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重建普通人的精神谱系

2011-12-29马季桫椤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3期

  当代小说的嬗变大致呈现两个向度,一路是坚持传统,抒写心灵的写作;另一路是受到类型化写作的影响,为读者反映现实生活经验的消遣类作品创作。严格说来,这两种创作方式应该是合二为一的,但我们的创作却形成了某种裂痕。这种裂痕是所谓通俗文学和纯文学固有的矛盾导致的。综观小说作品,却发现在这种嬗变引导下的创作风格是错位的:抒写心灵的浪漫被现实禁锢,想象的吉光片羽像被捆缚的囚徒:实用主义的消遣写作却蔑视现实规则。对道德和律法狂放至极。在这错位之中,林那北的小说创作极力拉近这两条道路的距离,试图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达到心灵写作的高度。以文学的方式重建普通人的道德谱系。使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一
  
  当代现实生活纷纭复杂,文学似乎显得力不从心。林那北的小说创作却显示出一种“擒贼先擒王”的高超策略,紧紧抓住现象之后的单纯本质即人的精神,以此作为作品的核心。她的作品传达的信息告诉我们:成功的文学创作就是对入的一场“攻心战”。精神领域的探索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中国现代文学是从破坏开始的。建国前,作家们的口号是“不破不立”,他们的笔不是投枪就是灌着火药,文字都带着棍棒和硝烟。而在拥护新思想时,笔尖上又蘸上了蜂蜜。救国时恨旧社会恨得牙痒,有国了又陶醉在酸得倒牙的词句中,持中的理性都藏在背后,不肯示人。思想解放之后,我们检讨过去,才发现几十年来,我们不仅误解了好人,甚至还误解了坏人。这就是大量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为什么只有骨架没有血肉的根本原因。遗憾的是,这个问题到现在仍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在对人的研究中,林那北不断地对自己进行挑战。
  其一,她通过叙事知微见著地建立起一个独特的人性和社会模型。在她的视野里,这个纷纭复杂的社会暗藏着某种玄机,她将人和社会置于文字的无影灯下,以笔作刀,剖析人类内心的细微结构。寻找影响社会观念和价值的精神因素。于是,在《龙舟》中她写物业主任胖子的“骚”样与“一根筋”,在《坐上吉普》里她找到了马兰花的朴实与倔强,在《转身离去》里发现了芹菜的执著与执拗,在《家住厕所》里则写杀人犯米伟仓的智谋与义气。在《美乳分子马丽》里她写人的惟利是图,“铁蛋,看你傻的!女人嘛,满街都是,你干吗那么当真?我跟你说吧,我现在需要这个部门经理去北方开拓一个重要市场,他看中马丽,我就赏给他了,就这么回事。”在《有病》里写人不顾道义而趋福避祸,“我”为妓女陆多多筹钱而去找曾经的客人蔡局长,“我一自我介绍,蔡景山就很恼火,他说,谁?陆多多?我根本不认识。”在《右手握拍》里写宦海蠡测:“李威重新上班时,宣传处的工作已经由一位副处长主持了。李威没有想到会这样,老余说得很对,他本来已经是正处,业务能力又明显在两位副处长之上,即使是暂时主持工作,也该由他而不是别人。”而在《蔷薇前面》她写入如何经历历史长河的大浪淘沙,“我叔叔较劲的不是什么具体的人具体的事,而是时间”等等。林那北的文字闪耀着微暗的火光,透露出言语之外的精神的力量。
  其二,我们通过批判前苏联僵化的“反映论”,重新认识了文学表现的多样性。而这也揭示出现代社会价值体系转换的一个重要标志。是承认了人类意识的主观能动性。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不应该被看作完全是现实生活雕琢出的模型,他们在精神的指引下,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成长过程。林那北正是由于其在小说人物内心世界的开掘方面有独到之处,才成为新世纪文学谱系中的重要作家。一方面她笔下的人物性格多样,言行复杂。《转身离去》里蔡黑子对保家卫国的义无返顾与对新婚妻子的冷漠,《鹿皮》里简方舟对旧日情谊的怀念和收受礼物时的毫不在乎,《今天有鱼》里杜俐的简单低调与神经质的敏感,《坐上吉普》里马兰花的质朴与不屈,都使他们的形象更加饱满:另一方面是她用近乎科学和理性的目光对待写作的对象,她的作品里少有刻意的描画和造作的雕琢,文字像舒缓的河水缓缓流淌,甚至那些人和事都不是她的构想,而是客观存在。她不过是一个“发现者”。比如《唇红齿白》里那场夹杂着官场斗争与亲情沦陷的情节,不是故事,而似乎是你自己的经历,写作者和阅读者的角色感异常明显。《蔷薇前面》三十年沧海桑田和《忆秦娥》里十五年历史被她坦陈在浓缩的文字中,历史就是你阅读的过程,沧桑感极其强烈。评论家刘再复说:“文学乃是自由情感的审美存在形式……我们首先要说,文学不是认识论,即不是是非判断的存在形式:也不是伦理学,即不是善恶判断的存在形式。但它是美丑判断的审美形式。”(刘再复:《思想者十八题》,中信出版社,2010年12月版,第306页)林那北正是以这种不偏不倚的视角,不将自己的好恶加诸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全凭他们按照自我轨迹成长,这是现代小说叙事的一个重要特征。
  
  二
  
  林那北小说以冷静的叙事力量,给了她所塑造的人物自由空间。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法,更多的是她对世事万象有着自己特殊理解的必然结果。小说是通过语言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在她的小说里,人物在现实中存在,却又无法被人们抓到。他们是实在的,又是虚拟的,他们“独立于创造者”,独立生活在我们的想象力中,并产生诗意的联想。这也是显示出她作为一个小说家艺术修养的重要标志。
  对人物形象的精心塑造,呈现两种特性,一方面是多样性。林那北的作品中既有生活在底层的普通民众,又有身居高位的宦海高官,他们身居不同的社会阶层,但都是现实生活的代言人,都具有现实世界中人性的本质。这些人是一个群体,而又个性鲜明。说他们是群体。在于各色人等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构成了一个庞杂的社会,从《王小二同学的爱情》里的儿童少年王小二、刘巧儿,到《让八哥说话》中的耄耋老人张三;从《晋安河》里的小商人陈三山到《美乳分子马丽》里的豪富巨贾毕明天,从《寻找妻子古菜花》里的农民李富贵,到《唇红齿白》里的高级干部欧丰沛;从《忆秦娥》里的普通教师牛越到高级知识分子羊念;从《右手握拍》里健硕的体育爱好者李威,到《有病》里病入膏肓的妓女陆多多;从《蔷薇前面》中的女主人公吕佳薇到《娥眉》中的许凯歌;《龙舟》中的胖主任与物业保安万炳到《息肉》中的何光辉;《沙漠的秘密》中的柳静与唐必成到《燕式平衡》中的《薛定兵》,如此等等。这些人物既是个人化的生动形象,也是时代变奏中的音符。比如身患艾滋病的妓女陆多多、在意乳房大小的马丽、朴实而又倔强的马兰花,她们的喜怒哀乐都是从生活层面出发,而抵达精神领域,这之间的演化不仅充斥着个人问题,也沉淀了社会价值的不确定性,呈现出叙述者对世事的精确把握。如果它完全出于理性,就成了社会问题小说,但林那北所走的显然不是这一条路,她的理性只是连接作品内在脉络的一根线条,其根本是在努力探索那些没有答案的感性领域。
  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女作家,其女性意识使她尤其注重女性形象的塑造。林那北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对女性内心世界的准确把握,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典型性强的女性形象。但这些形象是“反传统”的,温柔、贤惠、软弱、顺从等女性性格中的传统特质不是作者关注的重点,反而是坚强、叛逆、神经质这些在生活重压下女性所表现出的反抗精神成为她们的主要特征。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早中期作品中,叛逆性格的女性形象曾经多次出现,但在新时期女性社会地位显著提高后,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一方面呈现出与男性的“同性化”。另一方面渐渐趋向“性情化”。因此,林那北独特的女性视角所创造的上述形象凸显新意。面对社会的影响,她们因为特有的性格而表现出不同的反应,并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主要有一下几种类型:
  “马兰花”型。以《坐上吉普》里的马兰花、《寻找妻子古菜花》中的奈月,《忆秦娥》中的王以娥,《风火墙》中的吴子琛等人都可以归入此类。马兰花出生在山里,是一个有着山石一样纯朴品质的女孩。父亲在道班旁开了饭馆,于是她认识了常来吃喝、在城里开驾校的游三坡、铁头、吉祥这些人。她看上的是铁头。而铁头也喜欢她。“但铁头有老婆有孩子了,就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当铁头要送她戒指时,她不仅坚辞不受,而且备受良心的责难:“那天一整夜马兰花都没睡着,身子好像放在火上烤,人都快虚脱了。她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下去她完了,跌进深渊爬都爬不出来。”她答应了单身汉吉祥的求婚。铁头和游三坡因为生意上的竞争成了敌人,铁头带着吉祥在游三坡出境之机强奸了他的老婆杜鹃。他们觉得杜鹃本来就做过妓女,多做一次又何妨?铁头亲口告诉了自己的老婆,老婆不生气;马兰花确证此事后悲伤难忍,但吉祥的妈妈却劝慰她:“马兰花啊。你别太土了,现在这社会,男人在外面做一两次又怎么样?”对此马兰花无法理解。当善良的马兰花来到游三坡家中,游三坡在妻子杜鹃的帮助下强奸了马兰花,她却无法像杜鹃一样平安无事,她的反应是致命的:让游三坡陪自己开车看了一眼老家后将车开向滚滚大河。假设马兰花选择沉默,也会平安无事。但她无法容忍这种已经习以为常的观念,在世俗与心灵之间,她勇敢地选择了后者。她的朴素、正派、善良、坚贞和勇敢令人敬佩。《寻找妻子古菜花》中的奈月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农村女性。头脑灵活的桃花村青年李富贵承包了村里的荒山,“把树当爹一样孝敬着。”他很快成了富裕户。村支书的女儿奈月是李富贵的同学,暗地里喜欢他。李富贵娶了古家村的女子古菜花,奈月便不再肯谈婚论嫁。古菜花与打衣柜的许木匠私奔了,李富贵顿时像丢了魂,是奈月每天送来吃食,照顾他的生活。李富贵外出一年寻找古菜花未果,奈月不顾流言劳神费力照顾山上那些树。李富贵回到镇上时病倒了,奈月扮演了一个家属的角色。回到桃花村,李富贵决定娶奈月为妻。可是,当他们在一个晚上合二为一之后,奈月发现自己所爱的人,原来也很普通,不过是和村里别的男人一样“肉很难看”。想象与期待所构成的欲望瞬间被瓦解了。于是,奈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带着古菜花的照片离开了。并给李富贵留下纸条:“我帮你去找你的妻子古菜花,我不会再回来了。”这就是生活,有时候我们能够战胜苦难,面对非议。却无法抗衡自己臆造的梦的破碎。所谓命运。无非指是人的欲望实现的程度。在这一点上。奈月这个形象的朴素与坚毅留给我们极其深刻的印象。《忆秦娥》中未曾正式出面的王以娥,在丈夫玩枪走火杀死儿子嫁祸儿子自杀后,无法忍受痛苦的折磨,果断地选择了从家庭中出走,也具有叛逆性格。
  “杜俐”型。《今天有鱼》中的杜俐和《忆秦娥》中的陈芷、《右手握拍》里的杜若,《晋安河》中的木穗和《美乳分子马丽》中的马丽,可以归类为这类形象。这类人物的共同特征是被生活刺激得有些神经质,这或许出于作家本人的女性敏感。《今天有鱼》中,同事们议论的话题告诉杜俐,素质优秀、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一般会有婚外恋,或者包二奶。而杜俐的丈夫沙卫星就完全符合这个标准,于是,杜俐便暗暗怀疑起自己的丈夫,并与各方面都异常优秀的女儿沙音约定了暗号。她患了不治之症,却没有一刻对丈夫放心。她死了,女儿无法从偏执的教育诱导中回过神来,导致精神分裂。丈夫为照顾女儿也失去了自己的事业。美满的家庭人亡家破,行凶的是谁?表面上是杜俐的神经质性格,其实不良社会现象才是罪魁祸首。《忆秦娥》中的陈芷爱好古筝,林那北说她:“这是一个爱音乐的女人。这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女人。这是一个对婚姻没有期待的女人。”她喜欢宋词,按照现在的话说,她是秦观的“粉丝”。她与姓李而本为姓秦的男友的爱情得不到未来婆婆的认同,她想生一个叫“秦观”的儿子或“秦娥”女儿的愿望落空。因此她郁郁寡欢,发誓再找一个秦姓恋人,“也许她真生错了时代,不适合今天。”热烈的爱情背后拖着包袱,而这个包袱是生活扭曲人性的产物,沉重而无法拒绝。陈芷悒郁、神经质的形象活灵活现。《右手握拍》里的杜若是文中的女主角,她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丈夫在官场中孜孜以求,她却怀疑丈夫有别的女人,并派人打探与丈夫同室工作的女同事。神经质的杜若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最终她被这个无影的敌人打败:丈夫升职的愿望没有实现,两个参加中考的儿子也受到影响。杜若的形象和《今天有鱼》里的杜俐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是社会风潮的受害者。林那北为何将两个性格相似的女子都赋予杜姓,不得而知。
  尽管林那北没有在《晋安河》和《美乳分子马丽》中刻意描写女性的敏感神经,但木穗和马丽都分别具有了神经质的特征。木穗想不明白,为什么丈夫陈三山非要脱光外衣才能跳下河去救落水女子?渐渐从此走入魔境一般。陈三山的“生活就像硬币,都有两面,天上不会白丢馅饼的,你要了这一面,就要承受另一面”。他救了人,却失去了木穗的爱。她的爱情观也充分体现在她的神经质中:“丈夫摸她身子的手,同时在摸着其他女孩的身子。男人解释说自己只爱一个人,跟那些女孩哪有爱?动个手沾点小便宜而已。他本来是想安慰女人,可是女人却被彻底激怒了。如果爱,真心爱,摸也就摸了吧;不爱,却摸了,这就龌龊了。女人从不要男人给名给利,但她要尊严。”马丽的神经质则表现在对待乳房的态度上,她总想让自己已经不小的胸部挺拔起来,因此不顾家庭经济条件而想尽办法去隆胸。结果却并未如她所愿,省直机关工作的男友没有因为她的乳房高耸而不去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反而是她的大胸给了老板和部门经理可乘之机。女人近乎偏执的想法终究还是不能跳出社会现实。
  “陆多多”型。《有病》中的陆多多是一位为生计所迫,在宾馆里出卖肉体的姑娘。她和与她为伍的女性一样,拼了青春去挣钱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过上美好生活。陆多多相信人是善良的,渐渐和为她提供住处的宾馆保安“我”发生了感情。她被检出了艾滋病,最终失去了生命。她对生活充满理想,爱美,爽朗,但在她生病后却被社会抛弃:无处筹到医疗费,周围的人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她,她的“相好”们纷纷表示不认识她。陆多多的遭遇是一类人命运的遭际。暗示了人生的无常和社会主流价值掩盖之下世道人心的无情,具有典型的悲剧意义。前文提到的《美乳分子马丽》中的马丽也是这样一位女性,她一心向往美丽和幸福,作为女性美丽特征的乳房却成了人生悲剧的起因:她隆胸后的高耸乳房没有留住邱林生的爱,即便她已经为他堕胎;毕明天得出“马丽嘛,我也尝过了,无非是奶大了点,其他都一样”的结论后将她“赏”给了手下喜欢大胸的部门经理,原因只不过是他需要这个部门经理去开拓市场。马丽和她的哥、嫂都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但在读者看来,她终日为之担忧并努力追寻的目标却被社会无情地宣布为无效,她的理想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破碎不堪,在她的笑容背后是苦涩的泪。《唇红齿白》里的杜凤经历了一场“一颗牙齿引发的”人生悲剧。因为相亲前牙齿肿痛,让双胞胎妹妹杜凰代为出面。岂料杜凰与姐夫候选人欧丰沛发生了真感情,婚后日子节节拔高,欧丰沛竟然做到了副市长的位置上。杜凤和丈夫李真诚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在他们的影子下生活。为孩子高考,她求助于市长妹夫,杜凰出国在外,杜凤没有推辞就倒在了妹妹的床上。事后她发现染了难以言表的病痛,随后真相大白,杜凰早已知悉欧丰沛的不轨行为而与其分居多年,而当欧丰沛因受贿而被李真诚举报受到查处后,杜凰将姐姐与欧丰沛的丑行告诉了杜凤正在上大学的儿子,杜凤苦心经营的生活局面瞬间瓦解。杜凤美丽、自矜、善良,但在社会大潮面前,她无力抵挡,只能随波逐流。她为孩子、为事业所付出的辛苦在现实面前遭遇无情的嘲弄。这类女性是紧随时代却又被生活抛弃的女性,带有强烈的悲剧色彩。林那北对现实嘲讽所构成的批判精神,并非事不关己,而是深入骨髓的刺痛,那些滑行在生活细节上的每一个瞬间,都将化成令人扼腕的时代记忆。这不仅仅是对个体生命遭遇的关注。更是对一个时代境遇的揭示。
  林那北在塑造“陆多多”型人物时,还有某种延伸。《发生在浦之上》的杨淑妃是这样一个例子。宋朝偏安江南的宁静日子被元军打破。小朝廷流落福州濂浦,皇太后杨淑妃成了皇室的主心骨,她也曾萌出挽狂澜于既倒的心志。而手下也有陈宜中、陆秀夫这样的谋士和李庭芝这样善战的将官,但她依旧回天乏力。当陆秀夫身负六岁的小皇帝跃向大海时,她所能选择的路也只剩下跳海这一条。人的生命是不可逆转的,这是人生悲剧的重要根源。杨淑妃人生的终结也是南宋朝廷的终结,在浊浪滔滔的历史洪流面前,杨淑妃成为被抛弃者的象征。她的悲剧不是作为一个女性个体的悲剧,而是历史现实的悲剧。此外,《蔷薇前面》里的18岁女知青吕佳薇也属于这种情况,她本来属于城市,因为历史的原因到农村当知青,她具有农村人所缺乏的能歌善舞和工于心计。她的这两个优点令其成为时代的宠儿,陈白新从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起一步步成为市长,她也从小知青成为舞蹈明星、演员。但她的命运却最终被心计所误,当阿果的公司被查出,她只得以一瓶安眠药结束了一生。她的悲剧看似个人的悲剧,实际上却是文化力量交汇的结果,是时代变迁后随波逐流的观念与思想的悲剧。具有典型意义。
  
  三
  
  对普通人精神世界的关注,是林那北作品中的内核。她立足于普世的精神价值观念。在作品中拓展和升华精神因素对人物性格的影响,做到了着眼于现实又富有想象力。我们曾经撰文,探讨林那北作品的分期问题。作家的成长是一个艰难而又痛苦的过程,既要经历技巧的锤炼与成熟。又要经历内心思想和情感的挣扎与升华。我们通过阅读林那北的小说,也深深意识到:她在作品中对普通人精神世界的关注和重建,呈现了不同的精神指向。
  一是城市生活造成的精神迷茫。包括了《今天有鱼》、《鹿皮》、《唇红齿白》、《右手握拍》、《坐上吉普》、《让八哥发言》、《王小二同学的爱情》、《美乳分子马丽》、《娥眉》、《有病》、《沙漠的秘密》、《蔷薇前面》和《风火墙》等作品。这些故事发生的地点从农村移到了城市,是作者从农村进入城市之后对现实生活的真实体味。农村是城市的先奏,生活在农村中的人无论从生活方式还是道德面貌上都更贴近自然,而自然规律是可以永恒的。但作为后来者的城市却对农村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进行了无情的颠覆,这些颠覆是对人类“永恒”本质的颠覆,使得城市生活更多的不是人与自然可以和平相处的关系。而是人与人之间变化莫测的功利关系,更多的表现为利益、浮躁、短暂和暧昧。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农村复杂。这就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农村生活更多的是依靠道德规范,而城市里约束人的是法律起主导作用,这就使得城市生活与以官场为代表的政治集团密切相关。林那北这一部分作品就充分体现了城市生活的特征。《今天有鱼》、《有病》、《燕式平衡》、《龙舟》和《右手握拍》、《风火墙》是其中的典型作品,它们有着一个共同的主题:群体的潜意识导致个体受伤,表达千篇一律的城市生活对人类个性的戕害。《今天有鱼》里神经质的杜俐、《右手握拍》中怀疑丈夫的杜若、《有病》中的艾滋病患者陆多多、《美乳分子马丽》中总是疑心乳房太小的马丽都是受害者。《鹿皮》和《坐上吉普》、《美乳分子马丽》所表达的则是从农村迁移到城市生活后的迷茫和慌恐。《鹿皮》讲述一位老人面对官场新规则的不适应,曾经的当权者为儿子安排工作的事去求人,而如今的当权者恰是当年求他办事的人。在他眼里是位置的转换导致身份出现差异,殊不知是世事变迁所引起的后果,而这种变迁所代表的正是农村和城市的差异。鹿皮象征着田园生活,而钻石是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从田园到城市,老人无所适从。《坐上吉普》是一篇特殊的作品,无论主题还是技巧都是林那北的重要成果。那些城里的男人女人们将两性关系当作游戏,而马兰花却视贞洁如生命。当得知自己的丈夫和心上牵挂的铁头一同强奸游三坡做过小姐的老婆杜娟后,虽然自己不是受害者。但她却因一个女人的善良和羞耻感而备受煎熬。自己被杜鹃和游三坡诱骗奸污,她无法像城里人那样当作儿戏,只能选择以死洗雪。这寓意城市化进程中价值观念的冲突。《美乳分子马丽》则是人在充满诱惑的世界面前试图构建适合自己的发展境遇的理想的忠实写照,而这种为理想奋斗的结果最终是随波逐流,暗示了面对时代洪流时个体力量的弱小。《蔷薇前面》从1971年起每隔十年为一个时间单元,一直写到2001年冬天,空间也从农村移到城市,跨越三十年时空。这三十年恰恰是现代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三十年。小说以“我”的第一人称写法,将三十年间人和事、生活和观念、农村和城市剧烈而宏大的变化赋予人物和情节,是追思性的作品。作品在结尾处流露出的惆怅,是人作为历史的创造者和参照物,对美好、善良、简单即美的回忆、向往与感叹。《风火墙》写人与人之间的高墙林立,每个人被分隔在墙里面,有人以墙为保护神,有人以墙为沟壑,墙内墙外各有千秋,人作为墙的建造者和被墙围困者,个中寓意幽远深刻。
  二是以强烈“乡愁情结”表现的渴望回归心灵的精神。以《寻找妻子古菜花》、《晋安河》为代表,涵盖了《转身离去》、《道口事件》、《忆秦娥》等作品。这一部分的作品具有两个典型特征:一是明显的地域性。滨海多山的八闽大地养育了林那北,她以此作为汲取灵感的土壤,而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群、风物是她写作时的主要地标。作为面向心灵的回归和对故乡母性情怀的报答,她在这些作品中为小民立传。归纳人们坚强生活和倔强性格的精神元素,探寻内心深处对以土地和山川风物为着力点的寻根情结。《寻找妻子古菜花》中李富贵对妻子,《转身离去》里芹菜对蔡黑子,《忆秦娥》中羊念、牛越对母亲,《晋安河》中河边岸畔人生爱恨情仇的见证,他们的执著和孤掷不单单是对盼望中的人和物,而是对故乡、对心灵世界的向往。他们面对亲情、爱情所表现出的豁达、坚韧、执拗,是这片土地上的财富。是这一地域的典型象征。二是都具有较为宏大的叙事场景。故乡对于具有漂泊感的林那北来说,永远是一个广袤而又平坦的沃野。凡是关于故乡的作品都有沉重的元素在里面,因为我们无法排除自身的乡愁悸动。因此这片原野上的人事兴衰,都不会是轻佻、浮躁和鄙碎的,它们拥有相对宏大的叙事规模。这种宏大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时空上的辽阔,《转身离去》从抗美援朝到当代的旧城拆迁,《忆秦娥》从幼年时的甜蜜快乐到成年后的亲情离索。它们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概念十分强烈;另一方面是主题的深远意境,林那北这一时期的作品里多次出现“寻找”的情节,《寻找妻子古菜花》里李富贵寻找妻子;《忆秦娥》里则有两个“寻找”的线条,羊念、牛越寻找母亲,而陈芝在寻找一个秦姓的男友;《道口事件》里樟仔寻找能够让死去的父亲瞑目的“公理”;《转身离去》里芹菜等待丈夫,这种等待也可以看作是一种被动的“寻找”。不同的“寻找”其实本质相同,即他们都在寻找自己寓寄心灵的故乡,这使这类作品的主题得到大幅提升。以《寻找妻子古菜花》为例,其实这是一出悲剧,但笔者在语言格调上似乎并未将其搞得沉重不堪,依旧是那种观察者的平和。妻子和许木匠私奔使李富贵开始了“寻找”的历程,当结尾奈月也去帮他寻找妻子时。“寻找”开始散发出浓烈的象征意义,展现出文学虚构对现实生活的重建价值。奈月与李富贵究竟是在寻找他人,还是在寻找自己?我们看来,这两者已经不可分割了。
  《发生在浦之上》和《三坊七巷》两部作品也应当视作是带有强烈乡愁色彩的回归心灵之作。《发生在浦之上》着重展示了闽地深厚的历史积淀和独特的地域文化,是作家地域性写作的代表作。作者以杨淑妃的行动为主线,讲述南宋被元帝国灭亡的史实,兼为福州城郊一个叫濂浦的小村乃至整个闽地立传。林那北在这部作品中所选择的题材,是临安陷落后南宋小朝廷迁至福州,至陆秀夫身负小皇帝赵昺在广东崖山投海自尽的这段历史。但是,她没有用传统方式将其写成一部历史小说ozmvMByIyPgS/bCtELLNtEmyfwgegqmgYv76GdGcClQ=,而是采用了极具先锋色彩的“超文本”方式——在夹叙夹议又兼有抒情的文学叙事之内,又分别嵌入了民间文学的口述和历史典籍、方志著作的摘录等资料,以此作为叙事和说理的充分证据。这种“超文本”与当今方兴未艾的网络文学作品具有相似的特征:在一种文本之内融合了文字、超级链接、多媒体模块,纵深化、立体化构建崭新的文学式样。林那北在创作这部作品之前是否得到了来自网络文学的启发,不得而知,但这种尝试是成功的。一个相对成熟的作家能够抛开固有的模式,进行大胆的先锋试验,是难能可贵的。这也正是作品本身的文本价值所在,它是新时期文学传播方式革命影响下作品文本样式变化的优秀代表。就其内容而言,作品未以小皇帝或陈宜中、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文臣武将的眼光观察历史,而以皇太后杨淑妃的切身感受为线索,再现了忠臣殉国、王朝覆灭的悲怆历史,角度新颖,表达细腻。更为重要的是,作者立足于福州林浦地方的寺庙、宫殿、码头、渡口、桥肆等的风物变迁,并延伸至整个东南胜地的人文脉络,为异族入侵时民族传统文化的式微和亡国君民的哀恸唱了挽歌。在“戏说历史”风行的今天,这种以文学的方法讲述历史的方式别有韵味,也是说史的一种“先锋实验”。《三坊七巷》是以乡土文化叙事为基础的一部作品,用林那北自己的话说“同一星空下、同一土地上,在另一时空却上演着另外的人生,有时只要冥想一下,就会有很特别的滋味涌起。”这是一部纪实体的作品。也是一个作家以自己的方式完成文化思考所必须经历的旅程。
  现实生活所造成的精神迷茫和心灵上对回归的渴望,是我们在物化时代所面临的重大精神矛盾,林那北的作品恰恰是对这一矛盾的重要体现和分析。这使得她的作品文本具有重要的精神价值,是当代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