苹果超市门前,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在担心苹果,大壮少说也要判个十年八年的,她将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呀?
方英松突然就想去看看苹果。
十
这时候已是凌晨四点多了,苹果超市里一片漆黑,方英松抱着膀子,倚在对面一棵树干上等候。早晨六点整苹果超市的卷帘门开了,苹果挺着大肚子在门口站了站,又很快转回屋子里。方英松犹豫一下,觉得还是等一等,等小工们来了以后再进去好一些。自从上次苹果说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很好后,方英松就一直没再进过超市,几次从门口经过,也只是偷偷向里面瞄几眼。方英松不傻,苹果的话中意思他是听得出来的。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苹果变了调门的呼叫声响起得非常突然,声音尖利,听起来非常痛苦。方英松来不及多想,他几步穿过马路,推开门就冲进了超市。此时苹果正背靠柜台坐在地上,她脸色苍白,汗珠子滴滴答答地从额头上落下来。方英松是过来人,一下就明白了,苹果马上就要临产,得立刻送到医院去。
方英松简单地安慰了苹果两句,然后冲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苹果已经不能走动了,方英松一只手托住她的双腿,另一只手托住头部,把她横着抱进出租车里,吩咐司机立刻开车去医院,越快越好。司机把出租车停在急诊楼门廊下,主动帮方英松打开车门。方英松累得满头大汗,抱着苹果进了急诊室,司机在后面说,大哥,你对你媳妇真是太好了。
方英松愣了一下,但脚步并没有停。
苹果被送进了待产室,苹果的羊水已经破了,如果再晚一会儿,就会出现危险。就在方英松要离开的时候,一个护士把他叫住了,递给他一部手机。
护士说:“她现在已经不方便打手机了,你帮她打吧。”
方英松说:“给谁打?”
护士说:“她说叫什么大壮。”
方英松说:“我不知道他的手机号。”
护士说:“她说手机电话薄里有,‘亲爱的老公’就是大壮的号码。”
方英松明白了,苹果是想叫大壮赶紧过来,可是,此时正是警方搜捕大壮的时候,方英松突然灵机一动,这难道不是抓捕大壮的最好机会吗?只要在医院埋伏好警力,就会轻而易举把他捉拿归案,用不着再四处排查寻找了。只是利用苹果作诱饵,对苹果来说有些不公平。他犹豫片刻,还是先给老马打了电话。
方英松没有给大壮打电话,而是发了个短信,短信是以苹果的语气发的:我马上就要生了,你快赶到医院来。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大壮的身影就出现了,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匆匆忙忙地跑进医院。随后,警车也出现了,老马带着几个警察跳下了警车。
方英松不想让苹果看到大壮被捕的一幕,他在大壮进入走廊之前拦在他的面前。大壮愣了一下,待看到从身后包抄过来的老马等人,一切都明白了。
大壮没有反抗,他当然知道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他把果篮放在地上,主动向老马伸出了双手。随后又对方英松说:“算你狠,你赢了。”
老马也对方英松打着哈哈说:“老小子,真不愧是‘编外警察’啊,比我们编内的还高明,我们还四处搜寻呢,你干脆算准了,来了个守株待兔。”
方英松木木地站着,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动动,没有吭声。
老马押着大壮向警车方向走,方英松下意识地跟在后面。上车之前,大壮突然回过头来说:“老方,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方英松说:“你说吧。”
大壮说:“篮子里的苹果叫世界一号,是日本产的,前几天听她叨咕,我就托人从外地买了几个,这玩意儿长得个头挺大,每个都有一斤多重,看着还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麻烦你给她拎过去吧!”
方英松说:“好。”
大壮又说:“她从小就喜欢吃苹果,可她自己每天守着一大堆苹果却舍不得吃。”
方英松说:“你放心吧,我一定送到。”
警车开出了医院的大院,方英松才返回病房。
苹果还在待产室里,方英松把果篮放在病房的床头。想了想,又写了个纸条,连同手机一起放进果篮里。
方英松没有乘车,一路步行着向家里走,这样可以顺便去苹果超市看一看,和小工们打个招呼,说明一下情况,实在不行就先把店门锁上,停业几天。离苹果超市不远的时候,方英松就看见超市门口站了四五个警察,还拉起了警戒线。
方英松走到近前,见其中有一个警察自己认识,就向他打听情况。警察说,那个叫大壮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做贼,每次作案后得到一笔赃款,就掏钱雇人扮成顾客,拿着他的钱来水果店消费,变相达到洗钱的目的。
方英松说:“但这事儿和苹果无关吧,她并不知道大壮的用心,完全是合法经营,靠自己的劳动挣钱的。”
那个警察笑笑说:“老方,我是上支下派,具体是定为赃物还是合法收入,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能听上边的。”
方英松无奈地摇摇头,就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家里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间杜金平正在水果摊儿上。自从午夜吵架离家出走后,他还没和杜金平见过面,刚才从市场上经过,他也没想起要去摊儿上看看。这样一想方英松就觉得有些愧疚了。
方英松坐到沙发上时才感到了一种忍无可忍的疲倦,几乎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他无意中扫了一眼面前的茶几,发现上面放着几页纸,就随手拿起来看了看。这竟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杜金平已经先签好了字,放在这里显然是等着他签字呢。
方英松把那份协议书看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在果篮里留的那张字条。他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老婆,这是你一直想吃的苹果,世界一号,我托人从外地给你买的,千万别舍不得吃。
落款是:你亲爱的老公。
责任编辑/姜海波
绘图/王维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