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说理的力量

2011-12-29邰亚臣

北京教育·普教版 2011年2期

  中学学术建设一定不能成为一个新名词运动——只堆砌一些概念做个姿态;学术建设更不能成为一次讳莫如深的艰难之旅——设计了高不可攀的目标而不能最终到达。其实学术建设有一个不高却是最基本的标准:写下的文字要讲道理。文章的写作肯定离不开文采的衬托,但底线是要把道理说清。什么时候在我们所写的文字中体现了说理的力量,我们的学术建设就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
  
  为什么我们的文章缺乏说理思维
  
  1.缺乏追问的勇气
  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最为稀缺的文化基因莫过于追问的思维,或者说是缺乏追问的勇气。中华文明有高贵的文化传统,这是历经几千年不曾消亡的内在支撑。但过于相信直觉和境界而让我们慢慢不屑于由一点出发、环环相扣而最终到达终点的漫长过程。我们也必须看到,中国智慧的某些最高直觉确实超越了普通直觉的粗浅层次,所以有时会让其他民族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肃然起敬。但直觉毕竟只是直觉,没有理性和逻辑的强有力支持,古老的直觉式智慧远不够深广和坚定,常常会陷入自欺欺人的思维陷阱,甚至因算计过深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实,很多时候“一根筋”所产生的力量能影响更多的人。我们读苏格拉底最后的自辩词所掀起的情感波澜自不必说,那种捍卫真理的勇气令人产生了连绵不绝的力量。直到今天至少是我也无法想像,仅仅是因为类似于什么是知识和美德这样几个根本问题而主动赴死,是怎样的勇敢和执着?问题的关键不是逻辑学的知识本身而在于追问的勇气,只有不停地发问和质疑,才能发现隐蔽的逻辑链条和因果律。
  2.理论过剩
  这是一个“理论为王”的时代。在我们平日的文章写作和研究中,我们可能最难容忍的就是“缺乏理论基础”或者说“理论功底不够”的评价,似乎这个评价立刻就会使文字降低几个档次,因此理论成为我们研究的生命线。可问题是,那么多的理论我们根本无从消化,因此过剩的理论就成为了最好的挡箭牌或者说是学术道路上的一根根高高的路灯,虽说也能够照亮道路但永远也比不上阳光的清澈和透明。
  当然,我们绝不能否认理论的“照亮”功能,但过分重视理论的弊端就是否定自己的细微感受与思考。还是让我们来听听哈佛大学著名学者李欧梵的声音:
  我一向认为理论和资料二者不可或缺,没有足够的资料,论文最多也不过是提供一点文本读法而已。
  但我从一开始就我行我素,不服膺任何理论大师,却尽量遍览群籍,揣摩各家“武功”,逐渐领悟出一个浅显的道理:理论和武功一样,愈练愈深,但千万不可随意出招——随便套用理论——而破坏了自己的功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积累:积少成多以后,放在脑中冰冻不用,待到重读文学文本——初读文本不宜用理论——每遇到困难时,理论自会从脑中解冻溢出,为我“照明”了文本中的内在枝节或文本背后的文化脉络,而枝节和脉络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更非乱套理论就可以解决的。
  其实,在中学学术建设中,我们严重缺乏资料,尤其是对第一手资料的掌握。只有占有了宽广的资料,才能找到环环相扣的那些连接点,才能发现不同的研究内容,而那些更好玩儿的知识就会“活蹦乱跳”地向我们走来。
  3.缺乏完整的学术研究过程
  严格意义上讲,报告和论文具有根本的差别,其实我们大多数的文字都属于报告的行列。先不在这里全面比较分析论文和报告的区别,只就一个关键点做个区分,报告不一定是你的独特观点,但论文一定是你经过细致的思考和实践得到的新鲜的认识,也许这个“新鲜”你最后发现还是早就被别人研究过了,但那也不能否定自己的价值,因为我们有完整的研究过程作为依托,虽然观点最后趋同,但数据和例证一定不同。
  所谓完整的研究过程,就是要经历选题、资料收集、数据收集整理,最后设计整体框架形成文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没有参考更多的别人的观点而能确立自己的认识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自己亲自设计调查项目而收集足够的数据和样本来形成独特的观点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材料、数据的分析进而去伪存真,设计出逻辑架构而形成完整的因果链条是不可能的。当然作为报告等一般性文字虽说不见得非得遵循这个严格的过程,但几个关键环节依然不可或缺,例如,资料的收集和脉络疏理,最后形成文字。
  也许我们现在的评价机制让我们很难有安静的时间来完成完整的研究过程,因为现实工作中,我们太需要一篇篇称之为论文的文章来为我们的评先和职称晋升添砖加瓦。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它也是一个公平的标准,但是一旦有了功利的动念,而且还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那么省略研究过程而直奔结果就是最为“理性”的选择。但真正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没有完整的学术研究过程,那条逻辑道路必然存在沟壑和泥泞,说理的力量就始终不能持续。
  
  增强文章理性的现实策略
  
  在中学学术建设过程中,怎样面对这些问题并找到应对的策略是我们不能回避的任务。要让我们的文字具有说理的力量,根本上要培养一种追问的情怀,但这不是一日之功所能解决的,那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但只要有了勇气,就不要怀疑自己一定能到达终点。
  那么,增强文章理性的现实策略是什么?
  1.研究文章亟待分类
  在现实工作中,我们的文字确切地说是“被论文”了,很多时候连我们自己都羞于回看自己的文章,有应景之作、有凑数的摆设。当然,很多时候我们也是“受害者”,因为学术建设缺乏应有的指导和清晰的学术环境,抑或说没有学术标准,所以让我们的研究忙乱而杂陈。
  至少基层学校在学术研究过程中,亟待进行文章分类,从而让研究者看清方向。如果方向都不清楚,你怎么能指望在看不见路的情况下走得更远。粗略地分析一下,至少在我们日常的研究过程中,以下文章形态比较普遍:论文(有但极少)、经验总结、课例与案例、教育随笔。针对这些不同的文章形态,设立不同的评价标准,就能帮助研究者确立自己的学术研究过程,而有了过程的准备,说理的力量自然显现。
  2.努力写短小的文章
  现实中,我们往往喜欢“长篇大论”,一篇文章如果不写够3000字,好像连自己都不能信服,所以东拼西凑就成为必然。
  其实,太长的文字不仅让读者失去判断力和耐心,更重要的是,很多时候连作者本人都被自己的文字所累和欺骗,而不去关注事情本身。而一旦我们的思考离开了事件本身,你也就不那么在乎内在的逻辑环节。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得绕三道弯子才能回来,那就不是理性思考而是装腔作势了。精炼的文字一定会让我们透过文字去关注隐蔽的秩序。
  3.注重资料的收集
  完整的学术研究过程的意义前面已经讲过,这个过程中资料占有和归纳举足重轻。当然,作为例证的信息必须要讲究新鲜与品位,诚如哲学家怀特海所说:“成功的教育在其所传授的知识中必须具有一定的新颖性。要么知识本身是新的,要么具有某些适用于新时代新世界的新颖性,知识并不比活鱼更好保存,你可以讲古老的真理,传授古老的知识,但你必须设法使知识(如它本来的那样),像刚从海里抓上来的鲜鱼,带着它即时的新鲜,呈现给学生。”要拥有这“新鲜”,就必须思考获取材料的路径与范围。一个只能从《**学科教学》、电视节目、《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或者《读者》这样的全民性的报刊中取得资源的教师,首先不能保证你所引用的新奇性,你知道的,大家包括学生也知道。所以,从高质量的书籍中,如《读书》、《书屋》、《南方周末》、《财经》、《自然》、《科学》中汲取营养的教师,才能真正体会文化的力量,也才能最终挖出属于自己的逻辑阵地。
  
  4.把具体问题融化在理论体系中
  抛掉过多的理论不意味着彻底否定理论,关键是怎么把具体问题和恰当的理论结合起来,并最终把问题融化在理论体系中,或者说把理论打入事实的内部。在这个相互发生作用的过程中,说理的力量就自然流露了。下面以外交战略与博弈论的结合为例,来看一下理论与具体问题的相互融合。
  1944年,数学家约翰·冯·诺伊曼创立了博弈论。二战结束后,兰德公司(RAND)认识到这一理论的潜力,聘用诺伊曼研究制定冷战策略。诺伊曼的理论模型如下:假设有三个人A、B、C各自为战进行决斗。规则是每人轮流开一枪。其中A的枪法最差,平均三枪只打中一枪。B枪法略好,平均三枪能打中两枪。C枪法最好,百发百中。为了公平,由A先开枪,然后是B和C。在实际生活中,强者往往是最酷爱和平的,而弱者则因为恐惧而常常先发制人,只不过弱者无法一举置强者于死地。因此,在这一虚拟游戏中,为了公平而规定的开枪顺序,决非主观设定,而具有相当的客观真实性。
  问题是A应该先打谁,才有最大的存活机会?直觉是C的威胁最大,应该打C。因为如果A打B并且凑巧打死了B,那么接下来轮到百发百中的C开枪,A就死定了。假如A打C并且凑巧打死了C,那么接下来轮到B打,A死掉的可能性有三分之二,存活机会也仅有三分之一。因此,经过严密推理和精确计算后得出的正确结论是:A既不该打C,也不该打B,而应该故意放空枪。也就是说,A的理智选择应该是断然放弃为了“公正”而给他的开枪优先权。这显然超出了直觉主义者的智力水平。
  A放完空枪(或为了隐瞒真实意图而假装没打中),轮到B打。B一定是打C,因为等一下轮到C打时,C一定打B,所以B别无选择。C被B打死的可能性有三分之二。假如C死了,那么第二轮重新开始,又轮到A率先开枪。除去了最强的对手,而且依然由A率先开枪,显然第二轮的形势比第一轮的形势对A更有利。即便C没被B打死,那么轮到C打,C一定打死B。虽然仅仅除去了次强的对手,但依然由A率先开枪,因此第二轮的形势与第一轮的形势相比,还是对A相当有利。B打死C的结果对A最有利,B打不死C(则B被C打死)的结果对A也相当有利,而出现前一结果的概率有三分之二,出现后一结果的概率仅三分之一。这足以证明,由于A选择了正确的对策,他不再是在三人决斗中第一个开枪,而变成在二人决斗中率先开枪。由于A在第一轮中违反直觉地服从理论的分析,决定放空枪,结果毫无代价地利用借刀杀人法除掉了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而且除掉最强对手C的概率还要大于除掉次强对手B的概率。
  由严密逻辑支持的理论思维得出的奇妙结论是,如果A在第一轮有效使用出于“公平”而给他的开枪优先权,打死了一个对手,那么结果反而对他“不公平”──比他强的对手将率先向他开枪,并且极有可能一举将他置于死地。可见直觉主义的浅层次“公平”,未必一定对弱者有利。A只有第一轮放空枪,而到第二轮才使用开枪优先权,才能为自己赢得最大存活机会:严密的逻辑确保了A在第一轮中绝对不死,相反B和C在第一轮中却都危险万分,两者必有一死。
  这就是数学家诺伊曼为西方首脑制定的冷战总策略:依三方实力而论,A是中国,实力最弱;B是苏联集团,实力次强;C是西方集团,实力最强。作为最强者C的西方集团因有恃无恐而爱好和平,不应率先进攻。作为弱者A的中国因恐惧而不得不逞强,但主动进攻对弱者A事实上不利,所以弱者A很可能在姿态上非常好战,即冒充最强者C,比如宣称对手都是“纸老虎”等,而实际上却最不可能主动挑起战端,A只有在必须自卫时才会被迫应战(比如抗美援朝)。而作为次强者B的苏联集团,却因最强者C必定首先攻击它而非首先攻击A,就不得不主动发起攻击(比如入侵匈牙利)。次强者B之所以没有像理论模型所推定的那样主动攻击最强者C,并非理论失误和逻辑失算,而是因为兰德公司参考数学模型后,进一步提出了匪夷所思的献策:西方集团虽然是最强者C而非弱者A,但却应该采取与弱者A冒充最强者C的方针相反的方针,即扮演弱者A,以便诱导真正的弱者A和次强者B对三方实力做出错误估计,促使他们做出错误决策。西方首脑采纳了这一卓越建议,长期推行了“示弱”政策,制造出自己“枪法”不好的假象(比如A、B都误以为民主制度的“混乱”不利于贯彻战时所需的高度集权的领袖权威)。冷战时期国际政治博弈的最终结果作为铁的现实已经众所周知:严密逻辑支持下的纯理论思维,帮助西方首脑选择了最佳对策并得到了最高回报,作为次强者B的苏联集团瓦解了,作为弱者A的中国幸存下来,而作为最强者C的西方集团最终控制了全局。
  事实上,美国人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都采用了这种“示弱”战略。军国主义的日本误以为民主自由的美国不堪一击,轻率地偷袭珍珠港,结果先下手遭殃,后下手为强。美国人在第一轮都不率先开枪,到第二轮却掌控了全局。■
  
  参考文献:
  1.《苏格拉底的审判》斯东著
  2.《我的哈佛岁月》李欧梵著
  3.《理论影响历史》张远山著
  □编辑 王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