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捆绑调查

2011-12-29何也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3期

  一
  
  甜姐结过几次婚。她这次嫁的是一个外号叫厅长的男人。甜姐再怎么说也是香城知女吧,至于下嫁一个酒店领班吗?
  所谓领班,其实就是个店小二。但秋桐见过厅长一面后,她咋舌了。厅长小甜姐七八岁不说,还是个俊朗的小白脸。这个甜姐,三十大几的女人,竟想吃那一口嫩豆腐。更离谱的是,过两天就结婚了,厅长居然当着秋桐的面叫田甜甜姐。当厅长也要称她秋桐姐时,秋桐慌忙摆手说:“别肉麻了,叫我老廖吧。”
  “秋桐姐。”厅长接着开了一次口。还是秋桐姐。
  “好了,厅长你下厨房弄饭菜去吧。”甜姐把厅长支开,对秋桐说,“厅长很听话,也很粘乎我。厅长是唯一能把我挥霍掉的一个男人。”
  秋桐开玩笑说:“你是个厚颜无耻办男人培训班的女人。”
  “要不这样尖酸刻薄就不是你廖秋桐了。”甜姐笑了。甜姐的笑,是握有某种优势的志得意满。
  在过几天的婚宴上,隔了三道宴席,秋桐正好看得见丈夫柏子的后脑勺。
  夫妇俩都来喝甜姐的喜酒。但柏子的目光竞用不着寻找秋桐是否也来。甜姐是秋桐的闺密,同时,甜姐也是柏子的朋友。
  柏子一直以为,秋桐是通过他才认识甜姐的。在这种情况下,秋桐和甜姐也就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借此麻痹柏子。
  大概是各自都觉得这样的掩盖有点好玩吧。
  有关甜姐再婚,柏子好像提起过。但甜姐结婚这一天,柏子并没有携同秋桐,而是顾自一人来参加甜姐的婚礼。
  隔着一道宴席,柏子坐的位置,正好与主桌穿婚纱的甜姐是正对面。
  以前秋桐不知道,但此刻举办的是一次没有双方长辈在场的婚礼。
  穿婚纱的甜姐,让人觉得别扭,怪怪的。这个老女人,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玩弄世情的嫌疑。
  在日常生活里,甜姐似乎总是拿男人不当回事。但男人总是很贱,总是愿意为她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有一次秋桐对甜姐说:“我家柏子对你可是倾慕得很哪!”
  “何止是你家柏子,许多男人都对我趋之若鹜。”
  “别给点风你就是雨。”秋桐对甜姐的坦言不以为然。
  甜姐于是列举了她和谁谁谁好过,其中甚至有香城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起初秋桐以为甜姐在吹牛,但有的细节很能说明问题,让秋桐感觉到,在她言语中至少有百分之四十五十的真实性。
  
  二
  
  结婚之前,柏子可能和甜姐走得很近。此刻的秋桐有这样的直感和揣测。但奇怪的是,在秋桐和柏子认识前,她与甜姐的接触中却一次也没有撞见过柏子。
  甜姐就是那样,永远都能确保她独立的一面。据说不管和谁结婚,在“望月轩”小区的单元住宅都雷打不动属于她自己。
  有一段时间,秋桐与甜姐来往密切。几乎每天见一次面,每次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要聊许久。
  相处时甜姐的状态也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的。那么,她到底是利用哪一块时间和那些男友幽会往来的?
  在甜姐的真实和虚构之间,使秋桐对人际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困惑和惊惧。
  从柏子的后脑勺看得出,在婚宴上,柏子的目光是直勾勾地望向甜姐的,下意识地一杯接一杯喝酒。婚宴结束时,柏子摇晃着身杆子要跟甜姐告别,甜姐把脸撇开,去招呼别的客人。柏子离开酒店时显然有点失态,但客人太多了,没有谁注意到他的难堪。
  秋桐比柏子先一步回到家里,故意问:“柏子你喝酒了吧?”
  “甜姐结婚了。”喝了八九分酒的柏子想都没想,打着饱嗝说。
  “再怎么说甜姐平时也把你当异性知己吧?你居然忘了我和甜姐也是朋友。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参加她的婚礼?”秋桐进一步试探,用的是无辜的被忽略的口气。
  “甜姐的婚礼有什么好参加的?也不知道这个坏女人一辈子要结多少次婚。都把自己当公共汽车了!这一次还老牛吃嫩草,嫁男人跟认干儿子差不多!”
  “柏子你酒喝多了,太偏激了吧?”
  柏子的酒气上来了,看样子恼火得不行,摸着床躺倒就糊涂过去了。
  秋桐说完去书房开电脑上QQ,一看吓了一跳,“茴香豆”竟在线上找她这个“三文钱”。
  “我说茴香豆,新婚之夜你还有心情QQ?”
  “亲爱的三文钱我累了,厅长当自己是小娘子,百事不理,只知道享受现成,我这个当老妈子的可就混惨了。”
  “我家柏子对你再婚颇有微词,情形有点不太对劲。”
  “别忘了柏子可是我的老牌粉丝,喝点干醋算什么?”
  “三文钱,要是你知道柏子的过去,你会不会和柏子离婚?”
  看来,甜姐至少也喝了八九分酒。
  “不知道。”
  “等你百分百说‘不会’,我才告诉你。”
  “肯定‘不会’。”
  “算了,明天吧——明天你请我喝咖啡。我再啰嗦几句。”
  
  三
  
  甜姐肯定是酒后失言。可这个酒后失言,偏偏是酒后吐真言,让秋桐摆脱不了。秋桐丢开甜姐那个“啰嗦几句”的承诺,竟一时冲动去了丰浦。
  “见到你我就想起田甜了,她还好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陆龙钦对秋桐的到来感到好奇而又讶异。
  陆龙钦和甜姐闹离婚时,秋桐已和甜姐来往密切。
  陆龙钦把秋桐接到他的住处。孤男寡女的,无疑是一种暧昧的表示。秋桐敏锐地意识到陆龙钦还隐隐约约保留着对甜姐的行为习惯。陆龙钦的妻子戎朱,秋桐也算认识一二,但秋桐并没有在丰浦陆龙钦的住处感到戎朱对他施加的丝毫影响。秋桐说:“陆你大小也是个地方领导干部吧,把一个漂亮少妇带到住处是什么意思?”陆龙钦说:“我最近被既往的初恋时光和新婚燕尔所困扰。”秋桐说:“是指与甜姐结婚前后那阵子吗?”陆龙钦说:“亲爱的秋桐,你身上布满了田甜的各种信息——你的意外出现,唤醒了我最原始的冲动。”
  “陆你不至于告诉我在你任职期间,戎朱一次也没来过丰浦吧?”
  “戎朱来过,但从未涉足这个小单元。”
  在密室与漂亮的少妇相处,陆龙钦言语模棱两可,微妙的引导和煽情的暗示,看起来委婉,实际上是肆无忌惮。此时此刻,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在公众场合高大而体面的地方领导干部。
  秋桐说:“陆你是否相信有关甜姐的各种绯闻?”
  “不是相信,而是百分百确有其事。”
  “你绕不过这个硬结,所以选择离婚。”
  “我费心思用了手段,证实确有其事时,我才知道不得不那样做。我离婚后很快与戎朱再婚。结果发现我阳萎了。更要命的是,我只有想起田甜——在假想中粗暴地虐待她时,我才会活过来。可我一触碰戎朱就又不行了。从再婚开始到现在,我都在戎朱侥幸的期待和蔑视中度过。后来戎朱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利用了我在官场的资源大肆敛财。我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和戎朱一起被绳之以法。到那时候,也许我和戎朱形成的是腐败的事实,而从动机方面讲,无论我或戎朱却都是冤枉的。这恐怕也只有用所谓的悖论才解释得通。”
  “陆你这样的理论和推理要是放在法庭上陈述,肯定会惊倒全场。”
  “悲剧就在于此。”陆龙钦一下子悲哀至极说,“说这种私房话,只有对异性知己才开得了口。”
  “谁跟你是异性知己!见面才十几分钟,你一直都在给我安排各种各样的角色。”
  “秋桐你身上的信息与田甜相关,并且我从一开始就敢确定你对男女关系的认识有独到之处。”
  陆龙钦依旧是直逼目标的执拗。
  “陆你现在怎么样?我知道谈话可以拉近彼此,也可以把某种感觉一脚踢开。”
  这样的男人值得同情吗?秋桐的这句话,等于是模棱两可的“允准”,同样也让陆龙钦大费猜疑。但此刻的陆龙钦正企图摆脱抑郁烦闷的渊薮,他的粗野冲动摇摆于绝望与青春之间,冲击或释放时都从胸腔透出充满悲情的哀嚎。过后的陆龙钦,他耷拉下来的脑袋就像没有颈椎的支撑,阴晦的神色相当颓丧,样子可谓可怜至极。
  “陆你只是外表风光。”
  “秋桐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像此刻意识到自己需要田甜。田甜她没有节制,甚至可以说是淫荡。对此我从前受不了,现在恐怕也还是受不了。可我仍然痴迷于她身体的独树一帜。——秋桐请你原谅,我口无遮栏,在你面前这样标榜田甜。”
  “没事,你说吧。”
  “要是把田甜看成由部件组成的话。拆开看其实也很平常。关键是,它们恰到好处地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当我在再婚初夜面对戎朱的裸体时,我的脑海电闪雷鸣的,立马明白自己已身陷绝境。我在想,女性的身体大概应该旗帜鲜明地具备某种姿态,这是一:其次是我自己没有容纳性,此前与田甜结婚过,在自我设置的期待之中,根本无法阻止因比较而发生感觉上的哗变;三是由此及彼,可以断定我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称职的官员——要当好官员,首先对芸芸众生必须具有容纳性。”
  “陆你可能是一个理论指导身体的怪物。你说你没有容纳性,那么刚才的行为你作何解释?”
  “这是我新的困惑之一。不过此刻我已经弄明白。也许你和田甜之间会有所区别,却有着趋于相近的倾向。”
  “恰恰相反,我已经感觉到我和甜姐的基本差异,并且可能正在背道而驰。”
  “但身体有时候是独立存在,它不一定听凭你的主观臆断。比如我既与戎朱结婚,就应该去爱她,和她做爱,身体和她交互融合,但我做不到,身体方面根本就提不起兴趣。”
  “在我看来,你的归类多半是爱屋及乌在作怪。”
  “秋桐你别生气。我只是对身体说项。并没有针对你完整意义上的一个人。”
  “这有区别吗?”
  “宽泛说来没有什么区别。”陆龙钦为自己前后矛盾的说辞十分无奈。
  “陆你钻死胡同了。”
  见秋桐无法理喻,陆龙钦只好接着说:
  “男人实际上会出现种种无可奈何的事实。我在对田甜深入了解的过程中发现,她身边有一个叫柏子的男人,他与田甜十六七岁时就认识了。据说他俩相遇于一次暴雨之中。暴雨把田甜淋湿了,隐约之间她的轮廓美轮美奂。瓢泼的暴雨让田甜无法睁开眼睛,寸步难行,这时候有人撑伞紧紧护住她。这个不由自主做出举动的人就是柏子。柏子从此成了田甜身边的小答应。在柏子对田甜近二十年的追随中,他对田甜一直是言听计从、高山仰止的那种感觉。这个柏子,企图以投入无限的虔诚为资本,指望有一天田甜会向他敞开怀抱,来容纳他所投入的所有的爱。”
  “陆你这么一说,我大体上明白你的状况了。”秋桐说,“这个柏子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但道德缺失,行为下作,日后也肯定不得好死!”
  “瞧秋桐你咬牙切齿的样子,我看得出你肯定认识这个柏子。”
  “何止认识,他此刻还是我的法定丈夫呢!”
  陆龙钦想拥抱一下秋桐表示歉意和安慰,但他被秋桐拒绝。
  大概在五六年前,陆龙钦和她眼下的情形一样,正在为自己的好奇、嫉妒,还有一种看不见的恨付诸行动。此刻仅是第一站,秋桐就发现自己无一例外地身不由己。
  秋桐和陆龙钦告别,声称要回香城。实际上她没有。她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宾馆住下。这一天夜里,秋桐在丰浦的新闻镜头里看到陆龙钦,果然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他躯壳坚硬,内里却可能像垃圾场一样无法清理。秋桐叹了一口气,翌日凌晨她连早餐都不吃就回到香城。
  
  四
  
  在“雨燕”咖啡馆里,这一天的甜姐穿着柔软合体的天蓝色连衣裙,要上洗手间时她给秋桐扭摆了身段。秋桐心想,甜姐放浪的身体有表演作秀性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风骚的脂肪,还是淫荡的皮肉?
  秋桐的目光像追影灯一样罩在甜姐身上。甜姐肯定不只去撒一泡尿那样简单。她要么患淋病要么患膀胱炎,否则的话何至于在洗手间磨蹭大半天?秋桐狠狠地想,甜姐拧着腰肢磕绊着双腿走猫步,总有一天会挤出她潮湿阴道内那股腐酸味,让涎着脸的男人们望而却步,冲厕一样把她志得意满的自我卷入下水道。
  这一天,秋桐发觉自己阴暗的内心充满了恶毒的诅咒。
  回到座位的甜姐对秋桐说:“秋桐,我的感觉不太对头,你满脑子细菌,目光怪怪的,就像随时要攻击我身上的某个部位。”
  “相信我对男人的感觉一向正常,没有同志的倾向。”秋桐有意对甜姐的自以为是表示不屑。
  甜姐说:“十五年前有一个男孩,对我动了至死不渝的真情。他没有过激的行为。但其执着却像影子一样粘住我,让我烦不胜烦。为了能甩掉他,有一天我对他说,我想考考你对我动的是不是真情,是不是听话。这是我给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他既喜出望外又迫不及待。我出的考题是:只要他能在我体内撒一泡尿,我就嫁他,还给10万嫁妆;不能的话,他就必须向我缴纳5万罚金。和他认识几年来,只要私下相处他都会扭扭捏捏地恶性膨胀,我看得出这一天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内心翻滚,憋红了脸,最后只能承认他无法做到。”
  “我没有想到,十五年前甜姐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可你的道德已经败坏到恬不知耻的地步。”
  “亲爱的秋桐你先别吃不消。”甜姐说,“男人只有血气充盈硬起来才能进入对方的身体。雄性一旦发动,就等于关闭了排泄的生理通道。可怜的男孩做不到当然在我的设想之中。不过现在想起来,我打这个赌的确有点冒险。只要男人的内心足够强大,并且善于调节,或者男人中年之后,就极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听得出甜姐你似乎在暗示这个男孩到底是谁。”秋桐愤怒的眼睛比平时大了三分之一。“你借口——因为我帮忙拉来客户而给我‘甜梧桐’的干股,其实却是为了补偿柏子的对不对?”
  “秋桐你先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在想造反了?”
  “从今天看来,我和柏子从认识到结婚,也是你甜姐暗中一手安排的吧?”此刻的秋桐,不但愤怒、委屈,流了悲情的泪水后还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五
  
  “甜梧桐”洗脚屋,听起来并不起眼,但小范围的服务项目却相当齐全。按摩、泡足、刮痧、修脚、掏耳朵、洗眼睛,包括给头发焗油,刺青、修眉、做面膜等。做工精细著称的“甜梧桐”,以卫生和质量在无形中抢占了同行的档位,其主要客源来自会员制。
  柏子自始至今都是“甜梧桐”兢兢业业的业务主管。
  甜姐要求“甜梧桐”做的必须是正当业务。柏子曾向秋桐炫耀他怎样挖空心思监控员工。但秋桐听得出,柏子无异于在描绘一件迷彩服给自己穿。以便迷惑秋桐不太信任的目光。
  秋桐觉得自己就像被打了麻醉剂,长期活得浑浑噩噩。可近几天来秋桐的心智开了天窗,偏不吃这一套。她意识到自己正忍辱负重地在执行某个历史使命。这使命一直让她莫名其妙地绷紧心弦。
  柏子的母亲病重,正在为难是否离岗回老家去尽孝。秋桐自告奋勇要代替柏子主管几天洗脚屋,并让他“用不着凡事都向甜姐汇报”。柏子被迫在三个女人之间作痛苦的选择。最终他抛下甜姐,选择了病重的妈妈和准备协助他的老婆秋桐。
  员工们大致清楚秋桐是洗脚屋的第二号老板,所以她一露面便拥有声威并重的效果。“19号呢,怎么没见到他?”秋桐装着懵懂和漫不经心,绕几下便查找到19号员工。“本来19号是早班休息,可客人偏点号要他上钟。”
  秋桐曾多次听柏子提起19号。本来这个19号的服务素质相当糟糕,按惯例在炒鱿鱼之列,所以留用至今,是因为有几个女贵客偏偏宠着他。戎朱便是其中之一。
  秋桐从服务生手上要过茶水,屈指敲了几下,然后推开K8包厢的门,她的估计不错,俯卧在按摩床上的果然是戎朱。秋桐放下茶水后缓缓移动脚步拉门退出。让秋桐深感吃惊的是,瘦长条的戎朱,好看的大概只有身材和化过妆的一张脸。她的肤色灰暗粗糙,是那种骨感却离性感很远的皮包骨头。从19号的动作看出,戎朱基本上不长肉的骨头,居然十分受力。她把脸扎在按摩床的窟窿里,四肢下垂,随按摩的节奏释放痛楚艰深的呻吟。19号有一双力道十足的大手掌,他张开的手掌几乎能覆盖戎朱的肩背,除此之外19号根本没有穴位观念和敲击打按揉推拿等手法。秋桐目光一扫,已知深浅:19号动作随意,有轻度的虐待倾向;而戎朱给予19号的,则是视觉上的粗暴。除了彼此容纳,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谓洗脚屋的贵客,说穿了就是频繁光顾多加消费。秋桐翻了会员簿,找到戎朱的卡号登记,看到她常常一做就是好几个钟头的消费,个别时候甚至可以在洗脚屋从晌午耗到三更天。这个戎朱,绝对称得上是“甜梧桐”的财神爷。
  秋桐同时也想起陆龙钦的现状。看来,这对徒有虚名的生死冤家可谓半斤八两。
  秋桐躲进顶楼的经理室。她把脚搁上写字台,摇调控挡放平皮椅躺下来。洗脚屋的姑娘小伙,比例是五比一。平时他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训练肢体语言讨顾客欢心,让他们心甘情愿掏出钱来。柏子置身于此,他要想七想八干出点不轨来,怕在情理之中。就像她那天在丰浦陆龙钦的住处,居然连过程都省了,只须对方几句动听的话语,她就像吃了迷药于片刻间便付与委身的姿态。而在此前的个把钟头里,她只是闪了个要去丰浦的念头,其结果完全在她的意想之外。人真的是环境的动物。你只需穿上一件薄薄的衣服,挤电梯挤公交就堂而皇之。一旦赤身裸体便被视为极端。你敢赤身裸体面向大庭广众发表演说吗?你敢赤身裸体在大庭广众近距离与他人面对交谈吗?你敢赤身裸体在大庭广众向男人提出爱的要求吗?包括你自己,所有的人远远望见就会认定你是个疯子了。可憎的是,穿上衣服被社会认可的彼此,设若置身密室,就会拆除伪装而面目全非,动物的尾巴立马现形。是时选择坚守所谓的道德,在内心上,几乎就是违背了远古的承诺和原始使命,类似开白条一样成为一种亏欠。
  人类是充满矛盾的一种动物,他一旦穿上衣服,就不再只是因为冷暖,同时还意味着必须随时随地制定各种各样的游戏规则。
  你要把握好尺度。道德家到最后也无法自圆其说,把责任一脚踢给自律。道德的说教是让每个人都在大庭广众手持尺度和自律这两根冰棒,却无法保证这两根冰棒在密室里不化为乌有。
  秋桐对自己此刻的思考深感吃惊。为了印证,她打电话给服务台,要19号上一趟经理室。
  被传唤的19号局促而又紧张。
  “你对刚才按摩的那个女人印象如何?”
  若非“甜梧桐”收留,19号可能是一个到处碰壁的打工仔。业绩不好是肯定的,同时他还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出错。但19号没有想到眼前的代主管提出的竟是这个问题。
  “她说过我的一双手很适合做她的按摩。”
  果然看上的是那一双大手掌!19号的答非所问无疑明确了秋桐的直观。
  “19号,说说你对她的印象。”
  “她的皮肤干燥发皱,摸起来像蛇皮,让人很不舒服。”
  19号这个猪脑袋!这个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会文不对题。
  “你有没有想过,她身材修长,要是皮肤白净,再丰满一点,会不会是个大美人?”
  “我想过。可她偏平的胸脯跟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秋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对19号摆手说:“我问完了,你下去吧。”
  
  六
  
  “秋桐你在发什么神经?”19号临出经理室时,差点撞了气呼呼上楼来的甜姐。
  “没发什么神经。”秋桐说,“甜姐你怎么来了?”
  “还甜姐,我都被你们气苦了,以后就叫我苦姐好了。”
  “我不明白甜姐说的‘你们’,指的是谁。”
  “还有谁,你和柏子,最多再加上一个厅长!”
  “不至于吧,甜姐的两个小心肝也敢气苦你?”
  “这个你不用管!——柏子呢?打手机他要么不接要么不在服务区!‘甜梧桐’怎么换你在把守了?”
  “柏子回老家看望他病重的妈妈了。你的老牌粉丝难道没有向你老人家作汇报?”
  “你们几个一窝反了!”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反正甜姐是话一说完扭头便走。
  大约十几分钟后,柏子打电话说:“秋桐你能不能暂且放下洗脚屋,先打听一下厅长的去向?”秋桐迟疑良久没有吭声。柏子接着语重心长说:“我答应甜姐由我一个可靠的朋友负责寻找厅长,并没有说是你,所以你必须不露面去做好这件事。”
  “一个大男人,丢也丢不了,死也死不了,有你这样郑重其事的吗?”秋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姑奶奶就算我求你好不好!”柏子在电话的那一头拿秋桐没有办法。
  “泱泱香城,千人一面,到哪里找?”秋桐还是不松口。
  “要不你跑到厅长的老家看看?说不定这个坏蛋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了!”在电话里,柏子的声音急沙哑了,“妈妈病重,我一时走不开,就拜托秋桐你了,几天后回香城。我在你跟前跪三个钟头!”
  “不用你跪三个钟头,你听好了:我要你就在我的体内撒一泡尿!”
  大概是柏子听后尿裤子了,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
  
  七
  
  厅长的老家在郐市乡下。如果厅长不接电话或关机,找到厅长可能性较大的地方就是他老家。
  秋桐轻描淡写打了一个电话,陆龙钦居然答应派车送她去郐市乡下。
  如此看来情形就有点滑稽了。甜姐的前任男人派车去寻找她的继任丈夫。要是陆龙钦了解其中原委他会不会派车?要是甜姐知道这车是陆龙钦派的她会不会尴尬?有趣的是,在这件事上她廖秋桐成了轴心,他们相互间并不知情。秋桐在想,她可能正像甜姐说的,真的满脑子是细菌了,总想撕裂他人包括她自己的脓包看个究竟。
  车从丰浦到香城,又从香城到郐市,加上采购礼物的时间,吃了午饭离开郐市市区时已是午后两点。走惯山路的康师傅,驾驶技术十分了得,喷了迷彩图案的越野车灵活穿行于峰峦叠嶂间的乡村小道上。幸好康师傅出门经验老到,看见路边的小吃店食杂店都停下来吃点带点,一路打听加上好几个钟头的颠簸,一直往上爬坡的越野车,终于在山坳间一座土楼前停下。
  山区的天黑得早,薄暮时分终于到达这个叫墘头的地方。
  拥挤墘头周遭的都是山,几乎见不到平地,地头小到只有一座圆形土楼和附近几间低矮的小土房。土楼年代久远,已面目不堪。到了墘头,才知道什么叫深山的宁静与清幽。猎猎掠过的穿山风,林间地穴的鸟叫虫鸣,山涧沟渠的叮冬泉流,奏乐般声声入耳。此间地气冰凉,在城里还是炎夏,到墘头可算得上是初冬季节了。
  公路能通至深山密林的尽头,有的说得益于“村村通”工程,有的说得益于某五品官的祖坟筑在墘头山上,见点小世面的则说二者兼有之。
  路虽然通了,估计平时来的车辆也很少。车一停下,便从土楼和低矮的小土房陆续走出老人和小孩前来围观。被颠得七浑八素的秋桐。下车后被冷风一刮,如同刚睡醒,一眼便看见抱胸站在土楼门前的厅长。
  “秋桐姐,怎么会是你?”厅长看见是秋桐时,冰凉的那张脸差不多在瞬间涨红,三步两步已到近前。
  “谁叫你玩消失,甜姐都快急死了!”秋桐心口不一,旅途疲倦却口气轻松,表情因此古怪而生动。
  “这可冤枉我了。墘头这小地头信号覆盖不到,我干脆把手机关了。”厅长赶快把秋桐和康师傅迎进土楼。
  
  八
  
  这是一座苍老的圆形土楼,三层,楼体坚实,旧而不破,可居住十几户人家。夜色将降,土楼里无所不在的昏暗让人不知所措,随地粪便的牲畜与人共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难闻的气味。
  厅长拉亮了灯。三个老人如同三尊雕像一下子暴露在客人面前。厅长简单介绍了他的爷爷和父母。同时也向老人们介绍了靓丽的秋桐姐和干部模样的康师傅。
  还好,秋桐为此行准备了礼物。她把礼包塞给爷爷,便把目光扭开,省得老人局促。
  住房的样式基本相同。一楼无一例外厅堂和厨房合用。见秋桐的目光四下搜寻,厅长说:“每家每户都自设楼梯上二楼,也可以到楼门内侧那儿走公共楼梯,二楼三楼朝内打了环状通廊。为了防匪防盗,只有三楼的房间才朝外开窗户。”
  “你不是说还有个哥哥吗?”土楼自成一统的结构让人惊叹,但秋桐更关心的却不是这个。秋桐想起远在香城火烧火燎的甜姐。
  “我大哥一家搬到楼外的小土房另立门户了。”
  说话之间。厅长的爷爷已坐在灶台下的杌凳上烧火。父母开始忙着给客人做晚餐。
  喝过茶水,秋桐说:“厅长,连夜走行不行?”
  康师傅抢先开了口:“这条路夜间没办法开车。”
  “请二位在墘头这个地方小住一夜,明天一早再走。”厅长说,“白天康师傅能把车开过来已经很不错了。山路曲里拐弯的,路面又窄,爬的陡坡一道比一道邪门,夜间驾车太危险了。”
  “真糟糕,柏子的妈妈病重,他回老家去了。走时把‘甜梧桐’交给我看守,夜里没人坐镇,我哪放心得下!”
  “即便如此也不能冒险走夜路。”厅长说,“车开进来是一路爬坡,你没什么感觉,明天走回头路你就明白了,底下不是陡坡就是峭壁,车差不多就像悬在半空中,不把你的苦胆汁吓出来才怪!”
  “幸好路况不算太坏。”康师傅说,“廖小姐能顶得住颠簸,已经很了不起。”
  “全身骨头都被拆散了,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就起不来了。”被康师傅说破,果然浑身上下的骨肉到处是酸痛和困乏。
  秋桐嘴上辛苦,掠过心头的却是伴同虚无的一丝温暖。陆龙钦还记得她姓廖。介绍给康师傅的,她秋桐的身份居然是陆龙钦的同窗小妹。
  
  九
  
  饭菜一上桌,三个老人便躲出门去了。
  老人做的是咸肉笋丝烩饭,还有一钵头韭菜蛋花汤。大概是山深水冷地气冰薄之故,一见冒热气的饭菜,居然肠胃翕张。简简单单一道晚餐,吃起来满口喷香。
  经康师傅提议,厅长烧了两脚盆热水给客人泡脚。接着两个男人又借口要到楼外看那黑黝黝的夜景山色,留秋桐一个人在屋里擦澡。
  原本厅长的安排是三个老人找邻居搭铺。腾出二楼给康师傅住。秋桐住三楼房间。不想康师傅执意要在车里过夜。厅长于是送康师傅到车上,又把父母找回家,这才打手电带秋桐去楼门内侧爬公共楼梯上三楼。
  在手电照射下,历经漫长岁月的浸泡,被轻度风化的木制楼梯和通廊,走时从脚下发回钝哑的让人拿不准是否牢固的梆梆声。见秋桐屏住呼吸走路,厅长笑道:“没事的,一百多年来,每天都有人在这楼板上走来走去。”
  走到厅长家的三楼房间,打开门,在灯被拉亮的瞬间,秋桐差不多转身便要夺路而逃,但此刻除了室内的灯光,是四底下全黑。秋桐能做的,也就只有本能地闪到厅长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杆不放。
  三楼房间里,竟赫然竖着三口棺材!厅长这个坏小子,居然带她体验金庸笔下才有的恐怖情节来了。
  “秋桐姐别怕,这三口棺材是我爷爷和父母流了大半辈子汗水才积攒下来的宝贝,老辈人有了它,就像找到了归宿,是心里踏实充满幸福感的一种境界。平时我爷爷感冒发烧什么的,也不吃药,放平一口棺材爬进去睡它一夜两夜,病就好了。”
  “我还是睡别的房间吧。”秋桐倒吸一口气说。她瞥一眼古老的墙壁,据说土楼的墙壁由黄泥、石灰、竹末、米浆、红糖等材料夯制,硬似磐石,但历经漫漫时空细菌蠹虫的蛀蚀,表面腐败斑驳,已是肉眼看不到的种种活物的栖息地。瞥一眼房间里孤零零的那张床,床旁摆的竟是装死人的三口棺材!
  见秋桐终于松开搂抱的双臂,厅长说:“三楼地高干燥,通风好,早晚都有日照,是爷爷腾出来当我的结婚用房,蚊帐、草席、被褥整套全新,称得上是墘头这小地方最好的一间房了。”
  “但甜姐一次也没有来墘头住过。”秋桐让自己试着在床上坐下来。
  “甜姐和我有过约定,她不来墘头,我也用不着到她娘家去提亲。”
  在这个求学和工作的七八年时间里、已被学识和城市改造过的农家子弟心目中,那样的约定,正好能免去他应付不了的各种繁文缛节。
  “厅长你也坐下,陪我说话到天亮算了。反正住这房间,你一走,我肯定无法合上眼睛。”
  见厅长坐下,秋桐于是简要向他说明这一次她来墘头的使命。
  “甜姐担心过头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爱她的。”
  “厅长你说这话不负责任,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秋桐意识到这些天自己扮演的角色,此刻好像又鬼神附体来了。
  厅长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你瞒不过我的,你这一次出走定有蹊跷。”秋桐说,“从急巴巴的甜姐身上,我也能看出一二!”
  “谁说我出走,我向酒店请过假的。”厅长在狡辩。
  “可甜姐并不知情!”步步紧逼的秋桐,多少有点像封建社会里一个咄咄逼人的族长。
  “这就怪了,我和甜姐之间的事,你秋桐姐这是在干吗?”
  “要是你和甜姐之间的事牵连上我呢?”不得不说秋桐这是在诱供。但她执迷于自己的直觉。
  “秋桐姐你这是在自寻烦恼。”厅长说,“有些事情我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可我不想忍,我必须拥有知情权!”秋桐说,“看我今天风尘仆仆的份儿上,厅长你能否对我开诚布公?”
  这一天的情形,并非厅长被缠得无法可想,而是在内心深处也觉得他和秋桐姐都是受害者。
  “我已多次隐约意识到,你家柏子对甜姐的言行举止有种种过了头的亲昵。”厅长犹豫良久,这才开口说,“没想到四天前的下午我轮休回到家里,不知为何甜姐会脸色恼怒坐在那儿,我正要开口,只见柏子冷不丁地从卫生间开门出来,他红眼圈吊丧着脸,谁的招呼都不打,便低头急匆匆走了。”
  “那样的情形,难道甜姐没有给你一个解释或说法?”
  “没有。她好像把魂弄丢了。”
  “你就这样有了出走的决定?”
  “秋桐姐你想想看。被我撞见的时间还在我和甜姐的蜜月里。我转身回酒店的宿舍。躺倒就是十多个小时,脑海里一直在不停重播那个画面。后来我觉得必须离开香城几天,否则的话我非疯掉不可。”
  “甜姐连电话都不给你打?”
  “我关手机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回老家了。墘头没有手机信号。我只想不受任何干扰,彻头彻尾静一静。”
  “甜姐不是还有你老家的座机可打吗?”
  “她从未要过我老家的电话号码。”
  交谈告一段落时,秋桐回到无法确定的像一摊糨糊的内心。不再出声。困倦的身体缓缓的向右倾去,抱住叠成方块的棉被。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哭。
  厅长说:“秋桐姐,我的话是不是也刺激到你了?”
  “我太傻了,直到你和甜姐举办婚宴那天,我才意识到,柏子和甜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拖着哭腔的秋桐说,“后来我多少了解一点,其实柏子和甜姐很早就认识了。从他俩之间的种种迹象看,我也和你一样疑窦丛生。后来我了解到其中的一个细节,让我每次想起来都非常难受。”
  “我希望秋桐姐你能告知我这个细节。”
  厅长端坐着目不斜视。
  “我们共同的甜姐几天前对我炫耀,称她曾经和一个对她痴情万分的男孩打过赌,赌他能不能在她的体内撒一泡尿——能,她就陪上10万嫁妆嫁给他;不能,男孩要倒过来向她缴纳5万罚金。这个日夜对她涌动雄性的男孩,他最终承认无法办到。”
  “很显然,这个男孩就是柏子。”厅长急促地吸了几下鼻子,竟不停伸手去擦他簌簌掉落的泪水,“我恨甜姐,可又没有办法不去爱她。甜姐太过分了。”
  秋桐坐了起来。几天时间,厅长是第二个对秋桐作了类似表白的男人。
  厅长说:“昨天下午我去了一趟甜姐的娘家丫口坪。丫口坪地属香城,实际上从墘头翻过大莽山就到了。我在丫口坪一个表叔的嘴里了解到,大概七八年前吧,甜姐的父亲从外省到丫口坪倒插门来了,甜姐只在父亲和寡妇组成的新家住了一夜就走了。走的路上,她身后不声不响跟着一个小她几岁的男孩。这男孩就是那个寡妇的儿子柏子。表面上他俩是姐弟,实际上一点也不相干。这个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柏子,偏偏见了一眼初中刚毕业的甜姐,便死心塌地跟上她,从此成了她的影子,就是拿刀砍杀也赶不走他。”
  厅长说:“刚到香城打工时,姐弟俩很苦很苦。最初甜姐租的都是近郊的破旧平房,粘着她的柏子最多只在门外守一夜或几夜,甜姐便会不忍心柏子挨冻或被蚊虫叮咬,让他也住进房去。情形大概和此刻差不多,属于迫不得已。那时的甜姐无望,孤独,还有在黑暗中的恐惧。直到几年后漂亮能干的甜姐当上电视台的栏目主持,接着又经历了几次短暂的婚姻,她这才摆脱困境。再往后的情况,秋桐姐你就比我更清楚了。”
  厅长说:“后来那个由鳏夫寡妇组成的家,又添了一个女儿。甜姐一次也没有回过丫口坪。由柏子一年半载回一次家,传递有关双方的零星信息。”
  厅长说:“说起这个柏子。甜姐几次失败的婚姻,多少都和他有关。”
  秋桐说:“婚前婚后我都去过丫口坪。竟没有谁告诉过我,那个糟老头竟是甜姐的父亲。那个读小学的姑娘,既是柏子的妹妹,同时也是甜姐的妹妹。还有柏子和甜姐结伴来香城打拼,直到今天我才晓得,所有这一切我居然一点都不知情。——我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
  这个夜,意志消沉的617a2c4f5b22569fb730dc9a5f55fb0bae7ffc928c1a89a6b08e8db90675a2be秋桐累了,她再次歪过身去抱住那块叠起的棉被和厅长说话。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后来她就睡过去了。厅长往她身上罩了一件毛毯,正要熄灯离去,可秋桐咯噔就又醒来了。大概是太过困顿之下绷着的一根心弦,秋桐咯噔醒来时那种惊恐万状的情形,让守在她身边的厅长不忍离开。
  墘头的深夜,与白天至少有10℃的温差。寒冷之中,毛毯底下的秋桐不停地蜷缩着身体。厅长只好轻轻移动她,抽出棉被打开来,把她盖紧。
  见秋桐不再有动静,厅长再次动了熄灯离开的念头。不料秋桐忽地坐起,就像在睡梦之中,喃喃说:“不行,我人太累了,警觉却是醒着的,这算不上在睡觉!”揉了眼睛还是魔怔,接着说,“厅长,我这是在哪里?”
  厅长只好用棉被裹了秋桐,抱着她,哄她入睡。
  
  十
  
  秋桐有意落一个时间段。让厅长迟她一天回香城。回香城后秋桐到洗脚屋巡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样,午休片刻,这才向甜姐的住处赶去。
  在公众场合,甜姐会做到滴水不漏或者面面俱到。但甜姐的内心无疑是孤僻的。每临变局,她都无一例外会在“望月轩”小区的单元住宅静静地发她的呆。
  在“望月轩”小区的单元住宅里,讶异的秋桐差点叫出声来:厅长竟先她一步回到甜姐身边。
  厅长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望秋桐一眼。秋桐明白,厅长至少想向甜姐隐瞒秋桐去墘头找过他的事实。
  这一天在甜姐的住处,空调被开到最冷。感觉有点像墘头的那个夜晚。甜姐拥被而眠,厅长坐在床头守护着她。
  然后是柏子离开了病重的妈妈,也于此刻赶到甜姐身边。
  该来的角色都到齐了。
  尽管动机有别,却同样能说明甜姐在众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除了躺着的甜姐,其余都坐着。没有人递茶水,也没有谁作声。可见这一天的开场白多让人难以启齿。
  甜姐说:“柏子你是怕害不死甜姐的吗?甜姐老了,就变成你心目中的坏女人了。”
  甜姐当然没有入睡,她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才三十大几的甜姐,当她喊出那声“甜姐老了”时,泪眼模糊的秋桐发现自己就在这个瞬间修正了初衷,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立场于此刻发生逆转。
  “也不知道这个坏女人一辈子要结多少次婚,都把自己当公共汽车了!这一次还老牛吃嫩草,嫁男人跟认干儿子差不多!”
  甜姐复述了婚宴那天柏子说过的话,接着说:“我没想到柏子会说这样的话,狠毒到要置我于死地。”
  “甜姐我错了。”此刻的柏子,样子有点诚惶诚恐。
  酒后失言的柏子,被妻子秋桐出卖了。
  “我认识十五岁的柏子时,柏子又懒又脏,他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死皮赖脸要认我当姐姐。我一直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柏子。可就像上辈子亏欠他一样,用什么手段对他都没用,他有的唯一本事就是牢牢黏住你。”卧床的甜姐,口气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每次到我忍无可忍要赶走他时,我就是把他看成一条狗他也愿意,他也会摇尾巴讨好你。一旦把他留下。他的所有恶行就会变本加厉。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无法无天的内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要独占我所拥有的一切。在我第一次婚姻之前,为了让柏子死心,我想了一个下流的办法。可他的死心过不了几天就又故态复萌,照样走火入魔。我结了几次婚,为了不让柏子在我丈夫面前出丑,我的心就算操成一团抹布也不管用——毕竟跟柏子相关的蛛丝马迹无法清除干净。我第三次离婚那天,陆龙钦说他敢打赌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自己的婚姻中容忍插足那样一个柏子!不仅如此,由于柏子的存在,导致我几任丈夫都对我产生了严重误解,以为我是一个趣味低级、随随便便的女人。年过三十以后,我开始恐慌拖不起青春,只好开一家洗脚屋,让柏子去忙碌,让柏子体体面面地当他的经理,让柏子整天和姑娘扎堆在一起,免得来烦我纠缠我。在另一头,我又差不多担起他父母的职责,想方设法和秋桐成为好朋友,暗中创造机会让柏子和秋桐认识,使尽力气促成他俩的婚姻。尽管这样,柏子还是不领情,还是像吃错药一样不停地给我制造麻烦和创伤。和厅长结婚后,我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忍耐快到头了。四五天前,当柏子再次不给我留余地时,我恨不过劲来,便狠狠地训他,打了他的嘴巴。就这样,挨打的柏子到卫生间抹泪去了,一言难尽的情形刚好被轮休回家的厅长撞见了……”
  “甜姐你这是在陷害我——你要是觉得这样打击我、羞辱我,心情就会好一些,那你尽管编排好了。”柏子说,“但有一点我必须更正,甜姐在我心中的位置胜过我的任何亲人。可我从来就没有动过要认甜姐当我姐姐念头。——在这一点上,相信你甜姐心中更是一清二楚!”
  甜姐说:“我也懒得说了,就算柏子你有一百条理由,你在我面前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加罪犯!这一次,我已经不想原谅你了!”
  “我不但不是流氓加罪犯。还有足够的理由是你甜姐的有功之臣。”柏子说,“其实最有权和你甜姐说同甘共苦的那个人,就是我柏子!甜姐你别忘了,在你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是谁不计得失守护在你身边?是我柏子!日子好过以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把我当作跟班小跑腿'我也无怨无悔。再后来开了‘甜梧桐’,要不是我在那儿日夜操劳,你说洗脚屋能有今天业绩与规模?诸位听清楚了,甜姐不想原谅我的话已经说了无数次,幸好我一次也没有当真过,否则的话今天我柏子还会坐在这儿当甜姐的出气筒吗?甜姐的身边每次出现她喜欢的外人,她都会把我看得一无是处;等这些人背叛她伤害到她,她这才明白我柏子是最可靠,最赤胆忠心的人。”
  躺在被窝里的甜姐,开始只是哽咽,后来便是细细碎碎的低泣。
  厅长说:“柏子你要是不服气,可以选择离开。”
  “谁说我要离开?”见厅长开口,柏子转眼成了一只斗狠的公鸡,“厅长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才和甜姐结婚一个月,你以为就有资格这样教训我?我早就看出你的居心了,你不外是为了独占甜姐的一切!可我告诉你,谁也别想拆散我和甜姐之间的关系,我俩的感情是经过多年考验下来的。到了关键时刻,到了危急关头,最终不离不弃的肯定还是我!到头来选择离开甜姐的,还是像你们这些嘴上说得好听的人!”
  厅长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柏子几句话呛得无话可说。
  “请问你凌柏子和甜姐是什么关系?你凌柏子是甜姐的什么人?”秋桐发现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我和甜姐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血缘亲缘有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和甜姐风雨多年,我敢说在座的没有谁能理解其中的深浅!”
  不用说,柏子自始至终都认定自己在据理力争。
  秋桐相信,躲在被窝里悲啼的甜姐,此刻流的肯定是无可奈何的泪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秋桐说,“也不知道可怜的甜姐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们别费口舌了。”甜姐说,“柏子的道理就是无理取闹。柏子其实就是一条寄生虫,他吸附在你身上,还以为是你的保护神,没有他你就活不成。”
  “我无法容忍柏子的言行了,”厅长说,“要是今天甜姐你还不拿出应有的态度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请问凌柏子先生,我廖秋桐是你凌柏子的什么人?和你凌柏子是什么关系?”秋桐说,“我觉得我今天有必要弄清这个问题!”
  “秋桐,我敢说今天的柏子根本没有意识到你也在场。”看来甜姐已经下了决心,在被窝里替柏子答道。
  不但柏子,就连秋桐自己,这一天在场的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意柏子和秋桐是夫妻关系。几个男女,更关注的似乎是能否形成对付柏子的统一战线。
  
  十一
  
  众人散了,甜姐也和厅长回到两口子共有的华都新房。
  这时候的甜姐,由厅长搀着走,显得比奔波于山里山外的男人还要累。甜姐精明强干于此刻换成无边无际的软弱,她太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了。
  厅长说:“甜姐,我能理解你过去的一切,但我不能容忍柏子的存在。”
  “这已经是个老问题了。以前几个男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甜姐说,“多少年了,我总是在换位思考,想来想去心就软了。柏子那样蛮不讲理的人,说穿了其实是无能的变相。柏子一向认为他唯一有的就是对我的付出。即使强加他也觉得有理。我时时刻刻都在感到对他的厌恶,可一旦想狠心踢开他,他的现状就是一无所有,连活路也没有了。”
  厅长说:“甜姐你要是能意识到我对你真心的爱,你就有必要下一次决心。”
  “好,我这一次听你的。”甜姐说,“我再也跟柏子耗不起青春了!”
  为了能割断牵连,征得厅长同意,这一次甜姐将“甜梧桐”洗脚屋拱手送给柏子和秋桐。柏子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保持缄默,对此不置可否。
  实际上柏子并没有特别隐瞒他和甜姐的关系,几年来秋桐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并自以为比柏子更接近甜姐。此刻回想,秋桐吃惊地看到自己可能在感知上出现了盲区,否则的话怎么会糊涂至此?
  “鉴于凌柏子道德品质方面的原因,廖秋桐决定与凌柏子协议离婚”。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在协议离婚中财产分割的条款,秋桐决定放弃主动权,特意让给柏子填写。
  “秋桐,是我凌柏子让你受了委屈,你提出离婚我无话可说。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你的想法为准。”不知道是对婚姻关系的淡漠,还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柏子只在签名处写上姓名,表现的竟是事不关己的一副超然物外。
  “你至少也该看清日期吧,”见柏子这个样子,秋桐反而感到不放心,“一旦在协议书上签字,离婚就生效了。”
  “我妈妈快不行了。我跟甜姐告别一声,就回丫口坪去了。”柏子说,“后头的事你全权处理,我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柏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脑子有点不够用。”
  于婚姻而言,除了柏子的心另有所属不可原谅外,至少秋桐觉得,她此刻还没有把柏子逼上绝路的必要。
  “甜姐正在气头上,我觉得你此刻和她告别是火上浇油。”从法律上说,在协议书上签完字,彼此就是路人了。正因为如此湫桐反而不忍心让柏子在同一天遭受其他打击。
  “你们太不懂甜姐了。刚好相反。此刻的甜姐恰恰需要我有一个能让她感到放心的姿态。”柏子说,“不信你和我一同去看看。”
  
  十二
  
  秋桐当然不会自找没趣。直到柏子动身回丫口坪,她才往甜姐的住处赶去。
  这一次秋桐扑了个空。
  甜姐又回到“望月轩”小区的单元住宅。
  怅然若失的甜姐对秋桐说:“柏子刚刚离开。他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件是你已和他签了离婚协议,第二件是他回丫口坪去了。”
  “厅长呢?”秋桐知道再次到私宅“闭关”的甜姐肯定事出有因。
  “我未曾见过柏子这样万念俱灰样子。”甜姐说,“我劝柏子凡事要看开一点,特别是男人,肯定要有独立的一天。他反过来安慰我,说他没有事的,只是脑子有点不够用。这样一来我就更担心他了,因为以前我一旦想赶走他,他总是大发雷霆,可他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他是彻头彻尾逆来顺受的样子。以前是我一个人对柏子发狠心。这一次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一起对他斩尽杀绝。在柏子告别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一种恐惧,怕柏子一时想不开走上不归路,于是对他说:‘柏子你不用担心,离开后要是真不行的话,你的甜姐也不至于一根筋揪到底,会欢迎你回来的。’当时厅长也在场。厅长说:‘柏子你不用走了,我选择离开。’厅长说完,简单收拾一下包袱就走了。厅长一走,我已明白事态严重,内心一空,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柏子把我扶到床上躺好,对我说:‘甜姐保重,我回丫口坪了。”’
  “我看懂了,甜姐你以前也一直都是这样纵容柏子的。”秋桐没有想到,还是柏子更看得懂甜姐的内心。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他和厅长同时离开。”
  
  十三
  
  柏子回丫口坪的第四天上午,发给秋桐这样一封短信:“我厌恶人群,鄙视这个世界,痛恨身边的人总是以敌对的目光冠冕堂皇地要碾碎我的身心……”
  此刻的秋桐发现自己几乎和甜姐一模一样,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的竟是坐立不安。
  在很短的时间内,秋桐便跑去“望月轩”敲甜姐私宅的门,没能敲开。她又转身跑去敲华都新房的门,同样没能敲开。这下秋桐慌了,赶快给厅长打电话。
  厅长打开华都新房,没见到甜姐。“望月轩”私宅唯甜姐自己握有钥匙。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厅长和秋桐只好报警。打开门一看,甜姐四肢僵直睡着,其睡意沉得就像进入深度昏迷。
  被吓坏的秋桐,在甜姐的枕边,看到一封写给她的信。
  秋桐,我为筹划自己的未来,努力撮合你和柏子。除了想排除柏子的蛮缠以及推卸对他的责任,我似乎还想在你的身上印证点什么。长久以来,我觉得自己一切都做对了,又好像一切都做错了。我发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自己下一个定论,或者说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实际上,我从一开始就被困在泥淖之中,根本无法脱身。我每一次在为自己作各种努力时,才明白非但摆脱不了,而是越陷越深。你一定不知道。我和你们众志成城的这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对柏子作下的决绝,柏子肯定是没有活路的。我一向对柏子不胜厌恶,可又一直最清楚他的自我认定——柏子从来都以为从一开始他就和我“血肉相连”,不管外力如何,都改变不了这种关系。我对柏子态度可能是母性的成分居多,这才导致柏子以为他天生拥有这种权利,与任何人都更合理更有独占性。
  秋桐,原谅我把你也拖进这泥淖之中。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摆脱出去。我是无能为力了。我连自己都无能为力了。这个可恨的柏子!我那可怜的亲爱的厅长!
  写这样决绝的一封信,所幸甜姐还活着!秋桐的胸口被恶狠狠地撞了一下,颓丧地坐到地上去,努力了很久也没能站起来。她第一次想到要往丫口坪的那个家打电话,但她和甜姐一样没有那个家的电话号码。无奈之下,她只好打柏子的手机。但柏子已关机。
  
  十四
  
  这一天下午,从丫口坪出来的一个中年男人找到秋桐。在证实秋桐就是柏子的老婆后,中年男人说:“柏子回家时,他母亲已经去世了。柏子给母亲料理完后事,就整天不吃不喝不吭声的。一个放牛的乡亲看见他一个人爬上大莽山顶一坐就是半天。也不知道是那时候山风大,还是他在山上坐太久手脚麻木了,起身时趔趄一下没能站稳,他就像滚松果一样朝白涧崖掉了下去。在悬崖脚下找到他时,血肉模糊的一个人,都认不出他是柏子了。”
  中年男人接着说:“柏子的母亲刚死。继父年纪大了,妹妹还小,他姐姐又失去音讯,乡亲们希望你能到丫口坪一起料理柏子的后事。一个不担事的家庭,连续死人,乡亲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秋桐没有在中年男人面前表明她和柏子已协议离婚。中年男人走后,秋桐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撕碎。除了她自己知道她和柏子协议离婚的只有甜姐和厅长二人了。
  懵懵懂懂的秋桐赶往“望月轩”甜姐的私宅。开门的是厅长。甜姐照样蔫蔫地躺在床上。一听柏子失足葬身悬崖的消息,浅睡中的甜姐霍地坐起,说:“你是说柏子失足掉下悬崖,这个早就该死的柏子死了?”
  甜姐说罢躺回被窝,刚被惊醒似乎又回到她纠缠不清的心境,接着说:“秋桐你说,柏子掉下悬崖,不至于是自寻死路吧?”
  秋桐说:“谁想到柏子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来柏子的死,我是摆脱不了干系的。”甜姐说,“我早该感觉到了。柏子的死,其实我就是罪魁祸首!”
  “像柏子这种人,怪得了谁?”本想宽慰甜姐的秋桐,发觉自己说完这句话胸口便堵得厉害。
  “哪怕是谁都想堵死柏子的活路,他也是不该死的!”
  甜姐不知发自何处的、让人感到非常唐突的一声哭喊,让秋桐哆嗦了一下。
  自始至终阴沉着脸的厅长,走过来捉住甜姐的双肩,吼道:“你知道吗,混账柏子倒是让死给解脱了!”
  
  十五
  
  甜姐比大病一场还要惨,挣扎着去银行取出3万存款交给厅长,让厅长与身心俱疲的秋桐一起收拾了行囊,租车赶往丫口坪。
  两个任由出租车驮着走。睁着眼睛坐在车上,一路颠簸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昏沉。甚至到了丫口坪村口给司机付了钱,出租车掉头离去,情形还是如此。
  秋桐和厅长两个在村口站了许久。这才比较明白时空的置换——他俩的确来到丫口坪了。
  这是楔在大山腰的一个小山村。按说一个刚刚死过两个人的小山村,不应该这样静,静得没有丝毫的声响。
  在大莽山的北坡,历经一年又五个月创办的“凤凰休闲山庄”,据说已于近日开业。该外资企业为陆龙钦引进,开业之初老板给了引路人以特权,除了公务,只要是陆龙钦带来的客人,山庄一律免费招待。
  陆龙钦发短信说:“秋桐,不知是否方便牵头组织一下你和柏子及田甜新婚两口子,定个时间,由我派车到香城接你们四个来大莽山‘凤凰休闲山庄’玩几天?山庄情调舒适、风景清幽,绝对是浪漫行藏的好去处。”
  其时站在丫口坪村口的秋桐和厅长并不知道,不远处大莽山北坡隐约可见的白墙红瓦建筑就是“凤凰休闲山庄”。秋桐把手机递给厅长,厅长看完短信又把手机还给秋桐。
  秋桐想起那个叫戎朱的女人,于是给陆龙钦回了短信:“偕同一个叫戎朱的女人参加可以吗?”
  陆龙钦很快发回短信说:“别开玩笑了。不行!”
  “陆龙钦离开甜姐可能是明智的。”厅长说,“甜姐留情太滥,不能自拔。”
  “甜姐身上有一种致命的纠缠她不放的‘兼爱’。”秋桐说,“这些天来我执着求证,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受害者同时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凶手。”
  “甜姐非但不爱柏子,甚至是厌恶,却无法和他撇清。”厅长的目光迷茫中闪过一道畏惧。
  “此刻的我,好像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秋桐说,“柏子倒好,拍屁股一个失足把自己搞死,留给后头的懊恼他是一个也不用管了。”
  
  责任编辑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