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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图启示

2011-12-29贾拥民

财经 2011年30期

  只要公民有参与机会,政府的政策就应有改进余地。这至少是一种期盼,而且是一种永远不能泯灭的期盼。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中美两国之间的差异可能很大,尽管中国或许仍然没有出现成熟的智库,但都无法掩盖《加图决策者手册》的借鉴意义。
   《加图决策者手册》全书六十多章,论及美国政府政策的方方面面,内容极其广泛。不过,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它的全面细致,而在于它的立场前后一致和提出政策建议时的谦卑态度。
   政府政策要维持前后一致非常困难,尤其是在美国这样政党轮替的国家。但加图研究所的立场一直非常坚定,“不管哪一个党执政,只要他们使我们国家偏离了立国之初的方向,我们都不遗余力地批评之。”做到这一点难能可贵。
   综观全书,从经济政策到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从国内反恐到外交政策,加图研究所的研究人员确实一直没有偏离分权和限权的宪政原则,他们提出的所有建议,都服务于保障个人自由、促进有限政府和经济繁荣这个目标。
   当然,《加图决策者手册》针对的是美国的政策问题,而且即便在美国,加图研究所也属于“右派”,因此没有理由要求中国读者全盘接受他们的政策建议。最重要的是,《加图决策者手册》提供了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在政策制定过程中的诸多问题——无论是决策者,还是提供政策建议者,都应该认真对照一下,看看自己有多“善变”。
   作为一个智库,加图是真正有信仰的。且不论他们的信仰之对错优劣,但可以肯定的是,任何政策建议必须有信仰的根基,这样才能前后一贯,这样才能真正发挥长远影响。基于形势和一时权宜之计提出的政策建议,必定无根。
   或许与其知识背景或知识论倾向有关,加图的研究者在提出政策建议时表现得非常谦卑。这里所说的谦卑并不是指他们对决策者谦卑,而是指他们面对复杂社会和市场制度的谦卑态度。
   现代社会极其复杂,但复杂社会并不能以更多、更复杂的具体规则来应对。规则必须是简单的、事先公之于众的。具体问题的解决,只能依赖于无数独立的、自由的个人在具体情境中的创造性活动。加图的研究者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都相互关联着,政府的任何政策、人们的所有行为都可能带来一些无法预测的结果,而且这种结果未必是可逆的。因此,他们在提出建议时非常谨慎ei1KNibDk7Elv+sxx7Zmg+GFPBGn+iV5dn2h+sGKirk=,许多时候甚至建议最好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对那些进入政府部门试图改善其他公民生活的人来说,最难以接受的一个经验可能是,国会在面对许多问题时应该不去做任何事。”他们之所以会提出这种政策建议,正是因为他们对“自由的人”有充分的信心,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对复杂社会的谦卑态度。
   对照观之,我们却经常可以从中国的政策制定者身上看到一种“理性的狂妄”。许多决策者,自以为真理在手,民心所系,不断制定出一些只能带来严重恶果的政策。同时,许多政策建议者自信过度,时不时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时至今日,依然有许多人希望可以通过所谓的“顶层设计”一揽子解决所有问题、防范所有风险。
   市场是人类合作的最重要制度,市场经济是一个自发扩展的秩序。只要有市场经济的地方,就应该存在扩展秩序。加图的研究者们对市场的信心非常坚定。几乎在所有政策领域,他们首先问的问题都是,能不能通过市场解决?如果能,为什么不用?如果不能,为什么会不能?他们对于普通人耳熟能详的“市场失灵”的各种理由非常警惕。比如说,在信息不对称最为严重的教育、医疗、保险等领域,他们虽然承认信息不对称的问题或许难以根除,但他们更强调,即便在这些领域,市场价格依然是发现和传播信息的最有效方式。另外,在新近成为热点的网络言论和电子商务领域,他们建议让市场来解决隐私和安全问题,而不能简单地“加强监管”。
   从知识论角度来看,要将计划与市场结合起来也许是最困难的,因为这既要知道市场在何时、何处失灵,又需要制定适当的计划、适时地纠正市场缺陷,在很多情况下,这对于理性的要求比完全专制的计划制度还要高出很多倍。而且,从后果看,市场与专制的结合恰恰可能把两者的恶都发挥到极致。
   智库不是谋臣,不应根据“主上”的喜好来决定自己的立场。“超越分歧、达成共识”,作为一种后果是可欲的,却不能成为提出政策建议的出发点,不然就可能流为权宜之计。“吾道一以贯之”,方能以简驭繁,确立智库的品格。
   作者为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加图决策者手册》,(美)加图研究所著,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译,格致出版社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