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透视“诗中画”中的和谐栖居

2011-12-29李亚军

语文教学之友 2011年10期

  对王维《山居秋暝》的赏析,自苏轼“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的评价后,“诗中有画”已成为共识。本诗被认为是由“空山雨霁”、“明月照松”、“幽泉清流”和“渔舟唱晚”组成的一幅幽静的山林夜景图。尤其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更被誉为“诗中有画”的绝妙代表。而笔者认为,本诗中不仅仅有浓浓的画意,在这幅“诗中画”的背后,更蕴藏着我们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民族审美心理,即“和谐”的审美意蕴。正是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了普遍的和谐,即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我心灵的和谐。在这幅“诗中画”里,我们和谐地栖居着。
  
  首先,“诗中画”体现人与大自然的和谐。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新雨过后的山林,宁静而又空灵,置身其间,仿佛有一股混合着青草味、泥土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呈现在读者面前一幅“空山雨霁”的秋暝图,整个画面被涂上了一抹空灵洁净的色彩。“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松林和清泉等意象引起我们无限的遐想。皓月当空,皎沽的月光照着清澈的泉水,潺潺地在石上自由地流淌,意境深远灵动。“明月照松”的明净和“幽泉清流”的清幽,如此静谧而优美,俨然一幅绝世的山林月夜图。“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在这优美幽静的氛围中,翠绿的竹林里传出浣女的欢声笑语,袅娜的荷叶深处有渔舟经过,此时人们被包裹在郁郁葱葱的竹、莲的世界里,为这幅优美的画面增添了生命的气息。秋雨之后的山林晚景,宁静幽远、欢快清新。“空山雨霁”、“明月照松”、“幽泉清流”等和着浣女的笑语,组成了一幅具有生活气息的“山林夜景”图。天色已晚,却又皓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泉水清冽,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视觉一明一暗,感觉一静一动,环境清幽明净,优美如画,构成了和谐的自然美。在这里,人不是“万物的灵长”,也不再是“自然的主人”,而是对大自然充满爱恋,与大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成为诗人的依归之地和诗意生存的家园。
  在传统文化里,大自然不仅是山水风光,还是人生精神的导师。“照”、“流”、“归”、“下”的巧妙运用,使这里的月、松、泉、石、竹、莲等,都具有了生命的律动,也在自由地流淌,它们用自己灵动的生命与我们亲切地交流。在诗中,诗人在静穆的观照中感受到宇宙万物那清寂而又灵动的生命,与大自然有最深层的和谐契合,因而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成就了一片“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主客体相交相融的世界。
  在源远流长的民族审美文化心理中,对自然的回归,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已成为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成为人性完美的永恒追求。《山居秋暝》中流露出的这种“世外桃源”情结更是中国文化中自然质朴的文化原型,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最好诠释。
  
  其次,“诗中画”体现人与他人的和谐。
  
  在此诗中,诗人并不在场,但反复品味,我们却分明感到诗人鲜活地存在着。他作为“画外人”却是时时在场的。正是“画外人”的时时在场,才把诗人的独特视角、灵动的感觉、恬然的心境和自得而悠闲的神情浸染入画。在他的视野里,有这样一幅生活图:竹林里传出夜归浣女清脆的欢歌笑语,还有隐藏在莲花深处的乘着欢快小舟打鱼回来的渔民,他们给这个静谧的山林景色增添了或浓或淡的生活气息。这种“浣女夜归”和“渔舟唱晚”的富有动感的生活气息,正是经由诗人的叙述视角,才能够使我们一起领略得到。
  诗人的存在将一种个体存在的生命律动带到了画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诗中“浣女”和“渔民”的那种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以及“田夫荷锄至,相互语依依”的田园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的温馨与和睦。这样的一种人与人之间和谐的存在方式,何尝不是诗人的理想呢?在这里,我们深刻体悟到诗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和谐相处的生活理想——人们悠然自得,人与人之间和睦共存,没有矛盾、完全自由、无限和谐的境界,存在于此的是一种诗意的生活方式。
  再次,“诗中画”也隐隐传达了人与社会的和谐。
  尾联“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语化《楚辞·招隐士》,其云:“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诗人在此反用其意,暗含归隐之志。但王维的归隐不同于一般隐士之与世隔绝。“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朝市”,王维即一个大隐之士。他不是“渔樵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遗世独立,而是与松竹莲为友,与泉石为邻,既有自然的宁静,也有“浣女和渔舟”的人世气息。虽然此时诗人因官场失意而隐居辋川,但他对社会现实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超然态度,因此他并没有完全对这个社会绝望。“浣女”和“渔舟”是一个隐喻,诗人对人文景观的描写,便隐隐表达了诗人以人和而望政通的愿望。以此推论,诗人与其所处的社会还是和谐的。这很大可能源于诗人的禅宗情结,“禅宗一切行为的动机,始终在向上一着,探求生死不染,去往自由境界”。王维虽然仕途并不顺利,但诗人的心灵却是自由的,有自己的寄托与追求,“禅”在一定程度上是它精神的家园。所以诗人选择了远离官场的生活方式,归隐山林,洁身自好。
  诗人的这种生活方式与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使他得以从传统的“仕”与“隐”中解脱出来,能在亦官亦隐的生存中去追求心灵的绝对自由。正是在这种对主观精神自由的不懈追求中,曲折而隐约地达到了与社会的和谐。
  
  最后,“诗中画”实现了人与自我的和谐。
  
  无论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还是人与社会的和谐,这一切都源于诗人与自己内心的和谐,是人与自我的和谐的外在表现形式。正是由于诗人心态的“和”,才能使得他带着这种“和”的心态去观察自然、他人与社会,最终实现普遍的和谐。
  “空山雨霁”图中的“空山新雨后”,着一“空”字,使得本诗充盈着一种禅蜕尘埃之外的空灵寂静的境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等,使他的心灵在这“空山”中自由自在地驰骋。在此诗中,所有一切生命跳动的音符都是在衬托着山林的空寂,山林中的生活乐趣被诗人转化成一种禅趣,它形成了一个空明的境界。诗人在自然山水的境界中常常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这种境界中,自觉去除了因为执虚为实而带来的种种世俗缚累。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诗人笔下的山林是他心目中的,因为诗人的心境与大自然的宁静已合而为一,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所以在诗人的视野里就寻不着别的踪迹,一切都化成了一片空寂。这“空山”就是诗人内心的观照,是诗人澄淡情怀的反映。“素处以默,妙极其微”(司空图《诗品·冲淡》),只有当诗人心境极为平和、虚静时,才能对大自然最神奇而又微妙的动人之美,有如此深刻的体悟。
  王维“空”的心性,使得他对纷繁世事持有一种不粘不滞、无执无求的态度。在其“心和”的背后,是诗人的澄明无蔽的境界。这体现在王维的诗歌中,即表现为诗人与大自然,尤其是与他人和社会的和谐。王维虽然此时谪居辋川,但在他眼中,生活依然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和谐平静;在对待自己的仕途上,他仍然认为“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人并没有表现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实然和应然的冲突,反而更多表现的是个人精神的自由,心境的恬淡和谐,这毫无疑问是诗人内心和谐的自然表露。
  “以宇宙人生为具体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集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宗白华《艺境》)在诗人的“空山”里,因“心空”而“山空”,我们看到了诗人疲惫的心灵暂憩,在山林与草木泉石自由共鸣的境界。诗人空无执著,暂时忘却了官场和尘世的烦恼,达到了物我两忘,人与自我心灵和谐的崇高境界。正是在人与自我心灵和谐的基础上,才能实现人与大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他人的和谐,进而和谐地栖居在这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