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小说对女性内心情感的观照
2011-12-29吴涛
新闻爱好者 2011年24期
摘要:小说家刘庆邦花了大量的笔墨在他众多的小说中勾画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透过对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和书写,他用文字抵达了这些女性内心的情感深处,表达了一个作家对她们的关注。而《鞋》作为刘庆邦的代表作之一,更是体现了他写作上的这一倾向。
关键词:刘庆邦 《鞋》 女性内心情感 观照
原因探析以及在作品中的表现
20世纪50年代出生、现已定居北京的河南籍小说家刘庆邦,被称为中国小说领域内的“短篇王”。这一称谓,对一个职业从事小说创作的人来说,真是莫大的赞誉。在刘庆邦绚烂的文学王国里,他以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主,又兼顾了长篇小说的创作。刘庆邦自幼生活在河南豫东农村,人生历程中他首先面对和体验的自然便是农村生活,后来为摆脱困窘的农村生活,他当了煤矿工人。虽然最终他脱离了农村生活以及煤矿生活,成为一位职业作家,但是这些人生的刻痕并未因此淡化,正如文学创作是对个人经验的一种书写,在刘庆邦的文学创作中,他明显地书写了他的这些人生经历。
在刘庆邦的创作题材上,稍加留心,就会发觉他把触角伸进了乡村和矿区,一脚踏在熟悉的故乡农村,一脚踩在炼狱般的天地矿区,坚持以平视的视角悲悯地关注着生活在这两大区域内的众生百态,不知疲倦地书写着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生生死死。在他的笔下,不仅有农村的夏夜、星空、劳动和爱情的美景,也有“地表下矿坑里生灵们的坚韧生存”①。他不但揭示了农村生活的封闭和愚昧,而且表现了矿区生活的幽暗和险恶。
如果整体上阅读和考察刘庆邦的小说,就会发现他在自己的小说中,塑造了各种各样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乡村女性形象。他曾说:“如果有这样一道测验题:你认为人类世界最美的事物是什么?我将一笔一画填上:少女。”②
根据刘庆邦小说中这种对女性形象的频繁书写和观照,如果再把这种现象放入作者刘庆邦个人的人生历程中来考察的话,可以看出刘庆邦对女性极大关注的背后,既有客观方面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属于他天生的气质方面的因素。
就主观方面来说,刘庆邦善于描写女性形象的原因主要与自己的人生经历以及由此带来的人生感触有关。不少观点认为,童年经历对一个作家的写作往往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在文学创作上,不少作家频繁拜访自己的童年,童年经历是创作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刘庆邦苦涩的童年,使他多了一份对女性的关注和了解,从小就能以一个孩子的敏锐感受去体察和深入到女性的内心世界里。刘庆邦曾经这样说:“一是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男性作家,谁都愿意把女性作为审美对象。写到女性,才容易动情,容易出彩,作品才好看。第二个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少年丧父,是母亲和姐姐把我养大,供我上学。对她们的牺牲精神和无私的爱,我一直怀有愧疚和感恩的心情,一写到乡村女性,我的感情就自然而然地寄托其中。”③作者的这段自语,道出了他如此热心观照女性形象的背后原因。作为家中的长子,母亲的关爱和姐姐们对他的呵护使他比别人感觉到更多的女性温暖,他也是通过她们的生活遭遇打开了观察女性世界的窗口。走上创作道路之后,刘庆邦以男性特有的目光,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创作了大量在农村和矿区生活的女性形象,展示了一个个女人成长的历史,他以自己的切身体会书写了女性生存的现实状况。
而就客观方面来说,在中国文学传统里,女性似乎一直是一个被忽略的群体,虽不乏描写女性的作品,但这些作品往往停留在对女性的容貌、身体等外在的描写上,在男权话语社会里,这种对女性形象的书写,仿佛女性形象也是男性欣赏目光中的一个分子,没有她独立的价值和意义。即使有触及女性内心情感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始终把女性自身的东西一一书写出来,但在这个庞大的文学传统体系里面,这种“声音”又显得极其微弱。刘庆邦似乎自觉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的小说创作中,与这种对女性形象片面的书写传统,保持了疏远的姿态。
新时期文学以来,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文学以来,中国文坛掀起了一股“颠覆”与“消解”之风,文学作品的女性形象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改写,大胆的肉体暴露充斥文学作品,女性的性别特征受到了特别的关注,其固有的社会内涵被忽略,母爱与母性黯然消退,性放纵与性变态闪亮登场,传统的少女、母亲形象日渐稀少,现代“宝贝”、荡妇却逐年增多。在这样的背景下,刘庆邦对女性形象的书写更凸显了它的意义,也更坚持了在对女性形象书写时,始终关注女性自身,回到女性的内心世界里,让女性成为女性自身。
以《鞋》为个案进行的文本细读
刘庆邦的《鞋》讲述的是一个农村姑娘守明对一个男子默默的爱恋,以鞋为纽带传递她的深情与期盼,但故事以男子怀着内疚之心归还给她他俩定情之物的鞋而结束。这篇小说中,刘庆邦通过对女性身份和自我认同问题进行观照而完成了对女性内心情感的观照。
自古以来,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和身份是暧昧不清的。传统社会中,“夫为妻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明显看出在当时社会语境中,女性地位的游移和身份的模糊。她们像是一个没有中心的不规则图形,身份随着周围男性的变化而扭曲变形。相对于女性,男性群体自身就是一个有着明确中心的圆。女性身份的不明确感和地位的不稳定感,自古以来困扰着女性,这种困扰表现在方方面面。从《诗经》中的《氓》、《习雨》到《古诗十九行》中的《皑皑山上雪》,都表达了女性在婚姻家庭关系中被抛弃的绝望、无归宿感。这种感情在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中表现得更为彻底,文章开篇兰芝的自述中,我们得知,她是那个时代所需的标准女性,从女红手艺到诵诗弹琴,样样精通,知书达理,温柔多情,勤恳良善。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摆脱被婆婆驱遣的厄运。女性在夫家的地位基本上依赖“情”来维系,与丈夫、公婆之间并无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只有在有了子女之后,才通过子女间接地与这异姓人家建立血缘上的关系,因而古时有“母以子贵”之说。但是,这种通过后代建立起的关系也只是稍稍改善了她们的地位而已,使她们游移的身份稍微安定了一些,并不能从根本上去改善。近两千年后,在伟大的戏剧家曹禺的《雷雨》中,侍萍虽然也为周家传宗接代作出了贡献,但她同样被抛弃。而我们同样有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为人妇的女性在父家的身份同样是尴尬的。在兰芝被遣回到娘家之后,首先引起不满的便是她的兄长,他也似嫌怨地说:“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在此,那种手足之情已淡薄得使人心寒。她在这里同样没有归宿感,血缘也不能让兄长认同她。
从血缘上说,我们的身份经历了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巨大转变。父系社会将我们生理上和遗传基因意义上的父亲找到,并将父女关系固定下来。而母女、母子关系应该是人类社会中最古老、最稳定的一种关系。但也正是父系社会的出现和发展,使女性的身份和自我认同开始失衡,这种失重感一直延续至今。刘庆邦在小说《鞋》中,也一再试图揭露这种失衡感。
在《鞋》中,刘庆邦以对话和心理描写的方式多次揭示出守明的这样一种心理感受,即女性脱离先天的血亲关系,通过婚姻的纽带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获得一种新的身份、新的地位,建立认同感。而这给一个清纯懵懂的少女带来的是紧张、幻想、困惑和不安。例如:“对于婆家这两个字眼儿,守明听来也很生分,特别是经母亲那么一说,她觉得有些把她推出去不管的味道,她撒娇中带点抗议地叫了一长声妈,说:‘谁要他的东西,我不要!’”
“她觉得有些把她推出去不管的味道”,这句话意味深长,既有人类对陌生和未知事物天生的排斥和恐惧感,也含着一个尚未婚嫁的少女对母亲的依恋,对已形成身份(长女、姐姐)的认同和在身份转换、混叠(未婚妻、妻子、儿媳,长女、姐姐)时期的焦虑、紧张。这集中体现了女性在婚姻关系正式形成之前的矛盾心理。她经历着从血缘关系中构建的身份向婚姻关系所塑造的另一种身份的转变。后一种身份充满偶然性、不稳定性,身份所涉及的社会关系更加复杂,干扰女性幸福的因素也更多了。因而,在婚姻家庭中,女性合适角色的确立、男女的明确分工、女性所应得的权利,在缺少了血缘的先天维护后,更多是靠男女两性关系、地位的根本改善和社会法律制度的保障。而在这种种外在保障条件尚处于初级建构之中,或无法得到人们普遍认可而效果甚微时,女性的命运便着实堪忧。
文本中多次描写守明对家和母亲的依恋。“母亲开始把她当成人家的人了”,“母亲果然把她当成人家的人了”,守明对母亲心理最初的猜测和后来的确定,又通过文本的上下文语境,我们可以得知,她是不愿意母亲这样想的,她心里暗暗希望母亲仍像从前一样把她作为女儿对待。文本中一再将守明的妹妹穿插进来,这不仅是推动文本结构发展的需要,它也有很深的意味在里面。妹妹的调皮捣蛋,守明所认为的母亲对妹妹的“偏袒”,其实都暗示我们,现在的妹妹极有可能就是从前的守明。守明潜意识里仍想做那个口无遮拦、无忧无虑、心境单纯的像妹妹一样的少女,可是母亲潜意识里的灌输却在阻止她。“母亲说:‘你们姐妹都是我亲生亲养,我对哪个都不偏不向。我看你这闺女越大越不懂事,不像是个有婆家的人。要是到了婆家,还是这个脾气,说话不照前顾后,张嘴就来,人家怎么容你,你的日子怎么过?’”结婚,“到了婆家”,意味着你不能“还是这个脾气,说话不照前顾后,张嘴就来”,意味着要把种种规矩、束缚当做一件衣服时时穿在身上。母亲的这番话,深切地暗示出我们在文章中所读到的多情、活泼、天性尚存的守明在婚后将发生变化,也让我们在想象中对守明的婚姻幸福充满疑虑。因为母亲——作为文本中一个有经验的女性,她说出了后果:“人家怎么容你,你的日子怎么过?”因而,大多时候,在社会并不关注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命运时,女性的幸福大多是靠忍耐、压抑、努力、爱和智慧得到的。从这种意义上说,一个女性在一个家庭中要获得受人认可的身份,往往比一个正常的男性更为不易。
在对女性内心情感的书写和把握方面,刘庆邦似乎是一位自觉的作家。他众多的小说作品,一再地把目光投注在女性身上,深入她们的内心深处,细腻地运用文字,在一个个具体的故事中,展开了她们的人生和内心情感变化的波澜。观照女性,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可以说就是在观照男性自身;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只有男性和女性之分,在男性的生存和生活中,女性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对女性的忽视,也造就了部分男性对自身内心的忽视,而如果一个男性要在内心保持一种和谐与平静,和生活达成一份契约,就应该把对自己内心关注的目光撇开一半来,投注在女性的内心世界里。而我觉得,作家刘庆邦,就是在通过自己的小说创作,呼唤这一要求。
注 释:
①雷达:《思潮与文体——20世纪末小说观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12页。
②刘庆邦:《从写恋爱信开始》,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年版,第87页。
③北乔:《刘庆邦的女儿国》,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94页。
参考文献:
1.曹文轩:《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2.林建法主编:《当代作家面面观》,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3.阎连科、梁鸿:《巫婆的红筷子——作家与文学博士对话录》,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4.王光东:《民间理念与当代情感:中国当代文学解读》,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5.刘庆邦:《刘庆邦中短篇小说精选》,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单位:河南省工艺美术学校)
编校:董方晓